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破军从来就不喜欢她现在居住的院落,因此当新的院落一落成,她就忙着搬家,但求早些搬离奢华的院落。
主子忙着搬家,想当然耳底下的人也不会太轻松,一样忙得团团转。石破军的贴身女婢,就是首当其冲的那一个,平时虽不情愿,动作倒也俐落,今儿个却有些迟疑。
「怎么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石破军眼尖,一眼就瞧出女婢不对劲,成日魂不守舍。
「没、没什么。」女婢回神。「妳还有什么东西需要我搬的--」
「有什么事就说了吧,不必见外。」石破军淡淡地截断女婢的辩解,女婢一时为之语塞。
「是我娘。」女婢的答话带点哽咽。「今儿个一早,家里派人捎来消息,说是我娘病情加重,此刻正躺在床上呻吟……」
「难怪妳魂不守舍。」石破军谅解地看着女婢。「妳娘此刻病重,妳一定很担心,何不马上回去一趟?」也好尽为人子女的孝道。
「啊?」女婢反倒惊愣。「可、可是没有经过总管允许就擅自出府,是要受罚的。」轻一点的话可能会被鞭打,严重的话可能会丢掉差事,还得赔钱,任性不得。
「妳现在服侍的人是我,不是总管,妳不必理会总管的意见。」在石府,只要仆人家里发生了什么紧急事件,都可以通融,没有理由这里就必须例外。
「可、可是……」女婢还是不敢肯定。
「快点回去吧!」她打发女婢走。
女婢两眼含泪的看着石破军,既是感激,也是羞愧。她对她的态度一直很不好,她却一点都不计较。
「谢谢小姐。」女婢谢过石破军,随即拔腿狂奔,往殷府大门口奔去。
石破军凝视女婢远去的背影,女婢着急的样子太过于熟悉,她恍若又看到自己。
你能救我爹吗?
当时她也是如此心慌。
妳要我救吗?
另一方面,他却充分利用她的弱点。
要。
为了救她爹,她什么东西都可以不要,什么代价都愿意付,甚至被人当面指为娼妓,她也在所不惜。
这定我为妳建的言斋,妳喜欢吗?
令她难以理解的是,她只是他的娼妓,他却对她意外的好,让地不知所措。
我想向妳要些奖赏。
她亦没办法忘记他说这句话的眼神,闪亮得足以照亮全世界。
越是仔细分析殷仲威的行径,越是觉得没有道理。石破军定神想了许久,依然没有找出答案,只得耸肩,继续整理东西。
「叩叩!」殷仲威突然出现在门口敲她的门板,把她吓了一跳。
「原来是你。」她轻抚胸口。「来了就来了,干嘛还特地敲门?」门又没关。
「这是礼貌。」他突然讲究起礼法来了。「妳的女仆呢?」他四下寻找石破军的贴身女婢。
「回家去了。」她一面整理笔墨一面答道。「她家里捎来消息,说是亲娘得了急病,我就让她回去。」照顾亲娘。
「她请示总管了吗?」殷仲威挑眉。
「没有。」石破军仍忙着整理东西。「反正又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凡事都要麻烦总管吧!」
石破军显然不知家大规矩也多的道理,这点殷仲威倒不意外,不过女仆应该很清楚,但她还是违背这条规定,该换掉了。
「你来做什么?」她记得他说过今天一整天都很忙,可能没空过来看她。
「带口信儿。」他打趣的说。「有人托我约妳今晚到这座院落的花园一游,顺道赏月,不知妳有没有这份雅兴?」
这口信儿,很明显是他委托自个儿带的,却用这样风趣的方式表现出来。
「可以拒绝吗?」她几乎忍不住笑意。
「不能。」他回得干脆。
「那就麻烦你转告那个人,说我会准时赴约。」石破军尽可能装出严肃的表情,却被他识破,因而愉快地勾起嘴角。
「就这么说定了。」他吹起口哨。
是夜,明月高挂天际。
丰硕的满月,经由池水的照映,渲染得更加巨大,有如白色的火轮,在微风掠过的水池中载浮载沈,为深沈的夜增添几分诗意。
「月亮好美。」坐在前晚刚完成的凉亭里赏月,殷仲威不住惊叹。
「是啊,好美。」石破军仰望天际呢喃同意道。
「时间的流逝总是教人欷欧,不知不觉又到了十五。」许是夜色太美,殷仲威竟也感伤起来。
「天高地回,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是永恒不变的,就像月的圆缺。」他引用唐代诗人王勃的话,这让石破军惊讶,他不像是会风花雪月的人。
「干嘛这样看着我,惊讶我居然也懂得风雅?」看着她诧异的眼神,殷仲威自嘲。「我是一直在追求财富没错,但偶尔我也会觉得厌倦,想要风花雪月,现在就是。」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再坚强的英雄,也有悲伤的时候,反之,再市侩的商人,也有渴望风雅的一天,殷仲威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
面对他突来的自嘲,石破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拥有的许多面相,是她从未看过,如今他正一张一张翻出来,教她惊奇,也教她慌。
「妳愿意和我一起风花雪月吗?」
然而真正教她不知所措的,是他居然开口请求她,而非命令。
石破军着实沈默了大半晌,才幽幽地回道--
「我早已是你的人了,你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不需要征询我的意见。」这么做只会使她不自在。
殷仲威却摇头。
「这种事,不能勉强,必须是出自真心,不然就没有意思。」他的表情分外认真。
石破军无话可说,风花雪月之事,若不是发自内心,再多的虚言,也感受不到快乐。就算是吟遏天下诗篇,也只是一连串文字组合,没有丝毫意义。
「怎么样,妳愿意跟我一起风花雪月吗?」他握她的手握得好紧。
「我--愿意。」她本想摇头,本想跟他保持距离。可不晓得怎么地,他们两人越靠越近,近到她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疲倦。
「妳无法想象,我有多高兴。」殷仲威的表情像得到了全世界一般满足。
石破军仍是说不出话,仅是一个小小的承诺就能让他这么快乐,这真是教人始料未及。
「你好像很疲倦。」她注意到他眼眶底下浮现出黑眼圈。
「是有一点。」他也注意到了。
「很忙吗?」她忍不住问。
「很忙。」他耸肩。「最近杭州又多开了些铺子,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加上院落忙着赶工,我也得督促,不知不觉就成了这个模样。」像荆州地区特产的一种黑眼白熊。
「辛苦你了。」她不自觉地脱口安慰他,说了以后又暗自懊恼,他们这个样子好像老夫老妻。
「这没什么。」殷仲威却很满足。「只要妳喜欢这落院,再辛苦都值得。」
其实真正让他忙碌的,是洪大人。他已经开始串连朝中势力想弄垮他,他为了反击,这两个月来马不停蹄的布局,多重压力下自然显露出倦态,并不值得惊讶。
「能借我靠一会儿吗?我真的觉得有点累了。」不过这些他都没有让石破军知道,全靠自己处理。
也许是他脸上难得一见的脆弱,吸引了石破军。她点点头,以为他是要靠她的肩膀,没想到是要「借靠」她的大腿,让她好生尴尬。
「能在月光下枕着妳的大腿休息,还真是诗意。」殷仲威仰躺在凉亭的长椅,看着天上的月亮,语气无限满足。
「想吟诗吗?」既然说过要陪他风花雪月,就要做到。
「不想。」他疲倦地闭上眼睛。「现在我只想好好休息,听妳说说话,不想吟诗。」风花雪月不一定非得吟诗才行,就这么躺着赏月,不失为一种风雅。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向就是他问她答,一时间把主动权交给她,她不习惯。
「就说妳喜欢我好了。」殷仲威半开玩笑的提议。
石破军一时为之语塞,连最基本的问答能力都没有了。
殷仲威笑笑。
「跟妳开玩笑的。」只不过这笑容中有些失望。「妳不想说话也没关系,只要像这样静静陪着我就行了。」
石破军果真静静陪着他,不发一语。
月很亮,夜很沈。
池中有映月,清凉的微风拂过水面,激起涟漪,模糊了映月。这一切都在无声中,悄悄地进行。
石破军低头垂视殷仲威的脸,他看起来已经睡着,整张脸放松,只是眉头彷佛还被什么事情深深困扰,解不开似的拧紧。
她忍不住伸手碰触他的眉头,未料手会被他抓住,放在另一个位置。
「我的心,在这儿。」他将她的手紧紧压在自己胸口,让她感受他的心跳,他生命的信息。最重要的是,他想藉此让她知道,他的感觉。
犹似君心似我心。
石破军可以感受他的心跳,和他穿透身体传来的心意,然而无论是心跳或心意,都教她迷惘。
怦怦!怦怦!
在这一刻,她的心彷佛也跟随她掌心下的起伏,跳至天边。
石破军正迷惘,然殷仲威却真正入睡了。看着他已然睡着的脸,石破军心中五味杂陈,想抽回手,睡梦中的殷仲威却将她紧紧拍住,怎么也不颐放开。
夜,越来越深沈。
风,也越来越凉了。
隔天,石破军在她自个儿的房里醒来,她甚至不知道何时被抱上床。
她推开身上覆盖的被子下床,猜想应该是在她睡着后。昨儿个晚上,他们本来在赏月,赏着赏着,殷仲威突然喊累,并借她的大腿躺下来小憩一会儿,她想抽回手,但他紧抓住不让她收回,之后她就没什么记忆。
大概是因为月色太醉人,不知不觉中,她也受到它的牵引,沈醉其中吧!
她漫不经心的想。
最近她时常这样,太轻易在殷仲威面前撤下防备。而他也变得跟以前不太一样,变得更温和、更在乎她些。这不是件好事,至少,不是她要的好事,她想要的则不确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石破军脸上的迷惑此晨雾还深,亦是一片灰蒙。
天刚破晓,晨雾还没完全散去,殷府却已经开始了它的一天。石破军向来早起,总喜欢利用清晨的时间外出散步或是看看书什么的,今儿个也不例外。
「小姐您醒了。」
石破军甫下床,女婢便赶忙趋前问候。
「小的马上去打盆水让您梳洗,然后再伺候您梳头,您请稍等,我去去就来。」
女婢十分殷勤,说话的口气非常谦卑,问题在于这不是她原来的女婢,石破军不必不呆愣。
女婢相当伶俐,无论是端水或拧毛巾都比原来的女仆俐落,但她仍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她原来的女婢呢?
新来的女婢拿起拧干的毛巾,便要为石破军擦脸,她才如梦初醒地拦住女婢。
「等一下!」她不习惯被人这样伺候。「原来在我房里的女婢呢,到哪里去了?」
「您是说巧儿吗?」女婢反问道。
石破军点头。
「被赶出府了,小姐。」女婢的浅笑中有一丝幸灾乐祸。「巧儿她没通报总管就私自出府,被少爷发现,少爷便下了个命令将地撵出殷府,换我来伺候您。」
侯门深似海。殷家虽说没有出将入相,但其地位声望却一点都不下于那些当官的大老爷们,规矩自是不少。
「妳是说,这是少爷的主意?」石破军没法相信,殷仲威居然这么做。
「是啊!小姐,还是少爷亲自吩咐。」女婢又道。「通常少爷是不会管这些蒜皮大小的事情,这次他会插手,着实把大家吓了一跳。其实回家探望生病的娘亲,不是件什么大事,只要跟总管通报一声,他会准的。坏就坏在,她没知会一声就擅自出府,而且还被少爷逮到。」
说到这儿,女婢不免哀叹。
「想想巧儿也真可怜,虽说卖身到殷府,头钱早给了家里,但每个月还是可以从帐房那儿拿到几两做月花钱的。现在可好,一下子被赶出殷府,连那几两的月花钱都拿不到,往后怎么生活哦!」
女婢说了一大堆,其实还有个重点没说到,那就是即使殷家不跟巧儿计较卖身的钱,日后她也很难再到别人家工作,因为她是被「撵」出去,京城恐怕没有人会再雇用巧儿,更别提她还有个卧病在床的亲娘。
「小姐,这毛巾……」
没想到,她的好意竟会害了女婢丢掉工作!
「小姐……」
「少爷在哪儿?」不行,她一定要去为女婢讨回个公道。若一定要撵人,也应该是撵她,而非她的女婢!
「还、还在睡觉,小姐。」女婢被她脸上的坚决神色吓一跳。「少爷没有这么早起床,他通常--哎呀!小姐,您要去哪里?」
女婢原想进一步伺候石破军梳洗,没想到她已经转身离开房间。
「小姐,快回来啊--小的还没帮您梳头!」
女婢拚了命地拉开嗓门呼唤石破军,石破军硬是不理新来的女婢,急着找殷仲威。
而话说自从那天两人在郊外和好以后,殷仲威便很少回他的院落,总是留在石破军的院落过夜。昨儿个因为太累,又逢石破军新居落成,就没有去打扰她,万万想不到,她会一大清早过来逮人。
「少爷,石姑娘来了。」总管拦不住,只得事先通报。
殷仲威回答得迷迷糊糊,显然还没醒。石破军先是耐心在外等候,等了大半晌,房内还是没有动静,她再也忍不住了。
「总管,您不用事先通报了,我直接进去。」管他手里正抱着几个宠婢,她就是要立刻见他。
「这--好吧,石姑娘,您请自便吧!」总管见情势不对,也不想蹚这趟浑水,就留给他们自己去处理。
石破军用力推开房门,凤头鞋喀喀喀地踩在青石上,勉强算是通知那些还躺在床上的宠婢,快快穿上衣服。
结果很令她意外,床上没有任何宠婢,只有殷仲威。他正裸着上身,背对着她埋在绣花枕头里面,一副打算赖床赖到底的模样。
她突然觉得不知所措。他裸身的模样,她不知看过几回,按理说不会像这样心跳加快,可她却发现自己忍不住被他的背部肌理吸引,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看。
「找我吗?」自枕头里面发出的闷哼声,帮她把视线拉回来,她稍微清了清喉咙回道--
「对,我找你。」她尽量不去想棉被底下的健壮身躯。
「这么早?」他撇头看窗外的天色。
「我有急事。」提起这,她的声音忍不住微微上扬,感觉得到她情绪不佳。
「什么急事?」他一面打呵欠,一面转身,她正不悦地瞪着他。
「你为什么--」石破军才想好好地训斥殷仲威,才出声呢!手腕便教他给攫住,整个人给拖往床上。
「早。」他吻她的鼻头当是打招呼。「昨儿夜里睡得还好吗?」然后,再移往她的玉颈当她是早餐吮吻,她都快忘了为什么找他。
「你……」她不自在地转开视线。「你先把衣服……咳咳……先把衣服穿好。」但她终究没忘记此行的目的,只是对他的裸体很困扰。
「为什么?」他打趣地看着她。
「呃……」她突然间不会说话。「反正……反正你先把衣服穿好,我才要跟你谈。」
石破军羞赧的脸色,说明了其实她对他不若表面上不在意,这让殷仲威心情大好,进而十分合作的拾起衣服穿上。
「我穿好了。」他几乎被她霍然转身躲避的动作逗得哈哈大笑。「妳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就赶快说吧!」
「你为什么换掉我的女婢?」
不过她接下来的话,就让他不甚愉快。
「巧儿做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说都不说一声,就把她换掉?」石破军难得大声说话,却为了一个女婢对他拉高声调,这让他很不爽。
「她违反了家规,就是这么简单。」殷仲威的口气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却是我允许的,是我答应让她回去探视亲娘,不应该怪她。」她为女婢说话。
「妳不懂规矩,但她懂规矩,既然懂得规矩,就得按照规矩做。」否则一座殷府,上下少说也有几百名仆人,每个人都学她这么玩,那还怎么维持?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石破军不同意地和他争辩。「她家里有事,让她回去一趟,既合乎情,也合乎理--」
「唯独就是不合规矩。」殷仲威冷冷截断她的话,石破军为之气结。
「就算是皇上,也会网开一面。」她无法相信他竟然这么无情。
「如果这儿真是皇宫,她早就死了。」宫里的规矩最大,私自出宫的宫女多半会被处死,他只是将女婢撵出殷府,已经算很宽大,没有她置喙的余地。
面对殷仲威的反驳,石破军无话可说,因为这是事实。
「你把她撵出殷府,跟把她处死无异。」既没有钱,又找不到工作,只有下海当娼妓一途。
「妳造次了,破军。」他或许宠女人,但不会将她宠上天。「就算我的决定有什么不妥,还轮不到妳说话,妳并不是这家的女主人。」
换句话说,她没有发言的权利。就算她想为自己的女婢争取福利,也没有立场。
石破军早该明白自己的立场,但或许是连日来的骄宠,让她误以为他或许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绝情,但很显然,她错了,他就是这么绝情。
了解到这无情的事实,石破军不发一语转身,不想再跟他耗下去,再说也是多余。
「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补救。」殷仲威在她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忽地说。
「什么办法?」她飞快转身,眼里燃起一丝希望。
「当我的妾。」他说。「一旦妳当了我的妾,妳爱让谁服侍妳,就让她服侍妳,整个殷府随妳调度。」
这是他提出来的条件,而这条件大体来说非常宽厚,因为就算是侧室也不能随意安插下人,那是正室才有的权利。
「我拒绝。」即便如此,她却宁可不要这个权利,当面把这个好意丢回他的脸上。
「为什么拒绝?」殷仲威气得瞇眼。当日他接受她的条件,今天她也应该接受他的,这才叫公平!
「我们当初不是已经说好了,只要陪在你身边就行了吗?」他突来的提议使她慌乱,脸色益发苍白。
「我后悔了。」他冷冷回道。「我说过我是个贪心的人,而我发现单纯的肉体关系不能满足我,我需要更进一步的保证。」
「我已经是你的人了,这就是保证。」她反驳。
「但是这个保证我不满意,我还想更进一步!」就连殷仲威自己也说不上来,他为什么一定要她当妾。他们的关系稳定,床上更是配合得没有话说,但他就是不喜欢她远离他的感觉。
是的,她离他远远的!她的人在府里面,身体也经常倚偎在他的怀中。可她的思绪,总是到处乱飞,这让他觉得有必要找个有形的东西把她圈住,那就是当他的小妾。
「我没办法答应你。」除了她的心之外,还有对她爹亲的承诺,她发过誓,绝不当他的小妾。
「妳不想要回妳的女婢了?」他冷冷提醒石破军。
他又在威胁她了,而她替他觉得可悲。她或许想要她的女婢回来,但她更注重她对她父亲的承诺,他注定要失败。
「随便你,反正我是不会答应。」话毕,她漠然转身离去。
殷仲威难以置信地看着石破军离去的背影,愣了好半晌,还是无法回神。
她竟然就这样丢下他,这个女人!
恨恨地拿起绣花绸枕甩向墙角,殷仲威满肚子气。
很好,如果她以为他会先求和,那就等到天荒地老吧!他不会干的。
从这一刻起,冷战开始。
明明是六月天,殷府却吹起寒风阵阵。
自从当日他们小俩口吵架以后,殷府便陷入一种奇怪的状态,让大小总管们好生为难。
表面上,殷仲威仍像平常一样,凌厉处理生意大小事务。私底下,却有如一头暴躁的狮子,看什么都不顺眼,动不动就要发脾气,跟他们过去所认识的那个殷仲威,完全不同。
「这、这可怎么办才好呢?」大小总管们都很为殷仲威担心。洪大人近日来动作频频,积极拉拢朝中大小官。他们家少爷虽说不是省油的灯,但毕竟只是一名商人,真要斗起来,恐怕是两败俱伤,谁也占不到好处。
「唉,都怪那个女人。」大小总管们抱怨。「要不是她,少爷也不会得罪洪大人,性子变得这么奇怪……」
那厢总管们抱怨得紧,这厢珠儿憎恨石破军的心更烈,一把火几乎已经烧到心上头了。
打从殷仲威和石破军开始冷战之后,她就想方设法要爬上殷仲威的床,却总被他当面轰出门,丢脸丢到家。
这当然是一种羞耻,但最让她在意的却是地位。石破军很明显已经取代她的地位,成为殷仲威最宠爱的女人,再这样下去,不要说她在女婢间的地位不保,就连她最心爱的少爷也会被抢去。
怎么办?怎么办?她非得想个法子,挽回颓势才行!
珠儿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就是想不出一个可以挽回殷仲威的方法,急躁的脚步,反倒引起了另一个人的注意。
「怎么了,珠儿?」负责管理殷府安全的护院问女婢。「妳一个人在这边走来走去,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珠儿闻声抬头,从护院的眼底看到了关心,还有藏不住的爱慕,心底倏然升起一个恶毒的想法。
如果,她能利用他怀孕的话,那少爷就不得不给她一个名分。她也可以早石破军那个贱人一步,当上少爷的妾了……
珠儿越想越兴奋,益发觉得这个方法可行。遂摆动着水蛇般的腰肢,朝护院的方向走去。
「是啊,汉忠。」她的纤纤玉手悄悄爬上护院的胸口。「我的心事儿可多着呢!你要不要听……」
正当珠儿忙着勾引不知情的护院当冤大头之际,她的仇人反倒安安稳稳的待在书斋里读书,闲逸的模样着实教人嫉妒。
一页接一页地翻着手中的书册,石破军的脸色就像晌午的阳光,宁静且安详,和珠儿气急败坏的脸色截然不同。
冷战显然一点都没影响到她。
石破军平静的脸色透露出这一点。
对她来说,这样的日子可能还好一点,反正殷仲威没介入她生命之前,她本来就是这么生活,她只是重拾往日时光而已。
站在书斋外面,凝视石破军专心沈静的侧脸,殷仲威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
他输了,输得非常彻底。
比起他镇日焦躁不安,像只无头苍蝇成天到处乱飞,她不知要冷静上多少倍。
突然间,他想大笑。
自那天吵架以后,他几乎是天天溜到她的书斋,偷窥她的情绪反应。总想人前她不愿表露的情绪,人后总该无意间泄漏,没想到只看到了冷静,这让他既愤怒,又想笑,还有更多不平。
……认了吧!
殷仲威自嘲。
当日信誓旦旦,说绝不主动求和。但依这情况,他再不有所动作,这场战争可能会没完没了,他可不想等到变成了老爷爷以后,还在打。
心意既定后,殷仲威悄悄离开书斋,石破军始终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三天后,她被传唤到主院落的花厅。
石破军本来以为,殷仲威是要当面叫她收拾包袱滚蛋,结果却意外地看见布庄的工人扛着布疋进进出出,忙得不得了。
「妳来了。」她甫走进花厅,殷仲威便表现出空前的热切。
石破军被搞混了,就她侧面听来的消息,他应该很生气,可此刻他却笑嘻嘻,好像他们完全不曾吵过架一样。
「听说你要见我?」她尽可能地冷着脸,回应他的热切。
殷仲威却不以为意。
「对,我想叫妳来选布。」他指指摆在一旁的绫罗绸缎。「我发现妳没带什么衣服,怎么穿都是那几件,想帮妳做些新衣裳。」
这即便是他想出来,阻止他们再继续冷战下去的新招数。假意为她做新衣,实际上是借机求和。这么一来,既可以保全面子,又可以软化她的脾气,可谓是一举两得。
「我不需要新衣服。」只是这一举两得,恐怕没他想象中容易,石破军冷冷回绝。
「胡说,妳当然需要。」他越挫越勇。「妳不仅需要新衣服,还需要很多很多的衣服,而且如果妳不亲自选的话,我就要帮妳选了。」
殷仲威认真的表情说明,她再不动手挑选的话,他真的会把那些俗丽的衣料统统塞进她的柜子,逼得她不得不开口。
「这些布料的花色都太抢眼了,不适合我。」她婉转拒绝他的好意。
「这简单。」他早有准备。「来人啊,再换下一批。」
殷仲威一个击掌,原先那些布料竟像变戏法一样,一下子消失不见,换上一批花样朴素一点,但价钱一样昂贵的布疋。
「我还是不喜欢。」她摆明了鸡蛋里挑骨头。
「再换。」他又一个击掌,淡雅一点的布料被撤下,换上一批完全没有花样的布疋。
石破军顿时无话可说,这次换上的,都是一些素淡、仅在衣料上头印上一些同色花纹的布疋,让她挑不出毛病。
「没话说了吧?」殷仲威笑呵呵,总算在这件事情上头扳回一城。
「随便你。」她还是老话一句,随他怎么处理。
殷仲威弹弹手指,布庄的人立刻把布疋抬下去,周围服侍的仆人也纷纷撤退,临了还关上门。
「咦?你们干嘛关门--」石破军前脚才想阻止仆人离去,殷仲威后脚就跟上来圈住她的腰,成功堵住她的口。
「他们关门当然是为了我们,傻瓜。」他轻笑。「我早已命令,任何人都不能打扰我们。」
石破军闻言恍然大悟,才知道自己上当。
「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什么为她做衣服,根本是拐她来的借口。
「我不否认。」他大方招供。「不过,我说要帮妳做新衣的事也是真的,妳的衣服真的太少了,需要好好打点。」
虽然他的手段卑鄙,但立意却良好,石破军真不知道能对这种人说些什么,况且她也真的想念他的……拥抱……
「我好想妳。」想念两人亲密时光的,不只她一人,殷仲威比她更甚。
「我再也不想跟妳吵架了。」他对她的想念,全化做吻来表示,啧啧啧地吻她的面颊。
在他迂回的攻势下,石破军左闪也不是,右躲也不成地被迫接受他的亲吻。这是不是代表,他已经投降?
「我们又没有吵架--」她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她真的动肝火。
「只是冷战。」他稍稍修正自个儿的话,再让一步,让她没有话说。
石破军不自觉地噘起嘴,他若肯跟她面对面冲突,倒还好办。但他的身段太柔软,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女人噘嘴的时候特别娇艳、特别有魅力,最容易勾引男人吻她,至少殷仲威就抵挡不住这个诱惑。
强烈的吮吻,果然在这一刻落下来,弥补多日来的饥渴。他们冷战了多久,殷仲威就吻她多深,到最后,已经不是单纯接吻就能解决了,他需要更多。
殷仲威毫不犹豫地把石破军打横抱起,带领她到黄花梨雕玫瑰椅坐下,等她回神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他的大腿上,外衫也被扯了下来。
「会被下人看到--」她花容失色的阻止他继续脱她的衣服。
「门关起来,人也跑光了,哪来的下人?」他笑着摇头。
说是这么说,石破军还是觉得很不自在,毕竟这里是花厅,而且又是大白天。
「对了!差点忘了告诉妳一件事,我把妳的女婢找回来了。」这才是最大的让步,殷仲威叹气。
「你是说巧儿吗?」她不敢相信,他居然这么做,因而惊讶的瞪着他。
「就是巧儿。」他取笑她惊讶的表情。「虽然不明白她有哪一点值得妳为她请命,但我还是把她找回来。」感动吧!
「她、她其实人还不错。」石破军小声地帮女婢说话。
「哪一点不错?」他既好气也好笑的骂她。「态度傲慢又时常对妳冷言冷语,这样的下人,妳还为她辩解?」
「你知道巧儿……」她掰不下去,没想到他全都知道。
「什么事情都逃不过我的眼睛。」他挑眉。「我老早发现她对妳的态度不佳,所以才会藉这个机会把她换掉,没想到却惹妳生气。」
刚开始时他不吭声,是为了惩罚她对他的冷漠。可情势到最后已产生微妙的变化,他再也不能坐视不管,没想到却得到反效果。
直到今天,石破军才明白女婢被更换的真正原因。原来他早就发现她的恶劣行径,并不单纯只是因为她违反规定。
「也许你会觉得我很傻,这样的女婢干嘛为她说话?但我真心喜欢她,至少她敢说实话,不像其他人,明明很看不起我,却装出一副热络的模样,让我很受不了。」她的性子太直,虽然外表覆上一层冷漠的外衣,但实际性子却烈如火,憎恨虚伪。
「所以妳情愿让她服侍,也不要妳现在的女仆?」殷仲威毫不意外她会这么说,他曾经被她冷漠的外表骗了,直到此刻才触摸到她的心,显得格外珍贵。
石破军点头。
「好吧,就让她继续服侍妳。」他乐于窥见她脸上的笑容,比任何一朵春花还要美丽。
「真的吗?谢谢你。」她果然露出甜美的笑容。
「我说过,光道谢不能满足我,我需要更实际的奖赏。」他暗示她话说得太多了,不如直接付诸行动,引起她一阵脸红。
「我也说过我不会主动。」她的眼睛不自在地到处乱瞄,以躲避他炽热的注视。
「我很乐意帮忙。」他拉起她的双手贴在心口上,声音嘶哑地说。「这不会很困难,一旦有了开头,之后就很简单,只要顺着感觉走就行。」
他没说谎,接下去的步骤真的不难。就像他说的,跟着感觉走。她的心要她感觉他心的跳动,所以她贴上他的胸口。她的唇想要充满他的气味,所以她张开嘴,接纳他火热的舌。
「呼呼!」在他绵密的挑逗下,她的额头冒出细汗,胸口起伏不定。而她的外衫连同中衣肚兜,也一并在喘息间掉落在地上。
「破军……」
她应该对他的碰触没有反应,天下的娼妓都是如此,可她为何总是无法漠视他低哑的呼喊,甚至越来越爱听?
这一切她都无法理解,光可鉴人的青石地板反映出她赤裸的身体,和她跨坐在殷仲威胯间的暧昧姿势。
她吓了一跳。
青石地板真实地反映出她的心、她的爱欲。她竟如此地不知羞耻,全然放纵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这个女人真的是石破军吗?
她想抽身,但她身下的男人不许她后悔,更不许她迟疑。他很快地用猛烈的攻击证实这一点,无声警告她别想逃避,她注定是他的。
有如火钳似的冲刺,一次又一次挟紧她的神经。
随着体内那把火,石破军残余的羞耻感似乎也被燃烧殆尽,尤其他一次又一次的引诱她--
「喊出来,破军。」他比以往都猛。「妳本来就是个热情的女人,不要让无谓的羞耻心,阻挡妳追求快乐。」
显然他早看出她心里的挣扎,却执意不让她保留最起码的自尊,真是个很坏的男人。
她所遭受的挫折,全表现在她绝望的啜泣之中。殷仲威虽温柔地吻掉她的眼泪,但却无意停止,他要她为他发狂。
如他所料,她发狂了。
不断把她逼到边缘的喜悦,让她忍不住张嘴呻吟,双眼迷蒙。
最后一波浪潮在下一刻将他们完全吞没。
不只石破军,殷仲威也在同一个时间达到高潮。两人分别仰头嘶吼了一声,石破军的体内涌上一股暖流,让她既困惑,又奇怪。
她无声地问殷仲威:发生了什么事?
殷仲威轻点她的鼻尖笑笑,表示她不必在意,它会自然解决。
石破军毫无头绪地倚偎在他的怀里,他虽穿着衣服,但都湿透了。
「我想回房间去。」她不想这样裸着身坐在花厅上,难看死了。
「好。」他口头上应许,只不过抚着她裸背的手一点都没有放开的意思,石破军也懒得说他。
他微笑,方才他耍了一个小把戏,故意把种子留在她的身体里面。以往为了不造成日后麻烦,他总是习惯在交欢时最后一刻抽身,不让任何女人有怀他种的机会,她是唯一的例外。
「我好冷。」只是这唯一的例外,一点都不明白发生什么事。而他怀疑若清楚向她说明,她会当场抽出刀来杀他,干脆保持沈默。
「我们快点回房好不好?」她要求道。
殷仲威依旧微笑,决定从今以后,只要是她,都要保留种子。
「再一次我就让妳回房。」他又提出条件。
石破军气呼呼地瞪他,不敢相信天下竟然有这么无耻的人。他则握住她下巴吻她,霸道的告诉她:他就是这么无耻。于是他们立刻又陷入情欲的漩涡,跟着天旋地转。
当晚,他在石破军的院落过夜,折磨她到寅时才罢休。
由于他们已经欢爱一整天,石破军着实累了,没有力气再和他搅和下去。殷仲威倒是精力充沛,或许是因为太久没和她交欢,内心的欣喜盖过身体的疲累,使他自觉得像个仙人,怎么都不嫌累。
「好好睡吧!」殷仲威轻抚石破军睡着的面颊,胸口突然升起一股暖意。那暖意,不像是欲望,倒像是一股发自内心的爱怜,而他从未有此感觉。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石破军的脸,感觉有一股微妙--不,应该是巨大的力量,同时改变了他们。这力道之强前所未见,他自己也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唯一确定的是他不想放手,不想让这股力量流失。
石破军睡得很沈,几乎是昏睡。殷仲威收回手,看窗外的夜色,突然想起,他还有一笔重要的买卖合同等他过目,他最好立即离开石破军的院落。
他不甘心地下床穿好衣服,临走之前吻了一下她的嘴唇才离开。石破军居住的新院落,离主院落尚有一段距离,中途还会经过一座小花园,就是这座小花园传出的声音引起他的注目,让他不知不觉地停下脚步。
「你好棒,汉忠,啊啊--汉忠……」花园角落传来的呻吟声,显示有人正在偷欢,到底是谁?
「妳也是,珠儿,妳也是……」男子喘息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交代了和他交欢的对象。
居然是汉忠和珠儿,他最信任的护院和他过去的宠妾?
花园角落的交欢声,此起彼落不间断地传来。殷仲威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而后默默的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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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军<古代篇>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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