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的影子,是我?
但是,那模样,分明不是记忆和感觉中的形状,如此陌生。
旧皮囊一次次蜕去,变化无常。甚至,连灵魂,也随著一次次变化蜕去,面目全非。
千百年过去,对第一个皮囊的印象,已经记忆模糊。第一次爱上的人,已经想不起他的容颜和性格。
只有那时得到和交付的情,始终在心里淡淡萦绕,不肯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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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空荡荡的。除了四面银白色的金属墙、头上一个硕大的太阳灯,什麽也没有。
从生下来开始,我就住在这里。
除了晒晒太阳灯,与伪阳光进行光合作用维持生命外,就是每天每天对著这空荡荡的屋子……
“这种事不是应该很快乐吗?它怎麽这副表情?”
“谁知道,也许生理构造不同……它本来就是基因完全改造过的怪物啊。”
那两人笑著,我却再也忍不下那种痛楚。那已经不是抽血液或抽胆汁时的痛了,而是再延续一秒就会死去般的痛。
我从未在人前展示过我的力量和野性,因为没有必要。但这两个家夥,实在是惹火我了。
从胸腔深处发出惨烈的咆哮,我挥动粗壮的四肢,将缚住我的铁链挣得寸寸碎断。
那两个家夥尖叫著,表情惊恐到了极点。他们松开了握住我**的手,橡胶细管和塑胶袋也掉在了地上。
嫌他们太吵。下一秒,我的两只长著尖利指爪的手,分别破坏他们的肋骨,穿透了他们的内脏,从他们後背露出半截染血的亮绿色的指甲来。
霎时,他们如我所愿的安静。整个屋子里,只能听见鲜血不停坠落到地板上的啪啪声。
除此之外,空气中开始弥漫一种浓烈的、我从未闻过的香气。那种味道,带著他们生命最後留下的、挣扎的气息,难以形容的美好。
我闻著血的味道,心里忽然狂乱不安起来。感觉上,就像有件很重要的东西一直摆在我面前,而我却没有去拿。
但是,我究竟想得到什麽?我不知道……
只知道,那种狂乱不安在胸中愈演愈烈,身体仿佛都再容纳不下。
直立起身子,我走向那扇虚掩的门,伸手将它打开。看到外面世界的刹那,我惊呆了。
终於,明白自己的不安来自哪里。
天空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蔚蓝,上面浮著几朵深深浅浅的白。真实的阳光从那里倾泄而下。空气中,飘浮著许许多多陌生的气味,每一种,都让我兴奋得全身颤栗。
回头看看自己待了多年的地方,再无半点眷恋。
四顾无人。但是,我该往哪里走?索性,就朝著前方天空那朵看上去最肥厚的白色走吧。
既然做了决定,便再不犹豫。霎时,我如同枝离弦的箭般飞奔而去。阳光照著我坚硬的绿色鳞片,让它们闪闪发光,看上去美丽极了。
至少,我是这麽认为的。
以前我住的地方修筑在山上。山脚处,是一片很大的山野。这里的草和树长得郁郁葱葱,极容易藏匿。
在山野中看了七个日落後,我遇到了阿青。阿青是条细细小小的蛇,还没我小指一半粗,浑身长满翠绿色的细鳞,上颚有两颗尖细的牙齿。
看著阿青那和我相近颜色的鳞片,忽然就觉得它很可怜和可爱──那麽小小细细的蛇,全部武装,也不过是两颗尖细的牙。
阿青发现了我,眼神里透出惶恐,扭动著那纤细的身子就要逃走。我却没给它机会,一把抓住它。笑著,望入它的眼。
“笨蛋,放开我!”阿青在我粗壮的手指中,以舞蹈般的动作挣扎著,尖声威胁,“我可是有剧、剧毒的哦!再不放开,我就咬了!”
这家夥,在特意强调“剧毒”这两个字,却显得底气不足。
我不放,仍然笑著。
阿青一口咬下去,两颗牙被我坚硬的鳞片硌得几乎脱落,顿时泪眼汪汪:“呜呜……求求你放了我吧,我这麽小,怎麽看也不够吃的啊……你放了我,我可以为你做很多事情,比如打猎,我很在行……”
我看著它那副模样,却听不懂它在叽叽歪歪些什麽,只觉得好笑,便跟著学:“呜呜……求求你放了我吧……”
阿青听著我说的话,忽然安静下来。它仰起细细绿绿的身子,将那颗椭圆形的小头伸得长的不能再长,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我一番:“原来是同类……”
我听明白了,笑著学它最後一句话:“同类……”然後指指它,再指指我,松开了握住它身体的手。
“真厉害。只听一遍就能学著说话,并且明白大概的意思了。”阿青从我指缝中溜下,却再不逃开,将那细小的身体盘在我腿上,眼睛眯著,“你是刚从那里逃出来的吧?我在这里生活了五年,第一次见到同类呢。看起来,他们吸取了我的教训,刻意把你培养成什麽都不会的白痴。”
阿青!!吸了口气,声调忽然变得懒洋洋的:“嗯……花点时间,培养一个仆人好像也不错……”
我在这刻止了笑容,瞪著阿青,伸出右手食指点著它的小小头颅:“仆人……”
“喂,我是主人。”阿青不服气地仰起上半截身子,!!吐著红信,“仆人,是你。”
我仍然用右手食指点著它的头,目光坚持:“仆人……”
僵持到最後,阿青终是败给了我。它垂下头,身子软了下去。
从此以後,阿青成了我的仆人,一个不称职的仆人。它不但每天聒噪得没完没了,而且打猎在行的话也完全是在吹牛,每次都让主人我亲自打猎,自己再悠哉游哉地分一杯羹。
唯一的好处,就是因了它的聒噪,导致我语言能力突飞猛进。
这家夥,寂寞得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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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日落,树黄树青。
据阿青说,我和它已经相处了十五年。
这十五年过得并不平静,好几次险些被山上那些人找到。亏了阿青的头脑和我的体力,每次都得以堪堪避过。
每过一段时间,阿青就会找些东西送我,说是送给我的相识周年纪念礼物。上次是一小颗能在青石头上划出清晰痕迹的白石头,上上次是只兔子,上上上次是……记不得了。
而且,这家夥对这方面真是古怪得很,简直不可理喻。
每次送我东西之前都藏著掖著,生怕我先看到。在送给我之後,看到我没准备送给它的礼物又会大大生气,半天不理我。
我觉得,阿青想要东西的话,直接告诉我就好了。它事先不告诉我,就不是我的责任。所以,每次照忘不误。
反正,这家夥害怕寂寞,很快就坚持不下去,又会厚著脸皮回来跟我聒噪个没完。这个时候,只要我略略对它表示一点温柔,它就会趴在我的耳边尖著嗓子哭:“我这麽喜欢你,你却不关心我!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切,明明就是一条蛇,根本没有泪腺,却要假模假样的哭。真是不知所谓。
不过,每次找东西的时候,它还真是费了心。以它那细细小小、十五年来半点没长大的身子,上上次的兔子,真不知是怎麽弄到的。
最近,我的身体开始不舒服,每天都懒洋洋的,身体涨痛,高烧不退。这是从出生以来,从未有过的现象。
阿青说,这叫做生病。它每天急得在我身边团团转,大概是因为我不能打猎,导致它不能吃到新鲜肉食而著急吧。
我在一个洞穴里养病,病势越来越严重,身上的鳞片先是变得黯淡,然後成片成片往下脱落。
阿青除了到处弄食物喂我外,就是在我耳边抽抽噎噎哭个没完,像是我下一秒就会断气般。
“我还没死呢!”这个时候,我总会中气十足地咆哮。但实际上,身体半点力气也没有,“你就不能让我安静些!”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有事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阿青受了委屈,蜷起细细的身子,却不敢再哭出声来。
我和阿青,就是这样的主仆关系。话说回来,阿青这个仆人,当得实在不怎麽样。就是现在我最需要它的时候,它弄来的食物,也根本填不饱我的肚子。
如果我死了的话,阿青……应该会一个人生活吧。它会难过,也是理所应当的。因为,那家夥最怕寂寞了。
想著将来阿青寂寞的样子,心里有些不舍。
可能是因为总吃不饱的关系,我一天天瘦下来。身体表皮渐渐没有感觉,内部却涨痛得越来越厉害了,简直痛得要命。
那是种一阵一阵的痛。每次痛楚发作,都要比上次厉害些。
“阿青……你有毒吧?”在难得的痛楚间歇,我望著阿青喘气,“这样痛下去的话……还不如让你咬我一口,死掉算了。”
“不要……”阿青畏畏缩缩地溜到我面前,看著我摇头,声音哽咽,“我知道你很痛苦,但只要活著,总有好起来的希望啊……对吧?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阿青,你知不知道你婆婆妈妈得恶心?”我一把抓住它,强捏开它的嘴,露出那两颗小小细白的牙,往自己鳞片脱落、露出肌肉纤维的手臂上按去,“已经忍你很久了──明明就是条冷血、没有泪腺的蛇,还要假模假样的风花雪月、多愁善感。虚伪。想到再不用看你那副嘴脸,感觉还真不错。”
阿青在我指缝中挣扎著,脸皱成一团,嘴巴里含含糊糊地说著些什麽。
知道自己捏痛它了,我是故意的。那样,这家夥在我死後,想起我的坏,就不会太难过了吧。
这时,剧痛却再度袭来。我的手颤了颤,没力气再捏住阿青。它快速从我指缝中溜开,却不远走,只是盘在旁边,怔怔看著我,一言不发。
上次的痛让我死的心都有,这次的痛越发令人无法忍耐,整个身体似乎都正在撕裂。
我大声咆哮著,逐渐视线模糊,然後听到了自己头颅裂开的声音。
一开始,我以为是幻觉。但是,那裂开的声音持续著,从头颅到鼻梁、下颚、颈项……一直裂到了脚跟。
神奇的是,随著身体的裂开,痛反而止住了。
我呆了呆,在模糊的视线里触摸了下右臂的裂缝。顿时,一大片极厚的表皮连著肌纤维脱落下来,没有血。
按理说,里面应该是鲜红的血肉。但我隐约看到的,是另一层皮肤。一层比我原来的鳞片要薄得多、娇嫩得多的皮肤。
身体的表皮和连著的肌纤维已经完全没有感觉,就像是我穿上的一层壳。
来不及想什麽,但原来的表皮和肌肉确实令我感到憋闷,我用手将它们剥下。剥到头颅的时候,我已经有了经验,没有粗鲁地将它零碎剥落,而是仔细地将它完整揭了下来。
将旧天灵盖揭下的瞬间,我新露出的头颅上垂下了长而柔软的银发。
没有了头颅表层的屏蔽,视线顿时清晰,就连空气也清新起来。我举起胳膊,想撩起覆在眼前的长发,却发现手不再是以前的指爪。它们不但缩小、柔嫩了很多,而且变出了十根修长的手指,每一根手指上还覆盖著椭圆形的指甲,呈现出淡淡的粉红色。
这、这算什麽?!长出头发也就罢了,这让我以後拿什麽狩猎和保护自己?看著那十根东西,简直欲哭无泪。
再看身上……想到以後的生活,真恨不得一头撞死。
我强壮有力的後肢呢?我横扫千钧的尾巴呢?我经打经摔的结实肌肉呢……看著那白皙无力到不像话的新身体,我真是不知道怎麽办好。
对了……这个,好像是人类的身体──那种软弱不堪的肉体。
如果相对於人类来说,这身体还可以算是高大威猛吧……天哪,怎麽会变成这样?我不要啊!
哀悼了半天我的旧躯壳後,知道再这样下去也没有用。纵然不习惯,也总是要想办法用这副模样活下去的。
以阿青的脑袋,应该可以想到办法。我转过身,瞧著盘在一旁,嘴巴微微张开,正在发呆的它:“喂。”
阿青这时才回过神来,游向我,盘在我新生、修长白皙的腿上,仰起脑袋,两眼发光地!!吐著小红信:“你现在的样子……真是英俊非凡……”
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思挖苦我,真想一把掐死这条可恶的蛇。
“少来。”我强咽下就快流出的泪水,故作镇定,“快点,帮主人想个办法。我这个模样……根本就没办法像以前一样生活。”
“呵呵呵,既然是同类,我早该想到。”阿青不顾我的难堪,自顾自地说著, “你是以蜕来完成进化的……这说不定只是你的第一层皮,还有第二层、第三层……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一次比一次进化得高级。最终能蜕成什麽形态,真让人期待。”
这条可恶的蛇一边说著令人费解的话,一边两眼放光地扭动著细细的小身子,兴奋无比。
“你专心点儿听我的问题!”我终於忍不住,大声对它咆哮起来。
阿青被吓了一跳,身子颤了颤:“好了好了……嗯,作为人类在自然中生存的话,体力是绝对不及兽的──我开始教你一些做为人应该明白的东西吧。呵呵……人类被称为万物之灵,统治著整个世界,靠的是头脑。嗯,你要好好学哦。”
这家夥终於逮到了教训我的机会。怎麽看,怎麽觉得它一副小人得志、洋洋得意的嘴脸。
“再怎麽样,我也比你强壮……不是你教训我的时候吧?”我眯起眼睛,将阿青细细的身子抓入手中,恶意揉捏著,“你要记住,我是你的主人,你只是服侍我的仆人。现在,主人只是暂时需要你,不要把尾巴翘那麽高,嗯?”
“虽说变成人样了,脾气却还是那麽坏。”阿青嘀咕著,以为我听不见。然後,才放大音量,“是的,主人。”
知道它心里不服气。但既然表面上肯伏低,我也就装没听见,给了它一个大大的笑容,摸摸它的头:“乖啊……”
原以为阿青会被气得半死,没想到这家夥居然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如果不是条蛇,可能还会看见它两颊泛起的红晕。
这、这副花痴表情算什麽?
轮到我有些发怔了。
阿青教做我的第一件事,是用木头做捕猎器。
四指粗的几根长木头,用我蜕下的利爪削尖了,尖端朝上插进挖好的深坑里,坑上盖层薄薄的蓑草再撒上层土——就这么简单。
盖的蓑草要不厚不薄,刚刚好才行。太厚了陷不住兽,太薄了承不住泥土自己就塌陷了。
一口气弄好十几个坑,再就是守株待兔。几乎每天都有收获。
这就是阿青所谓的“靠头脑”吗?我似乎有点明白了。
自我蜕变以来,阿青再由不得我每天怠懒度日。每天除狩猎和运动的闲暇时间,它开始教我识字,并传授一些例如算术、天文、地理、历史之类的知识。
那些知识,学习起来还是顶有趣的,我也不排斥。苦恼的是,阿青教的那一大堆行为准则——比如说用器皿盛吃的东西,还要用两根棍或是削好的木制刀叉吃烤好的肉食和野菜。
一开始我不管那么许多,照旧对逮来的猎物生吞活剥,却很快证明阿青要我吃熟食是对的——我新生的肠胃完全消化不了生东西,每次都弄得要么不消化,要么一趟又一趟地拉肚子。
接受了熟食,不等于我一定要接受那套吃东西的规矩。我就是要用手抓,用牙齿撕裂,又怎样?再说,吃东西时满嘴满手糊满油脂,才能称得上过瘾。
阿青看到这样的我,也只能听之任之,装模作样长叹一声罢了。哼哼,说到底我是主人,怎能被它任意搓圆捏扁?
通过向阿青学习历史,我内心里渐渐对人类的世界有了一个大概轮廓。那真是个复杂的世界,美丑交织、善恶相战。
里面我最感兴趣的,是战争。那个东西,和我体内流动的血非常相衬,同样的狂暴无情。
征战和杀戳,贯穿了人类的整个文明。那些历史的伟人,无非都是顺应了潮流和民心。而他们得到天下的手段,必须依靠战争。
我对掌握历史脉动去向没什么兴趣。更想做的,是成为战场的名将,率领部下制造一场场战术上的胜利。
或许这种胸襟不大,但我却为这种想法狂热不已,比以前用锐利的指爪插穿兽的身体时更加激动。
我把这种想法告诉阿青后,这条可恶的蛇撇撇嘴,说我在进行少年期的幻想。再说,以现在的世界格局而言,我根本没机会做这种事情。
有些生气,却知道它说得对,而且还高抬了我。因为,我还根本不能算是“人类”。但是,这并不妨碍我继续做梦。
说起来,这样的生活,比以前要有意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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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山洞,我像往常般早早起身,直冲向那十几个捕猎用的大坑。
今天比较晦气,连着看了好几个坑,居然连只兔子都没逮着。不过,我并不很担心,昨天的鹿肉还有剩。再说,吃野菜也饿不死人。
失望,终是有一点点的。
走近最后一个坑时,听到细细的**声,心中顿时狂喜。我俯下身,拨开乱七八糟的蓑草,看到的是一个赤身裸体的人类,小腿被尖桩戳穿,钉在地上,动也不能动,满腿的血。
那人皮肤白皙光滑得如同鹿奶,和我风吹日晒的麦色皮肤完全不同,一看就是长时间待在室内养尊处优。体形相对于我稍小,颀长而美丽,略长的栗色头发被汗水濡湿,紧紧贴着前额。
要是未蜕变前,我的第一反应可能会是流下口水——开玩笑,这么个肌理嫩滑、几乎无脂肪赘肉的身体,不用说也美味的不得了啊。
但现在我和他的模样已是同类,推己及人,要眼都不眨地吃掉他,是绝无可能。
失望中,刚想掉头走开,却被他听到了声响:“是猎户吧?我掉进了陷井,快救我啊!”
原本不会留下的,如果不是那声音清越得如此动听。
蹲下身子,我把手伸给了他。他仰起脸,有些愤愤地迎着阳光眯起眼:“你认为我的腿伤成这样……有可能站起来,抓住你的手爬出去吗?”
那张脸,生得非常非常精致漂亮。不过,也仅此而已,对我毫无意义。
但是,我喜欢他的眼睛,又大又亮,透绿透绿,像阿青在阳光下的鳞片。
所以,我跳下坑,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小腿。他抬眼打量我,莹莹碧目中掠过丝迷乱,白皙的双颊隐隐泛红:“你……你想做什么?”
那声音竟仿若在期待着发生什么似的。
下一秒,我将他纤长洁白、满是血渍的小腿往上一抬,猛然抽离了那根木桩。
伤口处先惨白了一阵子后,鲜血顿时喷了出来。那家伙看到自己的血这样狂喷,脸色顿时铁青,话都说不出,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深深陷入我的皮肉,直抓得血痕道道。
“死不了的。”我抱起他满是冷汗的身体,向坑外攀去,打心眼儿里瞧不起他这副凄惨虚弱的模样——只是多流点儿血而已。
流血,对我而言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将他抱回居住的山洞,才开始发现不对劲儿。如果是我受这种程度的伤,血早就止住了,过上几天连伤口都看不大出来。但他腿上的鲜血,这时还淋淋漓漓流个没完没了。
推推眼帘紧闭的他,动也不动,早晕了过去。
实在是没有处理这种情况的经验。没奈何,只有去寻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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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决定果然明智。在阿青的指点下,将一大堆五花八门的草叶嚼烂,敷在他受伤的小腿上后,血很快止住了。
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心里却又开始后悔——我这是干嘛?为救一个人类而像牛般嚼了半天草?
“哟,你倒挺尽心的。”阿青在我身边游来游去,别别扭扭的声调里掺了几吨醋,酸味儿大得直冲九霄。
“是啊,我觉得他很好看。”一向讨厌阿青的阴阳怪气,索性打击它到底,“至少,比你的样子漂亮得多了。”
“你……”阿青语塞之后,愤愤转过小身子,面朝墙壁盘着,再不理我。
反正它就是这种别扭的个性,过一阵子自己就又会厚着脸皮贴上来。我也不理它,在洞中擦燃篝火,开始烤昨天剩下的鹿肉。
当鹿肉烤得冒油后,阿青也没说话,看来真是气着了。正想招呼它吃东西,睡在蓑草上的人翻了个身,从昏迷中醒来,一双碧眼迷迷茫茫地看着我。
我心念一动,笑吟吟将篝火上烤好的鹿脊叉下,对着那刚醒来的人嘘寒问暖:“你醒了?饿了吧。来,这块鹿脊很补,给你吃。”
“谢、谢谢……”那人定定瞧着我,因失血而惨白的脸上泛起两朵嫣红,伸手就要接。
阿青果然气咻咻游过来,仰着小脑袋,气急败坏地大叫:“不许吃!那鹿脊是我的,不许你给别人吃!”
“蛇、蛇会说话?……”那人一对绿眸瞪得老大,仿若又要晕过去。
我为阿青不出所料的反应而心里大乐,表面上却装得一本正经:“阿青,我从不知道你的心胸这么狭窄,居然和一个受伤的人抢肉吃。再说,你那小身子,吃得了这么大块吗?这样,我切两小块鹿腿给你……”
“我不要!你真以为我稀罕鹿肉吗?!”阿青气得整个身子都立了起来,冲我尖声叫着,“你这个大笨蛋!你是世界上最大的笨蛋!”
叫嚣完,阿青鼓着一肚子气,梭溜梭溜游出了洞外。
看到它的小身影消失在草丛后,我终于忍不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人没有笑,只是怔怔望着我。待我笑饱了,他才开口,声音中满是畏惧和迟疑:“我早该看出的,极本没有猎户会赤身裸体地到处跑。你……到底是什么人?那条蛇,又是怎么回事?”
我根本就不是人类。但是,显然不能这样对他说。
“我是什么人,很重要吗?”我心里有点虚,却勾起一边的唇角,对他笑得肆无忌惮,“我救了你哪,你就是这样盘查救命恩人的?”
“你既然有不能说的理由,我当然也……”他垂下长长的眼帘,脸又红了红,“我叫德拉克罗·海茵,谢谢你救了我。”
“很奇怪的名字。”我笑着,满意地看着他在我的目光下越来越不安。
“那个……我是混血儿。”他满脸通红地局促了半天,最后终于鼓起勇气抬头正视我,“你的模样,也完全不像是本国人。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确有名字,阿青兴起时取的,但一直没怎么叫,怎样也想不起来。搜肠刮肚想了半天,终于想起,“啸森,我叫希啸森。”
“啸森、啸森……”海茵垂着头念了几遍我的名字,表情羞涩。
正如不喜欢阿青的阴阳怪气,同样也讨厌海茵那副羞答答的小模样。面对着这种人,总有种憋闷的感觉。
转身,正准备离开,身后却传来海茵怯怯的声音:“那个……”
“什么?”我回头看他,眼中满是不耐烦。
“没、没事。”他看清我的神情后,将话咽了下去,“给你添麻烦了。”
知道就好。
我向洞外走去。此时,已是满天星斗。我非常喜欢那种站在荒野上,望向无边无际黛色苍穹,神秘而深邃的感觉。就如同被宇宙在一点点净化般,满含对造物的敬畏。
这时候想起,当我转身背对海茵后,他看我的目光顷刻改变。变得狂野而炽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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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相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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