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来到了颐州这座热闹繁华的边疆重城。
那天贤儿跳上岸便不见了踪影,但他知道她一直都跟着他,算起来他已经整整九天未曾看见她了。他明白她是羞涩的,毫无准备地承接了他的吻却又不甘心自己落魄的表现。
他知道她迁怒他突如其来的吻让她尴尬地落入水中。所以她可恶得不让他看到她,却故意处处留下她就在他左右的痕迹来证明她是称职尽责的镖头,收了订银便会履约到底。
为了成全她的报复,他承受着她不在身侧的寂寞,一连一几天看不到她,他有多无聊想必她早已看在眼里了,这样,该抵过了吧?
颐州城近邻大椋大敕两国。城内店铺林立,行人熙攘,街市买卖也比其他地方更多了几分繁荣。裳于晨翻身下马,牵着马儿信步地穿梭在人流里,边漫步边道:“贤儿,既然你不准备见我,镖银也不用急着结给你了。好得很,我身上的银子正好也用光了,银子的事我们往后再说——”
话未说完,一只小手忽然从背后揪住了他的袍摆。
“什么叫你银子用光了?!”贤儿阴恻着脸看他。
“就是说我已经身无分文了。”不是单为骗她现身才如此说的,他没说谎,最后几个铜板被他换了两个烧饼填肚子,除非找到“琴筝楼”,不然下顿饭怎么解决还真是个问题。
“我的镖银怎么办?”她一脸肃然地开口问他。
他同样严肃地回视她,接着俊朗的脸上堆满无奈,长吁短叹地摇头。
“裳于晨——”她大喊,“我的镖银你一定要给!”
“好。”他点头微笑,抬手指了指系在她腰间的小包裹,那日药王给他的诊费她还好心地“帮”他收着,“把那个给我。”
“你做什么?”她下意识地捂住包裹退后一大步。。 、
“傻丫头,你要它还是要银子?”他走近她,伸指弹了下她的额头,轻笑道。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空气里隐隐弥散着淡淡的药香味,附近应该有药铺,“跟我来。”他自然地牵握住她的手,向药香飘来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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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爷,劳您再说一遍,这个卖多少银子?”药铺掌柜双眼圆睁地看着裳于晨手中的灵芝。他真的不太信任自己的耳朵,如此罕见珍品只卖八十七两,是他不正常了还是面前这位爷疯了?
“八十七两银子。”裳于晨慵然一笑,“多一两不卖,少一分不成。”
“快给这位爷拿银子。还磨蹭什么?”掌柜的把柜台上的灵芝搂进怀里,生怕他反悔。
裳于晨手拿银票微笑着走出药铺。等在门口的贤儿牵着马迎了上去。
“我的镖银呢?”她伸出小手。
“共八十七两没错吧。”他把银票递给她
“没错,没错。一分不少,很好,很好。”她笑眯眯地把银票揣进怀里。
“贤儿,从此刻起直到回临州的所有费用,就由你来付了。”他从她手中接过马缰,若无其事地说道。
“凭什么!”
“凭什么?你的镖银是八十七两,灵芝正好也卖了八十七两。”他转身边整理马鞍边道,“所以——贤儿!”
话音未落,他忽然感到背后一道疾风蹿过,他猛然回头,只见贤儿如一道劲风般冲进药铺大喝道:“黑店!把灵芝还给我!”
“光天化日的!哪来的野小子撒野!”掌柜的招呼店内伙计,“把这小子轰出去!”
一群小伙计拥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探向贤儿。
只见贤儿倏地从围困中腾空蹿起,一旋身落在了柜台上,她盘腿而坐,伸臂一把拽回了欲逃开的药铺掌柜。
“你、你干什么,这、这里可是英王殿下管辖的颐州城,你、你别胡来你!”药铺老板蹦蹦跳跳地挣扎。
贤儿皱眉,迅速地封住了掌柜的穴道,要他立正站好乖乖听她讲话:“你方才说这里归谁管?鹰王还是鸟王?不管他是什么王,难道他说过你们颐州的药铺做生意可以不诚实?可以无信誉?”
“贤儿,别胡闹。”裳于晨微蹙浓眉,叹着气走进乱作一团的药铺。
“胡闹?!我在替你讨公道!去外面随便找个人来问都知道那灵芝是宝贝,他只给你八十七两明摆着欺负你笨头傻脑,我怎能不帮你出头!”
贤儿回头看了看他,接着扭头瞪着掌柜的,喝道:“快把灵芝交出来!不然小哥我砸了你的黑店!”
“咳——”裳于晨轻咳一声走近贤儿,伸手点了点她肩头,接道,“是我一定要卖八十七两。”
“你?!”
“我。”
“你疯了!”
“我一向如此。”
“一向?难道——”难道他得来的宝贝都是这么脱手的?
“没错,经过我手的宝贝是不少,但停留的时间都不长。宝贝到手,马上脱手。用多少银子卖多少钱,平日里不受钱财傍身的束缚,就是这样。”他理所当然地轻松解释。
“……你除了四合院还有什么家当。”
“十几盆花。”
“没了?”
“没了。”
“你根本是个没银子的穷光蛋?!”
“谁说的?”穷光蛋?他什么时候缺过银子?
“你其实有的是银子?”
“为人医了病得了我要的东西再换成银子不就有了。”
只要他想,银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怎么换?”
“自然是眼下需要多少换多少。这么说好了,如若此刻我只需要一碗清水解渴,身上又恰好有个所谓宝贝,那自然要用这宝贝去换来这碗水。值得啊,是不是。”
“裳于晨。”
“嗯?”
“你是天下闻名的郎中是吗?”
“天下人都这么说,大概算是吧。”他很谦虚。
“你先医医自己的脑袋瓜吧!”名医?!他自己就是病人!
这时,店内忽然进来几个官兵,“这里怎么回事!”
店铺里的伙计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把官兵们团团围住。
“官爷,您几位来得好,有人要砸铺子啊——”
贤儿瞪了眼裳于晨,趁乱从敞开的窗户里飞蹿出去。
裳于晨推开拥作一团的小伙计们躲闪开门口的官兵跟了出来,却晚了一步,眼看她灵活地攀附着一驾马车车底,离他越来越远。
他随即翻身上马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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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中传出有节奏的笃笃蹄音。一匹棕红骏马情绪不错地沿着颐紫湖畔的树林向林外踱步。
裳于晨双手牵握马缰,微微俯头看着坐在身前的贤儿。
方才若不是他紧跟着她到那片湖泊前,她会不会真的拜托辆马车的女主人把她藏起来,然后,就这么逃开他……他的爱对她真的不是很重要?是啊,至少没有银子重要吧……
这时,贤儿恰好侧身昂头看向他,四目相对,两人都微怔了下。贤而马上扭转回头,不再看他。
“贤儿。”他忽然低下头去,脸颊轻轻贴上她的,温柔低语,你在想什么?要看我便专心看、仔细看,不许想别的。”
“哎——呦。”贤儿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身子斜晃了下。
裳于晨迅捷地收紧双臂牢牢地将她抱紧,把她的身子紧紧贴在自己身前,直到他感到她安全了。
“你!哎——听着,不许你这样对我说话,不许你这样抱我!”贤儿挣开他,将身子向前挪了挪。
“谁?我?怎样对你说话?怎样抱你?”裳于晨挑起眉峰明知故问,“是这样吗?”说着,他再次伸臂揽过她,垂首在她耳畔低问:“是这样吗?嗯?”
“你——找——打!”她抬起手肘,咬牙切齿。
对于他,贤儿涩然又恼怒。动手动脚且不跟他计较,他骗她才罪大恶极!她以为堂堂“鬼面医”好歹行医敛财了数年,不算家财万贯至少也盆钵满满,可万分想不到,他居然连一两多余的银子也没有!他说钱财累人——哪有人会嫌银子太重拖累的?!身为“鬼面医”脑袋瓜子出了大问题却不自知——浪得虚名……嗯……再等一下,她以为“鬼面医”
的诊费通常是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所以她一厢情愿地认为他“就该”有的是金银财宝,但人家好像从未说过自己很有钱吧?这……算得上“骗”吗……
“贤儿?”她抬起的臂肘久久不落,他举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是不是在琢磨着干脆在这人迹罕至的林子里干掉我再顺便毁尸灭迹,然后回临州名正言顺地接收四合院?”
“你真的很怪。”她缓缓收起肘臂。为何方才没教训他?她这样一个武功高手面对他的挑衅却没办法即刻挥拳相向……不,不是没办法,其实是——舍不得……是舍不得吗?他受到伤害,她会很痛心,那种心疼得要命的感觉就像是做了亏本买卖。
“因为我没有存银?因为我不要多余的银子累在身边?”他摸了摸下颌,“这算怪?”
“我也很怪。”她不理他径自喃喃。
“你一向怪。”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回临州后我就去找田媒婆,托她老人家给寻个有钱有势有病的老头儿,然后,我嫁过去,很可能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变成有钱有势的寡妇……”她一脸正色地深沉低语。
自己确实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不是没想过,而是很早以前便有此盘算——她可以嫁个有钱的老头儿,可以嫁个财多的短命鬼,但,绝不能嫁给没有存银的穷光蛋、不会理财的大笨蛋!曾对着梁上的咸鱼干发誓,她最终有了钱财后会马上赎回她家的四合院,再用心经营把干货铺变成布庄、酒楼、钱庄,得意洋洋地“咸鱼翻身”,这才是她该走的路该做的事。她本该毫不犹豫地这样想这样做,可是……奇怪啊!为什么再说这些话再想这些事的时候意志不再坚定难撼?难道跟他走得太近了,他的怪异影响了她?
“住口!”他狠狠地瞪向她,“你敢!”
她似乎已经听得到万丈雄心咔嚓咔嚓的碎裂声,她对他只是喜欢,还没有爱上吧,可是,只是喜欢就可以动摇她从小便累积的坚定决心吗?
“怎样……才算爱上你?”她侧头问得小心谨慎,看来爱上他她便再难痛快地“翻身”。此刻希望自己还来得及证明心中最重要的是“咸鱼翻身”而不是他裳于晨。
“怎样啊——”他抿抿唇,还在介意她方才旁若无人的自言自语。忽然,他俯下头轻轻吻在她额畔,然后收紧双臂拥住她的身子,脸颊贴着她的柔声道:“像这样,想亲吻我、想靠近我、想拥有我、想着……绝不放开我……”
“贤儿,你有答案了吗?”良久,他轻轻开口。
贤儿不语,腮边却布满了红霞。
他望着她——希望这美丽的绯红是她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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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林子不远处有个茶棚,茶棚挺大,里面散坐着三两个歇脚的路人。
裳于晨在茶棚前止步,翻身下马。
“渴不渴?”不待贤儿回答他已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举手高喊:“小哥,麻烦拿壶茶,再来十个肉包子。”
“等等!”贤儿追上去打开他高高扬起的手臂,“这顿茶钱是你付还是我付?”
“自然是你,早说过我身无分文、两袖清风。”他甩了甩袖子。
“不好,不好。这就快到琴什么楼了,你答应药王去给人医病,虽说药王老头儿已付了诊费,可咱们顺便蹭他们几顿山珍海味总不过分,肉包子就茶有什么好吃的。”她绕过桌子,上前拉起他欲向外走。
“这两位爷,您二位的热茶,包子,得勒!上齐了!”
说话间,热腾腾的包子、茶水已端上了桌。
“好的当然要吃,不过也得有力气走到那里才吃得上。”说着,裳于晨拿起包子掰开两半,一半递给贤儿,另一半塞进嘴里,刚想再拿一个,一大盘包子却被贤儿先一步搂在了怀里。
“嗯,包子好歹请你吃了,可不能算我小气——”啃了口他递过来的半个包子,她端起整盘包子起身大喊,“老板,结账,你可数好了,我们只吃了一个包子,其他的没动过,茶也没倒出半滴来,一个包子多少钱?”
“小爷,您逗我吧?哪有这种规矩——” 。
茶棚老板小跑着到贤儿跟前,他话音未落,贤儿忽然眯起双眼按住他肩头大喝:“蹲下!”小老板连忙乖乖地抱头蹲趴到桌子底下。
只见贤儿将整盘包子向上扔起,然后手撑桌面飞身一踢,一大盘包子就这样从茶棚直飞向外面正路过的一顶素轿,而落点目标正是轿子旁侍候着的家丁的后脑勺。
但见那家丁似毫无察觉,他“恰好”侧了下身,抬手挠了挠头,手放下时却正巧捏住了盘沿,而盘中的几个大包子却未止力纷纷越过他飞进了轿窗。
“啊——洪爷,您还好吧?”家丁大叫一声不好,连忙对着轿子点头哈腰。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听到那家丁的声音后裳于晨为自己倒了杯茶,吹着上面漂浮的茶叶摇头轻笑。
“好在得来全不费工夫!”贤儿说着飞身出茶棚一脚踢向那家丁后心,但见他高大的身躯灵巧地转过身形避开袭击,在看清贤儿的脸后他竟满脸愕然与惶恐地拔腿就跑。
“哪里跑!”贤儿追过去,“还我钱箱子!”
“你这孩子不在家看铺子瞎跑什么。”那家丁跑了老远后倏然止步,转身尽量使自己英武的脸看起来充满威严,而话一出口语气间却透着理亏心虚。
“我的银子呢?”贤儿一步跨到他跟前,眯起一双大眼睛逼视他。
“我的乖贤儿——你老爹我本想浪迹天涯、从此潇洒地闯荡江湖做个游侠浪客,谁想半月不到便钱财尽散流落异乡,走投无路之下,只好……只好——”他忽然垮下一张脸,哀叹一声,一把抱住贤儿瘦小的身子,“贤儿,快帮老爹赎身吧!”
这高大英武相貌堂堂的家丁正是贤儿老爹祝宛风。半年前,他偷偷扛走了女儿的宝贝钱箱本想一游黎州城闻名天下的玉鸾山,之后再游戏江湖个三年五载顺便寻个好女婿拎回去给宝贝女儿当赔礼。万万没想到他“一时疏忽”却溜达到了方向正好相反的颐州境内。身上的银子花光了没钱打尖吃饭,他灵机一动,一不做二不休地把自己押了出去做了家奴。做家奴后才知道这真是个不错的行当,时不时地能得几个赏钱,而且又吃又喝又住的还不用花钱,若不是对外面大好河山一如既往地向往,他真想赖在主顾家里混吃等死了!好在老天疼惜他的雄心壮志,竟派了他最乖的孝顺女儿来带他回家。
“老爹,你真的不顾老脸,卖身为奴了?”完了,她的钱箱子……没了,真的没了!
“我有套最可心的白缎长袍,可却总也找不到。您老人家看到了没?”不知何时,裳于晨端着茶杯踱步到二人身边,悠然开口。
“噢,那件白缎锦丝的破袍子啊,我早给它穿烂了!晨儿那些袍子好是好,但都是些绫罗绸缎——不结实、不经脏!到现在老爹也没捉摸透那孩子的诡异功夫,贤儿,你说晨儿身上穿的白袍子怎么就穿不黑、磨不烂啊?下次记得提醒老爹多偷他几套袍子,也好让我老人家换着穿——”祝宛风说着无意间低头瞄见一旁被风轻撩起的白袍长摆顿感不妙,他连忙对女儿道:“我说贤儿啊,记住老爹的话,晨儿这孩子是最可靠的!他心肠极好,活菩萨一个!哈哈哈——乖贤儿,跟晨儿说,他那套袍子啊就是好,好到不得了!难怪他可心!哈哈哈——走,赎老爹回家。”不由分说,搂着女儿的肩,走向远处的轿子。
“老爹!我有正事要办,你就踏踏实实地做家奴,熬个三年五载的弄不好你主子开恩大赦还你自由呢。”贤儿招呼裳于晨:“你的袍子是他穿坏的,要赔找他赔,咱们快去那个什么楼,吃点好吃的,歇歇脚,顺手给人家医个病,然后、回临州。”
“也对。”裳于晨点头配合,上前拍了拍祝宛风肩膀,“师叔,我们饭钱还未付,方才已跟那卖茶的小哥说记在您账上,我看您老腰带里别着的那吊钱足够了。对了,下回再翻我的衣箱时,您老要记得今天的话——我那些不结实不禁脏的‘破袍子’实在是不合您意,您还是去刨我师父的衣箱子吧。”
“你那肉球师傅的衣服像个布口袋,穿上它我的伟岸形象还如何示人?”祝宛风信誓旦旦地举起右手,“晨儿好师侄,龙袍都没你的白袍好!”
“老祝!”含着压抑怒火的男音从远远的轿中传出。
“洪爷,小的在。”祝宛风一脸谄媚地踮脚跑向轿子。
家奴当久了言行举止越来越有当奴才的操守作派了。
“误了爷的大事你担待?还不走?”轿中男子喝斥道。
“起轿、起轿!”祝宛风招呼着,轿子快速走远,“乖贤儿,好师侄!别忘了去南市‘九鱼楼’给我赎身。”祝宛风的声音远远地飘来。
“老爹!付饭钱!”贤儿一蹿身追了上去,“又想赖账啊你!”
忽然,几个白花花的影子连同一道银光一起从轿窗飞出,贤儿飞身一一接住——几个原物奉还的大馅包子,还有一锭纹银。
“好厉害!”轿子里的人伸手不错,看着轿子快速走远,贤儿叼起个包子咕哝着,由衷赞叹。
“还吃!”裳于晨牵马走过来,拍了下贤儿的头,拿起她手上的银子扔给从桌下爬出来看热闹的茶摊老板。
“怎么都给他了?”她转身扑向看着银子傻笑的茶摊老板,“臭美什么!找钱啊!”
“小哥,收好银子,不必理她!”裳于晨一手揪住贤儿的衣衫,一手牵着马,把她拽到自己跟前,道:“正好,师叔他老人家竟也在颐州城……你说得对,该让他赔我袍子!这些年来被他偷偷翻走的袍子有多少?”他将她揽近身前,深深地望着她,低语,“贤儿,那些袍子值不少银子吧。你说,师叔会拿什么来赔我?是啊,他除了你,还有什么?”
“除了我……你——”这个家伙,好阴险!他分明是想逼她老爹卖女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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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一声讶然惊叹从“琴筝楼”二楼长长的甬道尽头那间雅致的包间内传出——
“琴筝楼”管事老板魏燕若呆呆地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两人。
“……你们说有位老人家要你们来找我?”她轻抚胸口,微微蹙眉。最近天气有些变换,勾起了她胸闷气喘的老毛病,“裳公子是吧?您说您就是‘鬼面医’?”无论如何想不起曾几何时认识过他们口中的白发老头儿。不置信的再次上下打量着面前悠然闲坐的白袍男子,再者“鬼面帖出,病愈天泽”传说中医术高明莫测的“鬼面医”怎么会如此年轻,如此俊雅?谁会信!
裳于晨看着她微微一笑,悠然地拿起桌上的点心送入口中。
“再说一遍,有个白发老头儿替你付了诊费。”贤儿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反正诊费不会退,有病没病的好歹看一下,也算我们跟那老头儿交差了。”
说着,她拉起魏燕若的手臂交给裳于晨:“来,把脉。”
裳于晨轻轻搭上魏燕若脉门,双目微垂:“姑娘未满周岁时染过风寒,未及时治愈,至今偶尔还会气喘轻咳。好在你身上有些功夫底子替你压制了些病疾发作的次数。不用担心,你的病只需调理,在下给你留下几枚丸药,照我说的吃下就是了。”说着,他把几粒很小的丸粒放入她口中,修美的长指快速捋顺她身前几处脉络——医治完毕。这病没难度到如此地步也要他大老远跑一趟,药王那老头儿越来越离谱了!
“你——”魏燕若吃惊地睁大眼睛。他竟然连她未满周岁染过风寒都知道,他竟然如此轻而易举地便知晓了她的顽疾,甚至还准确地说出了她的病因!她咽下的小小丸药清凉滑爽,抑制了喉咙的痒涩,他手指经过她身前,瞬间带走了她的胸闷气喘——他简直不可思议,“原来那位白发公子不是在说笑,他真的找得到‘鬼面医’,你就是!”她毫不掩饰惊喜与兴奋,顺势紧紧抓住他的臂膀生怕他会逃走似的。
白发公子?!正大吃着糕饼的贤儿忽然大咳起来,她连忙喝了口茶。怪不得那老头儿这么热心,肯定是这姑娘瞧他白发童颜误会他老人家少年白头才“公子、公子”地给他叫顺了心,于是那老头儿搬出裳于晨做回礼。要是此刻告诉她那位“白发公子”搞不好已经一二百岁了,会不会吓晕她。
等等!她的两只手放哪里?干吗攀着裳于晨的胳膊不放!
“你跟我来——”魏燕若不由分说地拉起裳于晨向外走。
“做什么!”他还来不及开口,贤儿已伸开双臂蹿挡到他面前,“病都看完了,还跟你去哪里!”
算了!好吃好喝的她也不要了,这女人小懂非礼勿动,他们最好赶快离开这里!见魏燕若的手还拉着裳于晨,贤儿执起他另一只手,“裳于晨,我们回去!”
她……这是在……吃醋吗?她在吃醋!裳于晨不动声色,他望着贤儿,心内渐渐泛开一种别样的欣喜。于是,他想把这欣喜延长些,再延长些,直到要她自己发现——她有多么多么在意他……
“‘鬼面医’要医治的人并不是我,怎么能算看完病?”魏燕若巧笑倩兮,媚眼如斯。
贤儿眯起眼盯着魏燕若,她五官精致,明眸皓齿,柔美的脸上总挂着媚人笑容。她大概算个大美人儿,不对,不服气也得承认——她就是个美貌佳人。就因为她的美丽裳于晨才任她牵着自己的手?
一股火气升腾起来,贤儿提高声音,掷地有声、义正严辞地开口:“老板娘你懂不懂江湖规矩!‘鬼面医’为人医病一定要有他要的宝贝作诊费,不管怎样他给你医过病了,那白发老头儿替你付的诊费用完了,况且你又没有‘鬼面帖’,‘鬼面医’不见帖子不医病。所谓规矩自是不可打破,改天你弄到‘鬼面帖’再来找他吧。”
“‘鬼面帖’?”魏燕若眨了眨明媚的眼睛,看向裳于晨。
“原来你真的不懂规矩。”裳于晨轻叹。
“这种不懂规矩的人最麻烦。”贤儿牵着他的手径直向外走,却被他收臂拉了回去。
“所以我们要解决麻烦啊。”裳于晨侧头看向贤儿,轻轻把手从她的手中抽离开,而他另一只手却始终任魏燕若牵附着。
贤儿心中重重地顿了下,她握紧被他放开的手,脸上不自然地腾起一层红晕。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不久前他还说过他会等她,会等她爱上她——他的那些话……她不在乎!不在乎!她才不在乎!她不在乎他!随便他对哪个女人好,她无所谓!他有什么了不起,没有存银、不会理财,根本是个大笨蛋,离穷光蛋也差不到哪里去,反正她不会爱他!不会嫁给他!也许有一点喜欢,只是有一点点喜欢他而已,从此不喜欢他不就得了!从此,再也不喜欢他了不就解决了——可是,为什么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看向他们牵在一起的手?不由自主地感到心口闷疼?
“我确实还有个规矩,医好病人后我会留下一块‘鬼面帖’,只要帖子不溶掉,便可以要求我去医其他人。方才是我不好,没有问清到底谁是病人便擅自替你医了病。不过没关系,好在我医好了你,给你一张帖子也不算破了我的规矩,来,这个是你的。”裳于晨拿出一块小巧精美的“鬼面帖”交给魏燕若,“只要它不溶掉,我就可以去医你想救的人。但是不是无条件的,你要给我我要的东西做诊费。”他故意放慢声调,故意轻且柔地娓娓说给她听,“听懂了码?你需要我为你医好其他人吗?”
“需要!当然需要!”魏燕若拿着“鬼面帖”递到裳于晨眼前。忽然感觉手中帖子开始隐隐发热,它要溶掉了吗?她急道:“请您一定要帮我医好我家‘琴筝先生’。”
“诊费——”他低吟。
“你要什么都可以!”魏燕若不待他说完便抢先开口。
“裳于晨,我们的镖银已经结清了。你我互不相欠,我没工夫跟你耗下去。”说着,贤儿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向门扇。
够了!够了!他们说话的语气、相望的眼神、太过亲密的肢体接触都在挑拨着她一再压抑的火气,再待下去她可能一真要一脚踹向这女人美貌脸孔了。
“贤儿!”裳于晨紧跟过去,按住被她开启的大门,“不准走,你要跟我在一起。”他俯头在她耳边坚定低语。
她用力瞪着他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而他_脸正色地回视她。
“你让开。”她撇开眼不屑地轻哼,两只手扶着门扇,只稍用内力便弹开他的阻拦走了出去。
“贤儿——”望着她疾步而行的背影,他已十分确定,她爱他!但她为何偏偏不懂自己的感情?
他追上她,她推远他,他拉住她,她甩开他。
看着她即将走下楼梯,他终于有些恼怒,几大步到她身侧,伸手拽住她臂腕略微用力,她便猝不及防地靠上了楼梯扶栏,他靠近她,将双臂拦在她两侧,围困住她瘦小的身子,他胸膛起伏着,紧紧盯着她,不言不语,只是盯着她。
她被他吓住了。这样慑人的眼神、这样强制的举动第二次出现在他身上。她无法动弹,不能思考,只能被笼罩在他的气息下。
“贤儿,我知道你在气什么。”过了许久,他的眼神渐渐柔化下来,轻轻说道,“可你自己却不知道。”他只想要她看到她的心,她只想要她亲眼看到他在那里——她的心内。
正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曼妙的琴音,这琴声悠远而飘逸,仿若上天赐给人间的仙乐般独特、绝妙……没错!只有那柄琴才会有如此音色,而会用这支琴弹奏出这首独一无二曲子的人——只有他的叶师傅!
“魏姑娘!”不给贤儿任何逃脱的机会,他紧紧牵握住她的手,转身大喊。
“裳公子。”魏燕若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静静地候着,“您答应了?”
“带我去见掌琴之人。”他不答她,语气充满不容反驳的坚定。明知不可能,明知叶师傅早已不在人世,但他却无法阻止自己的心激动地狂跳,无法阻止自己的脚步追随琴音飘来的方向。
“奏曲的人正是‘琴筝先生’——”魏燕若有些迟疑,“请容我先请示先生——”
“你不是想要我为你家‘琴筝先生’医病吗?”他不容许她有丝毫犹豫地接道,“我要马上见到他,这是我要的诊费!”
魏燕若带着二人走到二楼尽头的屏风后,只见一扇雕饰精美的门扇前守着几个精壮的伙计,伙计们见到魏燕若齐声招呼“魏掌柜”,魏燕若点头示意他们将门打开,门扇开启,一座拱桥出现在眼前。
走下拱桥,花香鸟啼迎面扑来,眼前豁然出现一座精美花园。
花园不大,却拥有小巧的亭台游廊,园子正中央注满一池碧水,水上坐落着一幢小巧的两层楼厦,楼厦二层是座露台,露台正中是间厅阁。也许是琴音被环绕的碧波托村的缘故,厅阁四面的门窗虽然关闭着,但从阁内传出的曲乐却仍然清晰悠扬。
水面上没有与岸相通的桥,只有一叶小舟靠在岸边。
伴着二楼厅阁内传出的琴音,这里仿若一座小小仙境蓬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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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吗这么隐秘!弹琴的很见不得人吗?”贤儿左右环顾,语气不善。
“贤儿!”裳于晨低斥道,“别无礼。”
曲调声近在咫尺,却陡然间变了调,没有了独特的旋律,变成了一首异常悦耳但却不再是他所熟悉的曲子。
“不是故意要如此,只是我家先生喜欢清静,才这样布置。”魏燕若微笑着引领裳于晨与贤儿登上小舟划过水面,进入楼厦,走上通向二楼的楼梯,她放低声音接道:“有许多人专为听‘琴筝先生’的曲子远道而来,却只能坐在前楼。只有得到先生允许的人,才能到水边的亭子间听琴,但也仅限于此,从未有外人划船渡水踏进这幢楼内。先生每天在这小楼里抚琴,从未出过这里一步,我带二位上来算是破了先生的规矩了。”
上至二楼置身于露台,魏燕若恭敬地站在厅阁门外,并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直到曲终,她才轻叩门扇,“先生,是我,我可以进去吗?”
“进来。”这是一个异常恐怖的嘶哑声音,虽平静无波却可让人感到汗毛直立,有谁会把如此使人颤栗的声音与声音的主人方才所凑出的绝妙音色联系在一起?
“先生,我进来了。”魏燕若轻启门扇走了进去,示意二人等候在外,随后紧闭上两扇门。
那个声音不是叶师傅……他还记得叶师傅教他书文时,那清朗温雅的诵渎。但,若不是他又怎会奏出那首曲子?怎会拥有那柄琴?他曾说过,这是他一生难忘之人送他的琴与曲子。曾偶然听到他用那支琴弹奏这首美妙的曲子,他很想学。他竟跪请他赎罪,他说他唯有此事不能从命。他说除了他和“她”再没有人会奏这支曲子,再没有人能拥有这柄琴。斯人已逝,他决意再不要其他人拥享他唯一和“她”所共有的他倍加珍惜的信物……如若世间真的没有其他人会这琴曲,那里面抚曲之人是谁?!如若他只是会奏此曲的其他人,他又是从何处学会这曲子,从哪里得到这柄琴的?房内抚琴之人究竟和他的叶师傅有何关联?
看了看他沉思的面容,贤儿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竟然未引起他的注意。她是不是应该趁此机会溜走,从今往后跟他恩断意绝。随便他再去看哪个绝世美女,随便他再低眉顺眼地与别的女人窃窃私语,亲密无间,随便他爱上其他女子,然后跟她洞房花烛,举案齐眉……随便他!他可以像现在一样对她视若无睹,没关系……真的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吗?!当然没关系!当然!当然!当然……
“贤儿。”他忽然看向她,轻唤,伸手捉住她的手,仿佛希望从她的掌心为自己获取求证真相的勇气。
“啊——”贤儿正专心致志地肯定自己的“当然”,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大叫一声。
“谁在外面?”那嘶哑的声音传了出来。听不出任何惊异或不悦,仍是没有丝毫情绪波澜夹杂其中。
与此同时,一阵喧闹声传来,方才几个守卫在外的店伙计跌跌撞撞地下了拱桥——
“这位爷,我说过您不能进去。没有我家‘琴筝先生’的允许,您不能来这里。”跌下桥的伙计们爬起来跑上拱桥围拦住一个挺拔高大的身形,虽然他们看起来个个身强力壮,但对付起这威武男子来显然心有余而力不足。
“滚开!”男子不耐地冷冷开口,脚下的步子却越发快了,他“呼”的一下抬起袖子扫向面前的店伙计,身前围拢的几人便不由自主地退了开去,随后又锲而不舍地围拢上来。
“您回去吧,这位爷,您别难为小的们了,都说替您通报我们掌柜的了。您要进来可以,等掌柜的告诉先生,先生同意您再进啊,这是‘琴筝楼’的规矩。”伙计们好言好语地试图再做努力。
“爷我没那个工夫走你们的破规矩。”他抬掌,“方才我手下留情,你们几个若真不懂何谓识相,便不要怪我手下无情!”
“这里是‘琴筝楼’,您来这里便得从这里的规矩。您要无情,小的们也只有奉陪了!”即便身上已经青一块紫一块地挂了彩,但伙计们仍旧舍身护规,让人动容。
“贤儿,不要管!”裳于晨俯头在贤儿耳畔轻道。看着她轻蹙眉心,他已知道她随后的动作。他用力拉住她的手,尽管他知道这没用,她脱离他的掌控是件太容易的事。
“你待在这里。”她果然轻易地摆脱他的牵绊,“我要给他点教训,让他知道破了别人的‘破规矩’该有什么‘破’下场!”说着,她攀上露台的扶栏跃下楼去。
魏燕若闻声从房内疾步而出,却不忘回身拉紧门扇,“裳公子,对不起,我想请您替我家先生医治嗓疾,我知道先生每说一个字都很痛苦。但是,先生不愿医治。虽然如此,先生还是请您与那位小公子留下用膳,请待我片刻。”
她镇定地看向岸边喧闹的来源,“我解决点事情,马上就回来——裳公子,您身边那位小公子呢?”才注意到一直在他身边的男孩不见了。
“如果你要处理下面的事,最好马上解决不要等事情变得更糟。”他指向方才所乘小舟的位置,只见贤儿站在舟上费力地摆渡着小舟,也许是不太熟悉如何控船,她无法让小舟准确向前。
裳于晨抿抿唇,希望她就这样暂时在水里打转,直到他为自己的疑问找到答案,再将她捉回到身边。他倏然转身径直走到厅阁前,推门而入,然后迅速从里面将门闩搭扣上。
“裳公子!”她来不及阻止他如此突然的举动,又无法推开紧锁的门扇。
“魏姑娘,得罪了。请相信我绝无恶意,只是仰慕先生竟能抚奏出如此绝妙之音,想与先生相谈几句。”他轻道。
“你们几个快说!方才奏琴之人在哪里!”岸上威武男子轻缓地活动着手指,冷冷地发问,眼神凌厉地扫视着几个伙计。
这个人如此狂肆大胆,简直此有此理。魏燕若深吸口气,走下楼梯。至少裳公子比岸边来人君子得多。既然里面发生什么她看不到,既然她相信裳公子是位君子,那就先解决眼前看得到的不够君子的二愣子!
来到楼下的小小港口,魏燕若惊诧于眼前的景象,只是下楼的片刻工夫,小舟之上已经空无一人,舟上的木桨一只飘在水面上,另一只斜躺在岸边,而岸上一个瘦小身形正与一道高大身影缠斗得不可开交。
从岸上到亭子,从亭子到游廊,再从游廊到水面小舟,甚至飘在水上的小小船桨无一不是这二人斗武的场地。也许是武逢知己,那威武男子脸上的不耐早已消失,脸上开始出现兴致盎然的微笑,但笑意并未维持多久已不得不被专心致志所取代。他以为这个突然蹿出来的小东西只是半路横出的小螃蟹,他轻易就可以琊住他的张牙舞爪,没想到这小螃蟹的一招一式竟然如此出其不意、深不可测,让他不能不使尽全力地与他过招,不知不觉地忘记其他陷入这小家伙密不透风的招式里。
“小家伙,我叫洪言,‘九鱼楼’的新东家,你的名字?”男子擒住贤儿臂腕拉向自己,饶有兴趣地盯着贤儿的脸,问道。
“你管得着吗?”贤儿怒喝,翻转手腕挣脱他,同时拳头袭向他英挺的鼻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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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鱼不翻身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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