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赵千柔双手环抱住肩膀,仍挡不住寒意来袭,再加上先前淋了雨,她的手脚都快没知觉了,说不定还没等到救生队,她就会先失温而死,不,她还年轻,她不想死啊。
「妳过来。」
「啊?」那低哑的声音让她全身一震,只见简士凯点着了打火机,目光炯炯有神,不知道想对她做什么?孤男寡女在荒郊野外,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妳睡在这上面比较不会冷。」他将脱下的外套铺在地板上,山区温度原本就比较低,夜间降温尤其厉害,现在大概只有三到五度,他身体强壮还受得了,但她一看就知道消受不起。
原来他是替她着想,她为自己无聊的幻想感到羞愧。「那你呢?」
「我没关系。」他坐靠在墙边,打算整夜不睡,万一有蛇或什么危险动物闯进来,他得保持警觉才能反应。
「咦?」这叫她怎么好意思?他脱了外套给她当床,她又不是公主,他也不是保镳。
「妳快睡吧。」他把视线望向门外,没多久听到声响,应该是她躺下休息了。外头仍是雨雾蒙蒙,他只希望今晚能平安度过,等明天一早天色亮了,搜救队应该就能找到他们。
「简士凯……」寂静中,她的呼唤让他回过头,再次点起打火机,只见她脱下了外套,眼神明亮、脸颊粉红,怯生生地说:「你跟我一起睡好不好?」
什么?他有没有听错?她是在对他做某种邀请吗?
她也发觉自己发言暧昧,双颊更加泛红。「我的意思是说,只有我睡的话很不公平,你的外套当床铺,我的外套就当被子,我们一起睡才公平……」
「不用了。」他明白她的好意,她不是个只会要求、不懂付出的人,这就够了。
她就知道他会拒绝,但她就是不让他拒绝。「你也需要休息呀,怎么可以不睡觉?你又不是铁打的。」
「我没关系。」他从小做粗活习惯了,对自己的体能很有信心。
「我不管啦。。」她嘟起嘴,忿忿不平。「你不跟我睡觉,我就不睡觉!」
噢喔,发言越来越暧昧了,但事到如今管不了那么多,反正她不能独占好处,这样她会睡不安稳的,从事发到现在,她亏欠他的太多了。
不愧是大小姐,天真中带着傲气,他忍不住在心底发笑。既然拗不过她的坚持,他只得走到她身旁躺下,收起打火机说:「好了,睡吧。」
只是睡一晚而已,并不算什么,但他作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跟她同寝的机会,不过他也有自知之明,这应该是空前绝后的一次,除非明天他们还等不到救生队,到时大家不知道是担心她多还是羡慕他多?
四周只剩一片黑暗,她的勇气忽然跟火光一样消失,小心翼翼地躺下,唯恐跨越雷池一步。她生平初次如此靠近年轻异性,原本以为他是个难以接近的人,谁知道他还挺好商量的,甚至可以说很温柔。
温柔?同学们如果知道她如此形容简士凯,可能都会嗤之以鼻,他可是大家避之唯恐不及的不良少年啊!
然而真正相处以后,她才发现传言和事实之间的落差,他是个稳重又善良的好人,但以前怎么会被记过留级?如果她问了,他会不会生气?空气中除了寒冷还有潮湿,除了雨声就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她的肩膀碰到了他的手臂,应该没什么关系吧?外套又不大,一起盖当然会碰到,而且他那边的空气暖多了。
「会冷吗?」他发觉她好像在颤抖,但他没有勇气把她搂近,怕她会颤抖得更厉害。
「还好。」她没有丝毫睡意,脑海里一堆想法转啊转的,干脆找他聊一聊好了。
「其实你家跟我家就在附近,我上学的时候都会经过你家。」
「我知道,妳家是开医院的,妳家的车是奔驰和劳斯莱斯。」他对所有「车类」都有兴趣,也常看到那两台黑色宽头轿车,不是接送赵千柔就是赵家夫妇,十几年来一向如此,左邻右舍都认得出来。
从小他就对她印象深刻,彷佛童话中的公主,忽然出现在现实世界,她的美丽和娇贵都让人目不转睛,但从来都无法接近,只因他是一个出身机车行的男孩,不只皮肤晒得黑,双手也常有污渍,怎么能弄脏她洁白的蕾丝裙?
咦,他对她还挺了解的嘛!她不好意思提起他家的行业,但话说回来,机车行有什么不好?她很羡慕会骑机车的人,她连脚踏车也不会骑,于是她鼓起勇气说:「我看你都骑机车上学,你好厉害。」
「我毕业后就要继承家业,当然要会骑车。」他不用问也猜得到她不会骑机车,赵家夫妇不可能让她做那种危险事,他们肯让她来参加毕旅,应该算是很大的妥协了。
「咦?你不念大学?」她非常讶异,怎么会有人不念大学?
「继承我家的机车行,用不着念到大学。」甚至高中也不用念,他老爸常这样说。
「喔……」说得也是,但两人的距离好像更远了,以后她要去英国,他要继承家业,应该很快就忘了彼此吧?但话说回来,以往他们连一句对话也没有,现在能打开话匣子算是破天荒了。
「妳是不是要出国念书?」在车上时,耳力绝佳的他就坐在她后方,什么该听不该听的都听到了。
「对啊,我要去英国伦敦,念皇家音乐学院。」她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才发觉自己说错话了,不知道他会有什么感觉?会不会认为她很爱现?
「原来是这样。」今晚算是一个小小奇迹吧,两个毫不相关、毫无交集的人,居然能躺在一起说话。反正他也别无所求,他跟她本来就不可能怎样,心跳得再快也会平缓下来的。
话题就到此结束,沉默之中只有雨声,滴滴答答的颇为催眠,她却忍不住再度开口。「简士凯……」
「嗯?」她喊他名字的声音,在他耳边听来酥痒痒的。
「不好意思,我想要小号---…」她不是故意要搞笑,实在是自然的召唤,难以忍耐啊。
他愣了一下,每个人都会吃喝拉撒,即使有仙女一般的外表,她也是个凡人,于是他站起身说:「我到外面,妳慢慢来。」
「你要我在这里上?」然后一整晚在她的「气味」中入眠?
「不然呢?」外头黑压压的,又是雨又是雾,她不会害怕?
「很丢脸耶!我要去外面啦。"」男生真是笨蛋,一点都不懂女生的心理。
她是在撒娇还是闹别扭?她的声音怎么会这么可爱?不管是哪种,妥协的份。
「好吧,我背妳到外面那棵树下,妳把伞带着。」
「谢谢!」幸好他愿意帮忙,否则她自己爬也爬不出去。一男一女共度长夜,原来没有那么浪漫,除了肚子饿还需要解放了现实,希望下次会在饭店房间,否则糗都糗不完了。
「你走远一点,越远越好。」
「喔。」
「还有要把眼睛遮住、耳朵捣住、鼻子捏住。」
「喔。」他只有两只手,要怎么同时做三件事?女生都这么在意形象吗?他想起在自己家里,他和老爸、老弟都常打赤膊,有时还抢着上厕所,老妈早就见怪不怪,根本没什么好顾忌。
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毕竟不一样,她应该是第一次在野外「方便」,希望不会留下太糟糕的回忆。他走到一处草丛旁,自己也顺便舒畅一下,省得半夜起来吵醒她。
男孩子很快就解决了,但是他等了十几分钟,背后还是没有动静,让他忍不住回头问:「好了吗?」一转过身,他看她居然用单脚跳过来,连忙上前扶住她的肩膀,责怪地问:「妳怎么自己过来?不等我过去背妳?」
「拜托,怎么可以让你靠近?」难道要让他欣赏她的「遗迹」?她可是个十八岁女孩,脸皮很薄的好不好?
又是形象问题,他叹口气,干脆把她横抱起来。「别再做这种蠢事了。」
她来不及惊讶,双手抱住他的脖子,他这种抱法似乎叫做「新娘抱」?怪了,她怎么会想那么多?
「好啦,我晚点会用憋的。」
「不用憋,但也不用逞强。」他快步走回小木屋,以免她吹了寒风而感冒,抱着她四十几公斤的身体,对他只是举手之劳。
进屋后一片漆黑,他先把她放下,让她靠在他胸前,取出打火机照亮了视线,才扶她缓缓走回他们的「床」,唯恐她的右脚再次弄疼。
瞧他脱下外套铺床,她也脱下外套当被子,这种感觉很微妙,彷佛日本夫妻就寝前的准备。当两人再次躺下,肩碰肩已不算什么,反正抱都抱过了,这下真的该睡了,但是很奇怪的,她依然没有睡意。
寂静中,她又开了口:「简士凯,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好人做到底,他随便她了。
「其实你人很好,为什么会因为打架留级?」她实在不懂,传言中的他和真实的他,根本是两个不一样的人啊。
她当真认为他是好人?该说是她太单纯了吗?这句话在他心中引发一阵暖意,面对这类问题,原本他总选择沉默,但在此刻,他不想再沉默了。
「班上有个同学长期被欺负,我看不过去,于是就出手了。」事发之后,老师和教官都不相信他的说词,他也因此不想再解释,对某些人来说,只要睁只眼、闭只眼就能世界和平了。
「后来呢?」她对他的回答并不怀疑,只是不懂他为什么放任流言传播,甚至让自己成为孤独的代名词,每次看到他总是独来独往,他一点都不需要朋友吗?
她就这么相信他?没问一句真的假的?连家人都对他颇有微词,认为他不该惹是生非,她却没有半点负面评论?他呆了半晌才开口回答。「那几个人都转学了,我留级。」
他家里没办法让他念私立高中,仍得留在这间不欢迎他的学校,把剩下的课业完成,当他同届的同学都毕业后,他就成了大海中的孤岛。
「被欺负的那位同学是女生吗?」女孩子就是想得比较多,她立刻推测到这一点。
「嗯。」他还记得那是一个瘦小安静的女生,明明没做错什么,却惹到了班上的一个小团体,从排挤、勒索、偷窃到暴力行为,情况越来越严重,老师们却像看不见、听不到,因此他选择自己解决。
果然不出她所料,他是个会保护女生的男生,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有些酸涩。
「她是不是长得很漂亮?」
「我不知道。」他的审美观跟别人不一样,只要看对眼就行了。
「哪有不知道的?」她不满意这种答案。
「真的不知道。」他没必要对她说谎,也不想对她说谎。
「那我呢?你觉得我漂亮吗?」这问题会不会太冒失了?她一开口就觉得后悔,平常她不是这样的,从小到大不知道多少追求她的男生,想跟她多说句话都很难,现在她却莫名其妙的在乎起……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一定是今晚的情况太奇特,跌落山崖可不是每天都会发生,怪不得她会脑子错乱。
这问题还挺难的,他考虑了几秒,总算做出结论。「妳……很有趣。」她当然是漂亮的,何必多问?除此之外,她的天真、固执和矜持,都让他觉得非常有趣。原本以为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相处后却发现她有许多「人性化」的面貌,其实这个会生气、会斗嘴还会害羞的女孩,才是最真实的她吧。
「什么嘛!」她等得那么心急,他却给这种答案,过分!
「妳还不累?快睡吧。」女生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他想他一辈子也搞不懂。
「哼。。」她转过身背对他,故意离远一些,他把外套盖到她肩上,害她一阵感动又愧疚,回头与他肩并肩躺着。「你也要盖才行,不然不公平。」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低沈的笑声。「妳真的很有趣。」
「谢谢!」她没好气地回答,这算哪门子的赞美?那些追她的男生从来没这么说过,就只有他!不过她没想到他也会笑,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那笑声非常愉快似的,真想亲眼看他是怎么笑的。
两人不再言语,听着雨声,听着对方的呼吸,还有自己的心跳,终于沈入了梦乡。
很久很久以后,当他们回忆起这一夜,总是会扬起微笑,是怀念的,也是柔情的。
天亮了,黑暗散去了,当赵千柔睁开蒙眬的眼,发现自己靠在简士凯胸前,他整个人平躺着,双手双脚都很规矩,是她自己黏上他……这下真是糟透了!两人视线对上了,她慌忙想闪躲,一时忘了自己右脚扭伤,居然踢到他的小腿,超痛的,他是铁打的不成?倘若他起了色心,她一定反抗不了,结果却是她投怀送抱,唉,形象这种东西早已经离她远去了。
简士凯咳嗽一声,主动扶起她的肩膀,两人一起坐起身。其实他早就醒了,看她睡得那么香甜,他忍不住想多欣赏一会儿,如此佳人在抱,任何正常男性都无法推开。
她故意望向门外,以免被他发现她脸红得要命。「呃,现在几点了?」其实这问题没什么意义,几点还不都一样,重要的是他们能不能获救?
他看了下手上的表。「六点了。」时针走得好快,他们近距离相处已经超过十二个小时,老天还能给他多少时间?
「喔。」问完时间要问什么?她实在找不到话题,四周的空气变得好热。看她盯着门口,他以为她是在等救兵,主动安慰道:「等雾散了以后,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我们了。」
「幸好有你在,谢谢你。」她是该向他道谢,如果叫她独自在这木屋过夜,就算不冷死也会怕死。
「不用客气。」
怎么彼此都变得这么客气?或许是刚才那一幕震撼太大,她仍恢复不了平静,低头打开背包,拿出镜子和梳子,至少也得打理一下,不能把人家吓坏了。
她的举动让他一愣,女孩子果然是女孩子,即使落难也要美美的,幸好他是平头造型,怎样都没差。看她专心认真的侧面,他心中涌上一分莫名的悸动,她可知自己有多美?金色晨光中,荒废木屋看起来都像城堡,只因为有她这位公主。
等她梳好头,赫然发现包包里有个派得上用场的东西,谢天谢地,她决定以后都要随身携带了。
转过身,她笑容满面地对他说:「你饿不饿?我找到一片巧克力耶!」
「妳吃就好。」她的笑颜太灿烂,他几乎无法正视,低头拿起外套披到她肩上,山上早晚都是低温,可要小心别着凉了。讨厌,他可不可以别这么温柔?她故意板着脸说:「不行,一人一半才公平。」
当她嘟起小嘴,他知道自己不妥协不行。「好吧,谢谢。」
两人吃完巧克力,又喝了几口水,这已算是很丰盛的早餐,他对她提议。「我们出去看看,救生队可能已经出动了。」
「好,可是我走不了太远:-…」她的右脚仍隐隐发疼,一样得扶着他的手臂。
「没关系,我背妳。」
「不要啦,我那么重。」
「妳不重,妳很轻。」
她陷入两难的困境,似乎辩输辩赢都没意思,输了就表示她很轻,但让他背着总觉得过意不去,赢了就表示她很重,但有哪个女孩会承认啊?
「上来吧。」他蹲下身,双手往后做好准备。
她不得不照做,环住他的脖子和肩膀,把自己的重量交给他。昨天她太心慌没注意到,原来他的身材这么结实,没有丝毫赘肉,全都是肌肉,碰起来的感觉好奇妙。屋外的雨已经停歇,雾气仍飘忽不散,但至少有阳光透进,视线比昨天清楚多了。他背着她走了半小时,她也喊了好多次救命,可惜就是没半点回音,看来搜救队跟他们之间还有段距离。
「你累了吧?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不累。」不过他还是把她放下,好让她伸展一下筋骨,被背的人未必轻松。
重新站在地上,她伸了一下懒腰,很自然地依靠着他,彷佛长久以来都是如此。他也不以为意,伸出手搂住她的肩膀,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看起来应该像一对情侣吧。
抬起头,她发现他脸上的汗珠。「你在流汗,我这里有面纸。」
真不好意思,都怪她的体重不重也不轻,一路上让他辛苦了。他的皮肤是古铜色的,平头和单眼皮似乎有点凶悍,却流露出一种性格的男人味,她忽然转不开视线了。
「谢谢。」他伸手要去接面纸,她却主动替他擦汗,霎时间他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任她摆布,心跳越来越猛,呼吸也变乱了。白哲的小手来回在晒黑的脸庞上,差异极大却又那么融合,冷风吹来,体温却升高了。气氛变得很怪,他们的眼神互相交织,嘴唇几乎碰到对方,只要再一点点冲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彼此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有股情绦悄悄地发了芽,一夜之间迅速成长,甚至超乎他们所能控制。
就在这关键的时刻,有个扩大器的声音传来!「赵千柔!简士凯!你们有没有听到?」
简士凯先回过神,高声回应:「我们在这里!」
「找到了!两个人都找到了!」救生队伍一阵欢呼,大家心慌了一整夜,这下总算可以心安。
那一瞬间结束了,赵千柔悄悄收回手,同时也领悟到,正当一朵花要绽放,萤幕上却打出「END」的字幕,于是那画面只能停格--…
一场历险记就此平安落幕,师长们对赵千柔万分关切,她的身体原本就比较虚弱,又跟一个坏学生一起过夜,处境之危险让人提心吊胆,但是看她衣着完整,连头发都梳得很整齐,应该还不到最糟糕的地步吧?
「是简士凯救了我,如果没有他的照顾,我可能已经冻死了。」赵千柔一开口就这么说,她明白简士凯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她希望替他扳回一城,况且这也是事实。
简士凯沉默不语,刚才差点上演不可收拾的情节,他大受震撼也因此决定低调,有些事真的不该发生,尤其在两个完全不配的人之间。
大家听得一愣一愣,没想到简士凯会英雄救美,如果赵千柔说的是真的,那他还挺善良的嘛!不管怎样,先送医院再说,赵千柔的右脚扭伤了,简士凯也该做个检查,谁知道有没有脑震荡或后遗症。
众人火速下山,送两位学生直奔医院,得知消息的赵家夫妇也赶到了宜兰,在医院看到了宝贝女儿,差点没泪洒当场,要是女儿有什么万一,叫他们怎么活下去?当他们听教官说是一个男学生救了她,两人立刻对简士凯鞠躬致谢。
面对赵家夫妇,简士凯有点不知所措,摇手说:「没什么,是我该做的。」
赵千柔在一旁微笑解释。「爸、妈,简士凯他家就在我们家附近,他家是开机车行的。」
「改天一定去捧场!谢谢、谢谢!」赵永诚不知多少年没骑机车了,但说什么也得光顾,干脆给司机一笔钱,叫他去买辆机车好了。
「不用客气。」简士凯垂下视线,再次肯定一件事,他和她确实来自不同的世界,连彼此的家人都是不同风格。他爸妈也接到通知了,却只是打通电话来确认人平安就好,还要他记得买土产。
就这样,毕业旅行提前结束了,赵千柔被双亲保护得更彻底,出入都有父亲或母亲陪同,唯恐任何天灾人祸发生在她身上,他们可承受不起这样的打击。
高三学生们回到原本的生活,却分为两种不同派系,有些人忙着准备升学考,每天焦头烂额,有些人已确定有学校可念,每天嘻嘻哈哈。
简士凯大概是唯一不打算升学的人,仍旧过着他简单的日子,学校的动静都与他无关。
至于赵千柔,除了照样上课下课,还增加了练琴的次数,只求能在毕业展顺利演出。当简士凯在校园中漫步时,常听到那阵悦耳的琴音,这时他会停下脚步,远远望向音乐教室,那里有位公主正在为她的理想努力,他所能做的就是给她祝福。至于在太平山上曾有过的心动,他会当成今生最珍贵的回忆,而回忆是不该去寻求未来的。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建设,从此云淡风轻,却在某天收到一封信,让他再次动摇意念。
那是一份设计精美的邀请函,还写了一行飘逸的钢笔字!「这是我们班的毕业演奏会,我也会上台表演,如果你有空的话,欢迎你来听看看。」
没有署名,但他不用问也知道是谁寄来的,他告诉自己,有些事情确实不可以,但这只是一场演奏会,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相信他办得到,来去之间只留回忆。
演奏会在五月的最后一天举行,简士凯穿上最正式的衣服,白衬衫,黑长裤,咖啡色皮鞋,他还买了一束玫瑰花,这是他第一次欣赏演奏会,很担心自己是否失礼。
音乐班的学生轮番上阵,时而独奏时而合奏,虽然他说不出曲名也不懂其中的意涵,但常听他们联系的声音,久而久之也算耳熟,不至于听到睡着。
台上赵千柔穿着一套黑色小礼服,更衬托出她洁白的肌肤,她化了淡妆,倌起秀发,似乎成熟了些,弹起琴来专注而耀眼,他的视线只能集中在她身上,贪婪地想捕捉更多她的身影。
谢幕时,所有演出者鞠躬接受掌声,许多亲友纷纷上台献花,赵家夫妇也在其中,他们拥抱女儿,感动得泪光闪闪。台上仿佛一场同乐会,人们都是衣冠楚楚,花儿则是争奇斗艳,合照起来是那么相得益彰,所谓锦上添花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就在这时,简士凯明白了一件事,他的花束廉价而俗气,他的衣着简单而平凡,那么,他还在这里做什么?原本想送的花束,就让它留在位子上,他是该告退了。
赵千柔一开始就发现到简士凯了,他的存在感相当强烈,她很高兴他开了,但他为什么不打个招呼?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会不会太不够意思了?七月一日她就要出发前往英国,他可知道时间不多了?难道他什么都不想要?无论她有多少问题,他已经走了,她根本找不到发问的机会,这场演奏会是完美的,却在她心中留下无解的遗憾。
时间过得很快,六月十日就是毕业典礼,这一天是属于高三学生的,他们没有早自习、没有上下课时间、甚至没有校规了,在校园内四处拍照留念,路过的师长除了跟他们合照,还得权充摄影师。在典礼开始之前还有些时间,赵千柔主动传了通简讯给简士凯,别问她是怎么得知他的手机号码,一个女孩如果想接近一个男孩,什么事都做得到。
「你有空吗?音乐教室没人,我先过去,你等一下过来好吗?」她依然没有署名,她相信他会明白。
「好。」这是他回传的讯息,就这么一个字,他能给她的就只是这样?
十分钟后,两人在音乐教室见了面,校内广播正播送着骊歌,确实这是离别的时刻,当高三学生踏出校门后,就再也没有开学日了。
「嗨。」赵千柔先打声招呼,决定一鼓作气说出口。
「我就要出国了,我想跟你说一声谢谢,还有再见。」无论如何,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是该亲口向他告别的,但真的只有如此吗?她没说出的情感,难道他体会不到?
「嗯,一路顺风。」简士凯并非呆头鹅,多少了解她的心意,但他没有资格挽留,因此他决定保持距离,让她毫无留恋地去飞。
「就这样?」她还以为他会有些不舍、也许会有些特别的话想说--…所谓的远距离恋爱,也要彼此正在恋爱中才谈得起来,看来是她想太多了。
「祝妳早日完成学业,一切顺心。」
从来没有一份祝福会让她感到如此痛楚,原来他真的什么都不要,自始至终只是她的错觉,她终于懂了,幻灭就是成长的开始,从今天起她不会那么爱作梦了。
「谢谢…我也祝你健康平安,工作顺利。」
她朝他伸出手,他迟疑了一下也伸出手,两人的手在空中相遇,一个白细、一个粗黑,她的指甲又长又美,还搽上了透明保养油,他的指甲却是短到不能再短,每天都会有黑色油污渗进。
如果可以,他多想就这样握住她的手,什么也不管,就带她到天涯海角,然而…她可能从未坐过机车吧,从小习惯轿车和司机接送的她,怎么能适应坐在他机车的后座,尽管他相信那画面一定会很美。两只手相遇了,而后分开了,他们注定只能祝福彼此,在交会的那一瞬间,曾有过的一些温柔,已足够此生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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