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永强为他的未来发愁,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要做的事情很多,眼下最要紧的却是处理好跟香秀的关系。在这件事情上他不想再犹豫,他认定香秀与他走到定亲这一步,是冲着他的工作来的,现在他的工作成了这样,他理应结束这种关系。他去村卫生室找到了香秀,说:咱们分手吧。
谢永强以这种方式来谈他们的事情,香秀有些意外。跟永强的事情她是有一些想法,但是马上分手她还做不到,她说:干吗要分?谢永强说:你一直想进城,对我的工作寄予的希望很大,现在我这样,还是分开的好。谢永强把这件事情说得赤裸裸的,香秀有一种被扒光衣服的感觉,她不得不做出一副高一点的姿态来,说:难道我跟你在一起只是为了你的工作?你太小看人了,你这不是伤我的心吗?香秀说着,竟然跑开了。
谢永强反而蒙了。他想,难道我说错了?
香秀把这件事情说给了长贵,长贵对香秀夸奖起来,他说:凡事都要多考虑一点,你这么做是对的,将来你们就是分手也得有个理由呀,无缘无故地分了,咱们不就跟刘能一样了吗?再说,你这亲事是齐三太说的媒,我往镇上调还靠着齐三太呢,一环扣一环的,你总得让我考虑周全一些吧!
香秀说:那你想怎么办?
长贵说:我觉得现在不但不能分,相反,还得跟永强套套近乎。
香秀很不乐意的样子:为了一个村长,至于吗?
长贵生气地说:你看你说的,你看你说的,还“至于吗”?我要不是村长,当初谢广坤会压着谢永强愿意这门亲事?我要不是村长,你能在村卫生室干?还有……多了,包括你退了谢永强以后找对象,都离不开我这个村长,你信不信?
香秀陷入了沉思。长贵又跟她说起谢大脚的事,他说:我跟她闹崩了。香秀却说没有什么大事,过两天就会好。
长贵忽然说:香秀,你说谢大脚如果真离了婚,我能跟她在一起吗?
香秀想了想说:当然能了。不过爸,正像你说的一样,你现在是关键时候,一些事情要弄稳了。
长贵点了一下头。第二天他想到镇上见一下齐三太,解释一下李福告他的事情,出门时见谢大脚在门市部门口站着,就想凑过去说话。谢大脚让他离远一点,别把他的前程给弄脏了。又说:门市部你以后别来了,你是我这里不欢迎的人。长贵本来还想解释,见她这个态度,就把一句最重要的话提前说了,他说:我跟香秀已经商量好了,你离了婚,我们就在一起过。他这么说的目的是想感动一下谢大脚,没想到谢大脚不领情,说:我跟李福过也不跟你过。
长贵就感觉心上受伤了,失望地上车走了。谢大脚看着长贵的背影,忽然后悔了。
长贵见到齐三太,一个劲儿地说那个李福是胡说八道,让镇长无论如何不要信他。齐三太笑了,说他不信,让长贵放心。接着他问了长贵一个问题:长贵啊,这么多年,你一直一个人过,也难怪有人胡说八道,你难道没有想过再找一个?
长贵眨着眼睛,不知道齐三太的用意,他说:没想过。
齐三太认真地问:真没想过?
长贵也认真地回答:真没想过。
齐三太笑了,说:那你心里一定有一个,要不,你能不想?
长贵紧张起来,说:真的没有。
齐三太不再问了,又说到长贵工作的事:已经在会上提了一次,有点阻力。
长贵惊了一下:有阻力?
齐三太说:有人说,你的年龄有点大,其实年龄不是什么原则上的事情,年龄大,工作起来有经验嘛!我正在做工作,这点阻力会克服的。
长贵有些激动,说:镇长,那这事可依靠你了,我……我……长贵说着站起来把门关上,转回来从包里拿出一个纸包,交给齐三太。
齐三太说:长贵,你这是干什么?
长贵说:这是五千块钱,你……你帮我打点打点吧。
齐三太推辞道:不行,不行,你快点收起来!你怎么回事,跟谁学的这一套?咱们多年的老关系了,还需要这个!你快收起来,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长贵也有点生气的样子,说:一点心意,你就别推辞了。
长贵丢下钱,出门走了。
齐三太捡起钱扔了出去,并且把门关上了。长贵有些尴尬,连忙捡起钱藏起来,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一辆大奔轿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差一点儿压了他一只脚。长贵正要说一句气话,却见一个很熟悉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长贵只是觉得熟悉,一时想不起来是谁,那个人看了他一眼,却一下子认出了他,叫了他一声。长贵想起来,这人就是王大拿,是他多年前在周村水库工地上认识的老伙计,立时兴奋起来。
周村水库是这一带当年农田水利基本建设的一个大会战,好几个县的人都来了,王大拿是本溪的,和长贵分在了一个组,合抬一个大筐,两人处得不错。长贵早就听说这小子这几年混大了,没想到会大成这样,就叫了一声: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王大拿说:听说你们镇的水泥厂要卖,我过来看看,价钱合适的话,我就把它买了。
长贵吃惊地说:王大拿,你行啊!想当年我们两个在周村水库抬大筐的时候,你穿得破衣烂衫的,现在成人物了,不简单啊。
王大拿笑着说:有什么不简单的,也就开了家木材加工厂,承包了一个小煤矿,挣了那么几百万,小意思。
长贵感叹着:听听,几百万你都不当回事了!我要有几百万,还会费尽心机折腾这个。
王大拿看着长贵手里的信封说:你这是……
长贵说:咱们是一起共过难的,有什么话也不瞒你,我正想活动着往镇上调呢,可镇长不要。
王大拿说:不要也要让他要,想想办法吧。
长贵说:想什么办法?
王大拿说:到他家去啊。
长贵醒悟过来,说:对呀!他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说:看我急的,多少年不见面了,我总得请你吃一顿饭吧。
王大拿说:不用你请,我跟你们的书记约好了,不能耽误正事,有空我去找你……哎,长贵,找老伴了没有?
长贵说,没呢,一直没遇上合适的。
王大拿笑了,说:我也跟你一样了。
长贵说:你不是有吗?
王大拿说:原来有,后来死了。
长贵说:你这么有钱,还愁这个?
王大拿说:我自己倒不愁,都这么大岁数了,有他也过节,没他也过年,无所谓了,关键是愁儿子,我没钱的时候人家挑他,我有钱的时候他挑人家,都三十多了,还没有目标,你说愁人不愁人!
长贵笑了,说:你这样的家业,儿媳妇还算个事?别愁,你这是有钱人的烦恼,越多越好,不是不来,是时候没到。老王,真不吃我的饭?
王大拿说有事,拿出一张名片给长贵,然后问长贵的手机号,当听说长贵连手机都还没配,就要把自己的给他。长贵哪能要。王大拿说:不就是一个手机吗?多大的事。
长贵咂着嘴走了,去了一家超市,买了一大堆东西,提着去了齐三太家。
给长贵开门的是齐三太的大姨子王云,这个女人长贵没有见过,还以为走错了人家,问了一遍才敢进来。齐三太的老婆听见声音迎了出来,见长贵提了这么多东西,心里忍不住多了几分喜欢,把长贵招呼进房,倒了一杯好茶,就给齐三太打了个电话。齐三太一边说长贵不听话,一边让王霞弄饭,别让长贵走了,他一会儿就回来。王霞答应着,让王云陪着长贵说话,自己忙活去了。王云问了长贵家里的事情,才知道他老伴早就没了,就替长贵叹了几口气,忍不住对长贵多看了几眼。那边王霞已经忙活开了,等齐三太来到,只差喝酒。到底是在家里,齐三太的话更软了些,说临下班的时候他又跟王书记把长贵的事情说了说,王书记说抽个时间再议一次,估计问题不大。长贵一连说了好几个谢字,还觉得有点不够,就用酒表示了一下。
长贵酒喝得有点多,回去的时候一路上都是兴奋着,到谢大脚门口,才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他不想让谢大脚看见,所以没有下车,并且骑得很快。谢大脚却好像非要跟他说话不可,上前去叫他,他不能不停下来了。谢大脚说:怎么,连话都不想跟我说了?气性还怪大呢。
长贵说:谁生气了,你别多心。
谢大脚看看长贵说:你就不能放下车子,到我店里来?好像我要把你吃了似的。
长贵很怕李福看见他们两个在一起,问:李福这两天没有什么动静吧?
谢大脚说:没有。怎么,你怕他?
长贵说:也不是怕他,是……是不好。
谢大脚撇了一下嘴:你那天保护我的劲儿被狗吃了?去哪儿了?
长贵说:到镇上去了。
谢大脚说:你一天没个人影,我还以为你想不开,学谢广坤一根绳上吊了,我可吃罪不起啊。
长贵笑笑说:怎么会呢。
谢大脚又说:你今天早上跟我说的话,我也好好琢磨了。你说我这么跟李福过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也一直知道你的心思,不是我没看见,实在是不想迈这一步啊,要不是李福这么拼命地折腾,我也不会动这个念头。今天你这话一说,我心里也有了底了,明天你给我出个信,我就去镇上办离婚。
长贵是想让谢大脚离,可没想让她离得这么快,他怕这么一折腾影响了他调动,就说:大脚,这事还是稍微等一等再说吧……
谢大脚不高兴了,说:怎么,你一听我来真的,后悔了?你到底想怎么样?长贵,你是不是耍我啊?
长贵说: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我主要还是为调动的事,齐三太要我注意影响……
谢大脚气愤地说:你不要以为我谢大脚没人喜,没人要!我跟你说,离了你长贵我照样找男人!好,从今天开始,你就注意你的影响去吧!奶奶的,我真后悔跟你说这么多。长贵,你说你长的那样,我到底迷你什么?你这个没良心的,有本事以后再也别来烦我!
谢大脚跑回店里,把长贵一个人扔到了外面。
谢永强没想到他找香秀提出分手,香秀的反应那么激烈。他想,难道我真的误会她了?他觉得应该再给香秀打一个电话,想到这里他走到电话机旁。这么长时间,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给香秀打电话,谢广坤看见了,很高兴,说:打吧,打吧,这个钱花得再多我都不心疼。谢永强有一种狼狈的感觉,他跟香秀说话的时候,就显得很被动,几乎是吞吞吐吐地打了这个电话,他对香秀说,他不应该对她说那些话,他说对不起。他在香秀面前的优越感竟然奇迹般地丧失了,香秀和谢永强自己都有些惊异于这种变化。放下电话之后,他们几乎同时问了自己一句:怎么了?
谢广坤也看出了一些什么,他执意要把电话机挪到谢永强的房间。谢永强说没有这个必要。谢广坤说得非常浅显而又直白,他说:你给香秀打电话时方便。谢永强表示,他并没有多少电话给香秀打。
谢广坤说:你刚才打电话我都听到了,就应该这么干。别以为你是县教委的干部了,不是了,你是小学老师,是连皮校长都不如的小学老师。以后对香秀要主动一点,别再端着大学生的架子。古语说虎落平川被犬欺,去时的凤凰不如鸡,你呀,去时了,到什么山唱什么歌,该换个曲了。
一席话说得谢永强大汗淋漓,他很难受,但是又觉得很现实。
永强娘看看永强,也说:永强,你爹说的也对。这几天我也想了,你跟小蒙是有缘无分,这是没有办法的,你不认也不行。香秀虽说不如你的意,可这一次,我以为她会大闹一场呢,没想到她无风无火的,心里看样子还有你,也算不错了。
谢广坤又说:还有长贵,人家是村长啊,已经很给咱们家面子了。古语讲得好,半斤对八两,一报还一报,你以后别再胡思乱想了,香秀长得好,又有工作,爸还是村长,将来还要到镇上去,你一个小学老师,找了她还不做了驸马了?知足吧你。
谢永强没有说话。
中午饭,永强娘包的是水饺。做好了后,永强娘让永强送两碗给香秀。永强就端着去了村卫生室。香秀吃了几个,就聊起永强将来到学校里上班的事。香秀说:倒是有个优点,离家近,方便。谢永强不自在起来,说:我倒想到天边去,可办不到。
赵玉田突然走进来,看见谢永强在,感到很突然,连着说了好几个“你们”。
谢永强很奇怪,说:玉田,怎么了?
玉田说:我不是听说你们……你们已经分手了,怎么……
谢永强与香秀都有些尴尬。
香秀说:你是从哪里听说我们分手了?
玉田说:外面都这么传说呢。
香秀笑了,说:外面传错了,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是不是永强?
永强不自然地笑了笑。
香秀说:玉田,你有什么事?
玉田说:再买几片消炎药吃吃。
香秀说:怎么,你的腿还有问题啊?
玉田说:我的腿早没有问题了,牙有点疼,消一消炎。
香秀给玉田包好了药。
玉田看看谢永强,说:永强,不瞒你说,一听说你跟香秀要分手,我的心都提了起来。
永强不理解,说:什么意思,你的心提起来干什么?
玉田说:我怕你跟香秀一分手,再去找王小蒙,王小蒙和我……
玉田忽然闭上嘴不说了,走了。
谢永强对玉田的话大惑不解。
香秀忽然问:永强,如果咱们分开了,你还会去找王小蒙吗?
谢永强还在出神。
香秀说:问你话呢。
谢永强目光显得很茫然,说:不会了……十六王小蒙家改装后的豆腐磨终于装上了。这是一种石磨和电机结合起来的机器,它既有电磨的速度,又有石磨的优点,刚一装上王老七就觉得行。试磨的时候,他放了一挂鞭炮,引了不少人来看。
赵玉田也去了,他跑得很快,险些与从菜园里回来的刘英撞到了一起。他停住脚,把头一拧,故意不看刘英。
刘英没好气地说:你的头有病!
赵玉田说:有病没病跟你有什么关系。
刘英笑着故意气赵玉田说:跟我是没有什么关系,不过,你的头如果再歪了,就更难找老婆了。
赵玉田有点恼火:你——
刘英说:你见了几个了?有一个连了吧?最近是不是还要去见面?嘻嘻。
赵玉田硬邦邦地说:见不见的,保密。反正,离了你我照样找老婆。跟你说吧,说不定找一个比你更漂亮、更贤惠、更潇洒、更风流的呢。
刘英笑着说:我看有点玄乎。
赵玉田说:一点不玄乎,过几天你就知道了。说着就走。
刘英不想让他走,“喂”了一声。赵玉田说:有事啊?
刘英说:要不要我教一教你怎么见面,怎么讨女孩子欢心?别弄得你下次见面丢人现眼,再黄了。
赵玉田脸色很难看地说:谢谢你,我不需要,跟你说吧,我已经有经验了!
赵玉田背着手夸张地走了。
刘英看着赵玉田走远,犹豫了一下,挎着菜篮子跟了过去。
赵玉田的到来使王小蒙家的喜庆气氛一下子变淡了。尤其是小蒙娘,简直坐立不安。玉田看看电磨,很关心是谁安装的,当他听说是刘一水派人来办的这事时,就有些生气了,说:七大爷,这活还要惊动刘一水吗?我自己就干了。
王小蒙笑他:吹吧你,这电机上的石磨有好几百斤呢,你一个人就能干了?
玉田说:没问题。七大爷,以后有什么活你尽管安排我就是,小蒙,别客气啊。
小蒙一边做着豆腐,一边关心地问:你的腿好了?
赵玉田走了几步,说:基本上好了,你看看。赵玉田走了个来回,真的没有什么问题。王小蒙说:可一介绍对象怎么就不成了呢?
赵玉田说:我也不知道,可能……可能是有缘千里一线牵吧,我和她们都没有缘分。玉田说着两只眼睛往王小蒙身上看,眼光很让人不舒服。
小蒙娘看了玉田几眼,说:玉田啊,家里没有什么活,你回去吧。赵玉田却摸起一把扫帚说:回去也没什么事,我给你们扫扫院子吧。
赵玉田说着,就在院子里呼呼地扫起来,把小蒙娘撒在地上喂鸡的粮食都扫走了。王小蒙奇怪地看着赵玉田,有些莫名其妙,上前拦住他说:行了,你想做雷锋啊,要不要写篇表扬稿表扬表扬你?
赵玉田说:表扬就不用了,我就想做雷锋,嘿嘿……
王小蒙说:你要想做雷锋,大路上有的是机会。说着要夺扫帚。赵玉田说:你就让我再扫一会儿吧。
王小蒙指着地说:你都把我们家的地给扫坏了……
说着就把扫帚夺下。玉田转眼又看到了别的项目,他说:你这豆腐是不是要往县里送?
小蒙说:是的,怎么了?
玉田说:那这事就包给我了,我这就回家开车。
小蒙笑着说:不用,你那车我可是不敢再用了。
玉田说:这回保证不会出事。
小蒙说:不用,我已经长期租了一辆。
玉田有些生气地说:现成的车,你干吗租呢?七大爷,你们家这不是把我当成外人了吗?
王老七从一边走过来,艰难地咳嗽了一声,说:玉田啊,你回吧,你的心思,七大爷懂,以后家里有什么活,我会叫你的,你走吧。
赵玉田甜甜地答应着,狠狠地看了王小蒙一眼,说:小蒙,我……我走了。
玉田向外走,刘英看得糊糊涂涂,疑疑惑惑,躲到一边去了。
王小蒙觉得很不舒服,她问王老七,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她。王老七见不说不行了,就叹息一声,把在玉田家讲的话又讲了一遍。
王小蒙惊得目瞪口呆:你们……你们真是这样想……
王老七说:闺女,我也不想这样,不过,事情要真赶在那里了,我也没有办法。我和你赵四叔是多年的好兄弟,他的儿子因为咱的事情打光棍,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啊。
小蒙都气哭了,说:爹,这是什么事,你真会想!
小蒙租的小货车来了。她搬起一块豆腐向外面走,出门时郑重地跟王老七说:爹,你饶了我吧,我想忙正事,你可别耽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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