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蛇 第一章

  玛姬·苏的叙述——
  我并不知道自己是否最终可以写出这样一本像样的小说,但大家都认为还是应该由我来执笔把这个故事叙述出来。所以我想我还是应该尝试一下,看看是否有这样一种可能,让大家能够跟随着我的脚步一步步看清楚这个多少有点传奇味道的事件。当然,这里面也有一些贾斯汀博士的纪录片段,毕竟一个事件总是也需要其他角度的观点。
  事件,是的,至今我还是认为这是一个事件,我才不管那些小报……甚至国家地理杂志上怎么渲染这个故事,对于我的生命来讲,我确实地认为这是一个事件,一个在其他任何人的身上也同样可能遇到的事件!
  现在想起来,这件事起始于去年的八月份,当时,我终于承认自己不能胜任某个不名誉的角色而决定走出来,碰巧我又在报纸上看见了加州大学与洛杉矶国立大博物馆合作项目的信息,于是我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来到了洛杉矶。
  下了飞机以后的第一秒我就开始后悔,其实说起来我也许可以不用这么倔强的,毕竟我这样一个根本没什么跟人一起工作的经验的女性,也不是非常聪明,也不是非常敏感,甚至也不是很漂亮——当然,我企图获得的这个职位跟漂亮很难搭上关系。不过总之,我觉得我不应该这么鲁莽地离开原来还堪称舒适的生活,匆匆忙忙地踏上这次旅程。
  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去办理一下手续,坐下一班飞机回家的时候,一群人呼啸着向我的身边挤了过来。
  “贾斯汀博士,贾斯汀博士!”很多看起来有点像人,但冲撞力堪比狮子的男男女女形成一股潮流把我迅速地包围起来,又推动着我往后退去。
  “我不是……”我企图解释,但手里的包一时没有拉紧,就那么被人扯了过去。我顿时失色,这里面有我的全部家当还有所有的身份证明,假如遗失了这个包,我……我简直不敢想象该怎么办才好。
  “贾斯汀博士,跟我们谈谈这次合作项目的内容好吗?”
  “究竟是怎么样的课题需要您这样的玛雅文化专家亲自出马呢?”
  “据说是传说中的‘水晶头骨’又出现了,是吗?”
  “贾斯汀博士……”
  “我的包!”我挣扎着嚎叫,“我的包。”
  但人们根本没有把我这样一个弱女子的求助听在耳朵里,更多的人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在拥挤的人群中甚至还有人恶劣地推了我一把。而这时我才发现原来人们的目标不是我,而是我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小个子老者。
  我近乎恼羞成怒地尖叫起来:“抢劫啦,谋杀……”之所以猛然咽下了后面的尖叫,是因为目光敏锐的我突然发现就在人群外围一个不显眼的地方,某个看起来就不是好东西的男人正拎着我的包鬼鬼祟祟地企图走出去。我知道我没有时间尖叫了,于是猛地一推身边的人,“小偷!不要跑!”
  后来证明这句话是一句傻话,任何一个小偷在偷了东西以后都不会听失主的话乖乖地“不要跑”,相反,在听见有人吼出这句蠢话以后,他更飞快地跑了起来。
  混蛋!我咬牙切齿地追了上去。上面我说过了吗,对,我不聪明不敏锐不漂亮,但遗憾的是,我的田径一向是学校的得分热门,如果不是某些原因,我或许还能参加奥运会也说不定。不管怎么讲,当时我箭一样地射了出去,目标——前方的那个小偷!
  我想象自己可以像中国的武侠小说里面写的那样,双脚一蹬地面跃起三丈多高,而后左脚在右脚脚背上轻轻一点,人就像一缕轻烟一般斜飞出去。转眼来到小偷头上,我双手下按堪堪抓住他的脑门,口中一声叱喝:妖孽,哪里走……
  可惜在实际上,三分钟以后我就怀疑我的脚不是属于我自己的了。我觉得自己是够快了,但抬头看见自己跟那个小偷的距离依然没有什么改变的时候,我发现这显然还不够快,我只能努力摆动着被怀疑的双腿企图继续加速。
  我说了我不太聪明,对吗?所以一直到跑了有七八分钟的样子,我才猛地醒悟过来,我其实可以不用那么辛苦的。
  “拦……拦住……拦住他……咳!”我气喘吁吁地吼,本来想挣扎出一点气势的,但后来却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路人用漠然的眼神从我身上扫过去,通常应该出现的警察也没有像童话里那样,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我只能立刻表现出现实的觉悟:“谁抓到……抓住他……我给……一万!”我尖叫道,“一万啊!”
  人群当中立刻出现了波动,几个看起来身强体壮的小伙子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但他们就像我刚才的跑步一样,在“快”上面还欠缺了一点,因为就在他们热完身准备起跑的时候,一个男人已经在那个跑得飞快的小偷的前面伸出了一条腿……
  剧烈的惨叫和斗殴以后,男人抓着小偷来到我的面前,“小姐,”来人彬彬有礼地说,“是他偷了你的东西吗?”
  虽然我不很敏感,但看见这个男人的时候我还是清楚地感觉到心里面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他是个东方人,跟我一样,可是他的笑容,嗯,怎么说好呢,他的笑容应该可以归类为“灿烂得让人不能直视”的那种。我心里的不舒服却更加严重起来。
  “咳,这位小姐,是他偷了你的包吗?”等不到我的回答,有着灿烂笑容的男人尴尬地咳了一声。
  我可以讨厌这个男人,我想,但我没有必要跟我自己的包过不去。于是,我端正了仪态,“阿里嘎多,果咂伊马司。”
  我是个日本人吗?不不,决不!我是堂堂中华炎黄子孙,但是既然我刚才开了口说要悬赏当然不能信口开河,我们中华泱泱古国从来都是讲究“信义”二字的。可是这里又有一个问题,要知道,一万日元和一万美金,是有着洛杉矶到名古屋这样遥远的距离的,就算是一万日元和一万人民币也是有着东京到北京的距离的,所以习惯委曲求全的我这样一个弱小女孩子,在这种必要的时候,当一下日本人也是没有关系的。
  更加重要的是,我是一个有着强烈爱国心的人,像施展阴谋改换货币以省下悬赏这种丢脸的事情,不妨让日本人去做好了,我们炎黄子孙是绝对不会这样过分的!
  笑得很灿烂的男人似乎愣了愣,然后他张口:“@@##$$……”
  他在说什么?我呆呆地看着他,“很……抱歉,不过请再说一遍好吗?”
  他、他、他竟然又灿烂地笑了起来,“你是中国人吧?”他竟然用中文说话!
  吼!我双脚并拢着往后一跳,“你怎么知道?”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我这不是等于告诉他我的确是中国人吗?呜呜,我这个笨蛋,呜呜,我卖国啦!
  他笑得一口白牙都晃了出来,“我不会要你的钱的,同胞!而且一万日元对我也没有用。”他显然完全了解我的企图,最后他眨眨眼睛,“很奇怪我为什么这样了解你吗?”他得意洋洋地说,“因为这种事情我也做过啊。”
  先生,请不要把我跟你作比较好吗?我愤愤不平地想,我可是因为爱国才这么做的。但是口头上我依然要感谢他的同胞之谊,“能够在茫茫人海遇到你这样的同胞,真是一种幸运啊!当然,你能帮我把我的包递过来就更加好了。”
  他看着我,脸上的笑容又一次让我感觉灿烂到刺眼,“当然,”他说,“那是当然的。不过——”他拎起小偷的衣领,“作为例行公事,我们还是需要问一个清楚。”
  我微微松了口气,“好的,问吧。”这可是我的包,难道我还会害怕吗?
  “这包里……”
  “有我的所有身份证明,你可以看一下。”我打断他审讯似的询问,“看一下不就全都明白了吗?”
  “这个包不是这个女人的!”小偷突然发出尖叫。他在那个男人的手里挣扎着,并且死命地抓住包口,“不要听那个女人的胡说八道,这不是那个女人的包!”
  我顿时勃然大怒,“做人要讲良心,你明明就是从我的手上偷走了我的包怎么能够胡说这不是我的包,你看虽然你偷了我的包但我也没有胡说是你企图谋杀我对吗?你又怎么能……”
  “女士!”抓着小偷的男人腾出一只手擦擦额头上的汗,“我们不必理会这种小人的挑衅。”他说,“你介意我打开这个包看一下吗?”
  我狠狠地瞪了那个小偷一眼,这才抬头注视男人的眼睛,“当然不介意——啊,是的,对!如果你能小心些,不要弄脏我的……那个的话,那可是丝的!”
  “那个?!”男人先是满头雾水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突然醒悟过来,“啊啊,那个,当然了,丝的……那个!”
  他的笑容令人讨厌地增加了些什么东西,这让我决定不再看他的脸,专心注意他的动作。男人用手臂钩住小偷的脖子以防逃跑,另外一只手则拉开了小偷手里包包的拉链,我发现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动作也停顿下来。
  “这个……”他奇怪地抬起头来看看我,又低下头看看包里的东西。
  这令我非常恼火,“这有什么奇怪的吗?”我相信此刻的我脸已经涨得通红,“难道我不可以有那样的内衣吗?我跟你说,这可是丝的!”
  “可是……”这是第一次,他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从灿烂到令人恼火的笑容变成了哭笑不得的样子,“这个……”他慢慢从包包里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这个就是你的丝内衣吗?”他问。
  而他的手上,正托着一个完美无瑕、晶莹剔透的水晶头骨!
  “……”
  这里有些我后来才知道的事情需要交待一下。就在我被突然出现的,以为是我内衣的这个水晶头骨所惊呆的时候,真正的我的包包被人在遗失了水晶头骨的现场找到了。这是两个完全一样的包,而这种简直不可能发生的巧合让警察迅速地判定为“盗窃阴谋”。于是,在我根本不知道的情况下,我摇身一变成为了全美洲首席的通缉犯,我的照片和资料飞快地通过网络传到了世界各地,也包括有“他”存在的地方。
  时值黄昏,整个洛杉矶机场都沉浸在夕阳的余辉当中,浅浅淡淡的粉黄色在每个人的身上勾勒出金色的边,这也让所有的事物都显得神圣起来。
  我近乎呆滞地看着这明亮璀璨的水晶头骨,它有一个正常人的头骨那么大小,晶莹剔透的水晶不含一点杂质,眼眶的分布和鼻骨的位置几乎与人类的分布完全一致,最令人惊讶的是我发现它的下颌并非是连在头骨上面的,也就是说虽然头骨上下间的缝隙只有一条头发丝那么粗细,但还是可以拆卸为两个部分的。那么这样一来,头骨的下颌毫无疑问可以活动——就像人类可以说话一样。
  在古老的印第安人的传说中,远古的时候地球上一共有十三个水晶头骨,它们和人类的头骨一般大,下巴还可以活动,能说话,能唱歌……它们会预言人类的发展和重大的事件,它们是位于天狼星的人类的祖先留给地球上的人类的瑰宝,它们是“打开人类未来的钥匙”。
  我被头骨那空灵的眼眶所迷住,以至于在那么一会儿,我觉得自己的视野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浮现出来,那隐隐约约是一个女人的影子。如果我当年在芝加哥大学学的东西是正确的话,那么根据她的服装和头上的羽饰,她应该是一个巫女。接着,她张开嘴巴向我吐出了一个单词,我觉得这非常可笑,我也许可以认识玛雅的一些图形文字,但我怎么可能听得懂已经失传的远古玛雅的预言呢?
  但是,“羽蛇!”她说。
  我竟然听懂了!
  “我的、我的天哪!”我喃喃自语。
  “什么?”依然托着水晶头骨的男人紧紧地盯着我,“你看见了什么?”
  “一个女人,里面有一个女人!”我恍恍惚惚地说。
  “女人?”男人问,“还有呢?”
  “她跟我说话……”我不知所措地回答,“我以为我不可能听得懂那个女人在说什么,对吗?远古玛雅语言已经失传了,失传很久很久了对吗,那么我怎么可能听得懂她在说什么呢,对吗?我想我是疯了,
  要不然芝加哥大学教我的都是错误的, 远古玛雅语就是英语, 也许可能应该是中国话……”
  “镇定,女士……哎哟,嘿!嘿!”一面托着水晶头骨,一面注意着我的状态,男人一时没有小心竟然被那个小偷逃脱了出去,我以为他会追过去,但他只跑了两步就回到了我的旁边。
  “他,他他,逃走了!”我指着小偷又说了一句蠢话。
  “我看见了。”男人回答,“但是我觉得比起让小偷逃走这种事情,你这里更加重要。”他捧着水晶头骨问我,“她说了什么?”
  “谁?”
  “水晶头骨里的女人。”
  “水晶头骨里住不下一个人。”我绝望地指出。
  “那么你看到的是什么?”
  “我的错觉。”
  “错……好吧,错觉里的那个女人说了什么?”
  “玛雅语?英语?中国话?”我觉得我的神智已经陷入疯狂状态,“你怎么能认为我听得懂?也许可能说不定她讲的还是印度语……”
  “她到底说什么!”男人打断我,直接喝问。
  “羽蛇。”我吞了一口唾沫,“她说‘羽蛇’……”
  “嘟嘟嘟嘟……”突如其来的警笛把我们两个人都吓了一跳,等我抬起头来的时候才发现我们的周围至少围了两三百的警察,他们的手里还夸张地举着枪。
  “举起手来,美洲首席通缉犯。”
  我马上举高双手,颤抖着声音问:“他们是在说你吗?”
  “应该,不是吧?”男人犹疑地回答,他的犹疑让我的心猛地又一次荡到谷底,但接下来的警察的话才是真正让我绝望的。
  “美洲首席通缉犯,玛姬·苏小姐,你落网啦!”警察举起高音喇叭宣布。
  他妈的,这真是让人发疯的一天!
  “美洲的首席通缉犯?”我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我?我这样一个柔弱可欺、纯洁善良到愚蠢的女人?”两个小时后,我坐在洛杉矶的警察总署里面喝咖啡。
  “这是一个误会。”FBI的干员安慰我,“而且我们已经撤销起诉了。”
  “哦,哦,哦哦!”我坚持不懈地尖叫,“你给了我一个耳光然后跟我说你打错了,难道我还应该感谢你吗?”
  FBI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如果不是因为礼貌关系,他会立刻用手把自己的耳朵堵起来,嘿,嘿嘿,想不到吧,我可是故意的!
  “但当时你的包在现场遗留着,人却不知所踪。而跟你的包完全一模一样的用来放置水晶头骨的包却不见了,任何人都会作这样判断——是你偷走了那个水晶头骨,对吗?”他尽量口气温和地说,“而且,小姐,我觉得‘柔弱可欺’不是这样使用的。”
  我才不管是哪个蠢货作的判断,“那么被你们这些‘精英’全世界通缉的无辜女孩子不叫柔弱可欺,叫做什么?”我辛辣地反问。
  “但我们跟你解释了,这只是一个误会。”FBI说,“现在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我冷笑,“那么这个又是什么?”我指着外间办公室的大电视屏幕问。
  “这是一个阴谋,一个巨大的、邪恶的、卑鄙的、无耻的、下流的阴谋!”电视屏幕上,一个瘦小的老头子挥舞着他的手杖,他的眉毛和胡子似乎都竖了起来,他满面通红,就连眼镜片都反射着熊熊煞气,“这是一个阴谋!”他声嘶力竭地吼道,“这难道不是一个巨大的、邪恶的、卑鄙的、无耻的、下流的阴谋吗?一个女人,不,或者可以说是一个女孩,她偷走了我们整个美洲的荣耀,她偷走了我们的未来……”
  “那是……”FBI慌忙地放下办公室的百叶窗,“那是贾斯汀博士。”他说,“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真相。嗯,不管怎么样,贾斯汀博士是一位人格值得称颂的长者,虽然,当然了,谁都觉得,他有点笨。”
  “管他是什么样的人,但他召开了记者招待会!”我以手覆面,“哦,我的体面,我的名誉啊!”
  坐在我旁边的男人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
  “但那时候已经迟了!”我愤怒地吼道,“我的家族已经知道我曾经当上首席通缉犯了!”
  “你的家族会谅解你的。”男人憋着笑气说。
  这句话让我更加讨厌他的笑容了。
  “这里有两份文件,两位请看一下,如果没有什么问题请签一下名,然后你们就可以走了。”FBI说。
  “等、等一下!”我跳起来,“我的包怎么办?”
  FBI很尴尬地看了看我,“当然会让你领回去。”他说,“不过很遗憾,里面的钱已经遗失了,如果你愿意,可以去‘失物登记处’登记一下,等我们找到了,会通知你来领的。”
  他竟敢,竟敢当我是一个傻瓜?!
  我一屁股坐回凳子上,“好,我信任你们,等你们找到了,我再签这份文件好了。反正我没有钱的话,在这里喝咖啡总比露宿街头好。”
  坐在我身边的男人再一次哈哈大笑起来,他的行为让我确认,他是我所知道的人类里面最令人讨厌的一种。
  FBI抓抓头皮,“苏小姐,你这是在为难我们啊。”
  “听听看!”我愤怒地叫道,“我按照法律交税,遵纪守法爱护花草树木小孩子,尊敬老人和所有的有钱人……但我用我的税金养出来的人在对我说什么?”我的眼泪在眼眶里面打转,“我先是被人偷走了包,然后是被人诬陷,接着我在一个水晶头骨面前陷入疯狂境地,最后,令人敬畏的FBI大人却对我说——你在为难我们啊!”我抽动着鼻子,“还有比我更加不幸的女人吗?还有吗?”
  两个大男人为之骇然,一起被我的眼泪打败,他们再也发不出得意洋洋的笑声,这多少让我好过了一点。“我注意到……”半晌后,坐在我身边的男人咳了一声说,“苏小姐你是芝加哥大学考古系毕业的高材生。”
  “没错。”我恶狠狠地盯着他,“但这关你又有什么事?”
  那个男人“认真”地回答道:“可是,如果你就是来应聘国立大博物馆的工作的那位苏小姐,就跟我很有关系了。”
  他想假装他的笑容不存在吗?别傻了,我看见他的牙齿雪白雪白地试图从每一个吐字音节当中炫耀出来呢!可问题是,他怎么知道我曾经应聘过那个工作?
  “一直都忘了介绍。”他牙齿的反光灿烂得让我咬牙切齿,而同时,他的手伸了出来,“我是受国家地理杂志特别委托的考古学家,我的名字叫做——加菲。”
  加菲?!
  一只笑得近乎淫贱的黄色短毛肥猫在我的脑海里扑腾起来。
  “我恨猫!”我下意识地咆哮起来,“它毁了我的桌布我的窗帘我的衣服还有,我的生活!”
  于是,现实中的加菲猫只好尴尬地缩回他的手,还挠了挠他的头发。“我很遗憾,”他说,“你不喜欢可爱的猫咪——让我们言归正传吧。”他神态恢复自若,就像刚才我对他的侮辱全是一个笑话一样。
  “我收到了你的求职信,苏小姐。”他公事公办地说,“其实你并不符合我们的工作条件,但通过今天的这场意外,我发现这个头骨,它选择了你!”
  头骨选择了我?这种恭维真让人毛骨悚然!
  加菲猫继续说道:“在我们所寻找的工作伙伴当中,没有一个像你这样幸运地能够从水晶头骨中获得信息。既然你其实并没有什么突出的优点,那么我觉得,水晶头骨选择了你,只能用‘缘分’来形容。啊,我们都是中国人,我相信你也可以理解中国文化当中的‘缘分’这个词语……不管怎么说,你获得了这份工作,所以你完全不必露宿街头了,你可以住到博物馆工作人员的宿舍里去……嗯,钱的问题也不必担心,我们可以先给你预支一部分工资,你觉得怎么样?”
  我冷冷地答复:“真是感谢你啊,加菲猫先生。你恩赐给我的工作真是值得令人感激涕零呢。”我站身来,“但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可以拒绝你的恩赐。”我得意洋洋地宣布,“就算不靠你,我相信我也一定不会死在洛杉矶的街头!”
  然后我趾高气昂地往外走去。
  “苏小姐。”那只猫的声音懒懒的,符合一贯的“加菲”形象,“我钦佩你的倔强,但是我要告诉你,如果你走出了那扇门,除了‘曾经的美洲首席通缉犯’称号以外,你将一无所有。就算你想回家也没有钱买机票,就算你想找工作也没有身份证明,就算你想找朋友帮忙,我认为你的记忆力也不足以让你记住所有人的电话号码,然而你就连通信录都不在身边!”
  我往外走的脚抬起却没有落下,这个该死的混蛋他说得一点没错,就连我记不住电话号码这件事情他都没有猜错,如果我就这么走出去,我将真的会——饿死冻死在洛杉矶的街头!
  “我跟你并不熟悉,我不会因为看见你倒霉而愿意为你付一分钱,但工作的话将另当别论。”加菲猫先生说,“何况这个工作原本就是你所希望获得的,不是吗?”
  我犹豫起来。
  “另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加菲猫先生在我的所剩不多的良心上面加砝码,“我需要一个充满正义感的人来帮手。”
  “嘿!”FBI在听见他这样说的时候就跳了起来,“加菲!”
  他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我知道你的顾虑,警官大人。”加菲转过头去,“但我相信我的眼光,她跟这件事情无关。”
  他们到底在讲什么?
  FBI依然一脸不赞同的表情,“但是她……”
  “她可以和头骨沟通,而且是个外人!”加菲猫打断FBI的说话。
  FBI思索了片刻,犹豫道:“我还是觉得……”
  “我们没有其他选择,至少现在就是如此。”加菲猫又打断了他。
  “……好吧,不过我发现,”FBI最后说,“你有私心,加菲!”
  “不多,”加菲彬彬有礼地回答,然后他咧嘴笑道,“只是一点点而已。”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这让我非常恼火,“假如你们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助,就不要在我的面前隐瞒任何东西!”我说,“而且我还没有决定是不是一定要帮助你!”
  “苏小姐,”加菲猫转过来对着我说,“其实,你没有选择。”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本正经的样子看得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里面一阵紧张。
  “那个小偷死了。”他说。
  “谁,谁死了?”我迷迷糊糊地问。
  “那个偷走你的包又换走了水晶头骨的家伙。”FBI闷闷不乐地说。
  “但是!”这个关我什么事?难道……“他,不是我杀的!”我尖叫起来。
  两个男人被我的尖叫吓了一跳,“没有人说是你杀的!”
  “那么你们为什么那样看着我?”
  “我们本来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盗窃案,只是碰巧那个蠢货偷的是水晶头骨而已。但是当我们最后追查清楚了那个家伙是谁,并且上门去逮捕他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死了,被谋杀的!”FBI说,“这就很显然了,这是一个盗窃团伙有预谋的盗窃案件。”
  “既然他们狠心得连自己都下得了手,你认为他们会放过破坏了他们计划的你吗?”加菲猫问。
  我的眼睛越瞪越圆,恐惧让我浑身都颤抖起来,“我要求获得警方保护!”
  FBI幸灾乐祸地回答:“警方最多保护你四十八小时的安全。”
  我手发抖地指着他,“你,你们……”
  “所以我建议你和我在一起。”加菲猫终于说出了他的目的,“我虽然不是警察,但是我能够保护你。”
  FBI作证:“是的,他是我们警方可以信任的编外人员,在很多方面,我们甚至要请他帮忙。”
  “而且,我一直在想,这次的事件除了巧妙更有一种随机性的犯罪习惯包含在里面。”加菲思索的样子似乎有一点点帅,“在过去的几年当中,文物盗窃案件屡有发生,其中有一个被人称为‘魔术师’的罪犯,他的作案常常就有这种随机冒险的特性。”他说,“人一旦有了某个习惯就很难去改变它,特别是在犯罪手法上,如果他尝到了甜头,他就会遵循这个方式不断地干下去。我在这次的案件里又嗅到了这个味道。”他顿了顿,似乎在考虑到底要不要把真相告诉我的样子,最后他还是决定都说出来比较好。
  “他原来的安排应该是让人来偷放有水晶头骨的包的,但当他看见了你的包竟然跟水晶头骨的包是一样的时候,他就改变了主意。他安排人先偷了你的包然后企图嫁祸给你,当你追寻你的包的时候,所有人的眼光都盯着你,就算你找回了你的包,警察也不会相信你是无辜的。这本来应该是一个很好的计策,但是他没有想到你会看见那个偷窃水晶头骨包的罪犯,他更加没有想到,在洛杉矶这样危险的地方,你一个单身的女孩子会勇敢地去追一个盗窃犯。”加菲甩甩头,“他显然低估了中国女性的力量!”
  他是在赞美我吗?我愣愣地回答:“谢谢。”
  但是这个可恶的臭猫马上又打击了我,“我不是在赞美你。”他哭笑不得似的看着我,“我只是想提醒你,洛杉矶是一个很混乱的地方,一个单身女子如果被人偷窃了,应该立刻报警而不是自己去追小偷!”
  “然后等着这帮没鬼用的警察帮我找回我所有的失物?”我吃惊地回瞪他,“我知道我很笨,但是我的样子有蠢成那样吗?”
  “喂,小姐!”FBI大怒,“请不要当我不存在好吗?”
  我抽动脸上的肌肉,“好吧,我尽量不说实话好了,只要他不再刺激我!”
  “我……”加菲苦笑着摇摇头,“算了,让我们言归正传。”他装作没有看见旁边FBI恼怒的眼神,继续跟我说,“总之,在这件事情上,我发现了魔术师惯用的那种即时冒险的犯罪风格,但这有一个前提——他是怎么知道水晶头骨放在那个包里的?”他说,“当初为了防止被盗,我用了六个袋子来迷惑所有人,一直到最后上飞机的时候,我想连我自己都糊涂了到底水晶头骨在哪个袋子里,但是,罪犯是怎么知道的?”
  “有内奸。”我深思熟虑后,小心翼翼地回答。
  “不错!”加菲高兴地拍手道,“而且根据我的推测,这个内奸可能根本就是‘魔术师’本人,否则他没有时间能够安排出这样即时性的犯罪!”接着他热情地看着我,“所以我希望能够找一个跟这件事情完全无关的人来帮助我查出谁是内奸!”
  “但为什么是我?”我立刻反驳,“如果你需要一个帮手,懂考古的,又聪明一点的,就算本来就是警察的人也大把都有,你要我这样一个既不聪明又不机灵,甚至就连你想用美人计的时候也帮不了你的女人干什么?”
  FBI顿时咧开嘴笑起来,“这倒是实话,美人计对她而言实在难度太大了。”然后意有所指地瞟了加菲一眼。
  “你给我闭嘴!”我愤怒地朝着FBI挥挥拳头。
  加菲猫装作没有看见FBI的眼神叹了口气,“但是他们都没有办法跟水晶头骨沟通。”他看看我,“而且你看,假如‘魔法师’知道了你是可以跟水晶头骨沟通的话,他们一定不会在还没有研究成果以前来伤害你的,这样对你的安全也有好处啊。”
  “但是我……”
  “当然了,我之所以有这样的决定是因为我觉得你真的是一个很有个性又充满正义感的女性!”
  “我不……”
  “也许你会认为我是在利用你,老实说吧,我的确有把你当成了诱饵的念头,但事实上如果我们不这么做,也许你的危险性更大。你只有参与进来,保护水晶头骨,顺便保护你自己。”
  “可我没有……”
  “而我也希望你可以一直就在我的眼前,这样,让我保护你起来也方便得多。”加菲在不断地打断我的反驳之后,貌似深情款款地说。
  “别说得好像你爱上了我似的!”我气呼呼地终于吼了出来。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头猫自顾自地在那里拈着胡子微笑,而我自己却涨红了脸。
  “好了,”加菲猫趁我羞愧难当的片刻就已经下了结论,“看来我们的意见已经得到统一了。”他说,“那么你觉得你希望得到什么样的薪金待遇呢?”
  ……所以我说我讨厌猫,特别是加菲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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