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阁顶部的天窗开启着,阳光透进来,形成一道巨大的光柱笼罩着正中的琴案,琴案四周围着灰暗的纱幕,琴案之后端坐着一个清雅身形,他轻垂着头在小心细致的调试琴音,淅淅沥沥的音符从他指端飘出。
裳于晨一步一步地走近他,在离他几步远的软垫上坐了下来。他注视着他的手指、他的动作、他手下那柄火红的筝琴,几乎在一瞬间已经证实了心中的疑问。
“客人从哪里来?”“琴筝先生”并未诧异于他的不请自进,他没有停下手下的动作,微扬起头看向他,嘶哑的声音低低回荡在厅阁。
“在下来自临州城。”裳于晨望着他,他的脸上密布着恐怖的深深的疤痕,几乎辨别不出他的容貌,但那双眼睛注视他时所传递出的沉静明睿而又慈祥温和的目光却又是他曾经多么熟悉的——叶师傅的目光。他握紧拳头,逼自己冷静、逼自己压抑惊喜。对叶师傅的负罪感汹涌嚣狂地涌上心头,他强抑着告诫自己不要冲上去告诉他他便是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人,是他曾经多么用心培育的皇长子应渝宸。
“客人便是‘鬼面医’?”“琴筝先生”将十指轻轻平放在琴弦上,开口道。
“正是。”裳于晨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在下愿倾毕生所学替先生排解病痛,先生,请允许在下为您解除身上病疾。”他诚心恳切地一字一顿,只求叶师傅可以给他赎罪的机会。
“客人言重了,并未有疾,何言医治。”他轻轻笑道,他的笑容里,目光中充满宽容、慈爱、欣慰……
这目光、这笑容分明是在告诉他——他不怪他,能再见到他他很欣喜,在他心中他仍是他教导过、疼爱过的那个聪敏过人的孩子。
他读懂了他的叶师傅,他深深地看着叶师傅,眼圈红润了。
这时,“琴筝先生”放在琴弦上的十指缓缓挥动,一串音符倾泻而出——是那首世间再没人可奏出的曲子,是那首只有这柄琴才可唱出的绝妙琴音。
是的!他就是叶黔,是曾经地位显赫的大尚官员,是大尚天朝皇长子的叶师傅、是备受尚隆帝信任与重用的臣子。
隆帝对他有知遇之恩,椋玲妃是他此生无缘的挚爱。他的确为了椋玲做了背叛隆帝、背叛朝廷的事。他知道死亡有一天会来,他早有所准备,他心甘情愿领死。只是,让他揪痛、愧责的是……他连累了无辜的女儿、妻子及十几位跟随他多年的家仆。
而这些又怎么能怪皇长子,怎么忍心要这样这样一个天资过人、心地善良的孩子背上愧责的包袱十几年?后来,他知道,自他出事之后,皇长子便离开了皇宫,从此消失无踪。该有愧的人是他才对,大尚为此失了难得的皇太子,皇上皇后失了心爱的孩子,是他该对大尚有愧、该对皇上皇后有愧啊!
欣慰的是,这孩子终究未让他失望,他是优秀的,是为人师者的骄傲,他竟然成为了名医。他知道,他不管是作君临天下的君王,还是济世救人的医者,都是最为优秀的!
再见到他,他并不诧异,他之所以坚持着用这支琴奏这支曲,为的就是要见到懂得他琴曲的人。是的,当他在门外极轻地开口唤“贤儿”的时候,他已经从这个声音中了然了他的到来。本想在适当的场合与他相见,他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样子感到难过、愧疚,可是,他却忽略了他是个怎样深情重义的孩子,既然听到了他的琴曲,他又怎会就此安然离开。
琴声悠扬,这曲子仿佛操控了时空,带着他们回到了十几年前——学殿上,清俊文雅的叶黔教导着聪慧活跃的应渝宸,从初见面的第一堂课直到最后一堂课的情景历历在目……
突然,门扇被撞开,一个高大身形冲了进来,直奔叶黔扑去,裳于晨即刻起身站护在叶黔之前。
“滚开,小子!”那人喝道,并抬起臂膀劈向裳于晨。
一道瘦小身影飞身进来直接挡在裳于晨面前,抬腿直向那人胸口,而一道柔美身形也随后举手袭向那人后心,腹背受强敌夹攻,那人一时间难以应付。他没想到这女掌柜的也会有如此高强的武功,虽然没有那“小螃蟹”高深,但也需要他费一番心祷来应付。
“姓洪的!你很不上道!”贤儿趁他应付魏燕若时喘了口气,“不要垂死挣扎了,乖乖投降吧。”
明明他已经败下阵了,谁知他听到传来的琴乐,竟突然一虚晃一招摆脱她踩着小舟飞上了楼。小楼上虽然有魏燕若的拦截,却也没能成功阻住他冲入亭阁。
没想到的是魏燕若表面娇美,武功却如此高强,奇怪,她功夫的路数为何会如此熟悉?贤儿正在愣忡间,被洪言突如其来的劲风扫到,一个不稳直冲向叶黔的琴帐。
“小家伙,没事吧?”洪言一边应付魏燕若,一边伸手去拉贤儿却只揪到了她的后衣领,贤儿直觉地扭身躲闪。只听“哧啦”一声,贤儿后背的衣服被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背部皮肤上一道月牙形的“胎记”若隐若现。她整个儿身子无法挽回地冲入了琴帐,重重地摔趴在琴案上。
“什么破衣服!等下带你做身好的去。”洪言丢开手上一缕衣服碎片,并一掌袭上魏燕若腹部。
魏燕若摔跌在地,继而利索地蹿跃而起,忽然抽出藏匿在腰间的软鞭,扬向洪言,洪言一把攥住鞭稍,“等等,爷今天没带兵器,玩家伙也要等我通知下人送上来。暂且不同你打了,爷要先办两件事。”
“好啊,这位洪爷,燕若尊您是客,不过却是‘琴筝楼’不欢迎的客。您要么离开此地,要么取来兵器一决高下。”魏燕若没想到他会有如此言语举动,侧头看了看他,将鞭收缠回腰问。
“你这话分明是要我别无选择。要么离开,要么回去取兵器——反正都得滚出这里是吧。可以,容我片刻办事,办完就走。你就是八抬大轿,爷也不再来了!”他边说边走向琴帐——他要与这位奏琴之人求证一件万分重要的事……然后,他要带走这小螃蟹和他好好聊一聊,他要知道他的一切。
“站住。”一个威严冷淡的声音响起,让洪言不由自主地止住了脚步,怔怔地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裳于晨走到洪言面前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之后他快步走向贤儿,脱下白袍包裹住她。
洪言从小拜高人习武,出身更是显赫,他高傲,只肯屈尊于自己家族守护的人。而,这样傲然的他此刻竟然无法挪动脚步,他肯定这白袍男子不会武功,可他的眼神却可以如此这般地将他震慑住。混账!这小子究竟是什么人。
“先生,您的琴——”裳于晨看到贤儿刚刚跌落的琴案上所放的那柄琴有两根琴弦因为她的冲撞而断。他知道这琴对叶师傅很重要,但贤儿确实是无心之过,他希望叶师傅不要怪她。
裳于晨抬起眼看叶黔的,却发现他正紧紧地注视着贤儿的脸,眼神复杂,难以捉摸。为什么?叶师傅为什么会用这种眼神看贤儿?!
“哎呀——”贤儿轻轻叫出了声,刚刚绷断的琴弦划过脖颈时留下了划痕,好疼!更要命的是——她把人家“琴筝楼”台柱吃饭的家伙弄坏了,怎么办?那个琴看起来很旧,奏出的曲子却那么好听,肯定是人家的传家宝,要赔多少银子啊?装晕算了!想着她双腿一软整个身子靠进裳于晨怀里。
“贤儿,你怎么样?”看见贤儿用手捂住脖颈,紧闭双目,他无法在思及其他,他拉下她的手,看到了刺目的血红从她脖颈间淌落下来。
“贤儿!”他用手捂住流淌的血,大喊道,“魏姑娘,这里有没有其他房间?”
他是医者,不该怕血!不能怕血!但贤儿的血却让他的身子难以抑制地颤栗不止。他抱起贤儿紧紧贴在怀中。他不能让她流血,不能让她觉得疼痛,不能!
“裳公子,跟我来。”魏燕若看向叶黔,见他点头,她将他们引至楼下一间卧房。
“你为何还站在那里。”叶黔看向正在发愣的洪言,起身走向他,“你说你要在这里办事,你要办的事应该与我的琴和我的曲有关。”
“啊……”耳畔回荡着嘶哑的声音,面前一张疤痕密布的脸,洪言吓了一跳,“你、你是不是——”
“你姓洪,那么……”叶黔低吟接道,“你该是大椋阳、赤、卫、华、佘、倪、琅七大辅国始族中的赤家继任者。”
“果然是您!”找到了!他终于找到了,方才在外面听到的琴曲果然是他奏出来的,“在下赤家继任长老赤焰拜见大椋恩人!”说着赤焰深深地躬身拜下。
“请起。叶黔不能当!”叶黔将赤焰扶起道,“我知道大椋在找什么,七始族竟派出继任长老前来大尚,恐怕事情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
也许是天意,更或许是玲儿刻意如此安排,将这许多年来他一直在等待的人同时带至他面前,“的确,大椋要的珍贵之物在何处只有我知道,但我暂不会交给大椋。”
“叶大人?”赤焰不解地看着叶黔。
“长公主托付我的事情,我至少要替她了却一件。身为母亲,她该希望子女幸福,不是吗?”叶黔的目光落在琴上,低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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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儿安静地躺在床榻上,眼睛闭着。
他知道她没有睡,她长长的睫毛在偶尔抖动着——她在装睡。
“贤儿,你的伤口还疼吗?”裳于晨躺靠在床榻外侧,轻抚过她脖颈已处理好的伤口,在她耳畔轻问。刚才是他乱了方寸,其实,她的伤口并不十分严重,只需止血上药便可,现在已经没事了。他为她调了杯药水,逼她乖乖喝下去,里面有一些安眠的成分,睡眠可以帮她减轻疼痛。也许是她练武内力太深厚的缘故,到现在她还没有屈服在药物制造的睡意里。
“你方才是故意逗我的,这点伤怎么会晕倒?嗯?”他的手轻轻抚上她面颊,柔声道,手指经过她唇畔时忽然被她狠狠咬住。
“哎——”他疼得吸了口气。
“你才故意!”贤儿倏地睁开一双漂亮灵动的眼睛瞪视他,“你明知道我怕什么还故意问我!”
“你说什么?”甩了甩带着齿痕的手指,他故作无辜地小声嘀咕。
“那个琴啊——”贤儿低喃。
“琴?”他靠近她,装作不明白。
“就是人家那把红颜色的琴啊,琴弦这样翘起来——”
她手指弯了弯,比划着,压低声音提醒他。
“翘起来又怎么样?”他拨开她的手,翻过身,双臂撑在她两侧,垂下头深深地看着她,轻轻道。
“那把被我撞坏的琴——”贤儿不耐地揪住他的衣服高声道,不料她的用力使他险些跌在自己身上,幸好他关键时刻用手肘撑住了自己的身子,才没有被他压到。可是这样他与她距离太过接近了。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脸上好看的五官都那么近。她的脸很烧,她的心脏咚咚狂跳,呼吸急促。这样不自在的感觉让她不习惯,却不讨厌。
“那把琴,你要怎么办?”裳于晨看着她刹那间红透的脸颊,深深吸了口气压抑自己想更贴近她的念头,开口道。
“你要帮我赔给人家,你知道我不是那种无赖的人,弄坏了别人的东西,我一定会赔的。”她嘀咕着。做人的原则就是要如此严谨,她该负责的,她会负责,不过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可是,她跟人家又不熟,她的命人家要来也没用,“我的银子一定不够赔那柄琴,所以你要帮我凑银子。
咱们进来时看到这间‘琴筝楼’里坐着不少穿着绫罗绸缎的有钱人,你出去随便拉个客人治病,狠狠地敲一笔银子,我就可以把琴钱赔给人家了。”
她的语气自然而然,神态理所当然。他微微一笑,她其实是如此依赖他、信任他……爱着他的,他竟然愿意沉浸在这样霸道、任性的爱里——只是,多么希望亲口听她说:裳于晨,我爱你。
“贤儿——”他看着她,很用心。然后,他低喃着她的名字轻抚过她额头、脸颊、嘴唇……
“我帮你。这辈子你都有我在帮你,所以,你可以放心地飞出去闯祸。但是,贤儿,有一样东西你千万不能伤害,不能把它碰碎、弄坏,更不能忽视它的存在——”他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这颗心里住着一只小小的雀儿,它不能飞离开这里。贤儿,你要记住,如果你抛下我飞走,我的心就会碰碎、会毁坏。你知道吗,就算你弄坏天下所有的东西都有我帮你弥补,但是如果这颗心碎裂了,就连我也帮不了你。所以,你要永远住在里面,不要离开。”他轻柔地对她说着。
的确,他的心如若没有这只雀儿的相伴,将没有跳动的意义,不知不觉中已经爱她到如此之深的地步,有些可怕,如果有一天她不得不离开他,他该怎么办,该如何说服自己继续度过未来没有她的日日夜夜?怕是很难,怕是很难啊……
贤儿定定地看着他,眼中只有他,心中只有他,脑海里能想到的也只是他。原来,他是真的!他的确爱她……此刻,她赫然发现,原来,她也是真的!也许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欢上了他……第一次见面时吗?还是这么多年中的某一天开始,她的心里面也同样驻进了一道白色的清风。为什么从前没发现,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肯定他对自己的爱。
终于知道世间有比“咸鱼翻身”还重要的事情——爱他!虽然不太懂如何去爱,但是,为了他,她可以咸鱼暂时不翻身,哦,不!也许咸鱼不翻身她也甘愿!
好想抬起双手抱住他,好想开口告诉他他是个笨蛋!她当然不会离开他,如果他的心碎了、裂了,她拿什么来赔给他?她根本赔不起啊!所以,她要一辈子住在他的心里……
可是,她的双手没有力气,无法开口说话,眼睛也要粘合在一起。不要,不要现在睡,至少要她对他说三个字……三个字……
她有话要说的,他看得出来她明明有话要对自己说的。
这丫头至少对他说些什么再睡啊。
直到她的呼吸均匀平稳了,他起身想去叶师傅身边,他想向叶师傅诉说太多事情,想告诉他叶依还活着,已经长成为美丽坚强的女子。猛然想起叶师傅看贤儿的眼神,他迟疑了一下,究竟有什么是他所不知道的呢?
脑海中浮现出那只五彩雀鸟玉雕、那个密室、那扇画屏、画屏中绝美的椋玲长公主、叶依背后的“火雀章”烙印、还有父皇对叶家的赶尽杀绝……这一切疑问让他暂时打消了去找叶师傅的念头,他侧身躺在贤儿身侧静静地守护着她,默默地沉思着。他心内升起一股不安,而这不安像被吹散弥漫的迷雾,密布在心中每个角落、且越来越浓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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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的雾渐渐散开,才看清自己身处何处——
是这里!又是这里——奢侈堂皇的厅堂,辉煌绝伦的华灯,紫色、蓝色、粉色,各色随风舞动的纱帐,以及纱帐后时隐时现的女子身影。
他知道纱帐后站立的一定是她,椋玲妃!他缓步走向那道身影。这一次她竟没有消失而是定定地站在那里等着他越走越近,直到他站定在她面前。
他撩起飘垂在她面前的最后一道纱帐,终于看清她面容时却震愕地从梦中惊回到现实——
裳于晨倏地睁开双眸,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着了。他的胸膛因方才梦中带来的震惊而剧烈起伏。双手遮捂住面庞,用力地深吸了好几口气,他才调整回正常的呼吸节奏。垂首时,看到贤儿静静地睡着。
他抿起嘴唇,转头看看窗外,天色已黑,月光透过窗棂洒了满屋。他借着月光回首看着贤儿,长指轻轻滑抚过熟睡中她的面容,从她浓细的双眉、密长的眼睫、小巧的秀鼻,直到她润泽的唇瓣之上,他就这样专注地注视着她的睡颜,一眨不眨。
怎么会?怎么会?
纱帐后哟容顿……怎么会是——贤儿?!
不安再次撞击着他的心,也许只有叶师傅能帮他挥去心中的迷雾,他不再迟疑,步出房间走向二楼的厅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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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把整间厅阁照得温暖明亮,叶黔仍是坐在琴案之前,那柄被贤儿撞坏的琴已经修补妥当。他正在调试弦音。
“先生。”裳于晨仍旧在离叶黔几步远的软垫上坐了下来。他轻轻开口,仍是叫他“先生”,除非叶师傅亲口承认,亲口与他相认,否则他不会改口。他不确定称呼的改变会不会为叶师傅带来麻烦。毕竟,他不再是十二年前任性莽撞的应渝宸了。
叶黔点了点头,目光中充满慈爱。
“不知不觉竟睡着了,我应该在先生身边才对。”叶师傅关爱的眼神一如从前,可他的声音却——他知道,这样的声音定是毒药所致,他有办法替他治好,如论音容、笑貌,身为“鬼面医”的他都可为他治好,“先生,您的声音,您的面容。我可以为您恢复。”
“声音不能恢复。”叶黔坚定地说,“相貌不用恢复。”
“先生?”不能?不用?为什么?他疑惑地注视着叶黔。
“当年为了使自己隐匿于世我故意毒哑了声音。”叶黔用手抚上面容接道,“而面貌只是表象,丑恶或是俊美都只是一幅面具而已。”说着,他撕开了自己的“皮肤”,露出真正的容颜——一张清俊不凡的脸。
“叶师傅。”裳于晨不禁叫道。他终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的叶师傅,他如此真实地站在他面前。他终于可以亲口向叶师傅道一声“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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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四周的浓雾让她辨不清方向、看不到周围。她睁大双眸深深地、小心谨慎地呼吸着周遭空气。
背部传来疼痛,很疼、很疼!肩背的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能感觉到粘腻与湿热。她伸出手费力地探摸向传来疼痛的右肩。啊——难以言喻的剧烈撕痛随着手尖的碰触袭向四肢百骸,这种疼痛几乎让她难以支持。
将手凑到眼前,光线昏暗、浓雾四弥,她看不清方才碰触背部的手指上所沾的粘腻液体,但是,她清楚,那是血,温热的鲜血!
她的背部怎么会流血?划伤的地方明明是脖子啊。后背如何受的伤,何时受的伤,她怎会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裳于晨呢?她方才还与他在一起的!
空气里开始弥漫起血的味道,腥甜、诡谧。她缓慢地吐纳着呼吸,耳边只有自己的呼吸与心跳。
渐渐地,浓雾开始散去,周围被灯光映衬得仿若白昼。
才看清自己原来正身处一间陌生的宫堂之中。这是一间奢华、堂皇的殿堂,有着她毕生从未见过的华丽与奢美。
“有人吗——”
她忍着剧痛轻喊。可是,只有自己的回音回应、缭绕。
这里实在大得吓人,一丝她难得体会的恐惧感袭上心头。
“有人在这里吗?
“裳于晨——你出来——别逗我,至少现在,别逗我!”
她边低喊着边缓缓地向前移步,前方、左右的薄纱不断扫过她脸颊、身侧、以及痛得难耐的背部右肩处。
忽然,前面似有一道人形,影影绰绰、似真似幻。
“谁——”
她低喝,举手拨开恼人的薄纱,她艰难地向虚幻的人影走去。
“孩子——孩子——你来了——”
一个曼美、婉约的声音忽而在她耳畔轻轻响起。
“你是谁?你在叫谁?”
她止步,望向四周。
“我在等你——
“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我多么想念你,多么想见你——
“为何你直到现在才来,我的女儿,我的孩子——”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凄美,悠远地缭绕在她耳畔。
“你在跟我说话?是,你的确在跟我说话!
“娘——你是我娘对吗——你出来见我啊——你出来见我吧——娘——你出来啊——”
她的泪肆虐着夺眶而出,她不断地转着身子,对四面八方的空气,哀号、乞求。
猛地,她看到刚刚似有人影的地方,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她不顾一切地飞奔过去,却不知为何忽然不能再向前走动半步。
她只能定定地站在一道纱帐之后,愣怔着,无法动弹。
人影走到她面前,撂起飘垂在她面前的纱帐。
裳于晨!
她还没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他忽然一下子消失在她面前,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等等!你别走——”
她的背好疼,疼得没有力气说话、没有力气思考、没有力气呼吸……
好冷,四周景物变得阴暗、混沌起来,她要死了吗?
她还没有见到娘,还没有来得及质问裳于晨为何甩下她。
别,黑暗先别来……
贤儿猛地坐起身,猛烈地喘息着,睁大眼睛看着四周。
房间被黑暗笼罩着,外面的天色已全黑了,她的手扶上右肩,剧烈的疼痛仿佛还感受得到。
裳于晨呢?她忽然很想他。此刻,她需要他在身侧。什么都不用说,只是在她身侧,伸出双臂揽着她,将她藏匿进他的气息里。虽然自己武功高强,难得有害怕的时候,却不觉间早然习惯了他为她带来的安全与安心。
贤儿想着,翻身下床,走出卧室,寻着楼梯往二楼的厅阁而去。
厅阁内传出了对话声,裳于晨果然在这里。她举起手想推门而人,却听到他在叫“叶师傅”?她好奇地眨了眨眼,调皮的笑意溢上唇角,随即凑上前,舔湿指头,小心翼翼地捅破窗纸,向房内偷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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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鱼不翻身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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