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宝璃小产,又过了两日。
这夜起了风,夏生所住的庭院之中,暗影簌簌。阿紫迎风立在院墙之上,眯起眼睛,望向透出些橙红灯光的纸窗。
其实,再见去见夏生又如何?不过又是听他讲那套助自己避劫,然后互不相欠的话……不过,又是把自己气得半死罢了。
不过,赌气离开的这几天,却又总是会想他。哪怕是迂腐的他,哪怕是丝毫不会回应自己的他。
已经不知道自己对他是怨恨还是爱着,只知道睁眼闭眼,清醒小寐……无论何时何地,心里全是柳夏生。
再美的人、再有趣的事情,都已经无法替代他。
哼哼……既然这样,就更没有放手的理由。柳夏生,你欠我阿紫的,就用一辈子的纠缠还吧。
想到这里,阿紫不自觉地伸手抚了抚左眼的黑色眼罩,唇角微微上翘。
阿紫纵身跃下院墙,走向那亮着橙红灯火的房间。途经院中的大槐树时,发现有一点微弱的淡绿色婴灵在那里怯怯低飞。
怔了片刻后,阿紫忽然轻轻笑了,低声道:“是夏生的孩子。”
早看过夏生的掌纹,福薄禄浅,子息艰难。
这个孩子会夭折,并不算太意外。
心里,开始暗暗觉得高兴。看来今天可以看到夏生脆弱的样子,而不是平常的倔犟。
这次,一定要好好顺势打击他。谁叫他,总摆出一副不把阿紫放在眼里心里的模样,却又把阿紫迷得神魂颠倒?
也许夏生才是真正的狐狸精,而且是心地最坏最坏的那种。
阿紫笑着,朝婴灵伸出莹白的手掌,就见那点如萤淡绿,慢慢盘旋着,落到了他的掌间。
“乖孩子,帮我这一次,会给你好处的。”
婴灵是很低微渺小的魂魄,存在与否,只取决对生的执念。此刻于他掌中忽明忽暗,似在应答。
阿紫单手轻轻攥了它,须臾之间,将身子化做一道冷风。
进了内室,只见夏生背朝他坐在灯下,看不到宝璃。
原本,还想吹她一口媚烟,让她熟睡后再显形找夏生说话。现在看来,是不用了……这样更好。
阿紫直接显出形,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从背后伸手拍了拍夏生的肩,得意道:“喂,夏生,你的宝璃去了哪里?”
夏生却没有预料中的受惊,他只是在灯光下慢慢转过身子,望向阿紫,抿着唇不发一言。
阿紫反而被吓了一跳。
夏生的两眼布满了血丝,脸色发青,嘴唇泛白,双颊深陷。记忆中,只有三四天没见夏生。想不到,竟憔悴消瘦成这副模样。
“……宝璃小产后身体虚弱,我让她搬到别院静养一阵子去了。”夏生回答的声音,听起来嘶哑低沉。
原本,阿紫准备了千百句刻薄嘲笑夏生的话,此时看到他这般模样,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
“我真是很没用……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又过了半晌,夏生看着阿紫,勉强动了动唇角,眼中慢慢泛起一层雾气,鼻尖有点发红。
阿紫皱了皱眉头。
夏生就是这种自讨苦吃、爱背包袱的性子,什么事情都要往他自己身上揽……明明,就不是他的错,却一味痛苦自责。
刚要伸出手,去抚夏生垂在肩头的乌发,再好好安慰他几句,却听他接着往下说:“阿紫,为什么要这样做?”
阿紫缩回手,愣了片刻后,直直的望着夏生:“什么为什么?”
夏生丝毫不避他的目光,一字一顿:“为什么,要害死我和宝璃的孩子?”
阿紫退后半步,只觉得一股怨怒之气蓦然从胸口窜上头顶。
你在怀疑,是我害死了你的孩子……不,这已经不是怀疑,而是肯定。
是啊,前两天和夏生吵过一架,孩子就恰好在不久后夭折。怎么想,也是自己最可疑。
说不是自己,他也绝对不会信。
为何不知我的,偏偏是柳夏生?
胸口被堵得难受,却连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事已至此,气急反笑,现出妖狐本色:“没错,是我做的。你再看看,我手里是什么?”
阿紫手腕一翻,一粒淡绿婴灵于掌间盘旋不止。让夏生看分明之后,妖狐笑得狰狞:“我想要它,所以就这样做了。这孩子魂魄的颜色,真的很漂亮……碎裂的瞬间,想必会更漂亮吧。”
“而且,我要的绝对不止这些!柳夏生,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阿紫说完,伸出两根手指,就要捏碎那颗淡绿魂魄。
这一瞬,他满腔怨怒无处发泄,竟是真的想要当着夏生的面毁掉婴灵。
“住手!”夏生大叫出声的同时,将桌上烛火推落至地面。
橘红色的火焰一接触地面,竟刹那变做青绿,然后迅速蔓延开来,在屋内形成了一个八卦图,将阿紫和夏生围在中间。
“把孩子的魂魄还给我。”夏生站起身,面朝着阿紫,眼眶通红的向他伸出一只手,声调间是掩不住的颤抖,“否则,就不仅仅是封住你这么简单了。”
“你要将我封印?!”阿紫怒视着夏生,气得发抖。
阿紫的妖力迅速地从体内流失,就算是夏生不说那句话,他也再没有办法控制住婴灵。
那粒忽明忽暗的淡绿,从他的指间悠悠飞走,落入夏生掌中。
“我不能……再让你害人。”夏生收了婴灵,望向阿紫,眸中慢慢浮现一层水气,“阿紫,你是自作自受。”
阿紫深深吸了口气,渐渐从怨怒中冷静下来,知道自己陷入了不能转圜的困境,终于试着辩解:“如果我说那孩子,不是我杀的呢?”
夏生果然冷笑一声:“你骗谁!”
“那么就干脆些,杀了我。”阿紫明白辩解无望,别过眼睛,声调一点点冷下去,“我平素野惯了,绝对不能忍受,几百几千年在狭小黑暗的地方活着。”
这话,其实大半也还是在赌气。
夏生望着阿紫,咬了咬牙,却不说话。一扬手,朝阿紫掷去两道燃着青绿光焰的灵符。
灵符一贴上阿紫的身体,青绿色的光焰顿时大盛,依附在阿紫的身体表面迅速蔓延。
阿紫的整个身体,都被颜色奇异的火焰所包围、焚烧。
虽然这是阴火,不似阳火般令人外表皮焦肉烂。但从未经历的剧烈痛楚,却从被焚烧的每一寸肌肤上传来。
与这种痛相比,换皮褪爪时的痛楚,根本就不算什么了。
阿紫一头冷汗的栽倒在地上,声音凄厉的大叫挣扎着。
刚开始叫唤的还算中气十足,后面就慢慢低下去,变成了濒死般的**。
夏生定定站在原地,看着这幕。
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阿紫应有的惩罚报应,却不知为何,心痛得无可抑止。
看着阿紫痛苦挣扎,夏生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最后,满手心都是冷汗。
眼泪,也不自觉地滑下面颊,止也止不住。
但还是,站在那里看着。直到看到阿紫痛得将狐皮整个褪了下来,他才迈步朝阿紫走过去。
阿紫赤裸的身体上全是汗水,趴在地上抽搐着,已经发不出半点声音。夏生走到他身旁,拾起那张银紫色狐皮。
屋里,铜暖炉内炭火正旺。夏生将炉盖用炉勾揭开,把狐皮放在炭火上,一大团明亮的火焰忽然升腾。
那张带着阿紫体温的狐皮,就这样慢慢化做灰烬。
“现在,你哪里也去不了,阿紫。”夏生扶起地上的妖狐,望入那对失神迷茫的凤目:“几百几千年,很快就会过去……你要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里。我希望,那时你能够彻底醒悟。”
“我恨你……柳夏生……我……绝对……”阿紫在夏生怀里发着抖,声音断续哽咽,修长十指绞进了夏生的衣襟,骨节泛着僵硬的白。
失去了狐皮,再变化为狐形的话,无异于自寻死路。再加上,妖力的大量流失,夏生说得没错,他现在的确没有行动的能力。
夏生别过眼去不看他,用一件袍子遮住他的身体,将他从地上打横抱了起来,推门而出。
天际,银白色的上弦月,弯弯如刀,清辉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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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府之中,有处废弃的小院子,人踪绝迹。
年前早春时,一名偷了主母首饰的婢女,就在这里被活活打死。之后,夜里常见鬼影重重、听见女人哭泣,再无人敢居住。
夏生回来之后,其实已经做了场法事,将那婢女冤魂超度。但怎奈,还是没人敢搬进来住,所以至今一直空着。
院子内,有一口很深的地窖。
夏生提着盏琉璃灯,抱着阿紫,走在通往地窖的阶梯上。
到达底层后,他放下阿紫,将壁灯一一点燃,地窖内豁然明亮。
东南西北四角,各插一支桃木符。地上,用石块砌成八卦阵图形;墙壁上,贴满了黄色符纸。四条铁链从梁上垂下。
显然,是早布置好的。
夏生将阿紫放下,用铁链将他手腕脚腕牢牢锁住。然后,熄灭壁灯,提着琉璃灯转身离开。
这一路看着阿紫虚弱的样子,他的心动摇了又动摇。特别是,阿紫赤裸的身体、苍白的**……竟让他有亲吻拥抱,肆意爱怜的欲望冲动。
被阿紫害死的孩子,尚尸骨未寒。他怎能有这样……肮脏不堪的念头。
所以,要尽快逃离这里,逃离阿紫,逃离自己的无耻欲念。
当夏生的脚步声,和最后一点摇弋灯影消失在阶梯的尽头,地窖便陷入一片黑暗。
阿紫在黑暗之中,慢慢将脸颊贴在冰冷的青石地面,闭上了眼睛。
竟让他阿紫落入这般境地……应该恨夏生,恨到想要寝其皮、食其肉才对吧。
但是,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连恨的力气也没有了。
只有意识,在慢慢涣散。
清晨,芊红在闺房中开始坐卧不宁。
过了今日,便是阿紫的天劫。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他早应该来到自己身边才是。
但她向来深居闺阁,从前次次都是阿紫来寻她。如今就算心急如焚、思虑丛生,也想不出解决的好法子。
芊红胸中郁结难抒,索性放下手中女红,站起身,朝贴身丫头吩咐:“心月,我闷得慌,要到外面走走。”
“哎呀,小姐。现在秋深了,外面冷着呢,也没什么花草好看。”心月坐在椅子上,手里正编着一个香袋穗子,笑道,“再说,小姐身子弱,过些日子又要出阁,嫁入杨家之前也不好生病……”
“你在那罗嗦什么?”芊红有些生气,一挑秀眉,打断了心月的话。
“……是。”心月知道芊红的脾气,连忙吞下后面的话,拿了貂皮大麾替芊红披上,扶她出门。
推开镂了牡丹富贵花的木门,外面果然不比屋内温暖,秋寒阵阵袭人。
芊红由心月搀着,步出门外,沿着回廊慢慢行走。
因了芊红半月后便要出嫁的关系,院子内异常寂廖,只有两个小丫鬟在打扫落叶尘土。她们不知道主人正往这边走来,一边打扫,一边咭咭呱呱聊得开心——
“……那个来了柳府近半年的柳夏生,倒真奇怪。依我说,他不像柳家少爷,更不像账房先生,倒像个捉妖的法师。”
“怎么说?”
“前两天,我看见他去道观买了一大堆黄纸桃符什么的,在屋子里又写又画。你说说看,这不是个捉妖的法师,却又是什么?”
“嘻嘻嘻……”
小丫鬟们的这段谈话,堪堪被芊红收进耳内。她慢慢垂下眼帘,停住了脚步。
“小姐,怎么了?”心月也随之停下,有些疑惑的望向芊红。
“心月,我不想散步了,回去吧。”芊红轻蹙眉头,咬了咬下唇。看到心月迷惑不解的神情,又展颜笑道,“你说得没错……这外面,是有点冷。”
此刻,阿紫失约未至的原因,已经再清楚不过。
是柳夏生,阻碍了他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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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阿紫封在废屋的地窖内之后,夏生一夜无眠。
第二天起来去银楼做账,精神总是恍恍惚惚的,连着做错了好几件事情。
银楼的掌柜见他脸色不好,到了中午,便劝他先回去歇着,不要太勉强自己。
夏生也知道自己行止失常,于是谢了掌柜后,离开银楼。
不知道阿紫……现在怎么样了。回去后左右无事,去看看他吧。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夏生这么想着。胸口,竟隐隐有期待的情绪在蔓延纠缠。
午时,秋日的阳光柔和适度,足以令人感到温暖。
踏入柳府,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时,夏生却看到满院都架起了晾杆。上面,搭着各色被褥衣裳。
“呀,相公,你回来得这么早。”却见宝璃拍了拍挂在晾杆上的被褥,笑着朝他走过来,“真是的……原想着晾完衣服,你才会回来。”
“你怎么回来了。”夏生闭了闭眼睛,觉得头有点眩晕,“不是让你……多在那里住几天的吗?”
“知道相公担心我。但我现在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宝璃用手探了探夏生的额头,“而且,是小姐亲自派人接我回来的……相公,你脸色不太好,额头也有些烫呢。”
言语神情中,全是担心关切。
“我没事的……这些日子是累了些,休息下就好。”夏生朝她微笑。
“你们男人啊,就是不会照顾自己。我不在的这些时,谁知道你过的什么日子。”宝璃松了口气,连忙扶他进屋,“你啊,今天就给我老老实实在屋里歇着,哪里也不许去。”
“是、是。”夏生不忍拂她的意,笑着应道。随即,眼底又笼上轻愁。
此刻阳光温暖,气候宜人,有一整个下午的闲暇时光可以消磨,身侧又有解语娇妻。
向来只求平淡安然,不是贪心的人。却为何,胸口间竟忽然觉得空荡失落?
夏生抬起眼,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天际。
从前在青城山道观时,从山巅这样望过去,就可以看到一览无遮的天空和滚滚云海。
但在这里,极目远眺,也只看得到重重楼阙高耸。
符纸桃木可以结成封印,让鬼怪妖孽无处可逃。
而在这深深楼阁中,在这红尘俗世里,每个人的命运,每个人的愿望,每个人的身不由己,又是被什么冥冥中注定的法则封印着,不得自由呢?
夏生不愿再想,也不敢再想。他不敢挑战和质疑,这过于强大的力量。
须臾,眼花了一下。
远方,竟渐渐浮现出,妖狐那对漆黑、眼角微微上扬的眸子。眸中神色,和任何时候一样,带着戏谑、嘲笑,和率性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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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住地窖口的那块石板,对于芊红来说过于沉重了些。但她还是终于将它推开,露出容一人进出的入口来。
她擦了擦汗,将手中的琉璃灯点燃,迈步踏上通往地下的阶梯。
大半打听小半猜测,芊红终于可以肯定阿紫被夏生封在了这个地窖里面。
所以,为了不被夏生发现自己救阿紫的事情,她派人接了宝璃回来。
小别胜新婚。至少,夏生今天肯定是脱不开身的。
芊红一边想着,一边走到了阶梯尽头。虽说是日里,但地窖内还是昏昏暗暗,全靠她手中那盏灯照亮周围。
四面墙壁上,贴满了用朱砂画成的黄纸符,地上有一个用石头堆砌成的,很大的八卦阵图。
阿紫面朝下,赤裸着身子蜷缩着,动也不动,被梁上垂下的铁链,锁在八卦阵图的中央。
芊红的眼眶渐渐潮湿起来。她将手中的琉璃灯放在地上,流着泪将地面上的石堆八卦阵图踢散,然后走到墙边,伸手就要揭那些符纸。
“别揭……”阿紫黯哑的声音,却在此时,她的身后幽幽响起。
“阿紫!”她转过身,又悲又喜,冲到他的身边扶起他,让他的头枕在她的膝上,“你、你要不要紧?”
她火红色的宽大裙摆,散在这泥尘遍布的地面上,似一朵开在尘埃中的花。
“那些符咒……是夏生,用来保持我人形的。”阿紫费力地蠕动着唇,眼眸深黑无神,“我的狐皮,被他烧了……如果没有这些符护住,我化做狐形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
“……那么说,你竟不能离开这里?”芊红心里焦急,又掉下几颗泪。
“哭什么……你来了,就有办法。”阿紫有些疲惫的微笑,用手指擦去她面颊上的泪水,“他既然烧了我的狐皮,只有找到勉强可以替代的才行……这附近有没有活到二十年以上,猫狗之类的动物?”
芊红听了,擦去泪水,开始沉吟。
一般而言,狗至多活到十二三年,就算寿至耄耋;猫寿命稍长,也不过十五六年。
但……母亲房中的波斯猫小咪,据说是她出阁前就养着的,怕是有二十年以上了。
想到这里,她对阿紫点了点头。
“好,我需要它的皮。”阿紫垂下眼帘,明显松了口气,“我在这里等你,你把它的皮给我,我就可以自由行动了。”
“我……要怎么做?”芊红毕竟是向来娇养深闺,身子开始有些发抖。
“杀了它,然后剥了皮,把皮给我。”阿紫不耐烦的简单解释,又喘了几口气。
“……好,我这就去……你等我。”芊红犹豫片刻,终于颤着声音答应,然后小心将阿紫放在地上,站起身来。
小咪是丽娘出阁前就养下的猫,向来深受丽娘宠爱。这事儿,全府上下莫不知晓。
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小咪,然后将它的皮剥下带给阿紫,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何况,她身为柳府小姐,这等屠夫才会做的宰杀剥皮之事,可以说是见所未见。做起来,更是难上加难。
但为了救出阿紫,此刻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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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阳光正好,小咪懒洋洋蜷着雪白肥胖的身子,窝在丽娘所住院落的墙根处晒太阳。
虽仍被人唤作小咪,却已是老猫,自然比不得多年前的活泼跳脱。
记不得是多少年前了,也曾在深夜里立在墙头,按捺着腹间欲火,声声凄厉尖叫。也曾离开丽娘身边,出走好几月,只为了追逐一只黄毛灰眼的美丽野猫。
那些事……真的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久远到,只留下记忆,而忘却了当初的冲动。
如今小咪唯一的选择,只是留在主人身边。然后,每逢晴天,可以在这里晒晒太阳,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半睡半醒间,它忽然感觉到一片阴影遮住了阳光。
睁开异色的鸳鸯眼,看到芊红蹲在自己对面。认出是主人的女儿后,柔媚讨好的叫了一声:“喵~~~”
“小咪乖,跟我走,有好东西给你吃哦。”芊红轻声道,伸出手,将它抱入怀中。
小咪顺从地蜷缩在她怀里,幅度不大的摇了摇尾巴。不知为何,它感觉到,芊红抱它的手有点发抖。
芊红用宽大的袖子挡住小咪,擦了擦额上的虚汗,便直起身子,匆匆朝院外走去。
哪知这时,丽娘恰好和几个丫头从屋内出来,看到芊红慌乱离去的背影,皱了皱眉:“这孩子,半月后便出阁了,还到处跑来跑去的,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再说,既是到我这儿来了,竟也不进来看看。”
说完,看了看身旁的一名大丫头,又道:“我现在没空。你跟着小姐,看她去做什么了,回来禀我。”
丫头朝主母福了福,道声是,便依言跟在芊红后面,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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芊红抱着老猫,来到了被废弃的院落。
只有在这里,才不容易被人发现她即将做的事情。也只有在这里,即使是被人听到声音,也有解释推卸的理由。
咬了咬牙,将腰间的蚕丝垂绦解下,打成一个活结,套上了老猫的脖颈,然后开始用力往里收。
老猫发现了不对,开始拼命挣扎,发出凄厉而尖锐的叫声。
芊红白皙的手背,顿时被抓出几条细而艳红的伤口。细密的血珠,从伤处慢慢泌出。
她又急又痛,情急慌乱中抓住丝绦的一端,让猫身悬空而起,然后往身旁的桃树枝上打了个死结。
老猫如即将绞死的囚犯般,被吊了起来,在半空中扭动挣扎。
芊红站在旁边,惊恐失措的看着这一幕。
渐渐的,老猫不再挣扎。它张开了嘴,伴着大量白色唾液涌出,暗紫色的舌头从嘴里吐了出来。
那对异色的眼睛,笼着一层泪雾,大大的睁着。
芊红慢慢走过去,将仍然温暖柔软的猫尸从树枝上解下。然后,从怀中掏出柄锋利小刀。
她很害怕,手在不停的发抖,泪水也不可抑止的从眼内涌现……但为了阿紫,这件事非做不可。
芊红笨拙的将小刀插入猫尸的肚子,然后向下划。因为没有经验,弄得满手满袖鲜血。
正在这时,她忽然听到院墙外传来一声尖叫。
然后,是女子慌乱离开的细碎脚步声。
“谁?!谁在那里?!”芊红听到这动静,什么也顾不得了,提着猫尸便声音的方向冲去。
只来得及看到,一个丫头离开的隐约背影。
却来不及追,已是走得远了。
芊红顿了顿足,知道行迹事情已经败露。
但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在众人赶到之前,让阿紫自由。
至于以后的事情,只有等到以后再说。
核对完昨日的账目,丽娘斜斜靠在屋内的锦榻之上,懒懒卧着,从婢女手中接过盏雪燕粥。
刚要凑到唇边轻呷,却只见派去查看芊红的丫头,神色慌乱的小跑进屋,扑通一声朝丽娘跪下,全身都在发着抖:“夫人!小小……小姐,小姐是妖怪啊!”
“小姐怎会是妖怪?你怎么说话的?!”丽娘听她这般说亲生女儿,不由得勃然大怒。
一扬手,将那盏雪燕粥掷在丫头脚边,打得粉碎,发出砰然巨响,溅湿了丫头半幅石榴裙。
丫头被这巨响一震,陡然从混乱中清醒明白过来,连忙向主母解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一直跟着小姐……看着她,去了那个废院子,把小咪在树上吊死了,还剖开小咪的肚子,弄得满手都是血……我看小姐,八成是中了邪,被什么附了身……”
丽娘瞪了那丫头片刻后,头脑渐渐冷静。
这丫头是她一手使出来的,平素也是最知进退、懂礼数的一个。她不可能,在自己面前撒谎……特别是,这种听起来相当拙劣,而且毫不讨好的谎。
回想近半年来,芊红的形容,也的确是无故消瘦憔悴。而夏生初进家门,也曾说过芊红被妖物缠身……说起来,这些话,并非无迹可寻。
沉吟片刻后,丽娘站起身,望了望在场的几名婢女,沉声道:“现在,你们几个跟我去废屋……小姐这事,若有半点声张,仔细你们的皮!”
几名婢女连忙应了,跟在丽娘身后。
丽娘行至屋门口,又想起些什么,转过身来,望向随侍的一名婢女:“你去把夏生唤来……不要多说,就说我找他有事。”
芊红半月后就要出嫁,纵然真的是被附了身,也不宜对外流露半点消息。
既是这样,就最好不要在外面寻和尚道士之流来驱鬼。
幸好,柳府里还有个,懂得画符、观人气色的柳夏生。这些个月的相处,丽娘已经很了解他软弱顺从、容易受人摆布操纵的性格。
她有把握,如果是他的话,就绝对不会泄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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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上,用来封印的八封阵已被打散,手脚处的铁锁链也被芊红解开。阿紫渐渐觉得精神好了些,于是坐起身,闭目养神。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匆匆的脚步声自阶梯而下,接着是芊红焦急的声音传来:“阿紫、阿紫!”
“怎么了?”
阿紫睁开眼,看到芊红鬓发蓬乱,青葱十指和长袖上,全是半凝固的血渍。她手中提着一条已经开膛的肥大猫尸,碎步小跑到阿紫身旁,慌乱急切道:“我、我……划开它的肚皮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还有,我杀猫的时候,被人看见了!”
“真是麻烦……”阿紫听完后皱了皱眉头,向芊红伸出手,“把它给我。”
接过余温尚存的猫尸,阿紫深深吸了口气,聚集起残存的妖力,伸出右手,指甲陡长,锐利如刀。
只见阿紫锋利而菲薄的指甲,插入了猫皮与筋肉的间隙,似毫无阻碍般苏苏游走。
不一会儿,就见猫皮与猫身分离。阿紫将红通通的猫尸抛开,手中,只剩下张沾着血丝的雪白猫皮。
芊红只觉眼前一花,就见阿紫已非赤裸,而是穿上了件雪白绸纺、领口袖口镶毛的冬衣。
“小姐,多谢你救命之恩。”阿紫站起身,朝芊红深深一躬,脸色惨白如纸,“此事既败,我走之后,你一定会有麻烦……但阿紫此番自顾不暇,帮不得小姐了。小姐保重。”
说完,正欲离去,却见芊红一把将他抓住:“阿紫,明天就是你的天劫……你该怎么办?不如,我和你一起走,再也不要回来!”
阿紫愣了片刻,忽然笑了,伸手轻轻抚上芊红面颊:“小姐,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你和杨家三郎是命定的姻缘,逃也逃不了。阿紫是妖,只是想借小姐富贵命格避天劫……我们没有结果。”
“再说,阿紫妖力已散,自保尚且艰难,更没办法带小姐走。”
“那你的天劫……该怎么办?”芊红望着他,慢慢松开手,泪水若断线的珍珠滑落,喃喃道。
芊红已经知道被骗,却没有丝毫怨悔憎恨,只是担心着阿紫的安危。阿紫心中,也不是丝毫没有触动。
“还有半天时间……运气好的话,或者可以再找到助我避天劫的人……就是运气不好,说不定也可以靠自己捱过去。”阿紫俯下身子,轻轻吻了她的额头,“小姐……对不起。”
话音袅袅尤在耳边,芊红只觉面前一阵冷风拂过。
妖狐已无踪迹。
夏生原以为能够和宝璃一起,安安稳稳消磨掉整个下午的时光。
谁料到,泡好的碧螺春尚烫手,就看见丽娘房里的一名丫头脚步匆忙的踏进小院,高声喊着:“少爷!少爷!”
夏生听到这声唤,不由得错愕片刻,随即苦笑了一下。
他在柳家,不被丽娘承认,向来饱受轻视慢待。在银楼时自不必说,纵是家中下人,遇见他时虽不至直呼姓名,也是模糊带过,从没有人唤过他“少爷”。
所以乍一听闻,难免错愕。
丽娘身边的人,自是不能怠慢。夏生连忙放下手中茶盏,和宝璃一起从屋内迎出。
“少爷,夫人唤你过去。”丫头走到夏生对面,朝他福了福,擦擦额头上细细香汗。
“不知夫人唤相公有何事?”宝璃轻轻皱了下眉头,开口询问。
“夫人有事要和少爷商量……少夫人,不方便知道。”宝璃和这丫头曾同为服侍丽娘的婢女,如今她虽称宝璃一声“少夫人”,言语间却全无敬意。
宝璃性情虽是个温柔和顺的,遇此情形,也难免觉得尴尬羞愤。她被这一句抢白,脸顿时通红,遮遮掩掩的垂下眼帘。
夏生看出她心事,怕话说得越多越糟,连忙上前对那丫头道:“我这就随你去。”
说完,又轻轻捏了下宝璃的手,要她放宽心。与此同时,胸口不禁微酸。
宝璃会遭到这种情形,到底,也是因为自己的关系。
假如自己这个“少爷”稍微名副其实的话,宝璃又怎会被下人看轻?
虽说这场姻缘,不由他半点做主……但宝璃既是成了他的妻,他就要负责到底。
但,她竟连起码的尊严也无法拥有。
如果能够放下柳府的一切,切断所有的亲缘羁绊,过着单纯的生活,哪怕是打柴耕田,也比现在快活得多吧。
但是,他是柳夏生。背负了太多沉重责任、礼法伦常的柳夏生。
所以,他甚至无从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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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生随着那丫头,在偌大的柳府内,急匆匆行走。
当发现行进的路线,是朝向封印阿紫的废屋时,夏生的心开始一点点下沉。
发生了什么事?阿紫,被人发现了吗?
那样的话……自己该怎么向大娘和爹爹解释?如果说出阿紫是诱惑芊红的妖狐,并拿出证据的话,他们一定会杀了阿紫……
但如果不说的话,又拿什么解释,一个大活人被锁在地窖中?
不愿看着他死,但又不能放他……究竟,该拿他怎么办?
夏生在极度的忐忑和担心之中,与那丫头一起来到了废屋前。那里,丽娘和几名丫头已经在等待。
见夏生来了,丽娘急忙迎上去,含泪握住了他的手:“夏生,现在只有你才能救芊红了!”
夏生被她突如其来的话,和从未有过的亲昵态度,弄得有些无措,嗫嚅着试探道:“大、大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芊红像是中了邪,被这屋里的鬼魂附了身……她就在这屋里的地窖内。夏生,请你务必救救她!”丽娘几乎声泪俱下。
“大娘……你们,都还没进去过吗?”夏生小心翼翼询问。
丽娘和丫头们都点点头。
夏生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废屋里,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鬼魂,也就更没有所谓附身之说。
想必,只是芊红发现了阿紫的所在,与他在这里相会。
但阿紫的皮已被自己烧掉,离了地窖便无法活命,她绝对放不走阿紫。
纵是把芊红带出来,她也应该不会泄露阿紫的存在……这样,只要把事情全部推给鬼魂作崇,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请大娘稍候,我这就去带妹子出来。”想到这里,夏生朝丽娘拱手一躬,便转身,想要向地窖的入口方向走去。
谁知,还未抬步,就看见芊红提着一盏琉璃灯,从地窖处爬了上来,慢慢走到丽娘和夏生面前。
她身形消瘦,眼眸深黑,穿着白绫的袄儿,火红色罗裙,袖口和手上沾满鲜血。
风吹过,只见裙袂飘飘,真若奈何桥上徘徊魂魄。
“娘,我谁也不要嫁。”芊红在丽娘对面站定了,眼神飘渺的幽幽一笑,“还有……我要离开这里,不做柳家的女儿了。”
“你这孩子,究竟在说什么?!”丽娘听她说出这番话,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一把抱住女儿,揉进怀中,“敢是中了邪,胡言乱语么?”
“他需要我,却不能到这里来……所以,我要去找他。”芊红慢慢摇头,唇边勾起个浅浅笑容,“我要和他,在一起。”
“夏生、夏生!”丽娘求助的望向一旁的夏生。
“妹子这是邪气冲了……需要回去好好将养。”夏生别无它法,只有硬着头皮撒谎。
丽娘却立即信了,连忙差人扶住芊红,和夏生一起朝芊红的住所慌乱而行。
芊红的闺房中,夏生在丽娘期待的目光下,洒了符水贴了符咒后,便匆匆离开柳府。
从芊红断断续续的话语中,他已经清楚,明日就是阿紫的天劫。而阿紫,已不在地窖中。
阿紫是会害人的妖孽……这件事,再明白不过了。但,一想到他有可能在雷霆怒火下魂飞魄散,就说不出的难过揪心。
为何要逃?即使是被封印千百年,总有自由的一天,好过顷刻就要面对失去魂魄的危险。
如果阿紫真的形魂皆灭……
无论如何,一定要把阿紫在明天之前带回来,再度封印。
夏生雇了马车,让车夫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苏州城内清虚观。日头微微西斜时,他已经踏上了清虚观的青石阶,看到了供养着三清的大殿上,缭绕升腾的烟雾。
手心开始微微出汗。不是万不得以,他绝对不会来到这里,求那个人。
殿前剪完烛花的半百老道,看到了朝这边走过来的夏生,笑着迎过来:“请问施主是进香,还是布施?”
“我是青城山三清观,裴道长的俗家弟子。”夏生朝老道深深一躬,“敢问钟道长可在?”
“贫道正是。贵客到访,真是难得。”老道拈须哈哈一笑,引夏生进入清虚观,走向待客小筑,“自被青城山驱逐至此,已有三十年岁月……是裴老道,让你来见我的么?”
“不是……是在下,有一事相求。”来到由竹子搭成的小筑内,夏生盘膝,与这钟姓道士面对面坐下,讷讷的看着竹案上,飘着袅袅热气的香茶。
这钟姓道士,之所以会在三十年前被青城山逐出,是因为他所修道法,为正道所不能容。
用死去孩童骨髓炼法器、用妇人经血画镇妖符……而且屡教不改,终令人忍无可忍。
“哦,是这样。”老道低声道,神情有刹那的惆怅,“我却是很想念师兄弟们的……怎奈,他们就容不下我。”
随即,又激动起来,一拍竹案:“什么正道玄法?全是狗屁!所谓道术,只要能够勇猛精进,强大有效,管它用什么方法得来!反正,一样是除妖助人,一样是为人所用!”
夏生有求于他。虽心里不敢苟同,表面上却隐忍不发。
“你可是,为了那只妖狐而来。”过了片刻,老道平静下来,忽然开口。
“……正是。”夏生虽知道他本领神通,却还是微微诧异。
“哦,是我养的小鬼,刚刚跟我说的。”老道笑了笑,一个榛子般大小、血红的头颅在他肩膀处怯生生探出,“你和那妖狐的事,我已知晓。”
夏生想起他和阿紫从前的那些难堪事,也被这老道全部知晓,不禁垂下头,脸红到了耳根。
“我知道,你是被逼。”老道了然的拍拍夏生肩头,笑道,“这妖狐虽可恶,却为你失去一目……不过,你既然求到我这里,我也要些报偿才好。”
“道长需要何物,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呈给道长。”夏生抬起头,连忙应承。
“我要那只妖狐。”老道说着话,原本慈祥的面容渐渐扭曲,混浊的眼睛里忽然闪出贪婪的光,“我向来所见管狐使,皆只是平常狐狸或猫狗炼成……如果,用能够修成人形的狐精炼成管狐使,供我驱使,不知该是如何强大厉害。”
夏生握着茶杯的手,不由得抖了抖。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到了他的手背上。
所谓管狐使,是邪术的一种。那是种用极残忍的方法将动物杀死,然后驱使动物魂魄的邪术。
“对不起,道长……恕我难以从命。”夏生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准备离去,同时开始后悔来求这老道。
这钟姓道士果然如裴师父所说,是奸邪之辈……怪只怪,自己被蒙了心,居然来求他。
老道却飞快的伸出手,一把抓住夏生的腕狞笑:“今天你既是求到我头上,这事情不让我帮都不成!那报酬,更是容不得你不给!”
夏生用力甩掉老道的手,拔足向外跑去。
身后,却尤自传来老道的声音:“天地万物,皆为人所生,皆应为人所用。夏生,再好好想想你死去的孩子,他再去害人的话……”
夏生的心忽然冷了,慢慢停下脚步。
还有选择吗?不,从阿紫杀死那无辜的孩子开始,就再也不能选择。
“莫非……你是恋上了他?”老道走到夏生身后,忽然开口。
“没有!我绝对没有!”夏生转过身,大声否认后,艰难的点点头,“好……这件事,就随道长的意。”
阿紫害了芊红,害了他的孩子,害了他。
他怎会恋着那妖狐……永远永远,都不可能。
再说……纵是被炼成管狐使,在驱使人死去之后,魂魄便可自由,再入轮回。
钟老道年过半百,离寿终正寝,也不过几十年。
总好过,在天劫中魂飞魄散,永远消逝。
傍晚。
阿紫脸色惨白,散着厚重及踝长发,赤着双足,斜斜倚在官道旁的一株枯木下,看夕阳将天地染上层薄薄胭脂色。
半天时间,要再度找到助他避天劫的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所以,只有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撞运气。
如果太阳落山,再没有命格贵重的人经过,他便准备放弃,化身狐形回到山林,靠那点微末道行硬捱明日的劫数。
虽说天威之下,很有可能魂消魄散……追溯千万年,也不是没有,硬凭妖力道行捱过去的先例。
但那些必须靠自己硬捱的,往往是修行天狐道的。修行魅狐道居然还要硬捱天劫,自己怕是有数的几个吧。
运气实在不好。想到这里,阿紫不由得苦笑。
一直等。等到西方最后那点余晖就要消散时,官道目所能及的尽头,终于出现了名鲜衣怒马的青年人。
阿紫微微眯起凤目。此人非凡,命格福寿显贵。
妖力几乎已经在地窖中耗尽,此时神色憔悴,不知道还能不能媚人,尤其是同为男子。却终于,强打起最后一点精神,用左手挽起长发,慢慢行至官道中间。
那青年在阿紫对面勒住马缰,眸中是一闪而过的惊艳。
“这位兄台……在下是徽州商客,路经此地,马匹货物不幸被劫。”阿紫一边说话,一边微微喘着气,“因此无处容身……望兄台相助。”
“既如此,岂有坐视不管之理。”青年连忙翻身下马,扶住阿紫摇摇欲坠的身体,望向阿紫惨白容颜的眼神,渐渐迷离。
“多谢兄台。”阿紫朝他微微一笑,顺势滑入他怀中。
半是施媚,半是全身真的无力。
就在此时,却忽然听到一声叱喝:“妖孽,又在这里害人么?!”
阿紫和那青年同时转过身,看到不远处走过来两个人。一个,是须发皆白的老道士,一个,是柳夏生。
叱声,正是由那老道发出。
夏生望向靠在青年怀中的阿紫,只觉胸中翻滚的,全是酸楚怨怒。
知道阿紫是择人而媚的狐,知道他与芊红一直纠缠不清……但看到他这样依偎在别人的怀里,还是第一次。
就这样,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这幕,手足冰凉。一时什么都忘了。
“柳夏生!”
老道怒喝一声,这才惊了夏生的魂,让他想起来时目的。
夏生咬了咬牙,拔出七星剑,和老道一起欺身而上。那青年仍护住阿紫,惶惶道:“你们要做什么?”
“他是妖,公子莫要被他骗了!”老道身手凌厉,上前一把推开青年,从袖间扯出条褐红色皮索,套在了阿紫的颈项间,拖倒在地。
与此同时,夏生的七星剑也准确穿透了阿紫的肩胛,将他钉在地面。
鲜血,顿时从伤处汩汩而出,染红了白色冬衣,浸入泥土尘埃。
“夏生……你好……”
阿紫望向夏生,只来得及说出四个字,便被打回原形。
“公子你看,此物是妖非人。”制服阿紫之后,老道得意洋洋的唤青年来看。
青年惊魂未定的走过来,只见一只雪白皮毛,似猫非猫,似狐非狐的动物被钉了前肢,在地上挣扎扭动。
此时,方如梦初醒,对着老道深深一躬:“多谢道长……不然,几乎被这妖物所害。”
那厢二人正答谢致意,夏生望着地上的阿紫,忽然心痛如绞。
妖狐半张着嘴,一黑一白的眸子,正慢慢泛上雾气。然后,一颗晶莹剔透的泪水,沿着妖狐的右眼角落下。
“孽畜!害人不成,又装可怜博同情么?!”老道骂一声,从地上提起了狐狸,又对青年笑道,“公子可是姓杨?”
“正是。在下杨晓青,家中排行第三。”青年诧异,对老道拱了拱手。
“杨公子……成亲之事,不必再等半月后。回家之后,立即让人准备八抬大轿,迎娶柳家芊红小姐吧。”老道诡异的笑了笑后,又拱拱手,“有缘再会。”
说罢,转过身,唤一声:“夏生,我们走。”
夏生别过眼去,不敢再看妖狐。当下应了,和老道一起离开。
杨家三郎站在原地,想着老道的话,发了半天怔。
妖狐被老道倒提着,泪水不停的从眼角滑落,似断线的珠子般,零零淌了一路。
他修行尚浅,本不该有泪。
举凡飞禽走兽,一生一次的泪水,只因为预感到了自己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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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影随行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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