裴悦月抱着书本,静静地往校园门口走去。
这条路有如她的舞台,匀称修长的双腿前后交叉,迈着摇曳生姿的步伐,乌亮的长发在肩后随之晃动,白皙的削肩若隐若现,发梢下就是她宛如水蛇的纤细腰身,无论在哪里,她总是那样出众、那样让人屏息,却也那样冰冷。
「悦月,妳的设计图真的不让别人用吗?」一位同系的同学问着,裴悦月的设计图被校外的大厂商看上欲高价采用,这对一位大学生来说是无限的殊荣,却不见裴悦月的脸上有什么特别的神情。
她的图向来只留给一个人,她未加思索,微微启口。「不了。」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半点的可惜,她自若地继续往校门口走去。
两旁的校树迎风飘下片片花叶,绕在裴悦月身旁,整间校园彷佛都为她沉醉。
她是大四设计系的高材生,服装、珠宝、精品设计是她的强项,不但时常代表学校出赛,作品更获许多大厂青睐,不过她亮眼的外型,更像应该走在伸展台上的模特儿。
「悦月同学!」又有人唤住了她。
裴悦月眼眸微微一瞥,没有搭理,唤住她的同学跑近她身边,低下头双手奉上一个信封。「这是我写给妳的……」
「不用了。」裴悦月轻轻的一句话,就打断了一位同学的幻想,这是她几乎每天都会做的事。
她是美若天仙的风云人物,也是冷若冰霜的冰山美人。她的身段高雅彷佛高不可攀,她的美丽绝伦也不好亲近,她不曾收下任何一封情书,因为这些对她来说都是多余。
裴悦月抱着书本和同学走出校园,今天她要做的事很多,回宿舍后她要继续将未完成的设计稿画完,之后要去打工,然后再去见她心中的那个人……
不料,就在裴悦月优雅地踏出校门的那一剎那,今天本已安排好的行程,硬生生地多了个难以预料的插曲。
她的脚步才迈出校门,便惊见一名男子,甩开了他骑着的重型机车,毫不思考地往她身上扑来!
这男人用她根本来不及反应的速度,纵身从她身上飞扑而下,裴悦月亮眸顿瞠,还来不及说什么,又被这莫名其妙的人双臂抱住,在地上翻滚!
「怎么回事?!」裴悦月第一时间只有错愕,突然感觉下半身一阵凉意,接着惊见这男人不但压在自己身上,甚至她的裙竟在这一连串的动作中被掀起。
这样轻浮又莫名的举止,对裴悦月而言,只有一个反应。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硬生生落在陈封的右脸上。
他错愕地瞪大眼瞳,怒意遽升。
从、来没有人,胆敢这样不要命,尤其是这一个让他「封哥」亲自救下的人!
陈封头一抬,甩开额前发丝,拧眉怒视,正要喝叱时,张开的口却顿时无声。
他一时之间哑住了,只为了身下这个美人。
纵使倒在地上,这女人依然有份无可取代的气质,美丽绝伦、丽质天生。
女人,他不是没看过,以他陈封在黑色势力的地位,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女人,但是这被他压住的女人不一样。
她火烫的一巴掌不偏不倚甩在他的脸庞,在她含愠的眼眸中,陈封却看见那份只属于这女人无可取代的美。
她有着学生的清丽气息,还有与生俱来的优雅气质,更有着不为谁融化的美与傲,陈封再一次感受着这女人的不同,彷佛这一瞬间,他明白了自己为何从不为那些庸脂俗粉动心,彷佛这一眼,触动了他心灵深处从未打开的一道门。
在四目交会的瞬间,陈封愣住了,他收回了本要爆发的脾气,缓下了声音。
「这位小姐,我……」他侧脸颊火烫,这一巴掌可不轻,平时他从不需为自己的行为说明理由,但就在他试图开口解释时,竟很不客气地被打断。
「起来!」裴悦月冰冷的脸庞写着她极度的不满。
陈封马上意会,他正趴在一位小姐身上,或许她没弄清楚状况,突然被一个男人这样抱着滚,任谁都会不高兴,他能理解。
「抱歉,是因为那台车快撞上妳,所以我才……」他马上翻了身滚到一旁,没因她的怒气而不悦。
在他的阳刚世界中,对付女人向来不是他擅长的。
尤其刚才不得已的状况下,他和一个女人贴得那样紧,这也不是他常做的事。离开她身子的陈封本欲耐心解释,却竟又听见一声怒叱。
「走开!」裴悦月连忙拉下裙子,就要起身捡起书本。
她才从校门口走出,怎料就发生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四周都是人,她不想再多待一分钟。
不料,她才站起的身子马上被压下,她的肩头多了两个手掌,后方突然来了数个人将她重重地压下。
原来陈封的手下在他被甩了耳光后,火速冲向前抵着裴悦月,各个横眉竖眼。
从来没有人敢对封哥做出这种事,今天他们非要这女人吃不完兜着走不可。
「你们做什么?」裴悦月冷眼一瞪,她的身后站着一群人,看来皆无善意。
正当这些手下们要押回这不知死活的女人时,同一时间,又传来一句一模一样的话语。
「你们做什么!」陈封叱着。
眼前这女孩犹如一座冰山不笑不言谢,却在他阳刚的世界里,添上了一份莫名的温度。
他不是个会为难女人的人,陈封大手一挥,所有人只好退下。
「妳有没有怎么样?」他火速站起来,避开与她的触碰,虽然右臂膀隐隐作痛,但他若无其事地伸出左手,朝地上的她摊开掌心。
今天他穿了剪裁合身的防护夹克,手戴塑钢护腕手套,穿着重机专用的赛车靴,刚才他还踩了档杆换档,追上了前头的另一辆重型机车。
阳光下,昂贵的防护外套上头有着闪闪发亮的铆钉,一如他炯炯有神的双眼。刚才骑车时,宽阔的马路上有人挑衅欲和他竞速,当他专注地和对方较量,却锐利地发现那辆车将打滑失控,而在他眼角余光下,发现有个女孩将要遭殃。
他还记得身旁的风如何呼啸,四周如何响起尖叫,那辆不自量力和他比快的重机一个闪失,果然连人带车摔地翻滚,陈封在这瞬间迅速地算计,知道那台车会不偏不倚地往校门撞去,而那位将被波及的长发女孩,却浑然不知横祸就要上身。
他并不认识跟他尬车的重机车队,在别人眼中,他或许是个逞凶斗狠的家伙,但伤及无辜绝非他的本意。
在那瞬间,陈封眉宇蹙起,先是转动油门加速冲向两人中间,接着左手离合器快速一放一收,左脚急踩煞车档,同一时间只听见四周惊恐的尖叫声此起彼落。
他急速煞车,将自己的重机往那辆失控的车用力滑去,自己则滚下车,漂亮地带走了裴悦月。
他精准地阻挡了一个可能发生的悲剧,拿下安全帽的他,甚且不经意地流露出霸气,「啪、啪……」围观的人群先是目瞪口呆,接着就是阵阵掌声。
帽下那张帅气阳刚的脸庞马上吸引众围观者的目光,他身躯挺拔、威风凛凛,凭着过人的反应力化解一场危机,从容的气魄惹得校门旁许多的女学生窃窃私语。
然而众人瞩目的陈封,却只注视着眼前的女孩。
或许这个时候他该说些什么,像是问她有没有受伤?或是告诉她自己不是故意要趴在她身上。
或许在那个耳光之后,他应该甩头就走,不为难她算是她的大幸了。
不过陈封迈不开步伐,收不回掌心,他不愠不怒,叱退手下,伫立原地,感受着自己逐渐加速的脉搏。
他摊开的手掌期望能覆上女孩的掌心,让他能轻轻拉起这气质过人的女学生。
他是身手矫健的封哥、是叱咤风云的极道之子,什么风浪没遇过,什么场面没看过?没有他处理不了的事情,也没有他摆平不了的局面,除了……
除了现在发慌的自己!
没错,他发着慌,或者……应该说,他发着窘。
他的世界不是刀光剑影,就是兄弟之情,他直来直往的火爆性情从来不需做什么改变,那些儿女情长的「小事」他从不曾费心,却在此时赫然发现,自己最不会处理的……就是这等「小事」。
说话!
陈封命令着,不过这回是对着自己。
但糟糕的是,面对这惊为天人的女孩,他不但连半句话都说不出口,甚且体内莫名地燃起了一把火,这把火随着动脉流窜遍及他全身,最后直冲颈部,在他帅气的脸颊两旁引爆。
混帐!
他大骂,还是对着自己。
他不该这么没用,不该这么不知所措,摊开的掌心依旧空空如也,而另一只垂下的手臂,则紧紧握成拳。
如果可以,他真想一拳挥死自己。
他该死的喉咙发干,该死的目光呆滞,该死的呼吸不顺……然而最该死的是他竟然……双颊泛红!
他没被甩耳光的左脸,此刻的温度正和隐隐作痛的右脸颊一般,火烫泛红。
一切都毁了!他陈封竟然对着心动的女人……会、害、羞!
陈封紧紧握着拳头,这个时候来点什么事转移注意力都好,不过没有一个人出声「解救」他,没有什么事能化解他极力压下的尴尬。
就这样,陈封力图镇定却失败,眼睁睁地瞧着那女孩拾起书本,一句话都没留下,轻轻拍了拍衣裳,掉头就走。
「封哥,你没事吧!」手下连忙前来询问,却被陈封一个要人命的眼神斥退。
是他心理作祟吗?为什么这些平时敬重他的部属,现在各个似乎有话不讲,眼神异样?
陈封愈不想承认自己不对劲,脸色就愈是不自然,愈是故作无事,就愈是不打自招。
「不过是一点擦伤,紧张什么?」他不得不让自己骂出几句话,此刻说什么都好,看看能不能骂出胸口那点闷。
他的确是闷极了。从那女学生最后的眼角余光中,他明白自己在她眼中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在路上乱骑车的飙仔,一个会率众闹事的不良份子,和一个会对女孩子毛手毛脚的轻浮之徒。然而最闷的是他根本连句解释的话都出不了喉咙啊!
「封哥,那女学生不知好歹,您别……别气了。」
「闭、嘴!」
这帮人跟了他多久,他怎会不知道他们根本不是要对他说「别气了」,从他们停顿结巴,甚且刻意忍住的不自然语调中,他知道他们根本是要对他说「封哥,您别……脸红了。」
他陈封的一世英名或许就要毁于一旦,不过陈封的目光却又不知不觉地追随上那让他初尝发窘滋味的女人身上,望着她无动于衷,步步走远。
在这所知名学府的大门口引起的骚动,就在裴悦月不发一语的离去后,人群渐渐散去,然而陈封胸臆间却有一股情绪,在众人散去后才开始慢慢发酵。
好像有着莫名的冲动,又有着怦然的心动,再夹杂着些许不知所措,这些情绪全纠结在一起,泛在他粗犷却又藏着腼腆的脸庞上,成了退不了的温度、挥之不去的记忆。
隔日,陈封在房里缠着纱布,对于这些皮肉伤,他早习以为常,正独自在左臂上敷了些药,此时听见手下敲着门。
「进来。」他的声音低而沉,与生俱来的架势总让陈家这些手下心服口服地跟着他。
不久桌上多了一份送进的资料,手下站在一旁报告。「设计系四年级,身高约一百七十公分,设计的作品常代表学校参展,是校花级的学生,名叫裴悦月。」
「裴悦月……」陈封看着照片,喃喃说着。
她漂亮极了!
照片里的女大学生气质优雅、丽质天生,身段高修长,明亮的双眼像闪烁的灿星,白净的脸庞虽然没带一丝笑意,却教看着照片的陈封嘴角不知不觉地牵起。
「她有男友吗?」陈封问了一句,不过不待手下回答,他径自下了结论。「算了,不重要。」
他的房间位在陈家别墅的二楼,窗外传来淅沥的流水声,陈封低头往楼下草坪望去,庭园中的维纳斯雕像捧着弧形水瓶,往池中缓缓流泄着一泓清澈的水。
这照片中的裴悦月,像极了这座美丽的女神雕像,或许冰山美人都是这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模样,但陈封依然默默地凝视着,有些着迷、有些沉醉,从他眸底泛起。这些神情不是平时性情如火的他会拥有,他挥手让手下退去再去追查另一人,而他则待在房里独处,任凭目光停留在弧形水瓶缓缓流泄的水柱上,淅沥的水声却愈来愈模糊。
校园钟声响起,裴悦月走出了教室,一如往常,她后头跟着几名男同学。
面对这些追求者,她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甚至一个淡淡的微笑也没给。徐徐微风将她及腰的黑柔长发带起,冰山美人的封号在校园不胫而走,不过裴悦月从来也没在乎过。
她心里在乎的,只有一件事。
今天她下课没有走出校门,转个身,她独自往理工学院走去。那儿的研究室里有个人正等着她,裴悦月星眸微微弯了弯,闪烁着平时未有的光亮。
「向天,我来了。」裴悦月推开门走进研究室,谈向天正微笑地等着她。
「悦月,妳的设计让很多人眼睛一亮,下个月公司进的一批钻石,就会用上妳的设计图。」
「真的吗?」裴悦月连语气都不一样了。
谈向天是学校里最年轻的教授,风度翩翩、年轻有为,出生在富裕的家庭,可贵的是他一点也没有骄纵的贵公子模样,反而上进地在化工领域上有出色的成就。
谈家多角化经营许多不同的企业,其中最大的是珠宝设计公司,裴悦月的设计天分在这间公司展露无遗,但让她最高兴的并不是她的设计图被重用,而是她帮得上谈向天的忙。
她拒所有追求者于外,是因为她的心已有所属。谈向天在学校开课之后,两人相识,他大器的风度和成熟的性格,让裴悦月悄悄打开了心扉,不过两人的恋情在校园中还是刻意保持低调,她也配合着谈向天的脚步,默默在他身后支持着他所做的任何事。
「有帮上忙就好。」她淡淡说着,唇畔却飘出一抹甚少见到的微笑。她的笑容只属于一个人,一个这样上进、稳重的好男人。
裴悦月并不打算在研究室待太久,她见到了谈向天泛着笑意的模样后,便准备离开。「那我去打工了。」她说着。
谈向天走近,轻抚着她的长发。「妳的设计图被采用后,会有一笔设计费下来,到时就辞去咖啡厅的工作吧!」
只见裴悦月轻轻摇了摇头。「不行,我还是要打工赚钱。」
谈向天再说道:「以我的财力,支应妳所有生活所需都没问题,何必还要兼差打工呢?」
「因为我不想当一个靠男人养的女人啊!」裴悦月笑着轻声说道,这是她成熟的观念,懂事独立的她,从没想过要让哪个男人「养」,她的一番话让谈向天听得将手掌滑到了她脸庞,柔情地来回抚慰。
裴悦月微微摇晃、轻轻响应着谈向天的柔情,如果她真的被认为是个冰山美人,那么谈向天就是那个融化冰山的王子。
片刻后,裴悦月走出了研究室,往打工的咖啡厅前去。而同样的路上,另一人也正伸着手掌抚着自己的脸颊。
陈封甩开了那些总是跟在他身后的手下们,独自出了门。
今天有很多事情要办,大哥陈洛交代他去一趟公家单位了解军购招标的状况;而他投资的夜店昨晚有人闹事得去处理;另外陈家转投资的融资公司,他也要去看一下帐目。
但是这些都不如一件事情来得重要。
他的脸颊似乎还留着那个耳光的温度,没想到这冰山美人,可以给他这么一个火烫的巴掌。
他独自在街上走着,愈接近昨天那所校区,路上的学生就愈多。只见许多年轻的情侣不忌讳地在马路上卿卿我我,一会儿男生当街搂住女友的腰,一会儿女生不管旁边有没有人,就大方地依偎在男友怀中,以往的陈封总会对这些画面不屑一顾,甚且不客气地给个白眼,活像要抽恋爱税的不良份子。
他总是浑身杀气,性情火爆地不将这等儿女私情看在眼里,然而,在他刚烈的个性下,还有一种他不敢面对的感觉,他不曾也不愿细想,只是下意识地逃避。
是的,他不得不逃避。他怎好让人知道堂堂一个大男人、人人尊重的封哥,其实……面对令他心动的女人时,不知该怎么好好对着她说话,也不知该如何确切地表达出内心的感受,那他面子要往哪儿摆?以后该怎么带人?
这就是他今天独自出门的原因,那个甩他巴掌的女孩,还有那个差点撞上她的混蛋,他今天要亲自去「解决」。
那份关于裴悦月的资料他看得可仔细了,她会念书又勤奋地在学校附近的一间咖啡厅打工,如此优秀的女孩,让他身边攀着他的女人们顿时相形失色。
他快步走着,不久,便止步站在一间店的透明窗前出神凝望,调整呼吸。
他看得忘神、瞧得入迷,直到一位服务生推开了门,他还没回神。
「先生,您要点咖啡吗?」服务生问着。
「吵什么!」陈封习惯性地开口骂了他觉得不悦耳的声音,直到店内吧台中的裴悦月也抬起了头,他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好事。
他站在店门口不知多久了,痴痴地看着煮着一杯杯咖啡的裴悦月,不知不觉都不知过了多久。
完蛋了!陈封懊恼极了,自己怎么会留给人这样的坏印象?他面有怒色地气着自己,没想到却吓坏了一旁的服务生。
陈封火气一来,敛下的面容总让人不寒而栗,他不是故意的,但却见那名服务生匆匆忙忙跑回店里,紧张地对着裴悦月不知说什么五四三的事。
只见本专注煮着咖啡的裴悦月抬起了头,目光朝窗外飘来。
陈封在这瞬间突然觉得有股电流从头窜到脚底,裴悦月正看着他!他慌忙又僵硬地举起左手,不自然地挥了挥。
和裴悦月四目相对的这一剎那,对陈封来说有如一世纪那么长,他细细盯着裴悦月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她长密的睫毛轻轻眨了一下,明亮的眼眸朝自己望了过来,高又挺的鼻尖、优美的唇形……
天!她真的漂亮极了!陈封对着自己又说了一次。
她就是他梦中想过千百次的那种女孩,高、高雅、有个性,真的是他的「菜」,但……也高傲的一点儿都不给他面子。
只见裴悦月望了他一眼,什么表情也没有,转回头就对着服务生说着:「不用理他。」
陈封站在外头听不见她的声音,但很快从她的唇形读出她正说着那四个字。
不!不是这样的,他不是那种要来找麻烦的人,也不是「奥客」,陈封慌手慌脚地推开咖啡厅的门,赶忙要进去和裴悦月解释清楚。
他是来看她有没有受伤、需不需要擦些外伤药的,不过他还没对着裴悦月开口,就听见她冷若寒冬的声音。
「先生,需要什么咖啡?」她的声音让人觉得像是浸泡在冷泉般难以靠近,她刻意与他拉开距离,却见陈封依旧扯开了笑唇。
冷泉?他最喜欢泡冷泉了,冷冽的泉水让人思路清晰、通体舒畅。
「对……请给我一杯咖啡。」但该死的是冷泉治不了结巴。
裴悦月还是面无表情,拿起菜单登记着。「请问你要拿铁、卡布奇诺还是义式浓缩咖啡?」
「嗯,什么?」陈封压根是个不喝咖啡的人。
「请问要哪一种咖啡?」裴悦月再度问着。
听着她的声音犹如天籁,陈封却恨透了自己此刻的无用。他可以大声叱着违逆他意思的人,也可以如猛虎般替陈家冲锋陷阵,但自己在裴悦月面前,瞬间成了只收起爪子的猫咪。
快讲话啊!
陈封努力想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努力想着她刚刚说了哪些咖啡?
「那就一杯……妳说的最后一种咖啡,谢谢!」他只能这样应着。
点完了餐,裴悦月很快地走回了吧台,陈封却如月球漫步般绕了好几圈,才找到一个最中意的位置。
他拉开椅子,满意地挂上微笑,这个角度看裴悦月最好。只见她把长发扎起,盘成马尾,几根发丝在她脸庞边飘啊飘地,看得陈封如痴如醉。
裴悦月优雅地拿着一壶鲜奶,在煮好的咖啡上拉出一朵漂亮的花儿,看得陈封目瞪口呆,然后再看着她端给另一桌客人。
喔!原来不是自己的。没关系,瞧另一桌客人喝得那么满意,裴悦月煮的咖啡一定又香又醇,值得他等待。
「生命就该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上」,广告不都这样说了吗?这样看着她、等待她,就是他陈封觉得最美好的事了。
他手肘撑着、眼里笑着,终于等到裴悦月端着他的咖啡来了。
但这咖啡,怎么这么……小一杯?
陈封看着自己的咖啡杯几乎只是别人的一半大,想问又怕被人笑,只好乖乖地装模作样,用手指端起杯耳,学着别人优雅地啜了一口。
妈……妈的!
喝了一口浓缩咖啡的陈封表情纠结,这、这玩意是什么东西?要不要这么苦?有没有这么烈?是吞下去对?还是吐出来好?
平时不喝咖啡的陈封傻在桌前,端着咖啡杯的手不敢放、含着咖啡液的口也不敢嫌,这是裴悦月煮的东西,怎么可以不捧场呢?
只见陈封的喉结明显滚动了数次,勉强将这口浓缩咖啡吞下,再力图保持微笑,好似喝到人间美味。
平时的他要是吃到这等东西,早就一掌翻桌了,今日的他却乖乖地故作优雅,对着裴悦月直露笑容。
终于,裴悦月朝他走来了!
陈封有好多话要对她说,要问她那天有没有受伤?想解释他看似不合理的行径,还有他想要自我介绍、想要……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中,与那未散发的浓苦咖啡搅和在一起,他混乱地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开口讲第一句话?
「这是糖。」不料裴悦月先开口了。
她短短地说了三个字,然后将一罐白糖放到桌上,却让陈封一整个被打败了。
所以她看见自己的矬样了?所以她知道自己根本不懂品味咖啡还硬要装懂?
他懊恼极了!但裴悦月转身又走回了吧台,他一句话也没和她说。
他第一次遇到这等「麻烦」事,早知道恋爱是这样难解决又无头绪的事情,他就不碰了。
但……这算什么恋爱?他连话都没说上一句,根本是自己一厢情愿啊!陈封无奈地大叹一气,赌气似的硬着头皮端起咖啡,猛然喝得一滴不剩。
再怎么说这也是裴悦月亲手煮的,怎能不喝?陈封这么想可苦了自己。
就这样他再喝了三大杯的开水,默默地望着工作中的裴悦月。看她利落的身影在店内来回穿梭,端着咖啡时是那么优雅,就连收拾着杯盘都那么迷人,陈封满腔的热血在凝着裴悦月时,化做柔情万千。他不敢打扰,不敢多问,找不到自己的勇气,只敢傻傻地握着杯耳,微微张着嘴巴。
浓苦的咖啡在他喉咙散发开来,他本以为会涩得难以下咽,但望着裴悦月的一举一动时,喉中却涌起一股回甘的甜美。
值得、值得!望着她的时候,陈封很快忘记了苦烈的浓缩咖啡,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份浓烈的悸动,让他的心怦然狂跳。
不管了,就算不是恋爱,只是单恋也好,即使不能单恋,就这样悄悄地望着这冰山美人都好。
就这样陈封不知干坐了多久,直到他的手机响起。
「封哥,人找到了。」电话那头说着,陈封一听,换上了另一种神情。
「知道了。」他挂上电话,准备起身离开处理另一件事。
听到声响的裴悦月,自然地回过了头,看了看在这坐了许久,却依旧僵直挺着腰杆的客人。
她看见那罐完好如初的糖,和一滴不剩的浓缩咖啡,他逞强地喝完咖啡,倔强地不加一点糖,她心里知道陈封心里想着什么。
想跟她告白的男生她见多了,但没有一个让她这样「印象深刻」,这个人可以飙着重型机车在街上呼啸,有一大群手下跟着当保镳,他手上的白钢戒、身上阳刚的配件都说明了他粗犷不羁的性格,但这样的男人却可以坐了一下午,只为了悄悄地望着她,不打扰、不说话,只像升温的夏天,让艳阳晒红了他一张脸。
她自然地回眸,淡淡地为此一笑。
这样的男人,她没见过。
而这样淡出一笑的裴悦月,陈封也没见过。
原来冰山会融化,原来美人也会笑,而她这一笑,可让他的世界天崩地裂,他说什么都打定主意要来趟冰原历险。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笑倾什么?陈封瞧得发愣,如痴如迷,管他倾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满腔的情怀快要倾泄而出了。
裴悦月习惯沉冷看待世事,她明白这应该冲动火爆的「不良份子」,却在此刻意外地隐隐露出些许腼腆的神情,在两人目光交会的半秒,裴悦月为此幽然的一笑,却让陈封身陷其中为之痴迷,久久无法忘怀。
陈封的手下很快就找到了他要的人,他马上收拾东西,终止自己在裴悦月面前的矬样,拉了门快步离去。
离开了咖啡厅,陈封在附近的一个暗巷等着。
不久,他的目标远远走来。
「站住。」他突然走出,横在这人眼前。「不会骑车,就别骑。」陈封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声音犹如山谷传来的一阵冷风,让人忍不住打了寒颤。
这才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封哥,陈封露出了一抹邪恶的笑容,左手握拳,发出喀喀声响,心中一扫刚才在咖啡厅里的窝囊样。
「你要做什么?」对方认出陈封就是那天在校门口挡下他重机的人。
「要揍人。」陈封说得简单扼要。才说完,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反应之时,陈封便一把将他拖到巷子内。
陈封抡起左拳,再架起手肘,又快又猛的身手很快就让对方招架不住,陈封要好好教训他,让他知道他撞上了不该撞的人。
此时,裴悦月正下了班从巷口经过。她隐约听见巷内有吵闹声,随声望去,见到有人在打架。
「是他?」她看见陈封的背影,原本瞥了一眼就要离开。
一个会飚车、会扑倒在女生身上,又会在暗巷中打架的人,不是「不良份子」是什么?她轻轻摇了摇头,不管这人在店里表现得多腼腆,他这些举动都只说明了他是个无恶不作的家伙。
就当裴悦月这么想着,正准备要离开的时候,竟从巷里传来她的名字。
「昨天差点撞上了裴悦月,」陈封说着,然后一拳挥下。「这是替她打的!」
摔在地上的那人抹了抹嘴角流出的鲜红:「什么陪月月?陪谁?」
「赔你的头!」陈封用左手臂抵住了这人的颈,将他架在墙边,一想到裴悦月险遭池鱼之殃便止不住怒气,他弓起膝盖往这人下腹一顶,「要不是我的车挡住,你就要直接撞上人了!」
站在巷口的裴悦月听着他们的对话,一步步走进巷内,她早已注意到陈封只用左手打人,再想着昨天发生的意外,如此说来……这些「耍流氓」的举动都是为了她?那么他待在咖啡厅里半天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别打人了。」裴悦月在他身后开了口。
「什么?」陈封突然听到如美乐的声音从身后飘来,手顿时停在半空中。
他猛然一转头,惊见裴悦月,马上分了神。
他惊讶、恼怒又懊悔,因为裴悦月见到他动手教训人的这一幕,完全破坏了他想在她心中留下的好印象,他又气又恼地看着她,却又说不出一个字,怎料就在此时,被压在墙上的那人突然伸出拳头,狠狠给了陈封一个反击。
「呃!」陈封一个闷声,他的右臂不偏不倚被打个正着,昨日未愈的伤口又受攻击,他的眉心拧了一下。
就在此时,陈封的手下终于找到了甩开他们的封哥,一到现场就见封哥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二话不说,一拥向前,准备大开杀戒。
「搞什么!」陈封大喝一声。
一帮手下还以为是他们来晚了,让陈封一个人落单。「封哥,我们马上教训这个人。」
「我说你们搞什么!不是叫你们不要插手这件事吗?」陈封火大极了。「没看见人家女孩子在这边吗?像什么话!」
女孩子?在这边?陈封的手下面面相觑。封哥什么时候教训人还看天时地利人和?不过陈封的大眼瞪得众手下发毛,只好一个个站在原地没动作。
得手的那人见机马上又要补上一拳,只顾着回头看裴悦月的陈封分了心,就要被打个正着……
「呃!」又是一个闷哼,不过这次换成了出手的那人。
只见他重重地撞上了另一头的墙面,他痛得蹲在地上抱头哀号。
瞬间的一幕让所有人张大了口,因为在这一剎那推开陈封,拉起那人手臂借力使力,将他推向墙边的不是别人,竟是……「那个女人」。
「她……」一个手下支吾地说不出话。
「她、她就是……封哥要我们调查的那个女的。」另一个结巴地接了口。
不说还好,这一说让陈封怒火更炽,这些人要害死他吗?无缘无故调查女生的背景,人家会怎么想?
陈封双眼死命盯着裴悦月,有惊愕、想解释,但没等到他说话,一向话少的裴悦月也不多说,转身就要走。
「等等……我……」陈封想说他不是那种地痞流氓,若不是为了亲自教训这人,他平时可不随便动手。他也不是那种变态,会随便去找女生的数据,他只是想要多认识她。
见裴悦月一步步走远,陈封难受地低下了头,黯然不语。
罢了!他垂下了头。
他没有办法控制别人怎么想,或许自己真的就是不够好,没能让这样的气质美女多看一眼,或许裴悦月的世界就是没有办法跟自己有交集。陈封默默地将十根手指收进掌心,独自承受这连拒绝都没有的出局。
就在此时,陈封的口袋不小心掉出了一个小盒子,「匡啷」的声响引起了注意。
盒内滚出了一个小瓶,陈封没有打算捡起,裴悦月却回过了头。
她看着表情木然、手臂淌着血的陈封,以及地上滚出的一瓶外伤药,终于开口说话。
「你受伤了。」她淡淡的声音在巷中回荡。
从大一开始,裴悦月就是跆拳道社最亮眼的成员,出手不输男生,冰山美人的封号一半由此而来,她一眼就看出陈封右手受了伤,刚才分神又挨了一拳,现在一条条血丝正沿着他的臂膀滴下。
「受伤……这……是……只是小伤。」陈封恨透了不带种的自己,为何他连句话都说不好?
「是因为昨天的事才受伤的吗?」回过头的裴悦月愈走愈近,让陈封的呼吸愈来愈紧张。
他毫不在意自己的手臂,只管问着压在心里好久的话。「昨天妳有没有怎么样?」他答非所问,地上的外伤药就是为她带来的,还特地弄来一个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碰的小花盒装上,只不过一整个下午,他就是找不到机会拿给她。「其实昨天我不是故意的,那是情急之下才……」
他说话的同时,裴悦月弯下腰捡起了那瓶子,陈封见状马上又说道:「这药其实是我要带给……」
「我知道。」裴悦月静静地说了这三个字,没让陈封说完话。「先擦药吧!」
陈封没说完的话吞落喉中险些哽住,因为他看见裴悦月开启了药瓶,伸起白皙的手腕,开始帮他上药了。
陈封心头「轰」了一声,所有血液瞬间集中在颈部以上,他连吐个气都小心翼翼,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裴悦月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我知道」,便教他神魂颠倒。
她什么都知道吗?所有他没说出口的话,她都明白吗?
陈封大气也不敢喘,只是伸着手臂,度过他一生中最不可思议的片刻。
对他而言犹如女神的裴悦月正拿着药,一点一点地替他涂上,伤口虽未愈合,但陈封丝毫没感觉到半点痛,嘴角甚至还牵起了笑。
他笑了,这感觉从未有过,好像……好像是幸福的感觉,从手臂延烧到脸庞。
时间几乎是静止了,陈封动也不动,举着手臂让裴悦月涂着本要送她的外伤药,一身的力气也压不住狂烈的心跳。
「你是喝了咖啡,还是喝了烈酒?」冷不防地,裴悦月说了这句话。
药已经擦好,裴悦月收回了手,陈封却还没收回心神。她没有再多说,放下了药盒,转身往巷口一步步离开了。
橘黄色的夕阳洒在那抹头也不回的身影上,她连背影都是那样让人舍不得收回目光,陈封凝视不语,久久不能自已。
直到裴悦月的背影在他眼中成了一个小黑点,陈封才清醒过来。
等等,她刚刚说什么?他哪有喝了什么酒?一脸炙热的陈封回过神才意会到裴悦月竟会出口亏他,尴尬地拚命要自己冷静,无奈事与愿违,他的脸和他的心一样发烫。
来到这世界二十多年了,他似乎天生就是个领导者,他的一句话就可以改变很多人的命运,但为什么此刻他却觉得自己掌控不了他的未来。
性情刚烈的陈封第一次有了从未有过的细腻想法,此时巷口经过一对年轻夫妻,两人中间牵着一个小娃娃,洋溢着一份……一份什么?陈封瞪着眼睛看着这三个人,这画面会不会是以后他会有的未来?
「哇、哇……」瞪着大眼的陈封把小妹妹吓哭了,她的爸妈见到巷口的「恐怖份子」,连忙牵着娃娃离开。
陈封无辜地收回目光,他刚刚只不过是想要多体会,他们三人之间散发出的那份……幸福的感觉。
是了!幸福,他从来没有细想过这两个字。两人世界的幸福、自己建立一个家的幸福,这些他以往毫不在意的事情,在遇到裴悦月之后,开始让他胡思乱想、心扰神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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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是野兽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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