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经过了,来宾开始低低的议论起来,各色各样的面孔上表情精彩纷呈。
本城首富要嫁人已经是热闹非凡的事了,现在吉时已过,新郎竟然不出现,自然就更热闹了,许多人赶着来送贺礼也不过就为了看这热闹。
现在真是一点也不失望。
从三个月前就开始高调铺陈的喜事,到今天这么大排场,不仅本城各大商贾都来了,就是外城稍微和韩慕云有点生意关系的人也都来了,铺陈奢华筵开芙蓉,整个韩府花园坐满了人。
赵杭天却一直没有出现。
韩慕云满面的喜色一点点褪去,褪成苍白,在大红喜服的衬托下,白的几乎透了明一般,他直挺挺的站在堂前,周围众多的议论声蜂拥而至,如无数乱刀割裂肌肤。
韩府的大管家焦急的在堂上堂下跑来跑去,没头苍蝇一般,连连叫人去看少爷怎么还没出来。
而连着几个人回来的禀报却让他更着急了。
只得去请示韩慕云。
众人见大管家抹着汗出来,吩咐韩府的下人把筵席照样送上来,成婚的事却是一句也没说。
自然也没有人不知趣的去问了。
天色已晚,热闹已经看到,自然就心满意足的散去了。
喜堂里只有韩慕云一人仍旧站在那里,堂上红烛高烧,一对巨大的龙凤喜烛燃着火苗欢快的跳动,灯花结了又结爆了又爆,劈啪作响,是这繁华中一点微弱的声响,韩慕云眼中似无焦点般看着那龙凤喜烛一路燃下来,溅落一地红泪。
满目喜庆的大红,只有站在中间那人苍白。
直到那龙凤喜烛烧完,火光最后一跳,喜堂上瞬间就黯淡了下来,彷佛这喜庆的地方突然满门凄凉,如雕塑一般凝固的韩慕云也随着那火光的最后一跳后退了一步,低下了头。
良久,他抬起头,转身出去了。
回到自己与赵杭天的房间,推开门。赵杭天仍是坐在他常坐的地方,拿着一本书似看非看,身边放着一盘梅子,他指尖正拈了一个。
他的手指很长,指尖尖而秀气。
赵杭天瞟了他一眼,看他仍穿着那身华贵喜服,笑道:「回来了?」
就如往常他早间巡铺回来赵杭天随意的与他打声招呼。
韩慕云怔了半晌,似乎这简单的三个字很难理解一般,好一会儿才点头:「嗯。」
他整个人都迟钝了许多,灰白的面孔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眼睛也发涩,在门口又站了许久,才走进来。
赵杭天抛开书站起来,伸个懒腰,有趣的打量他。
韩慕云却似乎没有觉得他在打量他一般,目光只跟着他转。
赵杭天笑道:「你这身衣服真好看。」
他坐到床边,床上放了另外一套喜服,应该穿在他身上的,只是赵杭天仍是穿着他惯穿的白衣。没有丝毫想要穿上红衣的念头。
韩慕云充耳不闻,只是如以往那样过去服侍他脱鞋脱衣。
赵杭天有点无趣,用脚踢踢他:「干嘛不说话?生气了?」
韩慕云抬头看他一眼,他的眼中似乎还跳跃着刚才喜堂上那一对龙凤喜烛的火焰,看不见赵杭天期待的表情。
他只抬头看了那么一眼,就低下头去,摇头道:「没有。」
「真的没有?」赵杭天觉得失望。
这一次却没有回答。
赵杭天更觉得无趣了,看着眼前人头顶的黑发,想了想:「上来。」
韩慕云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居然说:「少爷,今晚不要吧?」
赵杭天从没听过韩慕云会对他说不,一时倒怔了怔,反应不过来。
过一会才说:「那就算了。」
韩慕云开始铺床,从床上拿起那套没人穿过的喜服放在一边的桌子上,待赵杭天睡下,他就回到自己在他床前的地铺。
微弱的烛光巾,赵杭天看到韩慕云背对着床睡着,一动不动,彷佛已经没了气息一般,不知为何,赵杭天突然就怒了。
他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利落动作下了床,压在了韩慕云的身上,韩慕云也就从侧躺变成了平躺在地上。
韩慕云的眼睛睁得极大,却是空落落的,似乎没有看到压在他身上的赵杭天,他的目光穿透了赵杭天,穿透了屋顶,落在无限夜空中。
赵杭天咬牙切齿的把韩慕云拎起来摔到床上去。
韩慕云伏在床上,有些茫然的回头看他,今晚他一直是迟钝的,这时候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赵杭天压在他身上,开始撕扯韩慕云的衣服,他咬着牙死死的按着他。
其实开始的时候韩慕云根本就一动不动,他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这是在干什么,不由的微微挣扎起来。
他的挣扎更激怒了本就在怒火中的赵杭天,赵杭天也不扯他的衣服了,只一把扯下他的裤子,也不作势,便直插了进去。
韩慕云身体僵硬了一下,便软了下去。
赵杭天喘了口气道:「你说不要就不要吗?嗯?」
他一只手本是按着韩慕云的脖子,将他的整张脸几乎都按在床上,可是手中只觉冰凉彻骨,赵杭天自己本是四肢冰凉的人,韩慕云的身体摸起来便一直觉得滚烫的,十分舒服,不知为何,这时在他手中只觉寒意彻骨,竟让他缩回了手,只管狠狠的抽插,开始的时候有点干涩凝滞,他几乎不想做了,可又不想在韩慕云面前示弱,只得咬牙做下去,后来渐渐的有了鲜血滋润,才得了点趣儿。
赵杭天是第一次没有韩慕云的配合做这种事,只觉得实在没有多大意思,韩慕云一动不动的伏在床上,没有动作没有声音,他觉得自己完全是一个人在唱独角戏,远没有平日有意思。
做了一阵,草草的射了,便把韩慕云赶下床去:「越发惯的你无法无天了,居然给我脸色看。」
一肚子气的睡了。
韩慕云悄没声息的蜷在地上,气息微弱,眼睛却仍是睁的极大。
他不知道时间在流失,就仿佛什么都停顿了一般,只有从窗子望出去天依然是黑沉沉的,没有要亮起来的意思。
身后的床上有人在熟睡。然后那人醒了。
那人模糊的叫了一声:「慕云,倒茶来。」
韩慕云听在耳中,却似乎没有明白那话的意思一般,他皱起眉头想:这是在干什么呢,他是在叫我吗?
赵杭天等了等,没有动静,不由的睁开了眼睛。
韩慕云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只得下床来,拍拍他:「你怎么了?」
韩慕云缓缓的转过头来,他的脸色苍白干涩。仿佛被抽干了血液。
赵杭天皱皱眉:「你真生气了?叫你也不答应。」
韩慕云目光的焦点渐渐汇聚,赵杭天俊秀的容貌就在他的面前,皱着眉看着他,因为他又在耍性子了。
这就是赵杭天说的,从来就没有规矩的小厮。
会对少爷发脾气,不高兴了会耍性子,甚至扭头不理睬,幸而他的主子从来就不太在乎,只要不太出格,也就不过是又无奈又生气的呵斥两句。
就像现在一样,对着他耍性子的小厮皱着眉头。
韩慕云低声说:「没有。」
赵杭天坐在他身边,无奈的拍拍他的头:「这有什么值得生气的,我开个玩笑而已,你喝醉了的那个晚上居然敢爬到我头上来,我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不过我又不想打你,也就让你丢次脸罢了。」
他仍是皱着眉头说:「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是明白的,我当然不可能会娶你,是不是?」
韩慕云眼睁睁的看着他,在夜色中仍看得到他寒星般的双目,眼尾微微吊起来,很无奈的样子。
韩慕云点点头:「是,少爷。」
赵杭天说:「我知道你会明白,睡觉吧,大半夜的又被你闹了这么久。」
他回到床上,打个呵欠抱怨:「没哪个主子做的比我惨的。」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赵杭天醒了,照例坐在床上发呆。
床前的地铺已经收了起来,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韩慕云一向比他起的早。
他坐了一会,门被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韩慕云,是两个清秀的小丫头,见他坐在床上,忙放下手襄端着的水盆等物,施礼道:「少爷。」
赵杭天奇道:「你们干什么,韩慕云呢?」
其中的一个侍女道:「少爷,大少爷出门了,命婢子们来伺候少爷梳洗。」
赵杭天点点头,原来韩慕云还在生气,气性倒是不小。
他回来这么久。不管当日有什么要事,早上总是韩慕云亲手服侍他,从不假手他人。像今天这样的事倒是第一次。
赵杭天想了想,说:「把东西搁在桌子上,你们退到院子里去。」
两个小丫头对看一眼,领命行事。
可是,韩慕云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日子一天天过去,季节交替更换,毛裘脱了下来,换上了苏绸,赵杭天仍旧在韩府懒洋洋的过日子,韩慕云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成了韩家真正的唯一的主子。
韩府雇了大批的人寻找韩慕云,一日也没有停过,寻找的范围越来越广,渐渐翻过秦岭,越过黄河,整个中原都有人在不停的寻找韩慕云。
可是韩慕云就如当年失踪的赵杭天,一点踪迹也无。
当年的那场盛大的有头无尾的婚礼被人渐渐淡忘了,只是偶尔会有人笑话般的提起。也说不了几句便转开话题。
韩府也是风平浪静,赵杭天养了一只斑斓的老虎,毛皮极其丰盛,从小便每日跟着他在花园里晒太阳,都是半梦半醒般的眼睛,现在已经长的大了。
赵杭天叫它「慕云」。
老虎慕云和赵杭天形影不离,不论到哪里也跟在他身后,肉垫软绵绵的踏在地上,悄无声息,有时候走在前面的赵杭天会忍不住转过头来看看它还在不在。
晚上它睡在赵杭天的床前。
赵杭天在微弱的烛火中盯着它看,它的大脑袋放在两只前爪上,半眯着眼睛,尾巴在地上无聊的打来打去。
赵杭天下床来,蹲在老虎慕云的面前摸摸它的头,它一动不动。
「你会不会也离开我?」
老虎疑惑的呜一声。
赵杭天雪白的手陷在老虎斑斓丰盛的皮毛里,轻轻的叹口气。
又是一个冬季,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的冷,赵杭天几乎足不出户,而且就算在屋子里烧着火,他也里着毛裘。
老虎慕云长的更大了,膘肥体壮。仍是时时跟着赵杭天,安静的,懒懒的。
赵杭天天天在屋子里,老虎也天天在屋子里,趴在他的面前,半梦半醒,赵杭天似乎觉得这老虎已经成了他唯一的安慰。
直到一个非常寒冷的早晨,花园的积雪几乎有一尺厚,老虎慕云一早就被惊醒,跟随赵杭天走出屋子去,门口有一辆华丽宽大的马车,后面还跟着两辆青色的略小的马车,赵杭天坐进去最前面的大的那辆,老虎也跟着跳进去。
它趴在角落里,赵杭天坐在它身边,手里抱着手炉,坐了一会,马车动起来,缓缓走了。
赵杭天倚在老虎身上,又开始半梦半醒。
马车出了城,向南而去。
越往南就越暖和,可赵杭天仍是紧紧的抱着他的手炉,穿着雪白的毛裘,缩在车上。
在荒郊野外的时候他会命人把老虎慕云带到车卜面跟着马车跑一阵,活动一番,然后再随他趴在车上。
虽然带着管家、厨子、侍女,路上伺候的无微不至,但每日赶路八个时辰,赵杭天还是消瘦下来,胃口很差,晚上也不太睡得着。
很多时候还有一种奇异的兴奋。
他常常掀开窗帘看着外面,眼中闪动着光芒。
马车稳稳的前行,在一个黄昏进入了锦城。
锦城是一个非常干净的繁华的大城,因是三江交界,水运十分发达,城内商贾来往频繁,市面繁华,士风开放,文气昌盛。
锦城外远山环抱,高耸入云,气候温和,不仅造就了锦城成为鱼米之乡,不识饥馑,远山上更盛产美玉,其五在高山顶上,常年积雪,使其质地细腻晶莹冰寒若雪,世称锦玉,天下闻名。
在黄昏时进入锦城,也能见市面繁华,熙熙攘攘。
进了城门赵杭天把一直跟随在侧的韩慕云的大管家陈守叫进来吩咐,陈守倾命退出。
马车慢慢的穿过锦城繁华的街道,走到了城东的一条宽大的青石路上,这条路上行人很少,更无商店,路面打扫的十分干净,两旁只有高大的府邸,一座挨着一座,都是朱红的大门,紧紧关闭,只留下一个小门供人出入。
这里显然是锦城大户人家的府院聚集之地。
走到中间的时候,陈守命马车停下来。
赵杭天问:「到了吗?」
「少爷,是这里吗?」
说着掀起帘子。
赵杭天探头看了一眼,点头:「是,你去叫门。」
转头叫老虎:「慕云,下来。」
说着自己也踏着踏板下车,老虎慕云见他下去,也跟着窜出来在他脚边转来转占。
片刻后门开了,门里鱼贯出来十几人,领头的一个青年男子一见赵杭天不由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连忙跪下磕头:「少爷您回来了。」
后面跟着跪了一地的人。
赵杭天满面疲惫之色,只点了点头,命:「起来吧。」当先走进去。
大门洞开,张灯结彩,一时就热闹了起来。
那年轻人是赵杭天的管家,名吴六,此时立刻安排随赵杭天来的数人休息,一边准备筵席给主子接风。
赵杭天懒洋洋的说:「不用了。我什么也吃不下。」
吴六又命人把老虎带下去好生喂着。赵杭天道:「你不必管他,它随着我的,叫人拿几斤牛肉来就好」
吴六忙命人去安排,笑道:「少爷要回来怎么没派人来说一声?我们也好在路上安排一下。」
赵杭天朝自己的房间走,一边说:「有什么好安排的,我也带了人服侍。」
吴六抢先几步打开了门。老虎慕云当先窜进去。在屋子里打转。
赵杭天走进去,坐在窗子下的椅子上,把手里的手炉放在一边。
吴六道:「是不是即刻叫人来服侍少爷洗漱了休息?」
赵杭天点头。
吴六便退去。
赵杭天站起来,走到趴在门口的老虎面前,像往常那样轻轻摸着它的毛皮,轻声道:「慕云,这里你还喜欢吗?」
老虎抬起头呜了一声,又趴下去。
赵杭天揉揉它头上的毛,站起来。
这时吴六已经带着四个侍女进了院子,在门口就停下来笑道:「少爷,厨房里熬了点燕窝粥,极清淡的,少爷虽没胃口也将就用一点吧。」
说着端过一个侍女手上的大盒子进去放在桌子上,揭开盖子,端出一碗热腾腾的雪白的燕窝粥和两碟精致小菜,两碟点心放在桌子上,便躬身退出。
赵杭天看了他两眼,坐到桌子前皱着眉端起碗来,勉强喝了两口。看看菜,一个是素灼白菌,一个是银针丹桂,两碟点心,一碟是云腿陷儿果,一碟是甜杏仁卷,实在没胃口,只吃了个点心,就放下了。
坐在一边看着他们喂老虎。
过一会,他看看趴在门边望着他的老虎慕云,道:「慕云过来。」
那老虎慢慢爬起来踱过去。
赵杭天又揉揉他的毛,把碟子里的点心给它一个:「来试试这个,看看喜不喜欢。」
老虎伸出舌头舔了舔,偏过头去爬回门边。
赵杭天笑了:「真不给面子。」
他对仍等在院子里的吴六说:「把东西收下去。」
侍女们鱼贯而入,收了桌子上几乎没怎么动的东西,然后把里间打开,院子外抬进来一大桶热水,放了进去,再把崭新雪白的衣服和香胰细巾等物放在旁边的凳子上,便都退了出来。
吴六知道自家少爷的怪僻,是一向不要人贴身服侍的,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把东西送进去便要退出来,此时见东西都齐备了,便笑道:「少爷,是等会来收拾还是明天早上来?」
赵杭天说:「明天早上再来。」
「是,院子里还是不要留人伺候吗?」
「你知道我的规矩。」
「是,那么还是在院子外等着就是。少爷早安歇。」
「去吧。」
赵杭天见人都退出去,关上了院子门,才自己走到里间开始沐浴。他赶了几十天路,只觉精疲力竭,几乎在澡桶里就睡着了。
好容易挣扎出来,连身上也不知道擦干,就倒在床上睡了。
倒是睡了两年来第一个好觉。
第二日竟是一个好晴天。
冬季的南方虽不下雪,却也难得见到阳光,此时冬日艳阳高照,屋顶琉璃瓦灿烂生光,金亮一片,后院梅花更觉娇艳。
赵杭天起的极早,匆匆吃了早饭就要出门。
吴六笑着劝道:「少爷昨日那么晚才到,今日还是休息一日罢,有什么事交代吴六便是。」
赵杭天低头系着腰带,对院子里的吴六说:「这事你做不来,我这些天紧赶慢赶就为了今日,哪里能不去,你打发人备轿子才是。」
吴六知道赵杭天一向说一不二,也不敢再劝,只得答应,命人备暖轿。
赵杭天走向大门,老虎慕云和平日一样跟在他脚边。
走到了门口,赵杭天对老虎说:「慕云,今天你不能跟我去。」
老虎扬起头,大眼睛闪闪发光的看着他。
赵杭天一只脚跨出门,老虎一下子便窜了出去。
赵杭天叫:「慕云,回来。」
老虎便跑回来。
赵杭天蹲下来,摸摸它的头:「你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去。」
这老虎从来没有带过链子,此时要命人抓住它还无从着手,赵杭天只能尽量说服它。
看起来还算听话,只是赵杭天坐进轿子,那老虎前爪挠着门坎,呜呜直叫,分外的委屈。
赵杭天铁石心肠也只得走下轿子来安抚它。
在门口耽搁了这些时候,老虎慕云终于委屈的趴在门口了,赵杭天才命起轿,吴六骑马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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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何处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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