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天魔术 第四章

  凤鸣送走众人,自己也觉得疲倦,回到客厅伸伸懒腰,不由开始打大哈欠。
  秋蓝劝道,「鸣王今晚饮了不少,也该睡了。」
  「还不是你们害的?」凤鸣斜了她们一眼,半睁着眼睛**,「我也想睡啊,可是小柳不是说了来吗?」
  「小柳我来等就是了。」容虎和小柳很熟,倒不怎么在意,答道,「他就算过来,也只是大家说话聊天而已。不过他现在身份特殊,也是稍露面就要离开的。要是鸣王真的那么想见他一面,等他来了,我叫醒鸣王怎样?」
  凤鸣正困得直如小鸡啄米,点头答应了。
  秋月等人把他扶到里面,为他更衣,把他照顾得舒舒服服,送上软绵绵大床。他酒量连容恬的零头都比不上,一喝就醉,早就被酒意弄得头昏眼花,头才挨枕,立即沉入梦乡。
  秋月等见了,都抿唇偷笑,吹熄房内烛火,只留角落最后一点亮,悄悄退到外间。
  今晚轮到洛云守夜,只他一个留在床边,也不塘下,侧挨着床柱,抱剑卫寐。
  凤鸣带醉入眠,睡得分外香甜,缓缓入梦,似乎是个好梦,容恬当然在其中,两人在一起,却又没做什么,只是对望着,柔柔的笑。
  他看着容恬的脸,心满意足地傻笑,笑着笑着,像有点悦耳的声音传来,却怎样也听不真切。
  他又努力仔细去听,听了半天,猛然醒悟过来,这不就是晚宴上听见的箫声吗?
  顿时惊醒过来。
  眼睛才一睁开,洛云已从床边矫豹一般弹跳起来。
  洛云神色清醒无比,看着凤鸣问,「你也听到了?」
  凤鸣惊喜起来,「原来我没有做梦,真的是箫音。」赶紧坐起来穿鞋披衣。
  天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扰人清梦而又受欢迎?
  似乎所有人都被那箫声惊醒了,不一会秋月已经冲了进来,嚷嚷道,「鸣王快来看,那个吹箫的在江面上。这次总算被我瞧见了。」
  拉着凤鸣就往外跑,她才不管要不要向洛云情诗。
  一堆人跑到甲板上,往江面远眺。
  果然,大船不远处漂着一叶小舟,也不见船夫,只有一道颀长潇洒的身影,背对众人,持箫而立。
  天已微亮,蒙蒙灰白中,江雾飘渺,笼罩得这背影显得越发神秘引人,却又给人一丝熟悉的亲切感。
  静听一曲吹毕,持箫人缓缓回头,目光向上,直迎大船上凤鸣充满喜悦好奇的漆黑眼瞳,徐徐道,「在下也知道不该扰人清梦,但这样美丽的山川日出景色,鸣王如果错过,岂不可惜?」薄唇轻扬,漾出一个无比温和好看的笑容。凤鸣看清来人,早就兴奋起来,闻言哈哈大笑,隔船拱手,朗声道,「怪不得天下的女子都为杜风公子痴迷,光这份浪漫就没人比得上。嗯,日出景色果然很美。不过我可不是那些容易被公子所迷惑的可怜女子。」说着露出肃容,摆出一副无比认真的表情,「本鸣王还记得公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骗了我,说了个假名字,什么……什么木飒。嘿嘿,你如果不上船来和我好好聊天,当成赔礼,我可不会善罢罢休啊。」
  杜风没猜到他会有这种反应,微微一愕,又展开更为畅快的笑容,边笑边叹,「这样说来,我不登船也不行了。」把箫插入腰间,操舟靠近,昂然登船。
  上了船,未到凤鸣面前,却被五六个萧家侍卫围住了。
  凤鸣是知道他们有多凶狠,赶紧大声道,「是我要他上船的!他可是北旗的杜风啊!喂喂,不要帝王你们听过没有?」
  一把声音却冷冷钻进耳里,「管他是谁,就算来的是真帝王,我们也要搜个干净,何况是个假货?」
  不用转头,也知道说话的是身边的洛云。
  在萧家高手中,似乎还是洛云说话比较算数,果然把杜风上下搜查个干净,带着他过来禀报,「只有一根箫,没带兵器。」
  凤鸣暗忖只要有洛云在,恐怕以后都不大容易交朋友了,偏又不敢骂他,只好自己向杜风赔礼道歉,「杜风公子不要生气,这个……这个实在是,呵呵,必要手续……」
  「只是小事,再说,鸣王身份贵重,确实应该小心一点。」杜风脸色如常,笑容还是那般好看,语气温和地加了一句,「我朋友满天下,还是第一次被人围住搜身。」
  凤鸣尴尬无比,只好转移话题,当作惊奇地咦了一声,问,「难道当日公子为了宴亭王子与离国若言对峙,进宫的时候竟然没有被搜身吗?」
  杜风明白他在转移话题,也不想他继续尴尬,轻轻一笑,温言解释道,「若言怎会搜我的身,他恨不得我带兵刃入宫呢,刚好让他有杀人的借口。不过兵器都是凶物,不合我的性情,我向来不带的,朋友们都知道。」
  凤鸣「哦」了一声,算是明白。又瞅洛云一下,心道,学学吧,不是凶巴巴整天拿着剑扮酷就行的,不战而屈人之兵,没兵器都可以天南地北的闯荡,这才真是有本事,怪不得把昭北的公主给迷得连王后都不要当。佩服之余,拱手道,」请入厅里,奉茶聊天。」
  杜风悠然应诺,当下大家都朝客厅走去。
  秋月留在最后,却闭了眼睛站在原地,嘴里念念有词。
  秋蓝原本已经走了几步,见她不动,转了回来,奇怪地戳戳她,「你怎么了?」
  秋月掀掀眼皮,一脸感激地道,「我在答谢上苍,他总算让我如愿以偿,使我亲眼见到了不要帝王。」
  秋蓝大讶,「你什么时候许下这个愿望的?我竟不知道?」
  「很早以前啦,还以为不可能实现的呢。」秋月完全的心满意足。
  「不要帝王和你没什么关系嘛。许愿也该许个有用的,例如找个如意夫君,或者永远貌美如花之类的。」
  「我也有许啊。」
  「啊?」秋蓝蹙眉道,「那你到底向上苍许过多少个愿望?」
  「嗯……」秋月努力回想,最后不确定地道,「记不得了,几百个总有吧。秋蓝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
  「秋蓝?」秋月又唤了一声。
  秋蓝合掌,开始念念有词,无比虔诚,「万能的天神啊,求你原谅秋月的贫心吧,不要惩罚她,她只是一时糊涂……」
  入厅安席坐下,秋星亲自烹茶伺候。
  杜风双手接了她递过来的热茶,含笑谢了,点漆的眸子朝她一瞅,秋星顿时脸红过耳,茶碗一离手,立即逃似的溜走了。
  连凤鸣也看得有趣。
  「早就听说过公子的大名。」凤鸣做个手势,请杜风边饮边聊。
  杜风反问,「是那个不要帝王的大名吗?」
  这个人看似温和,但言辞率直而不尖刻,很讨人喜欢。
  凤鸣点头,「不错,不要帝王,真是一个有趣的名字。」
  「这真是一个有趣的名字吗?」杜风轻叹一声,忽问,「鸣王可知道这件事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凤鸣倒从来没想过这个,微微一愕,问,「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这个回忆仿佛让杜风并不好受,沉吟片刻,才用极低的语气答道,「这位公主,名叫长柳,是一位多情美丽的女子。她写诗拒绝同国大王子的婚约后,被她的父王,也就是昭北王怒而囚禁。她的母后再三劝说女儿答应婚事,长柳依然不允。」
  此刻「贪心」的秋月和「为秋月贪心而担心」的秋蓝已经悄悄走了进来,分别在凤鸣身后乖乖坐下,随时伺候。听到这里,也起了好奇心,秋蓝最为心软,忍不住插话,柔声问,「难道那位昭北公主,到现在还被她的父王关着吗?」
  杜风摇了摇头。
  见他摇头,两位侍女才稍放了放心,同道,「总算放了。」
  杜风逸出一丝苦笑,继续说道,「王族与王族的联姻,向来是保持王权的重要方式。昭北王怎能如此拒绝同国大王的联姻美意,他将长柳囚禁起来,却无法使长柳公主点头答应婚事,所以,昭北王决定,将自己的二女儿津柳公主嫁到同国。」
  原来事情还没完……
  「但是这位津柳公主,和她的姐姐一样,也已经有了意中人……」杜风说到这里,已看到秋月秋蓝瞪大眼睛打量自己,顿了顿,朝她们从容一笑,解释道,「津柳公主的意中人另有其人,并不是在下。据说是一个昭北宫中地位低微的年轻侍卫。」
  两个姑娘这才轻轻「哦」了一声,算是释去嫌疑。
  别说她们,其实凤鸣心里也很怀疑呢。
  「津柳公主知道父王要把自己嫁去同国,也抵死不从。昭北王知道她的心意,命大臣将那名侍卫诱到船上,捆住手脚,扔下江心,活活淹死了。」
  话音未落,三声娇呼骤起,都藏了无尽诧异悲叹之意。
  其中两声自然发自凤鸣背后的秋月秋蓝,第三声却从帘后传来。原来秋星一溜烟逃走,却并没有走远,一直藏在帘后偷听他们说话。
  凤鸣心里也觉感慨,这种惨事,还是少让秋蓝她们听才好,否则不知会哭成怎样,转头柔声吩咐,「你们去弄点吃的过来。」
  秋月却极为关心那昭北公主的遭遇,颤声问,「那后来怎样呢?」
  杜风听凤鸣要她们去拿东西,已经知道凤鸣的心意,并没有回答,反而目视凤鸣。
  此人体察人心,见微知着的本事,确实不凡。
  凤鸣暗赞他够体贴,但秋月既然已经开口询问,此刻就算把她们遣开,日后还是会追问的,叹了一声,向杜风道,「公子请说下去,我也很想知道,那位公主后来怎样了。」
  这片刻沉默之际,秋星也从帘后走了出来,无声无息跪坐在秋月身边,一同静听。
  杜风继续说了下去。
  「昭北王本以为杀了女儿的意中人,女儿死心之后,就会安心去当同国的王子妃,他猜错了。津柳公主知道此事,当晚……就自尽了。」
  听众们对这个结果其实已经猜到几成,当此刻听杜风确实说来,仍觉心脏微颤,份外不忍。
  「女儿自尽,昭北王不但心疼,而且也很苦恼。昭北应诺同国的婚书已经送了出去,但二公主自尽,谁出嫁呢?别无选择下,他又决定,把自己最小的三女儿素柳公主嫁去同国。「啊?」
  「啊?」
  「啊?」
  杜风此言一出,众人均震。
  事情竟然会这样发展,实在出人意料,本来已经够伤人的悲剧,还要变得更伤人吗?
  凤鸣总算明白提起「不要帝王」四字时,杜风为何会出现如此黯然的表情了。
  秋月咬牙道,「那个昭北网,真的是那些公主的亲生父亲吗?就算女儿不值钱,也不应这样糟踏啊。」
  「那……那个小公主,后来嫁去同国了吗?」秋蓝问了个比较实际的问题。
  「没有。」杜风笑得非常苦涩,垂下温和的眼睛,静静看着面前的地板,低沉答道,「昭北只有三位公主,二公主已死,只剩下不肯应允婚事的大公主,和一位年纪不足十三的三公主。三公主年幼胆小,知道自己即将嫁去远方,日夜啼哭,她的哭声传遍了整座昭北王宫,传到了被囚禁的大公主长柳耳中。」
  「啊?」秋月轻呼一声,不敢置信地猜道,「那长柳公主……」
  「她应允了婚事,如今,已是同国大王子的王子妃。」杜风说完这句,全厅俱死寂一片。
  没人知道该说什么。
  「清风抚柳柳自伤,伤尽泪干仍相盼,恕妾辞却双好意,不要帝王要杜郎。」杜风缓缓低吟,「不要帝王,真的可以不要帝王吗?」他长叹一声,述不尽感叹悲凉,抬头看向凤鸣,「现在,鸣王知道不要帝王这四字,对于在下来说,是怎样的一番滋味了吧?」
  凤鸣大觉惭愧,连忙拱手道歉,「是我错了,公子不要见怪。」
  杜风淡淡涩笑,不再说话。
  秋月却问,「可是……公子为什么不把那位公主救出去呢?」
  杜风闻言,目光向她移去。
  那目光虽然温和,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竟使秋月不敢正视,把脸微微别过,怯怯道,「既然……既然公子和长柳公主……又怎么忍心……」
  「姑娘怎么知道,我没有去昭北呢?」
  秋月眼睛一亮,「你去了?那……」一亮过后,眸光又黯淡下来。
  结果当然不用问,否则现在那位公主也不可能是同国的王子妃了。
  杜风淡淡道,「我在昭北,多少也有一些朋友,接到消息后,我用尽方法进入了昭北王宫,找到了长柳。我原本想带她走的。」
  秋蓝呼吸也紧张起来,「被昭北王发现了吗?」
  杜风温柔地看着她,答道,「如果被发现,杜风这个人早就死了。」
  「可是……」
  「我终于见到长柳,提出要带她离开。」沉浸在回忆中,杜风清逸的眉间,锁起一丝无奈怅然,「但她,问了我一个问题。」
  听了杜风的语气,又知道故事最后的结尾,不管是谁,都知道这个绝不会是一个好问题。
  凤鸣蹙起眉问,「长柳公主到底问了你什么问题?」
  「她问我,」杜风叹气,良久,方一字一顿回忆道,「你能带我走,你可以带走我的三昧,带走每一个可能被送去同国联姻的昭北贵女吗?」
  这段记忆在他脑中必已重温了上千次,从他口中说来,直将长柳公主的无奈哀绝描绘得淋漓尽致,凤鸣等一干听众,只觉得听此一言,仿佛被人在心口上压了一块重重的石头。
  他们看着杜风,虽想宽慰他几句,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什么都没用。
  一阵沉默后,秋星骤然粗粗地喘喘息了一下,茫然站起来,小声道,「茶凉了,我去换吧。」取过杜风和凤鸣的茶碗,似乎要从这股压抑的气氛中逃掉一样。
  「所以,长柳公主最后还是……嫁到了同国?」秋蓝低低地开口。
  她并不期待杜风回答。
  这个问题的答案,大家早就知道了。
  凤鸣因为和容恬的关系,最怕这种生死离别的故事,听到着哩,不由把自己和杜风相比,心道若是要我和容恬这样分离,还不如死了干净,回过神来,又忽然想起自己是主人,哭了一定惹人笑话,赶紧用力眨眨眼睛,把里面一层薄薄的湿雾给眨掉,努力振作起精神安慰道,「过去的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再伤心也是无用。不过正好,我们这艘船正打算去同国,不如……」话未说完,忽然发现杜风朝他轻轻一笑,表情既变得有点歉意,不由奇怪,顿住了,探询着问,「公子是不是想和我一道去同国?说不定可以见到长柳公主。」
  当然,前提是同国那位信誓旦旦要为父王报仇的王子,没有一见面就叫人马把自己看成十块八块。
  杜风唇角微扬,又是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叹着气,对凤鸣坦言道,「我和鸣王相见如故,不想相瞒。本来芬城惊鸿一瞥,就此别过,我是打算从永殷直下繁佳,去看看繁佳现在的局势的,那里也有许多杜风的好友。鸣王可知道,我为什么要中途折回,故意追上鸣王的大船?」
  凤鸣一愣。
  他还以为和杜风够有缘呢,这样都能碰上。原来杜风是故意追过来的,说不定昨天晚上吹箫也是故意的呢。
  可是为什么呢?
  虽然跟了容恬几年,凤鸣还是没把容恬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学到手遇到不明白的事,当即就露出傻愣愣的可爱表情,蹙起眉,疑惑地看着杜风,虚心请教道,「对啊,为什么呢?」
  洛云冷眼瞅着他,心下打算,如果这位「萧家少主」敢在杜风这个「外人」面前做出傻兮兮挠头这种蠢动作,他一定会用剑柄去狠敲凤鸣的脑壳。
  秋月最为敏感,当即察觉洛云对凤鸣射出的锐利眼神,不由警告地瞥洛云一眼,死小子,表情放恭敬点!
  杜风仿佛根本没有察觉他们之间的激流暗涌,目光仍放在凤鸣处,坦白道,「因为我接到了长柳公主的亲笔信。」
  「什么?」
  「长柳公主!」
  「亲笔信?」
  「……!」
  几个惊讶的声音同时响起来,根本听不清楚谁在说什么。刚才那个结局悲惨的故事,仿佛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难怪他们几个会如此兴奋。叫了一声之后,秋月首先兴致勃勃地猜测,「公主是不是要你去同国接他?
  一声嗤笑冒了出来。
  不用问,也知道是洛云那个死小子。
  秋月怒视洛云。
  秋蓝也柔声问,「杜公子可以告诉我们,长柳公主信中写了什么吗?其实……这个公子和长柳公主的私事,我们本不该问的。」脸颊隐约泛起一丝红晕,让人又怜又爱。
  凤鸣也非常好奇,用渴望的表情看着杜风,「长柳公主的信能使公子放弃原本去繁佳的计划,转而过来追我的大船。那么信中的内容,应该和我们有关系吧?」
  杜风点头道,「大有关系。」
  「哦?」
  「长柳在信中说,她远离故国,一人独在异乡,常常触景伤情,无法入睡,以致憔悴入病。」
  秋蓝哎呀一声,低低道,「病了?那可怎么得了?」
  杜风端正的脸庞逸出一丝难忍的心痛,皱眉强压着,沉声道,「当我接到她的信的时候,就暗暗下了决心,无论她要求我为她做什么,我都会立即抛开一切,不顾后果地去达成她的心愿。」
  秋月挣着大眼睛,非常期待地问,「长柳公主是不是要你立即去同国接她走呢?」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问这个问题,可见在秋月心中,实在是恨不得这一对可怜的情人快点结束目前的悲惨状况。
  杜风感激地瞥她一眼,叹道,「如果真是如此,事情就好办多了,大不了被同国追杀罢了,我杜风又怕什么?但长柳……长柳她……」轻轻咬住唇,不再吭声。
  虽然没说下去,但他要说的人人都明白。
  当日为了保护亲妹而违心出嫁的长柳公主,怎么会在成为同国王子妃之后,抛弃一切和杜风私奔?这势必会联络为其它人,而且她的亲妹妹会首当其冲。
  「长柳在信中,求我三件事。」杜风淡淡道,「第一,她病了,夜不能寐,憔悴以致重病。她说她不想死,至少现在不能死。因为只要她一死,她的丈夫很可能会为了得到姻亲的助力,而再次向昭北王提亲,娶走她的三妹。她不希望她的妹妹像她一样痛苦。长柳要我为她寻一味良药,医治她的病。」
  凤鸣头疼道,「心病还需心药医,长柳公主摆明是心病啊,我看你就是那副良药了。」用手指了指杜风。
  这个话倒是大得人心,至少话一出口,在场的秋月秋蓝和已经把热茶端回来的秋星,都一致用力点头表示赞成,连容虎和洛云都不明显的颔首。
  杜风不为所动,徐徐道,「长柳重病的起因,是因为无法入睡。她需要的不是我,而是安神舒心的圣药。这也是我来见鸣王的原因。」
  「哎呀,世上哪里有什么真的安神舒心的药?我看你还是别害羞了,快点……啊?你说什么?」凤鸣这时候才把杜风最后一句话听进去,张大嘴巴,原本指着杜风的手指转向自己鼻子,「我?我有她要的药?什么什么圣药?」
  「使得,只有鸣王有。这个药,就是和东凡天地环几乎齐名的安神石。」
  「安神石?」凤鸣把这个古怪的名字喃喃念了两遍,还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回头去看容虎,「嗯,这个东西你听过吗?」
  「嗯。」
  「你真的听过?」凤鸣眼睛一亮,「是萧家宝库里的?」
  「嗯。」容虎简单应了一个字。
  「快拿出来。」
  相比于凤鸣的兴奋,容虎却安坐不动如山,「鸣王。」
  「干嘛?」
  「安神石是天下闻名的宝物。」
  「宝物又怎样?」
  容虎瞅了杜风一眼,认真地对凤鸣答道,「很贵的。」
  话未出口,下面就挨了非常愤怒的一脚。
  别过脸去,踢他的竟是秋蓝。
  秋蓝踢他一脚后,小声骂道,「人家命都快没了,你还想着宝物贵不贵?」
  杜风此时已经长身而起,没有一丝愤恨不满,反而满脸肃容,正色道,「杜风虽非富可敌国,但家中还有不少产业珍玩,接信之时,我已传令下属立即回国将家产悉数变卖。只要鸣王开出价钱,杜风愿倾家荡产来买。只是田地变卖需要时间,换成黄金运送过来也需要一个月左右,鸣王如果信得过杜风,可否先将安神石送去同国,一个半月后,杜风亲自将交换的金银送上。」
  他这样一说,让凤鸣大为尴尬,连忙也跟着起来,双手扶着杜风请他重新安坐,笑道,「公子千万不要这样,更不要变卖房产。安神石的作用本来就是安神,放在宝库里岂不可惜?宝物只有在能发挥作用的地方,才能算得上是宝物。」一边转头问容虎,「对了,安神石现在在哪呢?」
  唉,再次领略他那个猖狂老爹有多少宝贝。
  下次有空一定要容虎把宝库清单给他仔细瞧瞧,免得这种丑事再来一次。
  容虎看凤鸣的意思,已经知道这个出手大方,一点也不知道谨慎持家的鸣王又要当冤大头了。
  其实听了长柳公主之事,谁都会生出同情之心。但大王命他过来代管萧家家产,本来就隐隐约约有对凤鸣大手大脚的忧虑,将来打仗用兵,军饷军粮,重建城市,处处都要钱,像凤鸣这样乱给人怎么行?
  正闷不吭声,又被人悄悄踢了一脚。
  不用问,一定还是秋蓝。
  容虎抬头,看见秋蓝也是一脸哀求,皱眉道,「安神石是天下仅有一件的宝物,鸣王这样轻易给人,恐怕不是很妥。」
  秋月愤愤不平道,「鸣王的东西,鸣王爱给谁就给谁。」
  旁边一人又道,「萧家财大气粗,豁达慷慨,天下闻名。萧家少主要送人东西,别说一件,就算送一百件,一千件,又算得什么?少主想给谁,就给谁,轮不到你容虎管。」语气冷淡尖锐,居然是洛云。他不是容恬方面的人,当然不会担心将来容恬用兵需要军饷的事。
  在他看来,萧家少主连送一件东西给人,都要经过下属同意,那才够丢人的。
  秋月不料他居然会开口为自己说话,大为惊讶,回头用大眼睛盯着洛云直打量。
  杜风眼看凤鸣尴尬,也觉不安,沉思片刻,毅然抬头道,「这样吧,鸣王不必将安神石给我,只要借用就行。长柳病一好,我会请她立即将安神石归还鸣王。我所许诺的金银会依期送上,就当是借用安神石的谢礼。这样如何?」双目神光炯然,看向容虎。
  他已明白,现在拿到安神石的唯一障碍,只剩容虎。
  话说到这个份上,连容虎也觉得无趣,何况身边众人似乎都站杜风那边去了,尤其是他心爱的老婆秋蓝。今天不点头,恐怕接下来几个月都会被秋蓝怨恨,凤鸣被他驳回,也没面子。低头想道,萧家宝物成千上万,也不缺这么一个,何苦让鸣王在外人面前尴尬。默然片刻,沉声道,「我虽然负责暂管萧家财产,但真正的主人还是鸣王。鸣王说怎样就怎样吧。」
  秋月秋星大喜,都欢呼一声。凤鸣呵呵笑道,「真的我说怎样就怎样?那么我就说了啊。」整个人都精神起来,转身对杜风绽放春风般笑脸,「公子不要再垂头丧气了,快点给下属下令,要他们停止出卖家产。」
  其实杜风从头到尾,虽有哀伤和深思的抑郁,却一直恰到好处的保持着翩翩风度。绝没有凤鸣所说的垂头丧气的颓态。
  杜风听了凤鸣的话,只是轻轻把头摇了一下,「杜风不可以无功受禄,何况安神石又是……」
  「先别说安神石。」凤鸣敛了笑,忽然正容道,「先告诉我,你有没有把我凤鸣当朋友?」
  杜风微愕,随即点头笑道,「如果没有把鸣王当朋友,我就不会登船了。」
  凤鸣听他回答,大为高兴,嚷道,「那好!情侣有定情信物,我们当朋友的也应该有个定友信物。安神石就是我的信物!」正说得兴奋,忽然想起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赶紧回头一把扯过容虎,压低声音道,「糟糕,我忘记问安神石具体在哪了?不会在什么萧家宴亭宝物那么遥远的地方吧?拜托你告诉我它就在船上。」
  容虎一笑,还以为凤鸣那么紧张,又出了什么事了。
  「回禀鸣王,安神石就在船上放宝物的舱房里。」
  「真的?」
  容虎解释道,「鸣王忘记了吗?萧家少主要乘船出游各国,罗登准备得十分周到,把各地仓库最贵重的宝物都送到船上,以供少主随时使用,安神石就是其中之一。属下昨天才查过册子。」
  凤鸣大喜,「还不快点去拿来?」放开容虎。
  秋月秋蓝等立即热心地押着容虎去了。
  不到片刻,兴奋的脚步声传来,安神石已经被取了出来。容虎将东西交给凤鸣,凤鸣拿在手上,左看右看,皱眉道,「也没有什么看透,和普通石头差不多,就是黑了一点。」
  秋蓝抿嘴道,「等你睡不着觉的时候,就知道它有多好了。真是宝贝,仅仅拿在手里,就已经觉得心里又舒服又宁静。也不知道是哪里出的?说不定是神仙住的山上的东西呢。」
  「管它呢。」凤鸣打量了这个黑乎乎的石头一会,眼角看见杜风也盯着它看,赶紧把安神石递到他手里,「接着,这可是我们的信物。」又忽然瞪大眼睛道,「对了,我有信物给你,你有什么信物给我呢?」
  杜风瞧他机灵活泼的样子,深深凝视他片刻,伸手到腰间,把那玉箫取了下来,道,「我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是这箫跟了我十年,应该也够资格当个信物了吧。」
  凤鸣等人领教杜风出神入化的箫音多时,此刻才真正有机会在近处把他的箫看清楚。
  此箫颜色与普通玉箫大有不同,绿得沉郁厚重,而且竟不像普通的碧玉一样微有反光,以致没有一点通透之感,却奇怪地使人觉得异常心动。一只从未见过的飞禽盘绕箫身而上,仰头挥翅,似在长鸣不已,雕工精美绝伦,栩栩如生。
  即使不识货的人,一看之下,也会察觉这东西大不寻常。
  凤鸣正要伸手,居然有人比他更快,眼前一花,就把玉箫取走了。
  他愕然,抬头一看,原来是洛云。
  洛云面色如常,拿着那把能吹奏出仙音一样箫曲的玉箫,丝毫不显惊叹赞美之意,冷淡看着它,就和看一只死兔子没什么区别。不过他可比看死兔子认真多了,将玉箫翻来覆去,前后摩挲,放在鼻间闻了一下,似乎还不满意,竟伸出舌尖,在箫身上一舔。
  秋月低声骂道,「好脏!」正要骂他,被容虎拉住小臂。
  「他在验毒。」容虎低声道。
  果然,洛云摆弄够了,将玉箫递给凤鸣,「没事。」
  凤鸣接过玉箫,爱不释手,摸着箫身上淡淡的凸痕,只觉入手的箫比想象中沉重不少,也不知道是什么玉做的,一定相当罕见,高兴了半晌,忽然又觉得不妥,对杜风道,「这个箫太名贵了,又是你身边带了多年的,我怎么可以拿?不行,你还是给我别的好了。」一边说着,一边恋恋不舍地把玉箫递了回去。
  杜风似觉有趣地扬唇笑了笑,反问,「难道安神石就不名贵吗?就因为是带在身边多年的,才用来做信物,又算什么呢?」不肯接凤鸣递过来的玉箫。
  凤鸣听他说得有理,心下叹服,把玉箫呐呐收了回去,其实他心里极喜爱这东西,赶紧珍而重之地在自己腰带上系好了,摆个帅气的姿势,有点惴惴地问杜风道,「怎样?还看得过去吧?杜风微笑,「就像在你身上已经佩了十几年似的。不知道的人,一定以为你是弄箫高手。」
  两人相视一会,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交换了信物,算是完成一件大事,两人又都坐下来继续聊。秋星喜气洋洋地溜出去再为他们换第三轮的热茶,秋月秋蓝和容虎洛云仍然同他们一起坐在客厅里。
  「你刚刚说,长柳公主有三个条件……」凤鸣先提起话头,拿眼睛瞅杜风。
  果然,杜风刚才精神焕发的脸,微微一黯。
  「安神石,只是其中之一,那是最重要的。其它两个……」杜风对于这些倒没有一般富家公子的忸怩尴尬,淡然道,「第二,她说,想要一盆文兰。」
  「文兰?」
  又一个没听过的名字,凤鸣习惯性又转头去看容虎。
  容虎微微摇头,表示自己没听过这个。
  「文兰是一种极稀有的兰花,听说种植不易,恐怕世上没有多少人见过。」杜风缓缓说了一句,似又想起往事,微微笑了一笑,低声道,「都是我的错,当初为什么要告诉她世上有这种兰花呢?我和她说,她身上有一种香气,和文兰的香气一样,让人闻了之后,再闻什么都不觉香了。和她相遇后,世间所有的女子在我眼里,都既不美,也不香了。」
  秋星等听了,心下恻然。
  杜风却道,「其实我从来没见过文兰,当然也没闻过。初见长柳时,恰好是昭北王族祈祷风调雨顺的水祭,我受邀去见昭北的一位贵族好友,到了阿曼江边,头一抬,她就站在我面前,静静凝望着江面。我情不自禁开口,说下了这句谎言。殿下,您知道自己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香气吗?和文兰一样的香气。」
  这人有一种行云流水描绘过往的天赋,听他一番言语,几乎在座众人都重温了一遍当日两人那迷离绝美的初遇。
  想及此后的长柳远嫁,怎叫人不为他们伤痛?
  好不容易活络起来的气氛,顿时又转为沉寂。
  凤鸣身为主人,不得不担当起调节气氛的重任,「那个……文兰到底长什么样啊?」
  杜风摇头,「自从说了这句谎言后,我就很想找一棵文兰,送给长柳,以弥补我欺骗她的过失。但我遍游天下,只听见有人说过世间确实有这样一种兰花,却没有一个人,真正见过它。唉,撒每一个谎都会找来宝应,我的报应不是来了吗?长柳的信中说,她独处同国,很想有一棵文兰陪伴。到了这个时候,我怎么忍心告诉她,我从来没有见过文兰,也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她梦想中的兰花?」
  这可真是个大问题了。
  不但他头疼,连凤鸣等人也陪着他头疼。
  长柳公主已经够可怜了,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再给她一记痛击。谁忍心告诉她,她和杜风的初遇,掺了一个谎言呢?即使杜风完全无心伤害她,他也是一时见了佳人,难以自制罢了。
  「你们呢?知不知道?」凤鸣环视身边其它人。
  几个侍女和他一样,连听都没有听过文兰这种东西,以致苦恼地摇头。容虎看来也不知道,思索半天,迟疑地提出建议,「如果悬赏寻找,也许知道的人会说。」
  「对啊!如果真的有人有,我们花钱买过来就是了!」凤鸣立即赞同。
  杜风轻笑,「这法子我已经试过了,来的都是假的。那些所谓的文兰,不过是用别的兰花伪造的,不然就是在荒山找一些罕见的会开花的草。为了钱,世人真是什么都敢做。」
  「哦?」秋蓝不明白了,「公子怎么知道那些是假的?没见过的兰花,谁可以分辨出来呢?」
  「对哦!」凤鸣眼睛忽然大亮,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建议道,「这种兰花这么罕见,那就好办了。大不了我们找另外一种罕见的香味独特的花送给长柳公主吧,反正她没有见过。」就算有那么一点欺骗成分,但说什么也比告诉她真相要好吧?
  「对啊对啊!鸣王真聪明!」秋蓝赶紧表示赞同。
  她刚才问的的问题,本来就暗藏了这个意思,只是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罢了。还是鸣王比较直接。「虽然没见过,书上却有记载。」杜风含笑凝视秋蓝一眼。他的眼神无论看什么人,都显得专注而情深,目光如星,直看得人心怦通怦通直跳,连秋蓝这个已为人妇的侍女都大呼不得了,不要帝王果然魅力惊人。秋蓝悄悄抚着狂跳的心窝,只听杜风继续淡淡答道,「记载中,文兰开的花是黑色的。虽然是黑色,但极其艳丽,香气淡,但非常好闻,若隐若现,直如美人之娇媚。」
  凤鸣和秋月等面面相觑。
  哇,什么兰花啊?
  黑色的花,又怎么会艳丽呢?还有香气,连具体点的形容都没有,若隐若现的就算了,什么样的香气能够「如美人之娇媚」啊?
  杜风看的什么书呢?是不是记载得有误?他们不得不把怀疑的目光小心地掩饰着投向潇洒无比的杜风公子。
  容虎插话道,「有关文兰的记载,我在书上也见过,基本都是这样说,杜公子所言无误。这样的记载,在《杂物记》和《行述收集》中都有。」
  凤鸣塌下肩膀。
  这两本书他也知道,大大有名,读书的人多数都会看的,当年在西雷王宫被容恬关起来读书时,这两本就是必读书本之列。不过他没有容虎勤奋,装装样子翻几页就扔开了,不然说不定今天说起文兰他也会知道一二。
  现在先不去懊悔当日没有好好读书啦。
  最重要的问题是,长柳公主八成也应该看过这两本,八成也知道文兰什么样子。就算真想假冒?又去哪找什么黑得国色天香,香得如美人娇媚的怪物花出来呢?
  假冒一计顿时落空。
  怎么办呢?
  客厅又是一阵无力的寂静。
  「咳。」
  寂静。
  「咳咳……」
  「洛云!」秋月终于忍不住瞪住在一边满脸冷漠的洛云,「你能不能安静一会?」
  洛云其实向来安静,但在这片令人压抑的寂静中,他偶尔的轻咳就变得引人注目了。
  洛云对秋月的怒视毫无反应,冷淡地瞥秋月一眼,转而看向凤鸣,「少主。」
  「嗯?」凤鸣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我知道。」
  「嗯?」好一会后,凤鸣才反应过来,霍然跳起来,看怪物一样看着洛云,「什么?你知道?」
  关于文兰的情报,从谁口里说出来都不奇怪。
  但是,洛云!和兰花!
  ……两者实在毫无共通之处。
  不过,所有人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了。
  「你知道哪里有文兰?」
  「洛云,你怎么会知道文兰?」
  「快说文兰在哪里?」
  「……」
  杜风和凤鸣还没怎么动作,娘子军们就已经把洛云围住了。「喂!死小子,快说话啊!我们问你呢。」看见洛云不为所动,似乎打算冷笑旁观的样子,秋月真恨不得像秋蓝踢容虎一样,狠狠给洛云几脚。
  但只是想想罢了,洛云可不是容虎。洛云的眼神永远又冷又狠,秋蓝知道他腰间的剑一定喝过不少人的血。
  随便踢,说不定自己漂亮的脚会变成两截……
  「洛云,球你告诉我们吧。杜公子很可怜呢。」秋蓝的软语相求,对洛云也没什么效果。
  凤鸣叹气,只好走了过来,硬着头皮,嘿嘿装笑,低声下气地问,「洛云啊,你不是说知道文兰的事吗?请你告诉我,好不好?我给你作揖了。」说罢,果然对洛云深深一揖。
  他知道洛云向来瞧不起自己。这次还要求他,一定会更加被鄙视。
  用膝盖想也知道洛云一定又会有什么刻薄话嘲讽他。
  不过算了,不就是几句嘲讽吗?为了杜风这个朋友,还有苦命的长柳公主,被人刻薄几句算什么?何况……洛云多少也算是萧家一分子,这个是内部纷争而已。
  出奇的,洛云却并没有说什么要命的刻薄话。「属下不敢。」他抬头看了凤鸣一眼,站起来扶了凤鸣,不肯受他的礼,沉声道,「属下确实知道哪里有文兰,要我告诉少主也不难。只请少主回答我一个问题。」
  又是回答问题?
  凤鸣脸部隐隐抽搐。
  他这个可怜的回答问题的学生命,到离开烈中流之后还要继续吗?
  「你问吧……」相当无力的语气。
  希望不是什么天下大局啊,政治危机啊之类要命的问题。
  「派出去探查同国消息的探子已经回来了,同国王子仍然在放话,要取决少主性命为同国大王报仇,并且已经集合人手,在国界处等候,事到如今,少主究竟如何决定?是命令大船直入同国,和同国王子面对面较量一番,还是避开同国,夹起尾巴逃走?」
  「呃……」凤鸣张大嘴巴,看看左右侍卫侍女。
  洛云真的没说什么要命的刻薄话——他问了一个要命的问题。
  够狠……
  「洛云!你别太过分了!」凤鸣还没怎么反应,容虎已经霍然站了起来,大步走到洛云面前与他对峙,「鸣王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轮不到你洛云管。」
  这句话,和洛云不久前说的另一句实在很像。
  凤鸣皱眉。
  果然,容恬派系的人马,始终还是会和萧家派系的人马冲突起来。
  杜风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争端微觉惊讶,但他为人谨慎不冒昧,静静站了起来,旁观事态发展。
  洛云若有若无地扬起一丝冷笑,道,「属下怎敢管少主的去处?不过少主当日答应查探之后会下决定,现在探子已经回来,同国情况果如先前所料。此时探询少主意向,非常合理。」
  「你这是要挟!」
  「笑话,谁敢要挟萧家少主?」洛云还是冷笑,「他若是怕了,大可以不去,哼。」
  「你哼什么?」秋月也发火了,目露火光地瞪着洛云,「他是你的少主,你敢对他无礼?」
  洛云扫凤鸣一眼,沉声道,沉声道,「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夫,有什么资格当萧家的少主?」
  「你说什么?你太过分了!你给我闭嘴!」这次连秋星也愤怒了。
  双方争执愈加激烈,秋蓝见洛云眼光又朝凤鸣凶狠地扫过来,一个箭步向前,英勇地将凤鸣护在自己身后。
  他们,都护着他。
  凤鸣的心,却骤然像被什么刺了一下。
  刺痛他的不知道是秋蓝的动作,还是洛云那句「贪生怕死的懦夫」。
  「胆小鬼!」洛云轻描淡写,吐出三个字。
  「你闭嘴!」
  「洛云!」容虎大吼,「萧家家规你知道不知道?辱骂少主是可以处死的!」
  「处死我又怎样?他可以变得像一个真正的萧家人一样吗?」
  洛云鄙夷的语气,像鞭子一样抽得凤鸣浑身一震。
  穿过容虎高大的背影,他仍可以看见洛云轻蔑的表情。
  那种轻蔑从骨头散发出来,充满了洛云的愤怒和不屑。
  不能全怪洛云。
  或许自己这个少主,真的让萧家人极度失望。毕竟,那时多少庞大的财富和势力,需要多少世代的积累才能成就。
  这一切,却落在绝不想接受这些的自己手中。
  「你胡说,不许你骂鸣王!鸣王是……」
  「是最好的,最厉害的,最聪明的?」洛云不疾不徐地反问,「你敢说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你……你……」不料洛云也有这般口才,让秋月气愤得娇美的嗓子完全走了调,她颤抖着说了几个「你」,眼眶都红了。
  凤鸣极端难过。
  他发现,秋月他们的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站在一旁,看着那些忠心耿耿,一心保护他的侍卫侍女们为他挺身而出,为他驳斥洛云的痛骂,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难过。
  他到底算什么鸣王?看着为了保护他的侍女,和对他失望透顶的下属洛云相对时,凤鸣史无前例地痛恨自己的怕死和胆小。
  凭什么?让秋蓝她们这些娇柔的女孩,陪他这个没用的鸣王,受这种委屈?
  不应该……
  容虎眼神一沉,威慑力十足,「你明知道同国危险……」
  「我去。」
  已经开始充满火药味的敌对低吼中,忽然插入一个轻飘飘的声音。
  如此轻微的声音,让大家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谁在发言。
  「鸣王?」
  「啊?鸣王你……」
  「不行的!」
  「我去。」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容虎和洛云吸引,听到凤鸣的话后转过头来。
  「我决定去同国。」凤鸣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
  他决定得这么突然,连洛云都觉得奇怪,沉默一会后,道,「你想好才说。萧家人说出的话,从来不会反悔。」
  「我下了决定,就不会反悔。」
  再说,不去也不行。
  凤鸣环视客厅内几乎为他拔弓张弩的众人,忍住几乎从脸上逸出的苦涩。
  能不去吗?
  萧纵老爹的命令明摆在那了,高手团的剑随时出鞘,即使支持他的丞相烈中流,让他出来的初衷,也是希望他面对风雨。
  既然逃不过,就应该站直了迎接。
  容恬,换了是你,一定不会为这种事情烦恼。
  你永远,都是挺直了身躯,用不屑又从容的高贵姿态对待所有的危机。
  希望我能不让你丢脸。
  「不就是去一趟同国吗?用不着这样看着我。」凤鸣扫视对自己满脸关切的侍女们一眼,朝她们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鸣……鸣王……」
  「听说同国的海边,风景很美丽。」
  不能再逃避了。
  秋蓝,你们把我夸奖得如此好,真心地认为我是一个完美的鸣王。
  我希望能成为那样完美的鸣王。
  至少应该努力一次。
  「我已经下了决定,把你的手从剑柄上一开。洛云,坐回你的位置,没什么可争论的了。」凤鸣直直迎上洛云怀疑的目光。
  他昂起头,此刻,即使仅仅为了那些保护他的娇小的侍女们,他也必须表现出身为西雷鸣王和萧家少主的骄傲。
  凤鸣用他所能表现的最沉稳,最决然的语气,缓缓道,「同国有危险,难道比离国还危险?我去过博间、繁佳、东凡、离国,凭什么不敢去同国?我去。容虎。」
  「在!」
  「起锚,我们去同国。」
  其它人都不知如何反应。
  一切异常安静。
  隔了半天,凤鸣才发觉哪里不对劲,「容虎,你怎么不去下令起锚?」
  「鸣王,」容虎压低声音道,「我们约了和小柳在这里等。」
  哦,这个倒忘了。
  凤鸣闷了片刻,又抬头和洛云目光对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哪里能找到文兰了吧?」
  在洛云面前摆了一趟慷慨从容的款,让洛云这个一直瞧不起他的下属小小惊讶之后,凤鸣心情好了不少,语气也比刚才缓和了。
  洛云总算给他这个少主一次面子,听命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手也离了剑柄,不过表情不变,还是那副不为所动的样子,简单地给他答案,「萧家没有。」
  凤鸣皱眉,也学他的腔调,冷冷问,「萧家没有?那谁有?」
  「少主的母亲有。」
  「啊?」
  虽然明白刚刚做出毅然果敢的姿态后,应该保持鸣王和少主的尊严,露出愕然或傻瓜似的表情是非常不适宜的。
  不过听了洛云的回答后,凤鸣还是立即被打回原型,露出了傻兮兮的表情。
  他的老娘,永远有很多「意外惊喜」留给他。
  「摇曳夫人种了很多。」洛云瞥了一眼,反问,「少主难道不知道夫人对奇花异草的种植很有造诣吗?」
  凤鸣无言。
  知道个大头鬼啊?
  他那个亲爱的老娘,把相聚的短短时间,都放在毒他和容恬的身上去了!
  这什么世界啊?
  没有足够的时间感叹,杜风的声音钻入耳中,「多谢鸣王,如今,总算知道文兰的下落了。」
  此人涵养真是当世无双的搞,容虎洛云等当着他的面上演一场火爆对骂,中间还夹着几位侍女尖叫愤骂,看完这样精彩的表演后,他还照样云淡风轻,脸上好奇、诧异、玩味的表情一丝不漏。
  简直就如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多亏如此,不然凤鸣还不知道该如何尴尬地和他把这些事情说清楚。他对杜风的知情识趣万分感谢,忙道,「我立即给我娘写信,请她派人送一棵文兰到船上来。」
  虽然他不知道摇曳夫人今在何处,不过萧纵一定知道;虽然他也不知道萧纵在哪,不过罗登一定知道。所以问题只要抛给罗登就行了。
  凤鸣不再看着洛云,转脸对着杜风,尽量笑得亲切淡然,「让杜兄见笑了,大家住在一切,总有些小吵小闹的。哦,不如请杜兄在这里多住几日,等文兰送到,杜兄就可以带着安神石和文兰一起随我们去同国见长柳公主了。杜兄意下如何?」
  既然已经是朋友,公子公子的也太生疏了,凤鸣自动把公子改成杜兄。
  没想到杜兄没点头。
  他微微一叹气,「我还没说长柳的第三个要求。」
  「哦?」凤鸣轻拍后脑,「我倒忘了还有第三个要求,希望不会太难达成。」
  老天保佑,如果还是要什么东西的话,千万不要是什么文兰之类有钱都买不到的东西……
  「这第三个要求,说难不难,说易不易。」杜风观察入微,一看凤鸣的表情,就知道他小肚肠里面正担心什么,首先告诉凤鸣道,「她没有再问我要什么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杜风道,「她要求我不要去见她。」
  众人的肩膀又垮下一半。
  什么要求嘛?
  唉,果然痴情难缠,谁也过不去的关。
  三个要求之中,恐怕这个要求,才是最让杜风伤心的。除了洛云之外,一干人等都把同情的目光投到杜风身上。
  杜风却仍是哀而不伤的潇洒样子,浅笑着,似在自言自语,喃喃道,「我真不知道该感谢这个要求,还是痛恨这个要求。见而不见,都同样不快活。但她既然如此相求,我又怎么能再让她失望。」
  「那我帮你把文兰带给她。」凤鸣沉吟后道。
  反正他去同国是去定了,顺便帮杜风把文兰带给长柳,刚好也可以亲眼瞧瞧那位为爱受苦的公主,算是贡献自己一份力量。
  只希望公主的夫君,也就是同国的大王子不要一见面就宰了自己。
  这打算正合杜风之意,当即拱手,」如此,多谢了。」正式向凤鸣行了一礼,事关长柳,所以这个礼行得非常郑重。
  凤鸣扶了他起来,又道,「那安神石……」
  「文兰稍迟送到不妨,但安神石关系到长柳的病,我会另外派人立即连夜从陆路赶往同国,入宫将安神石送给长柳。」杜风道,「同国那里,也有我一些朋友,他们可以入宫见到长柳。」
  若论交友之广,朋友之多,这位名震天下的帝王,实在没谁可以比得上。
  这样做非常周到,因为凤鸣即使到达同国,也未必可以把救命的安神石送到长柳面前,这件事,交给同国内部的人做最妥当不过。
  凤鸣点了点头,「好,那么就说定了。我这就给我娘写信,希望文兰在我们进入同国国境前送到。」
  杜风忽然沉声道,「我要走了。」
  「什么?这么快?」凤鸣想不到他忽然说走,非常不舍,劝道,「多留几天吧,反正你去繁佳的计划已经耽搁了。」
  杜风对长柳的一往情深虽然已经表现地明明白白,但这样一个风流倜傥的男子能够留在船上,对于秋月等人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三位侍女的表情几乎同出一辙的难过。
  「公子不妨留下,鸣王很喜欢和公子聊天呢。」
  「是啊,至少等船到了同国国境再走不迟。」
  「公子,难道有什么地方急着去吗?依奴婢看,不如就待在船上,也好尽快知道长柳公主得到安神石和文兰之后的事。」
  「对呀对呀!我们鸣王一定会亲手把文兰送给公主得,公主收到礼物后的一言一行,我们都会转述给公子听哦。只要公子肯留下来……」
  杜风听几名口齿伶俐的侍女七嘴八舌宽慰劝告,仍是原先那副挥洒自如的神态,淡淡一笑,目光一巡,已经和众人眼睛触了一触,让大家都安静下来,才露出微含苦涩的笑容,反问道,「到了离她那么近的地方,我真的可以忍住不把她从同国王宫中带走吗?每靠近同国一步,抛弃所有相思之痛,不顾后果携长柳私奔的念头就膨胀一分,杜风恐怕没有那份自控力。我很害怕。」
  这真是世上最令人无力的理由。
  杜风一个怅然若失的回答,连秋月这么梦幻型的人都不得不立即闭嘴。
  如此后果严重的事可不是说着玩的,如果杜风到时候真的无法自制,强行带走长柳,除了这对有情人可能会被千刀万剐之外,恐怕同国和昭北会立即开战。
  战争!没人敢轻启战端——容恬若言之流,当然是例外。
  「所以,我现在就要下船。」杜风说罢,吐出悠长的一口气,目光转向凤鸣,「既然是朋友,日后我还会来找你。」
  「希望你快点来。」凤鸣喃喃道,见杜风由始至终无论哀愁难过,都显得淡然从容,如果自己总是扭扭捏捏,未免惹人笑话,当即振作起来,露出笑容,「你真的要立即就走?好,我送你。」
  凤鸣领着众人,亲送杜风到甲板。
  到了甲板,天色已经大白,不禁让凤鸣感慨光阴似箭。
  不要帝王,真的名不虚传。
  凤鸣对着杜风笑叹,「虽然只是片刻相会,我却觉得我们好像已经是多年的朋友了。」
  杜风绝没有鹿丹那般美貌,没有容恬的霸气,却另有一种温婉淡然的风度。假如套用当日老师的话,那就是「可以用五个字形形容不要帝王,谦、侠、义、德、和。」
  最后一个和字,最为一矢中的。
  和他在一起只有一种感觉,舒服。
  如果在江流潺潺的路途中,能有这样一个见识广博,谈吐有趣的良伴,实在不失为一件赏心乐事。
  可惜,没有那样的福分。
  杜风来时的小舟还在,就系在大船旁边。
  「我们何时还会见面?」凤鸣看着下属们解缆拉小舟过来,知道分别在即,不禁问杜风。
  杜风淡蹙了眉,随即哑然失笑,「幸亏西雷王不在,不然看见鸣王这般模样,恐怕会醋意大发呢。杜风真是罪过。唉,我是不是真如世人所说,天生就是到处留情的无情浪子呢?长柳在同国受苦,我却仍有为遇到值得交心的好友而感觉到欣喜。」
  凤鸣赶紧纠正,「遇到知音当然会高兴,你不要为了这个责备自己。你看,虽然容恬不再我挺难过的,但是遇到你我还是会感觉高兴啊。」不过我的命比较好,容恬和长柳不同,他很快就会来和我会合。
  杜风不知在想什么,沉思不语。
  小舟缆绳已经解开,萧家属下拉了小舟过来,虽然可以让杜风登舟离开。不过这个时候,当然没有人不识趣地跟他说这个。
  杜风沉思一会,忽然用温柔的眼神看着凤鸣,那股柔和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亲切的好奇,「鸣王是不是不会吹箫?
  「啊?这个?」凤鸣红了红脸,「是的。」所以说你的玉箫留在我这,真的挺浪费……
  「告诉鸣王一个秘密,好吗?」杜风忽然压低了声音。
  他的声音本来悦耳清朗,此刻压低后,不但不难听,反而有一种蛊惑的低沉磁性。
  凤鸣对秘密向来没什么抵抗力,何况是杜风的秘密,好奇心顿时冒了出来,也兴奋地低声问,「什么秘密?」
  两人虽说压低了声音,但凤鸣身边几人都可以听见。
  秋月等更加把耳朵竖了起来。
  「我其实也不大会吹。」
  凤鸣扫杜风一眼,「我不信。」
  「我从不欺骗我的朋友。」杜风认真地说,「箫音动人,是因为此玉箫非常特别,音质优美,即使仅仅吹奏单音,也令人心动。」
  「真的?」凤鸣半信半疑。杜风这样一说,他顿时就心痒了,本来打算只带不吹,装装样子的,如果随便就可以吹得这么好听,那就不妨吹吹了。
  一边想,一边把玉箫从腰间抽了出来,放在嘴边,按照记忆中杜风吹箫的姿势摆了摆,「是这样吗?」
  他压根不知道自己这个模样有多可爱,秋月秋蓝等忍俊不禁,连杜风也扬唇微笑。
  「手稍微抬高一点。」杜风伸手,帮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循循教导道,「不需要太用力,吹箫要用神。把气沉下丹田,吹的时候集中一点,缓缓吹出。鸣王喝茶的时候吹过茶的热雾没有?吹箫也如吹茶,就看那一点气韵。」
  不知是凤鸣有天分,还是名师出高徒。杜风略为指导,凤鸣就着一吹,果然发出一缕箫音,当真如杜风所说,音质优美异常。当然,和杜风相比虽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对于第一次吹出箫音的凤鸣来说,已经大大超过期望值。
  秋蓝等侍女不必说,当然是立即鼓掌叫好,「真好听!鸣王好厉害!」
  连容虎也赞了一句,「是很好听。」
  夸得凤鸣眉飞色舞。,吹了两三声,一边笑着,一边答谢杜风,又道,「我知道你刚才是谦虚了,什么随便吹吹也可以像你吹的那样好。依我看,我要练好多年才可以吹得像你那仙曲一样。」
  这样一闹,离别的沉郁气氛顿时被冲淡不少。杜风静听凤鸣又摆弄了玉箫一会,方道,「我也该走了。」
  凤鸣大悟,知道他是为了不让自己难过,才又多留这么一会。心里更加不舍,又暗暗称奇,这人又不是容恬,他要走了,我怎么会像和容恬分开那么难过。
  眨巴眨巴眼睛,唉了一声,点头道,「我知道,你要走了。
  挥手叫过属下,小舟已经备好。
  众人眼巴巴看着杜风下船,就等着小舟飘开那一刻,都觉得心里难受。
  容虎却突然咦了一声,朝另外一条大船处挥手,扬声道,「放行!不必拦着,那是我们等的人!」
  大家都被他吓了一跳,伸长脖子去看,原来又是一条小舟,只比杜风的小舟略大一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被护卫凤鸣主船的的其它大船拦住了去路。
  容虎一边要那大船放行,一边对凤鸣禀报,「鸣王,是小柳。」
  凤鸣点了点头,眺望过去,小舟上一个人正和萧家的人交涉,身形果然隐约像是昨日见到的小柳。
  洛云知道来者算是自己人,也挥手命属下们放行。
  不一会,就看见小柳的小舟穿过其它大船,朝着他们过来了。
  「哦。」凤鸣忽然想起这边送客还未完成,赶紧低头去寻,果然杜风仍在船上,似乎也转头去看小柳那处,发觉凤鸣瞧他,轻松笑道,「鸣王也是交友广天下的人,这边未走,那边又来一个。也好,这样才不会寂寞。」不待凤鸣答话,朝众人拱手,拿起身边细长的竹桨在水中轻晃。也不见他如何用力,小舟却倏然荡离大船,朝与小柳来时的相反方向划去。
  凤鸣等翘首相送,虽然惋惜,但那抹洒脱身影,却终于越飘越远,悠然到了目光所能及的边际。
  当杜风身影淡去之时,正是小柳正式踏足船上的一刻。凤鸣惆怅目送了杜风,惊觉转身,一个细长高挑的身影直跳入眼帘。
  容虎罕见的喜洋洋,介绍道,「鸣王,这个就是小柳。」
  小柳穿着灰色上衣,下面一条直至脚踝的布裤,十分贴合他的身形,腰间整整齐齐束了一条带子,外披一件淡色灰斗篷。这颜色虽不抢眼,穿在他身上,却恰到好处,显得谨慎而沉静。
  小柳见凤鸣打量他,露齿一笑,抱歉道,「小柳该死,竟让鸣王等候了。」缓缓行了个礼。
  秋蓝等虽然一直在王宫伺候,但对于容恬隐藏起来的实力并不清楚。她们也是第一次和小柳这样靠近,都仔细端详这位为「惊天魔术」立下奇功的太子府特使。
  凤鸣对他很有好感,等他行了礼,高兴地一把携了他的手,上看下看,奇道,「咦,怎么我觉得他很眼熟?」
  不过记忆里,又应该是第一次正式碰面啊——昨天表演「魔术」时那么台上台下的遥远碰面除外。
  容虎问,「是不是和大王有点像?」
  他这样一说,大家又都去瞅小柳,秋星第一个叫唤起来,「果然!是有点像大王呢。」
  凤鸣笑道,「我说呢,怪不得那么熟。」江上风大,一边笑,一边领着他们进客厅。大家又都坐下,小柳当仁不让,被安排到了刚才杜风坐的位置。
  「呃……今天的事……多谢小柳拔刀相助,如果不是你,那就糟糕了。」毕竟第一次见面,凤鸣和小柳还不熟,说起话来也不如和容虎烈儿那么亲密,凤鸣想了半天,才想到应该先表示感谢,又忍不住问,「不过你怎么会忽然出现在刑场呢?」
  小柳笑起来相当文静,却不令人觉得羞涩别扭,非常自然,听了凤鸣问话,便侃侃把自己见容恬的事说了。
  凤鸣一听他见了容恬,兴奋得不能自制,频频插话问,「他那么赶路,人瘦了没有?唉,我也在永殷,早知道就和他约了在芬城码头先碰个面就好了。那他说了什么时候来找我没有?」
  小柳被他打断,一点也不介意,答道,「大王说要先去了东凡,才可以来找鸣王。」
  凤鸣如被人打了一拳般,低低哀叫一声,顿时又变得无精打采。秋蓝等赶紧安慰「大王很快就会来了」、「东凡离这里也不远啊」、「可能不等鸣王到同国,大王就已经赶回来了」云云。
  只有秋月一边劝,一边还用眼角观察隔壁。那个死小子洛云一向抓到机会就冷哼嗤笑个不停,现在鸣王闹小孩子脾气,他怎么就如此安静了?
  小柳又继续说他的事,说到他为了救朝安日夜赶来,居然在途中阴差阳错把乐庭给逮了,容虎大笑起来,一掌拍在大腿上,「我就说你怎么把乐庭塞马车座下了呢?原来如此,哈哈,原来如此!」
  秋月扯扯秋蓝的袖子,朝秋蓝做鬼脸。
  容虎一定和小柳相当亲密,不然怎么小柳一来,容虎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活泼了不少。
  凤鸣沮丧通常不超过三分钟,垂头丧气了一会,听着小柳诉说经过,渐渐也精神起来,在一旁拍掌叹道,「想不到我的第一次魔术变得如此惊险刺激,不过幸亏你没有真的吧乐庭杀人灭口,不然我们救一个朝安,却又害了一个乐庭,那就糟糕极了。」
  秋蓝等都点头称是。
  小柳说完了自己的经历,口干舌燥,饮了一口茶,沉默一会,忽然开口道,「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想向鸣王请教。」
  他说得态度很认真,凤鸣心脏怦通一跳。
  问题?又是问题……
  不会吧……凤鸣心虚地问,「什么问题?」
  小柳诚恳地看着凤鸣,「我多少也可以猜到,昨日刑场之上,那个木箱里面的犯人,多数是吊到空中前就被换走了。但是……」他蹙眉道,「既然犯人被换走了,为什么木箱燃烧时,里面还会发出令人惊恐的扑打挣扎之声?难道鸣王把朝安换走,却找了个替代的犯人放进去吗?」
  「当然不是,我怎么会这么残忍?」凤鸣挺直了脊梁回答,但是,他随即又疑惑地顿了一下,喃喃道,「不过也对啊,里面为什么会有扑打挣扎之声?里面不是明明没人吗?原来你也不知道」越想越不妙,边惊疑不定的转头去看容虎。
  容虎的脸色和他一样,沉声答道,「换人之事是乐庭将军负责的。我记得商议的时候,只说了预先在刑场木台下面挖藏人的大洞,现场钉木箱,借把木箱钉死的时间将犯人从下面带走藏起来,并没有用其它犯人去顶替的事。不过……」
  不过乐庭是个沙场上打过仗的将军,杀个把人对他来说又算什么?用死牢里面的罪犯来顶替一下,使「魔术」更逼真,这种事恐怕乐庭真的做得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想到一起去了。
  气氛顿时凝滞。
  凤鸣心下大凛。
  若是如此,即使被用来顶替的是本来就应处斩的罪犯,他也难以心安。痛快一刀,和活活被烧死的痛苦比起来,那是天差地别。
  太残忍了!
  「我知道。」一个冷淡如冰的声音悠悠传入众人耳中。
  秋月正忐忑不安地想着这种事有多可怕,闻言猛跳起来,怒目看向发言者,叉腰娇吼道,「你知道你知道,你又知道什么?告诉你,这次我们可不会接受什么问题,你别想用这个来要挟鸣王!」说罢还恶狠狠哼了一声。
  刚才洛云借故要挟凤鸣答应去同国的事情,还没和洛云算帐呢。
  众女义愤填膺,一致同仇敌忾地瞪着洛云。
  凤鸣问,「你知道里面是谁吗?」
  「一只老鼠。」
  「呃?」
  「他们把朝安救出来之后,顺便在木箱里面放了一只芬城特有的硕大老鼠。」洛云板着死人脸,仿佛一点也不知道他在说一件多么有趣的事。其实俊美如他,如果经常笑笑,一定极讨女孩子欢心。
  「不对。」秋蓝想得仔细,怀疑地说,「就算再大的老鼠,也弄不出这样大的动静来。」
  洛云用冷冷淡淡的声音道,「老鼠的尾巴上绑了一根绳子,绳子上栓了两块响木。火烧起来,老鼠上窜下跳,带着响木磕磕碰碰,多大的动静都能弄出来。」
  众人细心一想,果然如此,顿时心下大定。
  凤鸣第一个放松下来,大笑道,「好!好一个大老鼠!逼真细腻,难怪这个魔术变得如此成功。」
  秋月却瞅着洛云不放,嗤道,「我们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是你想出来的吗?」秋蓝探头问洛云。秋月又是一声嗤笑,摆手道,「别笑话了,他能想得出来?我用一根手指跟你打赌,他没这个脑筋。八成是他的那些萧家高手们打探回来的。」
  话音刚落,猛听见噌一声,寒光微闪。
  洛云的剑已经出鞘,递到秋月面前。
  众人大惊,秋月更是唬得浑身僵硬,连脸上的嗤笑都凝固了,屏住呼吸,结结巴巴道,「你……你要干什么?」简直吓得连哭都不敢哭。
  洛云道,「和你打赌,顺便借你剑,砍你的一根指头。」
  他这样说,当然承认这个主意是他给乐庭出的了。
  但到了此时,揭开谜底又有什么用处,宝剑森寒光芒,就在秋月白皙的颈下。
  剑尖触着她嫩滑的肌肤,似乎稍用力就会刺进去。
  秋星也吓得嘴唇无色,一样结结巴巴,勉强笑道,「洛云,秋月……她只是说着玩的。她……她她说笑的!」
  洛云一如既往,干巴巴道,「我不说笑。」
  容虎小柳脸色都已变了,双双默然站起,手按在剑柄上,只等凤鸣示意。
  凤鸣心里七上八下。动手不行,谁伤了都不好,他当然心疼秋月,但是洛云好歹也是萧家人,而且是萧家很有影响力的人,难道未到同国就要开始两派火并了?那他干嘛还要同意去同国送死啊?不就是为了不火并才点头的吗?
  惨了……
  搞什么?刚才还是好好的大家坐着聊天,为什么忽然就拔剑了?该死的是谁先提起什么老鼠的事的?
  「秋月,你你……你快道歉,说……说以后不和他说笑了吧。」秋星求不动洛云,改而对秋月下功夫。
  凤鸣也赶紧来缓和气氛,「是啊,洛云你别生气,秋月是无心得罪你的,放下剑有话好说,我要秋月给你赔礼道歉可以吧?」
  这么一会时间,秋月已经比刚才镇定了一点,她本来吓得直发抖,听了秋星凤鸣的话,不知为何,却咬了咬下唇,忽然伸长了脖子,盯着洛云的眼睛,倔强道,「我我……我,哼,我不说!你要杀就杀,我不信你敢动手。」
  凤鸣简直没眼看了。
  秋月啊,萧家都是疯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嘛这个时候来个惨不忍睹的回答?
  看见眼前寒光闪动,秋月「啊!」尖叫一声,闭起眼睛叫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讨厌我!你早就想杀我了!」眼泪扑簌簌滑下脸蛋。
  秋蓝秋星也是齐声大叫。
  三女几乎同时的尖叫声中,却似乎听见又是一声「噌」,脖子倒没怎么疼得厉害?
  难道洛云的剑真的那么快,连疼都不会疼?
  秋月半惊半疑地睁开眼睛,竟发现秋星秋蓝还闭着眼睛,一副快晕倒的样子。凤鸣傻傻站着,小柳和容虎却一副松弛下来的表情。
  洛云的剑已经入鞘,比起平日,他此刻的表情已经算得上柔和,甚至是愉快的了。他打量了差点魂飞魄散的秋月两眼,薄唇微掀,似笑非笑,很久,才淡淡吐了一句,「你是我见过哭相最糟糕的女人。」
  说罢,却不知为何,把他冷淡的脸,微微别了过去一点。
  似乎,不愿意旁人,瞅见他此刻眸中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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