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飞扬 第九章

  五日过得很快,尤其是对醉鬼来说,时间一晃,云里雾里的就晃悠过去了。张扬这五日来连日酗酒,余下两人不甘寂寞,也陪著他喝,到最后全城的人都知道黍阳县里来了个外地酒鬼。
  终是挨过了五日相思,这会儿三人正向九仙山返去……
  张扬抬眼看这青天白日的,心里不知怎么就打退堂鼓,对叶云和姜自言道:「你们去吧,我一人在这里等你们。」
  叶云心觉他可笑,本想揶揄他一番,却又见他面色阴暗,心不在焉,很是痛苦的样子。看看时辰还早,干脆再带他去喝上两碗,大家就坐在路旁的酒肆喝酒。
  孰料方上了两坛女儿红,忽闻风声灌耳,大家循声抬头,远见一白衣老者踏叶而来,白面白须,身形微胖,远远看去就像个雪球向酒肆这边滚来。
  叶云定睛一看,不是那陆承风还会是谁?没想到这老家伙来得这么快。
  一眨眼的功夫,陆承风已近至三人身前,也不管旁边两人,盯著那叶云就道:「叶左使,教主何在?」问著眼光还不住在酒肆四周巡视,显然认定教主与叶云在一起。
  叶云没有答话。脑中迅速思量著,方才陆承风来时,观其身形步法,竟已修炼至,不下于九元神功第九重的境界——登峰造极。
  「我一出关便听江湖传言,说教主武功被制。」
  叶云仍旧未答,心道三人内力张扬最盛,与那姜自言都是中原顶尖高手,自己虽弱,却有堕月天剑在手,倘使三人合力,量这陆承风也没本事同时抗衡。
  想及此,迅速向两边人使了个眼色,张扬姜自言看在眼里,正欲出招,孰料那陆承风已后退数步,面带极怒,道:「叶云,教主待你不薄,没想到你果真背叛。」
  三人与陆承风拉开距离,叶云心知第一把失手,这眼色江湖人都知道,何况老奸巨猾的陆承风。
  陆承风左右看去,大为惊讶,站在叶云左边的乃是武林盟主之子姜自言,站在右边的好生面熟,思绪一转,竟是骇然一愣,道:「竟然是你,张扬。」
  张扬也是一愣,没想到这陆承风还记得自己。却听那陆承风又道:「单刀直入张千山是你什么人?」
  张扬随口答道:「正是家父。」陆承风仰天一笑,心道今日可是遇到高手了,那叶云虽不为所惧,可若这旁边二人尽得长辈真传,三人合力,自己必不能胜敌。
  叶云在魔教多年与陆承风打交道,知那老儿习性,老儿一笑,必是心中有所迟疑,当下一不做二不休,拔出手中长剑,对身后喊一声,「兄弟给我上,今天就除了这魔物。」
  陆承风眼见叶云拔出堕月天剑,又是一惊,脑中猛然一个醒悟,忙道:「原来如此,能拔堕月天剑,你是江南名门铸剑山庄的后人。」
  叶云朗声一笑,道:「原来叶长老也知道这堕月天剑非叶家人不能拔。」说罢手中长剑一挥,三人迅速像陆承风包抄过去。
  「这么说你与教主乃是……」许是陆承风自知不当言,许是姜自言的刀风太急,余下的话偏就断在了那刀势掌风之中,四人大打出手。
  张扬一心系在那山头之上,本无意恶斗,却见那陆承风招行诡辣,招招取人命脉,然若此时三人不协力配合,必让他找到突破。于是心中再也不作它想,两手一沉,驾著叶云的剑势劲起掌风,直向那陆承风灵盖劈去。陆承风赶紧委下身形,取其胯下。
  姜自言见状忙抛刀入空,张扬一个腾身让那鹰爪突了空,顺势接刀。陆承风见张扬横刀在手,急忙换了收式,退直一枚树下,想起当年败在张千山十八刀式下,于今还心有余悸,抬眼间,枯叶卷地而起,刀锋铮亮,叶断枝残,竟是当年绝誉天下的一势——单刀直入。
  陆承风大骇,欲挪移身形,孰料叶云与姜自言两人不知何时已绕至他身后,堕月天剑的剑气直逼背心而来,顿感如困囹圄,脱身不得。
  叶云虽武功不济,这堕月天剑却是至灵之器,落在叶家人手上非见血不归,叶云心中也怕,想自己功力不足,打斗至今,已为剑所制,这一剑下去怕是要与那老儿同归于尽了。
  千钧一发之际,忽地一阵阴风扫起,天光乍合,只见一人鲜衣似锦,好似天上直堕下来,空中一掌震开了陆承风,张扬与叶云收势不及,无奈撞到了一起,好在姜自言反应快,一股力道推入两人之间,才免去了血光。
  四人惊喘著望去,只见那人长身玉立,纹风不动的站在四人中央,陆承风差点儿当场哭了出来,当即低身道:「教主,你没事,老朽也放心了。」
  张扬霍地抬头,正对上那人看他的目光,只见他面色微青,仿佛大伤初愈的样子,空气流动中,两人各看不清对方的心思,不知为何,张扬觉得已远隔千里之外了。
  叶云却颇有吃惊,撑著剑站起来道:「教主如何连武功也恢复了?」
  羁冰月闻言唇角一勾,竟是笑了,笑著从袖笼里取出一件器物,叶云上前一看,长三寸,透体晶莹,仿若还冒著白汔,正是冰珀。张扬和姜自言看不明白,欲上前问叶云,却见叶云一拍脑门,跟著就笑了,笑里有些自嘲。
  那陆承风眉眼一凑,笑得不可自抑,边笑边道:「叶左使真是失策呀,怎拿我教的冰珀来压制教主武功?」他本就是个老滑头,方才见两人一对一答,已知晓个中一二。眼下又见叶云忍性极强,便再嘲了他两句,「这对付当年江左叶家还凑合,放到教主身上,他顺手不就给摘下来了?」
  叶云听他说到江左叶家,竟也忍不住了,怒骂了一声「卑鄙!」想当年若不是这冰珀,他叶氏武林世家,也不至一夜灭门,本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谁料偏是自己如此愚钝。
  五人对峙,双方下手把握都不大,正斟酌之际,却听羁冰月忽然笑道:「我看今日还是别战了,万一叶左使被哪根不长眼的刀子杀了,本座身上还中著亥焰,怕是也活不成了。况且你我与老头子三年未见,不如大家一起喝酒叙旧,一路同行回教里,本座便把那兰湖山庄的机关暗道,以及各个分堂的藏匿之处与你交易。」
  叶云握著剑鞘手心发冷,再度抬首看羁冰月的脸,那脸竟是那般淡定自若,当下咬牙说了句:「好!」
  傍晚五人同行入城,局面却异常尴尬,叶云和姜自言都绷著个脸,张扬跟在最后面,手里还抱著一壶酒,看上去惚兮恍兮的,倒是羁冰月和陆承风走在前头谈天说地好似旁人全不存在一般。
  叶云心中不解,教主都已经恢复记忆了,却不似从前那般不苟言笑。走了大半天,叶云一回头,却发现张扬已被他们撂在后面老远了,忙叫大家停下等等张扬。
  羁冰月一回头,看到远处那吊儿郎当一步三晃的模样,忍不住要上前去。陆承风见状赶忙拉住他,附在他耳边调侃道:「小月儿,你不生他气了?」
  「谁说,我这还气著呢,只是……」羁冰月说著手向前一指,「只怕那家伙也在气我。」
  「那死小子当年也不知躲哪儿去了,害你想了这么多年,现在肯出现,你可不要这么便宜他。」
  羁冰月闻言笑道:「老头儿,我昔时对你坦言,你可不要借机讽我。」说罢人已飞身出去。
  张扬正拎著酒壶两边晃悠,本走得好好的,谁知慎一头撞上一堵绵墙,当下大手一挥,「哪儿来的墙,给我走。」
  冰月忍俊不禁,低头佯道:「你叫我走,那我可走了。」
  张扬脑中霍地一个清醒,忙拉住那人衣袖,拽到身前一看,愣了半晌,却又笑了,自嘲似的笑著摇摇头。果然是镜花水月,自己这又是何苦呢,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著那人会来找自己。
  冰月看他患得患失,一副愁肠百结的样子,是醉糊涂了,也不敢惊他。想当年自己年少无情,命陆承风千里追杀,倘使他不是张千山的后人,怕是早已落崖身亡,尸骨无存了。
  可他为何偏生要偷东西走人呢?自己满心痴惑,却换来如此虚情假意,如何能不愤恨非常。前几年翻天覆地的找这个,本已没了希望,没想到时隔六载,还能与他再续前缘,这段时日他一路拼了命的保护自己,关爱之情时常溢于言表,竟原来也是有情之人。想到这些心中一堵,眼眶酸涩,自己也不知如何说话才好,想是干脆过些时日,再与他纠葛清楚,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放走他。
  ****
  晚些到了客栈,张扬几乎是被叶云架进去的,路都走不直了,一进客房,倒头便睡。
  姜自言有些心忧,这些日子跟著叶云长了不少心性,不若以前那般冲动了。此时张扬放倒了,自己与叶云两人必不是羁冰月和陆承风的对手,张扬与那教主有些情谊,叶云又有亥焰控制著羁冰月不敢杀他,可自己便是毫无保障了。
  想到这里,当下对叶云借口道:「自言还有一帮兄弟在等,先行一步了。」
  叶云知他心思,也觉得此时不便留他,卸下腰间权杖递给他道:
  「我在教中数年,身居高位,这玩意儿或许有点用。待到我与教主交易达成,便联络了你,倘使不成,我便与他同归于尽。你是先武林盟主之后,在江湖有些声望,正好趁此时机找些帮手,教中人多,到时候若事成,我在教前接应,一举伐教。」
  叶云意思是想做内应,使人攻入挚月教,无奈身为魔教左使多年,中原正派无人信服,现下有姜自言相助,一切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姜自言一揖谢过,就此先别了叶云。
  ****
  天色晚了,客栈灯火熄大半,想是人们都睡了下来,羁冰月将陆承风叫到屋里。
  老头子先前还晃悠晃悠,进屋一见羁冰月脸色,吓得差点儿跪了下去。
  这小月儿是他一手带大的,什么样的表情是发怒,什么样的表情是记恨,什么样的表情是有大事,什么样的表情是有小事,他可是一清二楚。
  羁冰月若无其事的为他倒了杯茶,举止极尽情义,却冷不丁一句:「两年之前,我在你家里,看到了一封密信。」
  陆承风闻言大骇,心里已有了谱,嘴上却道:「什么信?」
  羁冰月道:「是一封关于堕月天剑的秘密的信,上面说江左叶家以血铸剑,世代相传一柄堕月天剑,非嫡系子孙不能操使。还有当年羁霍天血洗铸剑山庄的名单,整整三十二口,有个叫做叶晨璎的用朱笔圈去了,那个,就是本座吧?」
  陆承风忙道:「教主何出此言?」
  羁冰月笑而不言。
  陆承风一急,道:「教主竟趁我闭关之时,带人去搜老朽分堂。」
  羁冰月不理会他,迳自道:「我两年前无意发现此信,又想到那把剑自小佩载,非我不能使其出鞘,那时便已明白一些,本欲找你问清楚,可惜你当时正在闭关。于是准备独自上一趟江左,没想到途中遭那叶云算计,跌落山崖,醒来的时候什么也不记得了,一下子耽搁至今。」
  陆承风心中一沉,只得道:「既然教主已经知道,老朽也无须再隐瞒,可是那密信最后一句,你也看到了吧!」
  羁冰月浑身一凛,想到那密信最后一句:
  ……「倘使小儿得知此事,杀!」
  这陆承风此言分明是叫自己莫再关切此事,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反覆思量,权衡个中轻重,最终还是叹道:「这事情我本不欲再查,可今日看那叶云手挚堕月天剑,操使得矫若游龙,倘若不是与我同为叶家嫡脉,如何能操那剑?」说道这里顿了顿又道,「我与他年纪相仿,莫不是兄弟至亲。」
  陆承风见他如此执拗,又想到自己心中还有另一事,也不再隐瞒,道:
  「十八年前教主羁霍天血洗铸剑山庄,为的就是这把堕月天剑。可孰料后来得知此剑非叶家人不认,教主正好又膝下无子,于是将劫来的婴儿,也就是叶家二公子,作为自己膝下之子养大成人,想藉叶氏血脉之手驭剑,助他达成业。可惜事不如人愿,小月儿还未及长大,教主已经仙逝了。」
  羁冰月轻轻「噢」了一声。心道果然是天道轮回,这件事归根结蒂还要怪那张扬偷了他的堕月天剑,倘使张扬当年没有偷剑,叶左使入教以来,看到自己随身佩剑,必然是识得的。
  这边还在犹自感慨,却忽觉身傍杀气大甚,转眼之前,陆承风手挚腰带,正以一招赤链响尾向他劈来。
  羁冰月赶忙一个翻身撞出了门,孰料逃生过急,竟撞进了对面的客房,这房间正是叶云的。
  叶云本已入睡,听到响声立刻一咕噜爬起来,睁眼却见羁冰月与陆承风在眼前大打出手,两人在巴掌大一个屋子里龙腾虎跃,好似自己完全不存在那般。
  叶云不明所以,无奈抄起堕月天剑站到一旁。
  羁冰月毕竟是被叶云废了一层武功,数招过后渐走下风,眼看著一面墙在身后坍塌,无奈之下两步绕到叶云身前,一把抽出他手中佩剑,金光一闪,月影破窗而入。
  那陆承风一见堕月天剑出鞘,心道目的已经达成,忙一个雪球打滚越出窗外。
  叶云和羁冰月跑到窗前一看,人已无踪影。
  两人回头的时候差点儿撞上鼻子,叶云不可思议的看向对方,心中猛然闪过一个激灵。不可自抑颤声道:
  「教主今年贵庚?」
  羁冰月手中剑一收,复还入鞘,方道:「你在问我,可是叶晨璎吗?」
  叶云闻言大惊,一把抓过他右手,细察那手心纹路。
  羁冰月不解,也未出手阻止,手中很是希翼他能看出什么,直到叶云自言自语了两句,「天线,云沟,果然……」说著霍地抬头看他,目光如炬。
  羁冰月被那眼神骇得一侧头。叶云也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后退数步,口中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说著已顺著方才那老儿越出的窗口飞了出去。
  羁冰月怔在原地,看了看自己手心,满心急切。天线,云沟,那是什么?
  不一会儿,那老头儿已经顺著窗户沿爬了回来,气喘吁吁的跑到冰月身边。
  见羁冰月若有所思,见他当没看见,无奈一撇嘴道:「我今日豁出这把老骨头,助你兄弟二人相认,你也不感激我一下。」
  羁冰月这才抬起头来看他,眼光冷若寒冰,「都说陆长老与羁霍天八拜之交,怎会看著挚月教基业垮掉,你今日无非是告诉那叶云,我牵制不了你罢了。或者,你见叶云找来高手相帮,你想用我来牵制叶云。」
  陆承风眼见被识破,忙躬身陪笑道:「教主果然是教主,老朽甘拜下风。」
  羁冰月听出他弦外之音,无力往床上一趴,闷了半晌,方小声道,「老头,我知你疼我……你在教中掌教多年,资历高深,回去后必是一呼百诺,挚月教的教令就藏在……」
  「行了!别说了。」陆承风大喝道。
  羁冰月被吓了一跳,侧过头去,只见那陆承风脸色深沉,竟是无比严肃。
  两人互看了数眼,陆承风无奈叹了口气,道:「你早些休息吧!」说罢罢身而去。
  ****
  次日清晨,客栈里来了一帮人,进门就大吵大嚷的要找什么人,羁冰月心里本就烦躁,听得楼下人仰马翻,更是烦躁,恨不得抄刀下去把一干子人全都剁了。
  谁知刚一开门,就见小十那张烧饼脸迎面扑来,忙向旁边一侧身,只听身后一声闷响,小十与那茶桌已经抱成了一团。
  大伙儿站在门槛前笑得不可自抑,羁冰月一看,原先在那郊外客栈里走散的人马都聚在眼前了。便挥挥手让他们进来说话。
  那边小十不甘心的爬起来,拽著羁冰月的衣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边哭边说这些日子来大家如何如何辛苦的寻找教主。他这一说,所有人都插不上话了。
  待到小十哭完,羁冰月问道:「你们如何找到这客栈里来?」
  老余答道:「先前在街上遇到一疯子,手里滴溜著二斤酒,走一步退三步,见人就说,『那是我弟弟』,大伙儿上前一看,竟然是叶左使。」
  羁冰月听著一愣,忙问道:「那你们把他带回来了?」说著情不自禁向门口看去,却哪里有人影。
  老余啧舌道:「谁能搬得动他呀,他醉得跟座山一样,能把『横云客栈』这四个字说完全,已经是不容易了。」
  正说著,只听身后传来浅浅的脚步声,大家往敞开的门外一看,只见一人游魂般的自走廊而过,老余一愣,道:「那不是张兄弟吗?」
  大伙儿忙叫著追出去,却见张扬一人已经独自走到楼梯转角处,低著个头,手里同样拎著一壶酒,连回头的意思都没有。
  「张兄弟怎么变成这样了?」
  「叶左使也是,怎么都变成酒鬼了?」
  「还好教主您没事。」
  「对了,叶左使是不是丢了弟弟,他弟弟呢?」
  羁冰月愣了又愣,无言以对。然后这一上午,就在大家的七嘴八舌中度过了。
  下午正在客房里无聊打发时间,忽见门边仿佛有道人影走上前一打开门,就见一个醉鬼,一手拿著酒壶,一手拿个瓷瓶,边打嗝边道:「叶大哥给的解药还剩些,今晚好像是月圆,你莫要忘了服。」说著就将那瓶子塞到冰月手中,转身一扬酒壶,边喝边走了。
  冰月站在原地看那蹒跚背影,手中抓著药瓶一阵辛酸,这家伙,醉成这样还能记得他的解药。
  想及此处,已是急不可耐,脚下生风般的追了出来,在楼梯转角处见了那人背影,想也不想就叫了声:「阿扬!」
  张扬骇然一惊,脚下跟著就是一个踉跄。羁冰月心下冲动,忙上前去扶,谁知这个动作让张扬更是惶恐不已,手中的酒壶啪地一声掉了下来,陶片碎了满地。张扬不明白羁冰月此举为何,烦躁不安的一甩手,道:「你莫要叫我阿扬,我会误会的。」
  「可我以前就是这样叫你的。」羁冰月急切道。
  想是酒劲作崇,张扬脑袋里浑浑噩噩的,积累了好几年的怨念齐涌上心头,却又习惯了不愠不火,盯著那一地碎片愣神许久,这才缓缓回头看向冰月,叹了口气,道:「那个阿扬死了。」
  冰月大惊,浑身如遭电殛。本以为自己表明心意,对方就可以安心下来,不想原来这人竟是被伤得如此之深。想到这里心下一急,忙手忙脚的抱住他道:「阿扬,我喜欢你。」
  张扬听了冰月这话,不知怎地,鼻子竟是一酸,有什么委屈再也憋不下了。故作颓废一笑,昧心道:「怎么,你看我现在刀客侠子,千金富贵,想笼络我了?」
  冰月见他如此使性,这究竟是哪跟哪呀,心中既是冤屈又是气恼,伤心道:「原来在你心里,我是那等肤浅之人。」
  张扬呆了呆,总算缓过丝清明,局促半晌,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说了句:「对不起。」
  冰月趴在他怀里一劲儿摇头:「我不怪你,我曾经也把你想得不堪。我以为你是骗子,跟我在一起那么久,就为了骗走我一把剑。」
  张扬一听这话,方知这人曾经竟还有这般心思,差点儿笑了出来,情不自禁宠溺的揉了揉他的头发,「我要支剑来做什么。」
  冰月一想起那事心里就委屈,嘴角一撇道,「我那时好伤心,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宁可要那剑,都不肯要……」说著一低头,眼里已含了些泪花,「……都不肯要我。」
  张扬也跟著两眼酸涩,没想到当年如此阴差阳错,喉中如被鱼刺梗住,一手抚摸上他额头,哽噎道,「冰月,我好想你,想了六年了。每看著那剑,就如见了你一样。可一直都不敢去找你,怕你讨厌我。」
  「我……一直在找你,找了好久,可是都找不到。」冰月说著把头埋进那人颈窝里,耳鬓厮磨,热气源源涌上喉尖,全身都是一股脉贲涨激动,手中抱著的真实再也舍放开。趴在那人耳边呢喃道:「再也……不会放你走。」
  ****
  晚上大家在楼下吃饭,水月没下来,怕亥焰发作把大家给吓著,小十说好久没有伺候教主了,说什么也要上去伺候一下。岂料楼下一帮教众似乎和迷药特别有缘,吃饭吃到一半,一个个又躺倒了,上次中的是迷药,这次还是迷药,真是祸不单行。
  羁冰月正在楼上等月圆,听得楼下叮呤匡当的声音,心知是出事了,忙起身叫小十一起下去看看,谁知方走出两步,心口一阵抽痛袭来,人向后一仰,就倒回床上了。
  小十吓得手足无措,忙上前问道,「教主你这是怎么了。」
  羁冰月摆手道:「去帮我把桌上那瓶药拿来。」小十一听不敢迟疑,正要上前去,只听四周「劈啦」一声,十几个黑衣人已破而入,羁冰月一眼认出是昔日的仇家聿龙邦,气定神闲的笑道:「这年头儿连聿龙邦也敢来本座面前送死,真是难为你们了。」话里不屑之情溢于言表。那伙人一听此言,持刀对著羁冰月,竟不敢上前,先前明明听说挚月教主武功被克,莫非这传言是假的?冰月已疼得钻心噬骨,强撑著一口气端坐床上,心道这聿龙邦真会挑时候,竟让自己连个服解药的时间都没有。
  那群黑衣人怕没有把握,不敢冒然送死,一个个向窗边逐步退去,羁冰月心里暗松了一口气,不料身旁小十却由于方才见教主异样,知他此时不能力敌,忽然一抖,几个黑衣人顿时反应,抄起刀子就向羁冰月劈来。
  电光石火之间,门板忽地迸裂,直飞向冰月身前一黑衣人,那人防备不及,竟被那门板推出窗,只听夜空中声惨叫,一道水声,像是落河了,其它人一见这阵仗,不也恋战,跟著就挤出窗外。
  冰月此时也已服了解药,看看前来「救驾」的张扬,然后狠提了一口气,对著窗外咬牙切齿道:「竟敢暗算本座,我让你们聿龙帮去阎王殿里耀武扬威!」一招千里传音,却是底气不足,说著已是一口血呕了出来。张扬转身一见,大惊道:「我不是给你解药了?」
  冰月一吊嘴角,道:「我才吃呀,一时半刻的,没那么快见效。」说完又是一口血涌出,人跟著就跪了下去。
  张扬一听心下就怒了,这人毒发之际,刚服了解药就敢运气,玩什么千里传音,如此胡闹,非要把无事弄伤不可吗。想到此心里没来由一股怒意,张口就骂道:「胡闹!你不要命了!」
  不料短短两句,竟让冰月脸色一红,贝齿轻咬薄唇,低头小声道:「嗯,你在心疼我。」
  张扬面上反倒尴尬起来,故作没有听见他说话。只是看著那微红的侧脸,好一阵失神,不知不觉中把他抱了起来,又多说了他两句瞎逞强,好逞口舌之快什么的,也不知这话里露骨的关切之意。
  冰月低头不语,心里却是洋洋得意,这点小伤竟这般惹人心疼,早知道刚才再用力点吼,多蹭他几句温言软语。
  旁边小十看得目瞪口呆,两个眼睛瞪得跟牛一样,吱呀了老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而那两人却旁若无人的深情对视,直到冰月晕在张扬怀里,张扬抱起人准备一同上床,这才发现房子里原来还有一人,忙赶鸭子似的给赶了出去。
  待将人抱到床上,张扬笑道:「喂,你装够了吧!」
  榻上人倏地睁开眼睛,「你怎知我是装的?」
  「我还不了解你吗,你这人要面子,方才发现小十还在,就赶紧装晕,想让我来收拾残局。」
  冰月面露狡黠,忽然间想起什么,忙问道:「楼下兄弟们怎么了?都没事吧?」
  张扬轻声轻语道:「又是迷药,真可怜,连中两次了,今晚至少没人失眠了。」
  冰月这放下心来,却听张扬又道:「我突然想起,你以前中的那一月缠,真是好药啊。」说著嘿嘿一笑。
  羁冰月无奈想起,白了他一眼,「那药,是叫半月缠。」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什么?」张扬没有听懂。
  「我说以前我中的那药,明明是半月缠,你却骗我跟你足足睡了一个月。」
  张扬一愣,张口就道:「半月?怎么可能,我当真以为是一月呢。」
  冰月见他神色讶异,没来由的心中就是一阵失落,原来他是真的弄错了,根本就不是为了想与自己在一起。
  张扬却是忽然想起什么,笑嘻嘻一手搂过他,道:「原来你那时如此渴望我。」
  「胡说!」
  「嗯,是你自己说的你那明明只发作半个月。那剩下半个月,你岂不是心甘情愿的被我……啊呀!」
  话还没说完,就被个拳头堵上了,张扬捂著半边脸龇牙咧嘴唔呀了半天,见冰月理都不理,又死皮赖脸的趴到他耳边,小声道:「你那时明明喜欢,怎舍得杀我?」
  「我……」冰月心口一绞,猛回过头,张扬见他有所感触,立刻摆出一副怨妇模样,把昔年的旧帐全翻出来了,大肆讲述大丈夫辛酸血泪史。
  冰月听得惚兮恍兮,一阵阵酸涩泛起,又极力压抑,心中反覆挣扎,连自己身上衣物什么时候被除去的也不知道,等到张扬口沫横飞的把故事添油加醋的讲完,两人已是裸呈相对了,冰月这才反应过来这家伙要做什么,看著对方不怀好意的脸,揶揄道:「你还真是手脚并用,两不耽误。」
  张扬一抹干燥嘴角,无赖道:「良宵苦短,一刻千金,自然耽误不起。」
  「看来我又要说,这风雅被你这种无赖……唔……」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张温热的唇堵住了口,冰月意思的挣了两下,心下却是几许期待。身上的人轻撬开他齿龈,两片舌拧绞在一起,辗转反覆,张扬双手压在他身上,身躯也与他交迭,冰月难以自持,一下子来了情欲,有些不知所措的抱住张扬的颈,与他肌肤斯磨,身子的温度也渐渐升高了。
  张扬见他忘我,心中更是得意,缓缓离了那唇舌,委下身去,手指掐著他玉茎。
  冰月一阵涩缩,想到先前张扬就喜欢玩这把戏,原先以为自己敏感,被他摆了两下就不能自己。现在倒是看清了,那手时轻时重,极尽套弄,岂是一般人所能学来。又想到那时在珠玉阁,他与姑娘们打情骂俏,既轻浮又熟络。想到这里忍无可忍,猛一个翻身,就欲将张扬压在身下,却忘了自己那玩意儿还被张扬捉在手里。
  这一翻身过激,张扬撒手不及,差点儿就给他弄伤了。
  冰月疼得冷汗直冒,什么发怒的话也说不出来了,软软的挂在张扬身上。
  张扬心里一阵紧张,赶忙一咕噜坐起,把他抱到膝上,拿过床头柜上的油灯审视他伤处,还时不时轻触几下,问他疼不疼。
  冰月见他这般无赖审视自己私处,气得差点儿将他眼睛挖了去,那油灯灼在双腿之间,热腾腾的,弄得他两条腿颤抖不已,脸上早已羞得通红,忍不住一侧头道:「别,别这样。」那玩意儿却在张扬手中硬了起来。
  张扬心中坏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将油灯放了回去,低头凑上他胸口,咬住一点红缨,手下也不停,含糊不清的问道,「对了,你刚才怎么,像是怒了?」
  冰月脑子里本是一团浆糊,却听他提及此,忽地一阵清醒,怒道:「你都压了多少人了,还敢来压我?」说著就抬手要把他推开。
  张扬牙尖俐落的咬住他胸口那凸起,用劲儿一吸,听得头上「啊」地一声惊喘,手中饱涨的硬物一湿,软了下来,那手也垂了下来。张扬才抬起头来,甩甩手心的黏腻,无赖痞笑道:「我第一个压的可就是你,那时我心不甘情不愿的,你强迫我,活该。」
  眼看那张脸越涨越红,似是又羞又气又要发火。张扬心道,我哪里有不情愿啊,情愿极了。可这人怒了才好,怒成这般还要委屈在自己身下,多贴心呀!一个转念,却发觉自己原来如此恶劣,赶紧使出浑身懈术,埋头苦干。
  羁冰月这几年来清心寡欲,对张扬念念不忘,现下又被他左右折腾,哪里还能不动情的。只是在他身下喘息求全,实在尴尬无颜,几次欲推开他,却又舍不得。干脆拉了件衣物过来,蒙住自个儿眼睛口鼻,再任他瞎摆豁去好了。
  张扬一见好笑,一手搂住他的脖子,脸也凑了上去,隔著几重薄锦就吻了上去,听得身下人粗重喘息,颈处的锁骨一起一伏的,微微有些泛红,笑著便道,「你都不愿看我,原来我长得如此失败。」
  衣服下的脑袋一劲儿摇。
  张扬无奈伸手一扯,掀去了他蒙在脸上的衣物。瞧著那人已经快要窒息了,满面通红,眼睛熏得微湿,连咳了好几声,咳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张扬啧啧直叹,「你想把自己闷死吗?你几时变得这么别扭了。」说著抬起他双腿,轻轻向两边拉开。
  羁冰月咬著牙齿闭上眼,一下子就想到了前些日子,那叶云在体内横冲直撞的痛苦,两条腿在张扬心里颤得厉害。
  张扬见他如此不适,心里也跟著紧了紧,却还是忍不住情欲,缓慢地将他腿抬高,温声道:「过了这些年,我有时在想,那时实不懂怜惜你,总让你疼。」
  冰月一听他这样说,没来由的眼眶就红了。张扬看他有所动容,双手轻巧的掰开他臀瓣,微泛著红小穴暴露在烛光下,诱得张扬再也无法自拔。冰月觉得有空气灌入,那里冷嗖嗖的,又被张扬的目光灼得有些发热,无奈把脸埋进枕里,不知如何是好。
  张扬手指蘸了些许灯油,小心探入那穴口,另一只手轻轻抚弄他紧绷的臀。随著手指灵活的拧搅,紧窒的甬道渐渐舒张开,手掌下的身体也瘫软了下来。冰月仍旧把头侧向一边,死咬著下唇,身体里却开始发烫,又烫又软,让他情不自禁的想更多,恍惚间忆起张扬以前的冲动鲁莽,忍不住一扭头问道:「你如何学来这本事?」
  张扬抽出手指,将自己早已蓄势待发的部位顶上那穴口,感到身下的人一僵,闷笑著抬起头,边安抚边道,「我的本事还多著呢。」口中虽这样说著,身下却是一个挺身猛刺了进去。
  冰月「啊」地一声缩成一团,后穴被强行撑开,肠道里像一把极钝的刀锋捅入。张扬也没想到自己会一下子脱缰,慌忙抱住他缩到胸口的双腿,手足无措的向两边划开,插在他身体里的凶器也不敢抽出,就那样不进不退。冰月双手拧著被单,咬牙切齿的喘道:「多……多你个屁!」
  张扬嘴角一颓,哀道,「我想你想了这么多年,能把持到这般,自己都觉得不容易了。」
  冰月口中骂道:「你还有理了呢。」心里却好似灌了蜜一般,后庭疼痛渐缓了,对方那炽热还揉在自己身体里,越来越真切的感受到那存在,心中已是渴求万分,情不自禁伸手抱住自己双腿,暗示张扬继续动作。
  冰月起先还是疼,像以前那般咬牙忍了,也不知什么时候,痛的感觉缓了,随之而来的是股甜丝丝的酥麻,阵阵欢愉像浪花一样缱绻袭来,让他觉得整个身体都化成了滩水,早已不是自己的了。直到张扬喘著精气凑到他耳边,沙哑道:「冰月,你叫得好甜。」
  羁冰月大惊,忙从被褥缠绕中抽出没什么力气的手,欲掩住口,却被张扬捉了个正著。张扬一边纠缠入那指缝间一边让人火大的笑道:「我还没见过你如此忘我呢。」说著又忍不住在他腮边啧了一口。冰月只觉嘴角一甜,肚子里的火怎么也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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