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剑狂歌 第三十一章 阴风平地起

  潜龙梁北不该情急拔剑,因而分了心,给予秋华反击的机会。同时,一开始他就错了,求胜心切,妄图以雷霆万钧的快速攻势,一举击倒秋华,徒耗真力劳而无功,他没有秋华机警,仅凭修为精纯没有用,长处未能发挥,一着错全盘皆输,被秋华出其不意地一举将他击倒,右膝挨了一掌,受伤不轻。
  秋华自参研西海怪客的拳剑后,经过多次生死存亡的搏斗,不仅艺业糟进,经验更为丰富。再加上两次吞服了灰袍神秘客所赠的神丹,练气术更上一层楼。练武的人要想有成,第一要有明师,其二要有天份,其三是须下苦功,其四是悟力,最后须有药物相辅。最后一项十分重要,没有好药物,决不可奢谈练武,即使扭伤些少筋骨,没有好药物最少也得耽误十天半月,即使能复原,尔后麻烦更多,成为终身隐疾并非奇事。
  秋华五项要件皆备,加上他的聪明机警,因此艺业日进,比刚出道时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比在宜禄镇时也进步多多,能击败潜龙并非偶然。
  他等潜龙站起时一脚疾飞,踢中潜龙的胸口,把潜龙踢得向后倒翻,再次倒地。
  这瞬间,三枚毒药镖从潜龙的妻子手中发出了。镖从身后射到,他一无所知,镖来势奇疾,体型小无声无息,一闪即至。
  黑衣少女已到了潜龙的妻子身侧,可是,却未料到鬼女人不拔剑上前相助,却用毒药镖暗算,因此她想阻止已来不及了。
  生死关头,她情急大叫:“小心暗器!”
  同时,她顺手一肋顶出。“噗”一声闷响,撞中鬼女人的左臂,力道奇重,她下毒手了。
  “啊……”鬼女人厉叫,丢掉剑滚倒在地哀号,肘骨断了三根,劲透内腑,怎受得了?
  用肩用肘用膝,都是要命的狠着,不击中要害则罢,击中了不死也得在床上躺上一两月。
  秋华命不该绝,刚向倒地的潜龙梁北纵出,而且是向左前方纵,三枚毒药镖成品字形射到,黑衣少女的警告声也到了,无意中避过一场大难。
  最左一位毒药镖射入右肩背,他恰好闻警再向前纵,消去镖的不少劲道,入肉三分,被琵琶骨挡住了。
  他感到右肩一麻,心中一懔。
  “当”一声毒镖落地,其色暗蓝。
  他俯身拾起镖,恰好看到黑衣少女将鬼女人击倒,一看便知是黑衣少女向他示警,更看出鬼女人是潜龙的妻子。
  他无名火起,急冲而上。
  潜龙刚昏天黑地踉跄爬起,秋华到了,手起掌落,“啪啪”两声暴响,给了潜龙两耳光。
  “哎……呀!”潜龙狂叫,仰面第三次倒地。
  街南首的人丛中,黑、白二虎躲在人丛内,两人都心中暗懔,黑虎阴平见潜龙被打得完全失去抵抗力,不由冷哼一声,便待拔三棱刺上前相助。
  白虎甘兴连忙按奈住他,附耳低叫:“不可,阴兄,千万不可出面。小不忍则乱大谋,少了一个潜龙,咱们同样能到石家堡按计行事,甚至还少一个分红的人呢。”
  黑虎醒悟,不再作挺身而出的打算,但仍恨恨地说:“石家堡事了之后,逼出名单,我要好好整治他,他凭什么管老梁的家事?哼!岂有此理。”
  秋华一把揪往潜龙的咽喉,用右膝压在他的小腹上,将镖尖抵在他的右眼旁,切齿道:
  “说!解药在何处?你要不说,太爷就用这枚毒镖,挑出你的眼珠来。”
  “我……”潜龙狂乱地叫。
  秋华用镖尾在他的两颊各撞一记,大喝道:“说!解药呢?”
  秋华感到右臂发麻,已用不上多少劲,不然这两镖尾准可将潜龙的颊肉撞破。
  “咱们同……同归于尽,解药你……你休想。”潜龙顽强地叫。
  秋华正欲将镖插入他的眼眶,突听店门方向传来老太婆尖厉的叫唤声:“住手!你不能伤了他。”
  秋华手一软,毒镖堕地,麻木感已传到指尖,握不牢任何物品了。
  老太婆踉跄奔到,泪下如雨地叫:“你要杀我儿,就连老身一起杀好了。”
  秋华感到头脑有点发晕,站起说:“你的媳妇打了我一枚毒药镖,不给我解毒的药,在下必定杀他。”
  老太婆挡在潜龙身前,叫道:“我不管别的事,只知这次是你先挑衅,其过在你。我儿不孝,那是老身梁家的事,用不着你教训他,要管可以管你自己的子侄,管别人的事不合情理。”
  “老太太,难道说,我不和你的儿子交朋友,他就该口出不逊动手杀人吗?谁管你梁家的臭闲事,你简直胡说八道。”秋华愤然叫。
  老太婆立即放起泼来,向四周看热闹的人哭叫道:“诸位爷们请看,天地良心,这人说我儿要杀他,你们看看,到底是谁要杀谁?天哪!”
  秋华已感到不支,必须找地方歇歇,迈开沉重的脚步,只感到眼前景物浮动,一面迈步一面恨恨地说:“有其母必有其子,这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
  人丛中突然有人叫:“你不向他要解药?”
  他摇摇晃晃,含糊地说:“我……我不能将……将老……老太婆逼……逼死……”
  话未完,他感到眼前发黑,天旋地转,头重脚轻,再也支持不住,扑地便倒。
  一名青袍人及时抢出,一把将他接住了。
  人群大乱中,三名黑衣少女挟起鬼女人,一溜烟走了。
  笑无常急急抢出,要将秋华接过。青袍人身侧的一名灰衣中年人伸手拦住,笑道:“老兄,没你的事。”
  笑无常认得这位灰衣人,是秦家的朋友,堆下笑说:“老朽接他去安顿,然后找梁老弟要解药。”
  灰衣人摇摇头,说:“不用劳驾了,已有人去讨解药啦!你帮帮老太婆的忙,把受伤的人送到驿站安顿好了。”
  秋华迷迷糊糊地醒来,只感到头脑仍然有点昏沉,发觉自己睡在一间窄小的房中,一灯如豆,已是午夜啦!
  “咦!这是什么地方?”他心中暗叫。
  他挣起上身,不住摇晃着脑袋,似要将昏眩感摇落。枕畔,放着他的小包裹和用布包着的凝霜剑。床头的矮几上,放着一壶茶和一个茶碗。
  房中陈设极为简陋,一床、一几、一柜、一椅,别无长物,一看便知是客舍。
  右肩的麻木感已经消失,他发现上身赤裸,但裹有伤布,背部的创口并无痛楚,只感到头脑仍有些少昏眩而已,显然已有人替他取得了解药,解去镖毒啦!
  “好利害的毒物,这鬼女人决不是好路数。”他想。
  他取过枕旁的外衣,伸手到暗袋中一摸,掏出了小布包,还好,神秘灰袍人所赠的三颗丹丸仍在,令他大为宽心。
  他伸手取过茶碗,虚掩着的房门徐开,李管家出现在房门口,跨入房中抢着帮他倒茶水解渴,一面笑道:“老弟台,伤势已然无碍,不知目下感觉如何了。”
  秋华恍然,接过茶杯笑道:“哦!原来是李爷,如果小可所料不差,定然是李爷和秦老伯救了小可的,小可感激不尽。”
  李管家拖过木凳,在床前坐下,微笑道:“确是家主人救了老弟的,但泼妇的毒药镖药力十分霸道歹毒,家主人虽精于歧黄,但对毒药却所知有限。如不是三个自称老弟故交的少女及时从泼妇手中将解药取来,家主人就束手无策,爱莫能助了!”
  秋华惑然,问:“是那位击倒泼妇的姑娘么?”
  “她是三人之一,三人中似乎以她为首。”
  “怪事,我……我记不起有这么一位姑娘朋友呢。”
  “那位姑娘自称姓曾,另两位一姓张,一姓文。她们似乎很神秘,仅通姓不肯通名。目下她们往在另一间驿舍,明天她们可能会来探望你呢。别多说了,好好歇息。”
  李管家告辞走了,他始终想不起有这么三位少女朋友,在思索中不知不觉重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看望他的第一个人仍是李总管,替秋华引见了青袍人秦柏年。
  秦柏年是秦姑娘姐妹的生父,两位姑娘也诚挚地向他问好,令他感到无限的温暖。
  接着,是笑无常前来探望,为昨天引见潜龙的事深表歉疚。据笑无常说,潜龙的外伤无碍,但鬼女人被黑衣少女撞断了三根肋骨,不能在草凉驿等死,已在今晨赶赴凤县就医去了。
  秋华毫不在意,他想:连他自己也被潜龙的外表和武林声誉所愚,旁人更易于上当罗。
  他本来打算立即动身,但秦柏年拒绝了,认为他元气未复,必须多住一两天。
  一夭中,秦柏年父女和他作过多次长谈。大小姐芳名素缣,二小姐叫素蓉。秦柏年在凤翔府学中,曾任训导六年。训导不是官,府学中有四名训导,一位教授。教授的官阶是从九品,算是刚入流的起码官,与一个巡检或副巡检相同,而巡检副巡检有油水可捞,教授与训导活该枵腹从公,苦得要死。幸而学舍生员只有四十人,附学生也不足二十,五个人尚可应付。
  不管是教授或训导,都是清苦的穷夫子,最没出息。但秦柏年不同,他托祖上余荫,家有良田千顷,算是凤翔地方的豪绅,任训导只是他的兴趣而已。他自己算起来也有功名,曾经上京会试,考中一名三甲同进士出身,在翰林院做了两年学生,不幸大病一场,未能等到散馆,告病返乡从此无心功名。假使他能多熬上一年,也许目下正在仕途得意,用不着在府学做穷训导了。
  据他说,在成都他有一位姨表兄,这次带了两女入川,利用探亲的机会,到峨嵋开开眼界,看看万盏佛灯朝普贤,并观赏青城天师圣迹,由于所约的几位好友未能依期在鬼迷店会合,耽错了不少日子。
  素缣姑娘很大方,她对秋华所说的江湖事特别感到兴趣,不厌其烦地向他访问,似乎对江湖生涯相当羡慕。但大多时间,父女俩谈文、谈医,谈山水、谈各地风土人情,也谈谈天下间有关奇技异能的传闻秘辛。秋华走了十二年江湖,乃师落魄穷儒是个满腹经伦的饱学之士,强将手下无弱兵,他自然不怕问难。
  整整一天中,彼此之间极为投机。但秋华不愿将自己的底细告诉外人,巧妙地避开对方有关家世出身的话题。
  晚间,秦柏年置酒小聚,替秋华引见了四位朋友,他们的姓名是:
  龚璇,西安府的殷实商人。
  袁珩,潼关卫附近的惠民药局掌柜。他的药局不是官营的,虽然店名也叫惠民。
  柳琮,平凉府的牲口贩子。
  康琛,四川龙安府的猎户。这次入川,他是游山玩水时的保镖,武艺相当了得,能一口气掷出十二支掷枪,发则必中,搏猛兽的经验最为丰富。但在外表看,他却像是忠厚老实的平常人。
  秋华没留心,四人都是单名,而且都带了一个王字旁。如果留心,当然可发觉他们定然是用了假名。
  两位姑娘在下首另设一席相陪,席间,众人对秋华昨天与潜龙冲突的事,赞誉有加。但康琛却独持异议,认为秋华因为老太婆出面放泼,便放弃迫取解药的举动,委实令人不敢苟同。也许他是个猎人,对强存弱亡的观念与常人不同,所以认为秋华未免太过轻视自己的生命了。
  谈到入川的事,秋华心中一动,向秦柏年间:“大叔带了箱笼,不知是否带了值钱的珍宝?”
  秦柏年惑然,半晌方间:“哥儿的意思是……”
  “道路不靖,如果带了珍宝,最好小心些。”他慎重地说。
  康琛呵呵一笑,泰然地说:“这条路上没有大贼,一些劫路的小寇,我还打发得了。”
  “康大叔只有一个人,如果劫路的人势众,到底难以照顾。据小可所知,连云栈就有一群强盗。”
  素缣姑娘紧张地问:“吴爷,你怎知连云栈有强盗?你不是没走过这条路么?”
  “小可听受害的人说的,大概不假。”
  “吴哥儿,连云栈不会有强盗,也许是谣传有误。”康琛极为自信地说。
  秋华想,这些游山玩水的富家子弟,果真是不知利害,他不愿惊吓这些好心的人,笑道:“也许是传闻有误,但小心些总不是坏事。”
  素缣姑娘脸色变了,向乃父悚然地说:“爹,还是回去好了,万一真有强盗……”
  “孩子,别怕。”秦柏年安慰她说,稍顿又道:“吴哥儿是风尘豪侠,江湖英雄,孩子,你不希望请吴哥儿保护我们么,再说,我们又没带有金珠珍宝,怕什么?”
  秋华不等姑娘开口,说:“小可也是人孤势单,不敢说保护二字,但理当尽力。这样吧,沿途小可在前与尤老们徐行,希望能有所照应。再就是到了堡子铺之后,希望秦大叔能在堡子铺或老君崖小留一两夭,小可先到前面探道,确保无虞时再折回请诸位启程。”
  秦柏年向朋友们打眼色,彼此的眼神中皆有惑然的神情。久久,康琛沉重地说:“柏年兄,你向吴哥儿说明好了。”
  秦柏年脸色沉重,轻吁一口气,缓缓地说:“不瞒哥儿说,入川栈道中,不会有人计算我们。这次入川访峨嵋,主要是希望找一个人,那人隐身在峨嵋深处,不易寻觅。目前,这人是谁,恕我暂时守秘。哥儿如果有空,请到峨嵋一会,多一个人找寻,便多一分希望,不知哥儿愿否相助?”
  秋华审慎地思索片刻,点头道:“大叔的事,小可将尽棉力,但不知在峨嵋见面的时地……”
  “哥儿可知慈福普安二院么?”
  “知道,峨嵋我曾经去过一次。”
  “如果慈福普安二院找不到我,请移驾白水庄。八月初旬,我在那儿相候。哥儿如果……”
  “八月初旬,小可必定前往峨嵋会合。”
  “在下深感哥儿盛情……”
  “大叔说这些话,小可坐不住了,昨日大叔相救之情,小可还不曾道谢呢。”
  “解药是曾姑娘取来的,我只不过是因人成事而已。”
  “哦!三位姑娘今天……”
  “她们已经动身了。”素缣姑娘接口。
  “小可还未专诚向她们道谢呢,十分遗憾。大叔真不怕劫路的人么?”
  “请放心,我们根本没带有值钱的物品。”秦柏年笑道。
  “吴哥儿,我敢保证连云栈没有劫路的。”康琛拍着胸膛保证。
  秋华不好多说,当然、他对笑无常的话并未全信,也不能否认,反正到了石家堡再说,对康琛的话他心中平空涌起疑云。
  他却不知,这两天中,笑无常已和黑白二虎改变了计划,安排下计算他的毒谋了。
  次日,他和笑无常动身南下。黑白二虎则带了仆人,已经在他斗潜龙的第二天先走了。
  笑无常的脚程出奇的慢,说是创口隐隐发痛,不能赶路,尽量拖延时间。
  秦家的人,在巳牌左右赶上了他俩,所有的人全向他招呼互道辛劳,但素缣姑娘所乘的山轿却闭得紧紧地,超越时并未向他打招呼,只有小丫头素蓉掀开轿门,活泼地叫他:“秋华哥,峨嵋见。”
  连云栈,北起青阳栈,南抵鸡头关,盘龙坞在老君崖之南,倚云栈之北,已快到褒城,是连云栈最后一段栈道,距鸡头关只有十四五里。这一段栈道并不是最险的地方,距鸡头关很近,按理,强盗岂敢在这一带行劫?
  盘龙坞北面四里左右,是老君崖,后面是石佛湾,远远地可看到南面半山中的阁道,那就是倚云栈土名儿也叫响水滩,褒水在下面滚滚奔流,其声如雷。当地的人将这条河称为黑龙江,不叫褒河。
  盘龙坞前临黑龙江,两似是插天奇峰,前后有阁道,形势壮观,景色如画。坞后的山坡上,石家堡像一个巨人,俯瞰着江河,背倚大山,道路在下面通过,有一条里余长的小径,直抵堡前,相当峻陡。
  堡本身藏在坞内,虽然所占地势甚高,但仍然在群山环抱之下。堡墙利用自然的三面山壁加以修改而成,有人想从上面缒下,也许可以侥幸,但决难逃过堡中人的监视。采药人对付猛兽的兵刃,以箭弩为主,想缒下二十余丈峭壁,恐怕身上要变成刺猬。
  只有东面的前堡可以出入,陌生人入堡并不简单。官道旁有居民开设的店铺,不是石家堡的朋友,根本用不着多走两里地,上石家堡打交道。因此,石家堡是不欢迎陌生人光顾的,除了各地有交往的药商,极少外人上门。
  在附近三二十里之内,谁不知石家堡石家兄弟了得?他们在褒城设有贩药的商号,疏财仗义极孚人望。他人的药店不接受单方,只负责批发,即是说,他们的药物是未曾加工的。
  但当地的官办惠民药局所需的药材,全是他兄弟俩捐赠的,因此可以说,褒城的贫民有了病痛,一生都获得免费的治疗。
  偏偏有人说他们是土匪、强盗,真是怪事。近些天来,有人在各处散布谣言,说他们抢劫了一群客官,杀伤了几个人,抢了八串珍珠和八件无价首饰,谣言满天飞。
  恰好石家兄弟都在家,派人彻查谣言的来源。据附近的人说,是过往的客官传出的谣言,甚至有人说是从县城里听来的。
  石家兄弟自然知道是别具用心的人在造谣,不能等闲视之,立即派人追查造谣的人。可是,往来的人都是过客,别人说从别处听来的,总不能押着人去追谣哪!
  不追查倒好,追查反而糟了,搞得煞有介事,反而引起旁人的怀疑,闹了个风风雨雨,不可收拾。谣言说上一千遍,假的便会变成真的了。
  这些谣言,是三虎搞的鬼,是笑无常最恶毒的妙计,一面拖住秋华,一面在附近散布中伤石家堡的谣言,以便造成真真假假人心惶惶的事实,引秋华入彀。
  笑无常早有安排,他在倚云阁落了店,不走了,请秋华独自前往打听,打听石家兄弟到底是不是强盗,等到向石家堡兴师问罪的机会到来,他表示愿随秋华前往对证,以免这时前往,怕被石家兄弟杀人灭口,他可不是石家兄弟的对手。
  秋华本来准备拜堡与石家兄弟商量,讨回珍宝也就算了,却未料到笑无常已挖好了陷阱,等着他往里跳。
  他先到各地打听,从倚云阁至老君崖,且走了一趟县城,避免打草惊蛇,不在盘龙坞打听。盘龙坞是石家堡的势力范围,是不必前往打听的。
  他花了两天工夫,打听的结果是半真半假,令他困惑不已。
  由于他不在盘龙坞打听,有人将前来石家堡问罪报复的谣言,传到了盘龙坞,盘龙坞四十余户土著居民,立即情绪骚动起来。
  石家堡的人被激怒了,也油然兴起戒心,不仅石家堡戒备森严,派到盘龙坞守望的人,更是如临大敌,准备对付前来问罪报复的人。
  一切尽在笑无常的计算中,他和三虎已准备好入堡的妙着了。
  这天一早,秋华拾掇停当,请笑无常在倚云栈的客店等候,等事情有了眉目之后,再来请他前往石家堡对证。
  秋华走后不久,笑无常便接着离开了倚云栈。
  盘龙坞只有四十余户人家,位于黑龙江畔,官道贯村中心而过,中间是丁字街,往西走的小街,可通向石家堡,居民皆以开垦附近山田为生,也在村中设店,赚客商几文钱弥补家用。
  丁字路口有一家小食店,小食店的右首是一家贩卖杂物兼穷缝的店面,卖的是草鞋、绳索、火刀石火媒等等走路客官需要的杂物,有一位大嫂负责缝补。
  巳牌左右,秋华大踏步入村。丽日当空,满山蝉声震耳,虽是盛夏,但仍然清风振衣,毫无暑气。
  他已经前后三次经过盘龙坞,对附近的形势已了然于胸。糟的是他三次经过,衣着虽不同,但脸貌未改,小小的山村中,已经有人发现他这个往返多次的陌生人。举动启人疑窦。
  因此,第四次在村中出现,少不了引起些少骚动,在谣言满天飞期间,这种骚动乃是必然的现象,不足为奇。
  他到了小杂物店前止步,向店中略一打量,跨入店门直趋柜台,取出一件青直裰,递上说:“劳驾肩后有条破缝,请替我补上一补。再给我一小捆短纸媒,并请附两根媒筒。”
  掌柜的是一位年轻人,接过破衫含笑招呼道:“客官请坐会儿,小的这就叫人替你缝一缝。”
  他将破衫交给后面的大嫂,然后取来十支短火媒,将两根盛火媒防湿并保存火头焦尖的小竹管递过笑道:“连缝工计钱六十文,客官请看是否合意?”
  火媒是一种粗纸制成的纸捻,是出门人必备的生火用品。盛火媒的小竹管是特制的两截套筒,刚可盛入一根纸媒,可以保存火头的焦炭部份,纸媒如果不能保管焦头,火石火刀是无能为力的,因此必须用小竹管加以保护,以免损坏焦尖。
  他主要是想打听消息,补破衫只是暂且留下的藉口而已,付了钱,便在一旁设下的长凳落坐,信口问:“小兄弟,你这儿是不是叫做盘龙坞?”
  年轻人点点头,说:“这一带都叫盘龙坞,山坞向西南伸展,蟠曲如龙,所以叫做盘龙坞,站在高处看,像是一条盘在江边的龙,客官贵姓?从何处来?”
  店门外,进来了两位壮实的中年人,往柜上一靠,架起腿,目不转瞬地狠狠向秋华打量。
  秋华不加理会,自顾自在茶几上倒茶喝,一面答:“在下姓吴,从西安府来。到凤县还有多远?”
  “西安府,喝!大地方。到凤县还有十来里,快了。客官入川么?作何生理?”
  “入川见见世面,生理嘛,唔!贩卖珠宝。”
  “客官贩卖珠宝?”
  秋华拍拍背上的小包裹,笑道:“里面有八串极品珍珠,八件价值万金的首饰。”
  年轻人脸色变了,冷哼一声不再理睬。
  倚靠在柜上的一个中年人冷冷一笑,接口道:“客官姓吴,尊姓很耳熟。前天,好像尊驾曾经到过敝地呢。”
  秋华呵呵一笑道:“普天之下,姓吴的多着哩!”
  “阁下曾经在三天中,第四次光临敝地,请教……”
  秋华心中一震,暗说:“这些人必定是心中有鬼,所以留意往来过客,居然摸了我的底,我竟一无所知。哼!看来,行劫的事是真的了。”
  人不能太主观,先入为主最能误事。他早两天所探得的消息是半真半假的谣言,本来就很难判断石家兄弟的好坏。由于壮汉的神态不友好,他心中不悦,便认为行劫的事决不是空穴来风了。
  他冷哼一声,抢着问:“阁下是不是姓石?吴某人三天走四次犯了王法么?”
  他的态度,自然不算佳。两壮汉也相信了谣言,认定他是前来问罪报复的人、前来无理取闹了。
  双方都有了误会,麻烦大了。既不能平心静气谈谈,也不肯输一口气,怎能不糟?
  壮汉倏然站正,冷笑道:“阁下,你既然要前来问罪报复,说出来好了,何必鬼鬼祟祟装腔作势?盘龙坞小地方,闯来一条狗也瞒不了人,石家堡也不是海市蜃楼,用不着费神便可找得到,何必拐弯抹角打听踩盘子摸底细?”
  秋华放下茶碗,冷冷地问:“你阁下是石家堡的人?”
  “盘龙坞的三尺小童,也知张某是石家堡的师父。”
  “你是石家堡的师父,会抢劫么?”
  张师爷勃然变色,怒叱道:“放你的狗屁!闭上你的臭嘴。”
  秋华嘿嘿笑,站起说:“别骂人,回去告诉石当家,来这儿谈谈,吴某在隔壁的小店等他。”
  “你是什么东西?哼!凭你,还不配和敝东主说话。”
  “那么,告诉他,吴某午间前往……”
  “呸!你别做梦。石家堡的人从不生事,但也不怕事。你听信谣言,故意前来生事,咱们不屑和你计较,以免让人说闲话,说咱们欺负你外乡人。”
  “你们不和吴某计较,但吴某却……”
  “阁下,限你在半个时辰之内离开敝地,不然……”
  秋华勃然变色,沉喝道:“你要赶吴某走路是么?呸!看来你石家堡的所作所为,外界的传言,决不是捕风捉影,而是确有其事了,吴某是赶不走的,你最好给我滚远些,叫你们的堡主前来说话,不然盘龙坞恐怕要有狂风暴雨了。”
  张师父大眼一翻,迫近说:“阁下,你真是前来找麻烦的?”
  “大概是吧。”秋华冷冷地说。
  “阁下,你还是离开敝地的好。”
  “如果在下不离开呢?”
  “对不起,咱们要赶你走路。”
  “真的?”
  “赶你走是为你好。”
  “在下可不领情。”
  “你走是不走?”
  “要走可以,领路。”
  “领路?”
  “不错,到石家堡。”
  壮汉伸出大手说:“来!在下领你去。”
  秋华泰然将手伸出,双手扣实说:“走,在下领情。”
  壮汉大喝一声,转身带腕进步迫进,另一手铁拳疾飞,攻向秋华左胁,居然奇快无比。
  秋华冷哼一声,扭身沉桩后撤一步,虎掌加了三分劲,将壮汉向下带,对方的一拳自然落空。左掌急落,“噗”一声劈在壮汉的右脖根上。
  “哎……”壮汉大叫一声,人向下挫。
  秋华一手扣脖,一手抓住对方的后腰带,一声沉叱,将人举起脱手飞掷,将壮汉掷出店外,砰然滚落街心。
  另一名壮汉先前见同伴被擒,急冲而上解救,恰好撞入秋华怀中,莽牛头凶猛地撞到。
  秋华反应奇快,猛地身躯一扭,避开撞来的脑袋,扭身出腿疾扫壮汉的下盘。
  壮汉猝不及防,趴下了。
  秋华手急眼快,俯身一把扣住壮汉的右脚踝,不等壮汉踹左脚解救,猛地向外扔。
  壮汉脚前头后,倒飞出店门,“叭匍”两声爬倒在街心,将先前被丢出的同伴再次撞翻,两人跌成一团。
  秋华在外面旁观的哗叫声中,大踏步出店,当门叉腰而立,冷笑道:“老兄们,去叫你们的主子来,吴某在小食店中等他。他如果不来,吴某会去找他的。”
  对街的人丛中,突然抢出三名大汉,两人挺着花枪,一位侧拖着齐眉棍。挺着花抢的大汉一声沉喝冲上叫:“好小子,你居然到盘龙坞撒野来了,老五,给他一根枪,让他公平一决。”
  另一大汉将枪抛出,大叫道:“小子,接枪。”
  秋华一怔,心说:“这些家伙似乎很自负哩!”
  他伸手接住枪,呵呵一笑立下门户。大汉一声叱喝,枪花乍现,左簪花,右沉枪,走中宫抢制机先连攻八枪。
  秋华信手挥拔,“得得得”数声脆响传出,他脚下分毫未动,拆解了连续狂攻的八枪,一声沉叱,急进两步,一个倒扑压住了大汉的枪,侧跃虎跳,顺势带枪反扑,“啪”一声枪尖拍中大汉的左肩。
  大汉“哎”一声惊叫,丢枪向后侧方暴退,脚下虚浮,“噗”一声坐倒在地。
  使棍的大汉一声暴吼,抢上来一记“枯树盘根”,攻下盘阻止秋华跟上伤人。
  秋华并不想追袭,反而扭断了枪尖,他不希望伤人,弃枪头当棍使用,“划地为牢”拆招,“啪”一声架开了“枯树盘根”,顺势上挑。
  大汉收招侧跳,“毒龙出洞”欺上兜心便点。
  枪为兵中之祖,棍招中,百分之七十是枪招蜕化出来的。练武的人,学兵刃首先使得学枪,练好枪再练棍,事半功倍,因此枪与棍是练武人必须精练的兵刃。秋华在枪上下过苦功,可是他不愿伤人,下手留了三分情。
  枪比棍细,扭掉枪尖作棍使,相当讨厌,不能扫劈不要紧,讨厌的是不能和棍硬碰硬架。大汉看出便宜,“毒龙出洞”招发即收,招变“庄家乱劈柴”,再来一记“庄家打狗”,凶猛地进击。
  秋华向右绕走,连避三招,寻暇蹈隙枪头突然从棍隙中突入,喝声“撒手!”
  大汉真听话,左肘弯挨了一点,不听话也不行,左手一松,变色后退。
  秋华跟上,枪头摇摇,“得”一声脆响,大汉的枪连翻筋斗,飞出三丈外,落向惊惶走避的人丛。
  他双手一阵削劈,枪杆一寸寸折断向下掉,最后一节虎掌一收,摊开掌心时,木屑如粉,撮口一吹木屑化雾四散飞扬。
  “老兄们,记住,吴某在小食店恭候贵堡主的大驾,不见不散。”他冷笑着高叫。
  三大汉脸色灰败,仓皇遁走。
  看热闹的人约有三四十名老少,全用奇异而不友好的目光,死瞪着秋华。
  他不加理睬,大踏步回店。迎面站着两个老村夫,不屑地向他撇撇嘴。
  他心中暗恼,站住冷笑道:“老伯,打了贵地的强盗,你们不服气,是不?”
  两老人向侧让路,一个冷冷地说:“盘龙坞近百年来,压根没出过不肖子弟,附近百里之内,小偷也许有,但决没有强盗。”
  “两位何不叫石家兄弟亲自前来,说个明白?”
  “他会来,石家两位贤侄不是怕事的人。”老村夫说完,摇摇头举步走了。
  他取回缝补妥当的衣衫,进入隔邻的小食店,刚落坐,外面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叫:“三小姐从县城回来了。”
  “叫她避一避,这家伙利害,行起凶来,三小姐恐怕要吃亏。”有人低叫。
  秋华叫店伙送来酒菜,不理会外面的事。
  提议拦阻三小姐的人,已没有拦的机会,已经有人将五名壮汉被秋华打了的事说出,三小姐带了两名保护她进城的师父,喝退在店门口围观的人,进入店堂。
  这位三小姐就是石家兄弟的妹妹,年约十七八,身材丰盈,眉目如画。生活在山区的人,日夕与禽兽为邻,附近经常有猛兽出没,因此不论男女,多少也得学一些防身武艺。这位三小姐芳名叫美瑜,人似花娇,但拳脚兵刃都有相当根底,身手不凡。她刚由凤县转回,穿了便于赶山路的两截衫裤,带了一把防身仆刀,花帕包头,虽穿的是村姑装,但清秀说俗,风华不减。
  秋华已经将石家堡的人物打听清楚,听说三小姐来了,便猜出是石姑娘美瑜啦!他安坐不动,举酒碗向姑娘用近乎轻狂的态度说:“小姑娘,来,喝两碗酒,怎样?”
  石姑娘不介意,两位保镖师父可受不了,虎目彪圆,跨出两步便待发作。石姑娘伸手虚拦,阻止两人上前,莲步轻移走近桌旁,沉静地说:“近来传说有一位姓吴的爷台,要前来敝堡问罪报仇,不知是真是假,难道真是尊驾么?”
  秋华笑呵呵,说:“吴某的绰号叫做四海游神,是个江湖小混混,敲诈勒索无所不为。
  在下这次光临贵地,谈不上报仇,更谈不上问罪,而是与强盗打交道而来的。姑娘贵姓?”
  “妾身小姓石……”
  “哦!原来是石三小姐,不像是强盗嘛。”
  “阁下说话客气些。”一名师父怒声叫。
  “在下已经够客气了。”秋华冷冷地说。
  “吴爷是为了那些谣言而来的?”姑娘问。
  “不是谣言,是事实。”
  “吴爷不是有欠思量了么?请教,谁说家兄是强盗的?人证何在?物证呢?爷台是久走江湖见过世面的人,决不会轻信谣言,想必事出有因,可否明示一二?”姑娘平心静气地问。
  秋华暗叫利害,这位姑娘十分精明哩。
  “不但事出有因,而且查有实据。月前一位姓尤的老伯途经贵地,被令兄派人劫了他的八串珍珠,八件首饰,几乎要了他的命,尤老伯伤势沉重,几乎死在大散关鬼迷店。在下救了他,知道此事经纬,因此前来与令兄商量。在下不是惹事招非的人,只希望取回尤老怕的失物,大家好来好去,不然的话,彼此恐有不便。”他朗朗地说。
  姑娘黛眉深锁,惑然地说:“吴爷,你恐怕弄错了……”
  “弄错?要尤老伯前来对证么?”
  “欢迎,请随妾身返堡,彼此说个明白,岂不甚好?”
  秋华呵呵笑,道:“在未与令兄问个明白之前,尤老伯进了堡,岂不是插翅难飞?去叫令兄来,咱们在此谈判。”
  一名师父忍无可忍,怒叫道:“阁下,你不可做人太甚。”
  秋华冷笑一声,冷冷地说:“我又没做强盗,何用欺人?”
  “吴爷请勿口口声声说强盗好不?事关家兄的声誉……”姑娘有点不悦地说。
  “哈哈哈哈!”秋华狂笑,笑完说:“这叫做贼心虚,不做强盗的人,怕谁指证他是强盗?你们……”
  石姑娘也按捺不住,黛眉一挑,沉声道:“你简直血口喷人,口口声声……”
  秋华伸手乱摇,笑道:“姑娘,别生气,生气容易衰老,美丽的姑娘生起气来,看起来便丑陋了……”
  他的话太过刻薄,两名师父都感到忍无可忍,怒火上冲。右面的那位师父更是暴躁,猛地一脚疾飞,踢向食桌,要将食桌踢翻,让酒菜泼在秋华的身上。
  秋华早有准备,身形倏动,连人带桌后移三尺,右手在桌面叩指轻弹,酒碗突然飞射而起。
  师父也了得,一脚落空,突见有物迎而飞到,赶忙伸手急拨,“啪!”酒碗应手立碎,碗中的酒仍向前飞,泼了师父一脸,淋淋漓漓。
  秋华人如暴虎,飞越桌面。
  另一名师父情急地伸手扣住石姑娘的肩膀,喝声“退”!奇快地退至店门。
  被酒淋脸的师爷却糟了,刚用手抹掉眼中的余酒,秋华已越桌光临,手起掌落,两劈掌发如电闪,“噗噗”两声砍在对方的颈根上。
  “哎……”师父狂叫,双手上封,身躯挫退。
  秋华左掌送出,按在对方的小腹上,大喝道:“出去!老兄。”
  这位师父狂叫一声,倒飞而出,出了店门,“噗”一声跌了个手脚朝天,再向后来一记后滚翻,躺倒在街心挣扎。
  退出店门闪在一侧的另一名师父,在秋华抢出时从后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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