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难怪,她们这些剩下的,就像叫卖的货物,质量比较好的都被挑走了,剩下的,是买家眼中的瑕疵品。
未知的命运,黯淡的未来,让本来就忐忑的气氛更加沉重了。
“你们看!丝墨城,我们来到丝墨城了!”老是掀起车帘子往外探的小姑娘惊讶地喊叫了出来,旋即垂头丧气。
“怎么会是这里,我娘说一来到这里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别哭了,这是命,别怨了。”有人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说到这里,却开始抹起眼泪来。
这有人一哭,引发了连环效应,本来还勉强撑着的几张小脸都撇了过去,彷佛想到属于自己的伤心事,原来鸦雀无声的马车里都是啜泣声。来喜儿不由得好奇了起来。
她跟这些小姑娘没有什么不同,身上的补丁一样多,包袱一样小,大家都是被环境所逼迫的人,真要说,她只比人家虚长了几岁的年纪,另外,她很看得开,爹在大水的时候死了,娘禁不住奔波劳苦的生活,加上失去了爹,早已没有活下去的动力,她也走了。
每个人都有她的身世遭遇,坎坷也好,平常也好,哭完了,笑完了,不都得吃饭睡觉过日子?有什么好哭的,失去的又回不来。
“这……丝墨城有什么不对吗?”
有个清秀的小姑娘抹了泪。“这位姐姐,你是外地人吧,才会不知道这丝墨城的厉害。”
“嗯,我是外地人,在京城没住多久。”
“这就难怪你不知晓了,”她换了位置坐到来喜儿身边,压低声音。“这丝墨城自古就是皇室庶出的贵族集居地,这样你懂了吧?”
来喜儿点头,有几分了解。
丝墨城,位于京郊,是京城辖下的县城,城中除了一般的商铺,主要是各个贵族的府邸,是所谓的贵族集居地,这些名为贵族的人大多是历代皇帝的私生子,不被载入皇室族谱,没有实权,只能拥有稍微凌驾一般贵族的地位,但也仅止于此。
见不得光,又不能不安置,却也怕他们哪天另有二心造反什么的,只能把他们豢养在一起,互相监视。
“姐姐,你看起来比我们年纪要大对吧?我叫桃香,你叫我小香就可以了。”寻找将来可能同盟的同时,也不忘探一探来喜儿的底。
“我叫喜儿。”
“喜儿姐姐。”
“小香。”
来不及看看这座城的模样,在马鸣还有马夫的吆喝声中,马车在翻滚的黄色尘土里停了下来。
门帘掀开,自然不会有人替她们拉开脚踏,几个小姑娘自力救济地手拉着手跳下了马车。黑檐素墙,是这座亲王府邸给来喜儿的头一个印象。
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打小门鱼贯地进了府,发现府里不如想象中的大,乍看收拾得干净清爽,窗棂却布满陈旧的灰尘,青砖铺地的缝隙也钴出不应该有的杂草,飞檐翘角的小狮缺了琉璃珠也不见有人补上,几枝碧绿毛竹林本应该清翠可爱却缺乏修剪,一个不小心撞见只会觉得阴森可怖……
说是王爷府,却萧条得紧。
差点撞上前头的桃香,来喜儿这才发现她一路心不在焉地来到了大管事面前,大家已经安静地排成横列准备听训了。
“这里是正靖亲王府,等一下有黄嬷嬷带你们到各处缺人的地方去,还有,亲王府里该有的规矩不能少,一不小心就会掉了脑袋,我可不是危言恫吓……”
来喜儿并没有很专心听有着三绺山羊胡子的大管家叮嘱什么,也没别人的心眼,对她来说,既来之,则安之,就算是垂死的骆驼也大过马,及正她也没地方去了,大户人家是非多,不管这位亲王受不受皇帝宠爱,将来有没有鸡犬跟着升天的机会,只要自己谨慎小心,日子还是能过的是吧?
桃香长得清秀,被分派去了内院接受差遣,据说这是软活儿。
至于她,大管家只随意瞄了她一眼,大手一挥让她去了厨房。
她没看这些临时妹妹们给予的同情眼光,厨房就厨房吧,什么工作都会有人做,那些锅碗瓢盆她还算上手。
外院房很安静,过了垂花门,里面是内院,来到后草房只剩下来喜儿一个人。
“没有主子的召唤,主屋千万去不得,亲王府虽然小,该有的规矩还是有的,知道吗?”说是嬷嬷不过也三十出头的年纪,说的话跟山羊胡子的管事差不多一个样。
住宅怕祝融,一向把厨房建筑在最偏僻又靠近水源的地方,两人迂回地走了快半盏茶的时间才看见炊烟袅袅的烟囱。
“这里就是厨房,王麻子你要的人来了。”黄嬷嬷还回过头来对着来喜儿说话呢,接着反过头冲着厨房的木门扬高尖细的声音,吼出了个中年汉子。
那汉子腆着一个大肚子,满脸横肉,脸颊上点点麻子,手拿菜刀瞄了眼垂着头的来喜儿。
“就一个?”
“就一个。”
“一个丫头,那怎么管用,我这里起码要三个人!”
“我没办法,其他丫头都让云藐院还有蕴紫院的人要走了,这是最后一个,你爱要不要。”
“这瘦巴巴的能抵什么用?”汉子还在嘀咕。
“你不会一个人当三个用啊。”黄嬷嬷一推两瞪眼。
“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死老太婆!”一直到黄嬷嬷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看似老粗的王麻子居然一刀砍在门板上。
来喜儿狼狼吸了口气,画目瞪着几乎是伤痕累累的门扳,好一下子才回过神来,按下乱蹦的心跳朝他福了礼。“大叔,喜儿给您见礼了。”
王麻子大手一挥。“我是个粗人,不兴这套,不管你对我多必恭必敬,该你干得活也不会少,知道吗?”
“喜儿不怕干活,只要能吃饱睡饱,厨房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你这傻丫环!”王麻子脸上的皱纹笑得挤成一团。
“人家是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倒是把活都给揽了,哼哼,你来得正好,灶火不够旺盛,赶紧来帮忙吧。”
拔起菜刀,王麻子冷哼着转身进去。
难得来了个灶婢,他得好好善加利用……慢着!要是照他以前物尽其用的利用法,要把人给吓跑了怎么办?不如,少少的用,好好的爱护才对吧?王府人手不足真是有够麻烦。
不知不觉,来喜儿在正靖王府过了半个月有余。
灶上大铁锅已经煮上米饭,她蹲下身子往灶坑填进柴草,大热的天,熊熊的火苗映红她的脸,确定柴火可以烧上好一阵子,她抹了抹手,提起木制的水桶。
“辛妹妹,水缸的水不够,我去提几桶回来,锅里烧着的东西劳你分神看一下。”
屋梁上挂满了腊肉火腿、干辣椒干大蒜,另一边挥汗如雨的辛青青正大刀阔斧地炒菜,小小的个子要垫着板凳,手举比她半个身子还长的铲子。
她是王麻子的小助手,他偷懒摸鱼的时候,切菜、炒菜这类事情就推给她做。
“知道啦,顺便叫麻叔回来吃早膳了。”院落的丫环己经来领走各主子的早膳,她手上炒的是自己要吃的小菜。
来喜儿从小就跟隔壁的叔伯婶姨关系友善,来到这里态度低调自然亲切,交到她手上的工作只有多做,从不偷懒、不推卸,和她共事的这些同伴个个都喜欢她。
“嗯。”
灶间外的丝瓜棚下,王麻子抓着快被他拔光的胡子,一脸苦思。
来喜儿经过,瞅了眼他下到一半的石头棋子。“麻叔,青青说开饭了。”
“别吵,我正忙着。”下棋是他唯一的嗜好,偏偏下得奇差无比。
“麻叔,你下白子还是黑子?”
“黑子。”他瞄了眼素衣碎花裙,清清水水的来喜儿,窄袖的双手提着沉重的水桶,敢情要去水井那边。
“下车走炮横吃相,这样白子的卒就保不住了。”她食指在黄土画出来的棋格子点了又点。
王麻子瞧瞧棋盘又瞅瞅她,突然一拍大腿,妙啊,这么一来白子几乎全盘皆没,刚刚他怎么没想到这步棋法,抬起头来想夸奖来喜儿,她却早没了踪影。
这丫头是深藏不露还是误打误撞?待会儿得问个明白才行。
不过当来喜儿从青石砌的小井把水汲回来时,看到的还是王麻子的一张苦脸。
她把水倒进水缸里,抹了抹手跟额际的汗珠,然后掀起冒出蒸腾烟丝的大锅盖,放进红薯一起熬煮。今天的早膳是红薯稀饭。
“唉,这是要怎么办?”
来喜儿转过头,这会儿连青青也跟王麻子站在一块搔头。
她凑近一看,大桌上摆着一份主子的早膳,那膳食完好不动。
「这是谁家院子的?J莲子意仁枸杞稀饭、口蘑肥鸡丝、炒黄瓜酱、酥皮点心,这是主子才有的待遇。
「东大院退回来的。J王麻子每样菜料都用小匙舀了,放进嘴里咂了咂,更不解了,口味没跑,王爷一向都这么吃啊。
婉如是王爷院子里的通房大丫环,是王爷的贴身侍女,她遣人把膳食送回来,表示事情严重了。
通房大丫环伺候的是王爷的枕席,若是能怀上孩子,就扶做妾,这在稍微富裕的人家里,多得是这样的丫头,即使久无身孕,地位还是比其他小婢女要高上那么一截。
然而,不只这一次,接下来的午膳跟晚膳,靖王爷要不动也没动,要不只扒了两口。
王爷胃口不佳的消息很快变成厨房的压力,王麻子棋也不下,旱烟也不抽了,整天只想菜单。
翌日,当王爷又把早膳退回来时,王麻子张着布满红丝的眼低吼,“喜儿。”
“在。”
“把你放在角落的小瓮拿过来。”破釜沉舟,要是连这也不成,大家就一翻两瞪眼走着瞧吧!
“什么……麻叔,那不成,那是喜儿的私房菜,怎么能让王爷那么尊贵的人吃,要遭天打雷劈的。”
那几坛小东西是她为了解乡愁,自己腌制的酱白菜根子、萝卜缨子,自己解馋可以,送到主子面前,那后果……她压根不敢想。
“王爷已经四餐没吃,了不起再退回来,不管怎样,总得试一试。”他黔驴技穷了吗?居然打起乡下穷苦人家用来度三餐的便宜酱菜。
“喜儿,麻叔待你不薄吧?”
人情攻势喔。
她点头。
“麻叔有难你要不要帮?”
“喜儿去拿就是了。”
搬出小瓮,扯开细绳,然后用长筷夹出了一小碟的萝卜缨子,换上用鸡骨头熬的香米梗还有羊肉醋溜黄瓜片、熏肘子呈上去。
三个人如坐针毡,直到将近午时小婢们收回了漆盒子,王麻子抓住小婢女,劈头就问:“怎样,爷说什么了吗?爷吃得香不香?”
“爷什么都没说,只吩咐晚膳如果还有类似的酱菜还要附上。”
小婢女交上朱漆餐盒,人走了。
“这也难怪,三伏天,平常人都容易没胃口了,何况王爷。”暑天,各个院子的主子四肢不勤,食量都少了很多,何况是王爷。
“喜儿,麻叔对你不错吧?”
她想得紊乱,不料王麻子又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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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婢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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