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火 第二章

  徐秋华好不容易挨到舞蹈课结束,他敞着衣襟,低头匆匆走出花园饭店俱乐部,钻进在宾馆车道上等候的计程车中的第一辆。他说了家里的地址,便摸出内袋里那张纸,在灯影交错的车厢里读起来。车窗外的繁华闪烁的霓虹灯一道道光影在那张纸上投下五彩的光晕。
  那是一个普通的试镜要求。内容包括:一、演唱一首抒情歌曲:二、表演小品,场景假设在发现自己心爱的女子性情大变,怀疑她受到困扰,内心非常不安,于是劝告之。台词是:「有三个字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告诉你。但是,我为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说这三个字:我爱你。这些天来,我知道你很痛苦。我的心在痛。告诉我,为什么你这样难过?」
  「告诉我,为什么你这样难过?」他喃喃地念着。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晚上还不能回家抱老婆!」司机调侃道,
  「先生!你到了。一个起步费。」
  徐秋华愣了一下,尴尬地点了一下头,匆忙掏出皮夹递上公交一卡通(注:交通工具专用储值卡的一种)。
  司机不满地说:「啊!你刷卡啊!怎么不早说?我已经打下发票,不能刷卡了。现在只能用钞票付了。」
  「哦!对不起。」徐秋华收回一卡通,递上钱,「我开小差了。」
  他下车走进院子,爬上侧楼梯,感觉自己的心怦怦地跳得厉害,好像连喝了几大杯葡萄酒。他用钥匙打开走廊的门,无视仍然放在起居室桌子上的碗筷,直接走进卧室,把外套往床上一甩。他打开了室内阳台的阅读灯,细细琢磨这段小品。他读几句,透过窗纱朝星星点点的夜色中凝望一会儿,默念几分钟,又放下那张单子,站起身在阳台上摆出姿势,抚慰想象中的坐在对面藤椅里的女子。他把阅读灯拉到自己身旁,照亮一对藤椅和藤制小桌,布置出一个想象中的舞台,拉开大橱门,拿里面的穿衣镜当作镜头,反复比较着穿衣镜里的映像和自己的举动。他举起手似乎在抚摸一颗长着柔软头发的脑袋,想想又觉得不对,蹲下身仰望虚空中不存在的悲伤面容,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他一面做出抚摸的样子,一面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
  「......我为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说这三个字,我......」他顿了一下,坚决地说:「我爱你!」感觉自己口气太生硬,他换了柔和一点的口吻轻声说:「我......爱......你......」他随即又摇摇头。这是个鬼片,太颤抖太轻微的声音更会吓着已经饱受惊吓的女主角,而不是抚慰她。他咳嗽了一声,又念了一遍:「我......爱......你......」然而他的声音不可抑制地抖起来。他气恼地站起身,一手摸着喉咙,一手叉着腰,用力呼吸了几次,清了清嗓子,用力再次说:「我爱你!」然而这次不但声音颤抖,竟然连搭在喉咙上的手腕也抖了起来。他甩了一下手,踱到阳台上一边踱步一边跳出一套熟悉的劲舞舞步,打着响指唱起「爱火花」,唱到「baby
  baby kiss
  me爱我吧」,声音说不出地干涩,几乎摸不准音调。这样的事情几乎从来没有发生过。他又走了几圈,在床头站定,默立片刻,双手交叠在腹部,温习着很久以前就熟习的练声动作。他先是哼唱了几个音阶,慢慢拔高音调,终于达到了自己预料的音域。他稍感欣慰,停止哼唱,心想:「这么久不温习歌唱果然是不行。幸好嗓子还在,练几句自然就会回来。」他一手扶着床架,一手按着胸前,眼望黑暗中的床头,鼓足信心念道:「我爱你。」
  话音未落,他被自己话音吓了一跳。他的声音听上去这么不自然,这么沙哑,几乎像个陌生的老人,而不是他自己的声音在说话。他两手撑着床架愣了一会儿,没来由地一阵寒意从胃里起来,仿佛千万台抽风机一起从他的胸膛里抽气,把他的肺抽得干瘪空荡,胸部的血液连同皮肤肌肉一齐蒸发,耳边「嗡」地响。他恐惧地张口拼命呼吸,然而平时温馨可人的卧室似乎骤然变成冰冷的真空,任他张开鼻翼鼓动胸腹,仍感觉不到一丝空气吸进他的肺部。他慌张地攀着床架,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跑。他感觉自己就要窒息而死,极度渴望空气。
  他大口地喘息着去扭走廊的门,手还未触到门把手,冰冷感觉直刺入胸。压倒一切的恐惧感抓住了他,脊柱从底部开始痉挛抽搐。他连扑带爬地跑上三楼,跌跌撞撞扑进房间,用力挤进书桌和大立柜之间的缝隙,似乎只有往这连一个小孩都容不下的缝隙里挤,才能压实自己的身体,挤出胸中空洞的恐惧。他果然真的挤了进去,脸朝墙壁死命抱住自己的脑袋不住地颤抖。
  卧室里,纤巧秀丽的一对藤椅在小桌上的阅读灯温暖的灯光下静静矗立。床上,徐秋华外套内袋里的手机荧幕蓝光一闪,开始震动。柔软的床罩上没有掀起一丝涟漪。蓝光闪了一会儿,自行黯淡下去。
  童悦达见电话一直没人接,放下电话,思忖片刻,拨了另一个号码:「匹克,我是眠火的童悦达。你今天晚上有空吗?能来帮帮忙吗?是这样的......LISA她不太舒服,后半夜顶她一会儿行吗?乐队是键盘老枪和吉他KENT。你要卡拉0K带我可以帮你找......哦,那么你什么时候到?再过半小时?可以。费用照上次算,你放心。」
  他放下电话,看了看手表,又拨了家里的电话。
  放在起居室茶几和卧室床头的电话机同时响了起来。声音顺着木制的楼梯往上传播。三楼房间挂在墙上的电话机也「咭呤呤」地响了起来。黑暗中,徐秋华已经完全挤进书桌和大立柜之间的缝隙,两手抱着头,捂紧耳朵,紧闭双眼。
  耐心地听电话机里自家的电话响了十多声,童悦达放弃了,放下听筒。
  深夜两点,酒吧打烊关门后,童悦达没有心思多做停留,直接拉了计程车回家。下车时他抬头看到家里的卧室亮着灯,掏出手机拨打家里的号码,却仍然是没有人接听。他起了疑心,一边走上侧楼梯一边四下张望。他在门口停顿片刻,倾听屋里的动静,听得一片寂静。他又低头细看门锁--没有被撬的痕迹。小心地把钥匙插进钥匙孔,慢慢拧开,缓缓推开门。卧室通向走廊的门开着,倾泄出一片柔和的灯光。童悦达轻轻关上大门,顺手操起门背后的铝制伸缩晾衣杆,试探着叫了一声:「噜噜?是我呀!」
  卧室里没有人回答。
  他一步步往前走,侧眼看到起居室里碗筷仍然堆放在桌上。又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卧室门前,只见室内阳台上藤椅对放着,中间的小桌上亮着阅读灯,橱门打开,没有发现东西翻乱的样子。童悦达拉亮走廊灯,抬头向楼梯上望,看见三楼房间的门开着。他大步跑上楼梯,打开灯朝房间里望。
  「噜噜!你怎么了?」童悦达失声叫道。
  徐秋华神志恍惚地转过脸来,被灯光刺得睁不开眼睛。他抬起手遮住脸,咕哝说:「干什么开这么亮的灯?」
  童悦达急步上前拽着他的肩膀把他往外拖,一手利落地上下在他身上摸索一遍:「噜噜,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要吓我!没受伤吧?谢天谢地!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徐秋华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眼睛一直看着别处,嘴上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事情啦!我觉得好玩而已啦!」
  「好玩?」童悦达哑然失笑,「一个人藏猫猫也好玩?」
  童悦达家的房子既有走廊、阳台和一二层楼,又有院子,是玩藏猫猫的最佳去处之一。其中最匪夷所思的创意是童悦达的一次杰作--把徐秋华塞进书桌和大立柜之间的缝隙,伏跪在里面团着身体,外面用缝纫机套子一套,正好显出方方正正的轮廓,好像一样早就放在里面的家具。童悦达被捉住后,认过输,就大大方方地往缝纫机套子上一坐,等着别的人被找出来。捉猫猫的人自然上下捣腾,逐一把其它人都找到,却怎么也找不到徐秋华,只好垂头丧气地认输。童悦达这才跳下他的座位,把缝纫机套子一掀,却见徐秋华涨红了脸,早已闷得晕厥过去。童悦达吓傻了眼,和小兄弟们七手八脚把他抬到床上又是揉胸口又是往脸上扇风。好不容易等徐秋华缓过气来,童悦达埋怨道:「你怎么不知道吭一声!」徐秋华答:「我知道是你在上面就放心了。」
  那时,童悦达还没有大立柜的第二层抽屉高。现在再要他坐进这个缝隙已经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了。
  徐秋华掠着汗湿散乱的头发走下楼梯。童悦达在他身后追问:。你真的没事?」
  徐秋华头也不回地答道:「我没事。我想先洗澡。」
  「哦,那你洗吧。」童悦达关上三楼房间的门下楼,走进起居室收拾碗筷。他围上围裙在厨房洗碗的时候,听见大洗手间里徐秋华放水洗澡的哗哗声。放好碗筷,他憋了一肚子问号,忍不住走到套在卧室里的大洗手间门口敲敲门。
  「什么事?」徐秋华拉长声音问。
  「没什么事--看看你,听听你的声音,怕你出事。」童悦达说。
  「我没事。」徐秋华拉开一条门缝,朝外面看着,「真的没事。」
  童悦达的目光从上到下抚过他赤裸的挂着水珠的身体,微微一笑:「我给你擦背吧?」
  徐秋华略带疲惫地笑了一下:「好呀!」随即伸手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喂!只是叫你擦背,不是叫你乱来哟!」
  童悦达捏住他伸过来的手腕,自信稳稳地微笑着说:「我什么时候乱来过?我要「来」自然是认认真真地「来」。」说着,拉过他的手腕在胳膊上轻咬了一口。
  徐秋华瞬即变了脸:「我很累,没心情。」抽回胳膊,「啪」地拉上门。留下童悦达一个人摸不着头脑地站在门外。在徐秋华变了脸色的那个瞬间,他似乎觉得自己面对着一个陌生人,而不是相处了几十年的伴侣。「也许是天气不好,他要发点小脾气吧?」他想。他在浴 室门口听着里面的流水声发了一会儿呆,独自一个人去看电视上的晚间新闻。
  夜晚静静地流逝。晨光仍然被阻隔在厚厚的窗帘外。徐秋华早已醒来。他悄悄起身,生怕惊醒童悦达,没有像平时一样用卧室里的大洗手间,而是蹑手蹑脚地走进走廊里的小洗手间。洗漱完毕,他轻轻打开门,走下侧楼梯,穿过院子走向院门口的牛奶箱。
  院子里高大的广玉兰仍然绿着,树下白色的秋千椅静静地悬看,东升的朝日在草地上投下一小块光影。
  他走了几步,逐渐放慢步子,转头看了房子一眼。昨夜那种千丝万缕的被抽空的痛楚,隐隐渗入他每一个毛孔,无声地朝他的胸中渗透上来。他一手揪住胸口的衣服,连跑几步,扑开院门,伏在门柱上大口喘气。背着书包走出弄堂去上学的邻家小女孩诧异地转头望了他一眼。他集中精神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上学去啊?」他问候道。
  小女孩甜甜地笑着说:「嗯!我上学去了。叔叔再见。」
  他微笑着招招手。随着小女孩远去,他慢慢放下手。那阵空洞的痛楚尚未及发作,就像来的时候一样无缘无故地飘走了。晨风吹过,他一抬头,看到院墙外行道树上梧桐的枯叶挣扎着借着风往上升了一阵,最终打着旋,直接地落在白色的秋千椅上。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让秋天的凉意充满自己的胸膛。
  「噜噜?」他听到童悦达在楼梯口呼唤。只见他穿着背心和短裤,揉着惺忪的睡眼往院子里寻找,「噜噜?你在哪里?」 
  「在这里!」徐秋华从钉在院门外的牛奶箱里拿了牛奶,快步走上楼梯,「我在拿牛奶。」
  「这么早就起床呀!还不到七点半呢!」童悦达不悦地说,「你怎么不睡了?有心事吗?」
  徐秋华推着童悦达的肩膀说:「我要早点吃早饭,然后出去办点事情。你再睡会儿吧。小心着凉。」
  「是嘛?」童悦达挠着腮帮子上的胡茬,打了哈欠,「为的什么事情?你这么早起床待会儿要去哪里?」
  「嗯......一点小事情,」徐秋华自知不可能撒出一个不被他揭穿的谎,干脆什么也不说,只是把他往门里推,走到走廊里,反手关上门,仰头在童悦达唇上印上一个吻:「好凉呀!快点钻进被子吧!要感冒了。」
  童悦达回到卧室,爬上床眯着眼睛躺了一会儿,终究觉得心下不爽。他起身穿上衣服,刚走进起居室,徐秋华一阵风般掠过他面前,在他脸上蜻蜒点水般吻了几下,急匆匆往外走。
  「等等!」童悦达说道,「回来吃早饭吗?」按照他们以往的生活规律,通常要睡到十点以后才起床,他们家的早饭和普通上班族的午饭时间差不多。
  「如果不回来吃饭我会打电话。」徐秋华的话音传来,人已经下了侧楼梯,一路穿过院子往外头去了。
  童悦达回到卧室,在床沿坐下,顺手翻了翻床头柜上徐秋华昨夜临睡前翻看了很久的报纸和杂志。一张打印纸落叶般飘飘悠悠地落到地板上。童悦达捡起这张纸,和衣躺下,饶有兴味地看过,暗暗地笑。
  高架路上堵车堵得很厉害。到平湖宾馆的时候就已经迟了一刻钟。徐秋华匆匆奔下计程车,快步走向三楼的歌舞厅。这是一家地段偏远的准三星级宾馆,大堂里铺着的深红色地毯看上去有些年头没有接触到清洗剂。电梯里贴着的衣着暴露的歌舞表演宣传画已经有点褪色。他在歌舞厅门口放缓脚步,深呼吸了几次。在他多年的舞台生涯中,怯场的次数即使不是绝无仅有,至少也是屈指可数。可是此刻他的心跳却怎么也不能平复,仿佛他要去经历的是他的第一次当众曝光。
  门正巧开了,一个摄影助理模样的人拿着几个接线板出来。
  「请问......古戒迷情剧组演员试镜是在这里么?」徐秋华问,手心里渗着汗。
  那人随手往背后开着的门里一指,自顾走开了。
  徐秋华小心翼翼地往里走。歌舞厅里已经架起一条摄影机轨道,摄影师在调试机器,灯光师在试验歌舞厅的旋转彩灯。除此之外就只有两个助手和一个三十来岁戴墨镜的男人坐在一边闲聊。看到摄影机的时候他小小地兴奋了一下,但场面仅此而已,并没有想象中应征者如潮的场景。
  「你们好,」徐秋华面向坐着的那几个人说,「是古戒迷情剧组吗?」
  「哦,是的。什么事?」一个年轻女助手问。
  徐秋华捏了一把手心的汗:「我来应征歌手的角色。」
  助手望向那带墨镜的男人。那人面无表情,下巴扬了一下。助手转头对徐秋华说:「我们还在调试灯光,没法试镜。」
  徐秋华肚子里相当清楚娱乐业松散的作风。明星和大导演的时间才是时间,明星到场的时刻才是工作开始的时刻。他对于电影界来说,只是一张白纸。毕竟现在离约定的时间只是迟了二十来分钟。他礼貌地问:「大概要多久?」
  「不知道。至少还有一个小时吧。」她回答。
  「那么我坐在这里等一会儿。」
  「不用了!」那戴墨镜的男人冷冷地说,「你先就这样演一下小品吧。」
  徐秋华心里凉了半截,惴惴不安地走到桌边放下背包,伸手往外套口袋里摸索那张单子,却摸了个空。阴湿的凉意突地从他胃里爆裂开来,放射到他的整个肩背,潮热紧接着涌上他的脸。他三下两下脱下外套,狂乱地一个口袋一个口袋地摸过去。除了他的钱包、一张伴奏CD和一盘卡拉0K磁带以外,就只有一张「眠火」的菜单。他早上匆忙出门,竟然把桌上一张「眠火」的菜单当作考题塞进了口袋。他攥紧拳头,呆立着,汗如雨下。更糟糕的是,他完全想不起来那段台词。
  仿佛有万千只蝼蚁拖着细屑般的空洞的痛楚,顺着他手指和脚趾的末端往里爬。
  这时,摄影师说:「梁导,你看胖子放的那个位置,不错啊。」
  「是吗?」梁广宇摘下墨镜往台上看了看,随手把墨镜朝徐秋华一挥:「你--那边,站上去看看。」
  徐秋华浑浑噩噩地走上台,站在灯光师身边。
  「嗯,灯光效果不错。喂,别光站着,顺便唱一个吧。」梁广宇说。灯光师闻言,塞给徐秋华一个话筒。徐秋华接过话筒,条件反射地轻拍它的顶端,但四面挂着的音箱里并没有传出感应的「蓬蓬」声。他诧异地望向音箱,梁广宇不耐烦地喝了一声:「别看啦!音响没有开。你随便唱什么都行。」
  徐秋华暗暗嘱咐自己:「镇定,镇定,只是唱个歌而已!」他握着话筒低头略一聚神,抬头微微敛着眉唱道:
  我怕来不及
  我要抱着你
  直到感觉你的皱纹有了岁月的痕迹
  直到肯定你是真的
  直到失去力气
  为了你我愿意
  动也不能动也要看着你
  直到感觉你的发线有了白雪的痕迹
  直到视线变得模糊
  直到不能呼吸
  让我们形影不离
  摄影助手推着摄影机在轨道上匀速地滑动。徐秋华柔和俊朗的面容映在小小的蓝色监视荧幕上。梁广宇和助手们开始只是无聊中把眼神随便地往那荧幕上一瞥,接着闲聊。渐渐地,他们的目光被他富于磁性的嗓音吸引着,往那小小的蓝色荧幕上黏贴过去。随着摄影机的推进,徐秋华的眼神很自然地从空虚里假设的观众群里,移到荧幕前浅浅一瞥,又滑向远方。
  「镜头感很好啊。」女助手低声咕哝了一句。
  「好有什么用!」梁广宇不满地「哼」了一声,「角色都内定好了,还叫人来试镜。试他个头!浪费时间!狗屁!」镜头还在向徐秋华推进,拍摄他面部的特写镜头。被耍弄的失望、阴郁和怅然定格在徐秋华脸上。他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
  「你管你唱,唱完它!」梁广宇愤愤不平地说,「唱得不坏嘛!唱得我都开始考虑让你录唱片了。」他拍着手边的一叠纸说:「老吴能让一个从来没有演过戏的四十二岁的人来演一个二十六岁的歌手,我就不能拉一笔赞助,让他录电影主题歌和原声大碟?现在这世道,只有不会炒的,哪有不会红的?」
  镜头继续推进,逐渐聚焦到徐秋华开始泛起莹光的眼睛上。
  梁广宇指着徐秋华说:「对了,你还没填登记表呢。你叫什么名字?」
  徐秋华的嘴唇哆嗦了几下。他垂下头,把话筒朝旁边的音箱上随手一搁,喃喃地说了句「对不起」,几步走下舞台,抄起外套转身就要往外走。
  「哎,你等等!」女助手在背后唤道,「怎么突然说走就走了?」
  「我想我不适合演这个角色。」徐秋华直截了当地说。
  「适不适合是我说的,不是你说的。」梁广宇大声地说,「我还没发话,你就自说自话了?」
  女助手略带歉意地看着徐秋华说:「不好意思啊,梁导性子有点急,今天心情也不太好。不过你真的唱得不错。你还有机会参加小品试镜。」
  徐秋华猝然一笑:「我不想要别人施舍的机会。」
  「哎!等等!」女助手大声说,「你得留个名字!」
  「徐秋华。」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歌舞厅。
  女助手在桌上的文档里翻了一阵,拿出一张单子,失声道:「哎呀!老吴介绍的那个演员就是叫徐秋华!真的是他吗?」她细细地看定在监视荧幕上那张脸,摇了摇头:「不过好像真的是叫这个名字哟!不会吧!他有四十二岁?是老吴搞错了吧?」
  徐秋华大步地走下楼梯,边走边咬紧自己的牙齿。他感觉到眼睛里的湿润有越堆越多的倾向,既丢脸,却无计可施。如果当众擦眼泪,只有更丢脸。走过前台时,服务小姐起身说:「先生慢走。」他下意识地冲她点头还礼。
  除了陷入思索时眼里的那份越来越厚的朦胧,和偶尔笑得很深的时候眼角散开的几条细细纹路,岁月几乎不曾在徐秋华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如果他挽着二十多岁的女孩子逛街,通常被当作一对天作之合的情侣,没有人会觉得不自然。不过,年龄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东西,人们拼命用各种手段去模糊它,但到了填登记表的时候,它就现了原型,变成一个简单明了、不断增加的自然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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