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M -5”车在公路上飞快地行驶。很奇怪,在到首都的整个行程中,没有一个居民点,没有一个小村庄,只有带白色箭头的蓝色牌子:“舍尔斯加卡——20公里”、“卡雷切夫卡——12公里”。在这条线路中,没有住房,也没有人,只有两侧的路标指示箭头。这是一条重要的战略干线,因此人们通常总是住在远离这种路线的地方。
太阳已经快落山了,用不了半个小时天就会完全黑了。
柳特两手抓紧方向盘,紧张地注视着前方。汽车开到了一百八十码的速度,因此这种速度要求绝对的集中精力。但坐在旁边的科通却感觉车好像在慢慢地爬行。
“不能再快呀?”他没看司机,生气地问。显然,在他的意识中他已到了废弃的“常备发射点”,已在扎沃德诺依的旁边了。
司机叹了一口气,踩了一下加速器的踏板。现在给人的感觉是,指示标、树和很少的迎面开来的汽车已汇成了脏脏的、模糊不清的一长条。发动机的轰隆声、车轮保护层在柏油马路上的沙沙作响声、风在两旁窗户的呼啸声,使人不自觉地昏昏欲睡。但无论是涅恰耶夫,还是他的同伴都顾不上睡觉了。
突然,在前面闪出一个车棚很高的“兰特”吉普车那有棱角的尾部:讲究的金属车厢的备用部件,闪着血红色的光,低侧面的橡皮……马克西姆及时地发现了从半黑暗中浮出的汽车在转弯,于是他减了速,决定拐弯后绕过吉普车。但不知为什么,吉普车却突然在公路中间来了个急转弯,然后停下来了。
“怎么回事,下贱的东西……”涅恰耶夫不耐烦地小声说,试图从左边绕过这厚颜无耻的车,然而吉普车也开到了左面。
“混蛋……”科通说,“没看见我们很着急吗……”
柳特打开了大灯,一点效果也没有。按喇叭也无济于事,吉普车像从前一样固执地、厚颜无耻地包围过来。
这很像以前道路上的袭击,因为这不是农村职业技术学校的学生开着老爷车到俱乐部或是夜总会!
这究竟是谁呢?苏哈列夫?里亚宾那?还是那些无所事事的警察们,从熟悉的匪徒那儿借的车开着玩的?!
这有多大差别,但现在已顾不上这些了。因为即使是分析也没有任何的差别……
涅恰耶夫扫了一眼科通,从口袋里拿出扎沃德诺依的手枪。
盗贼头子很快地估计了一下目前的这种情况,也掏出了武器。
这时,吉普车差一点如脱缰的野马,但还是很快停住了,用车身挡住了道路,公路上的下坡相当的陡,因此,柳特不得不刹住了车。
奇怪的英国汽车车门很快地打开了,不太明亮的灯光从公路的半黑中照亮了古老的极为熟悉的莫斯科的型号:柜子形状的身影,剪着短头发的脑袋,运动服,脖子上很粗的金项链……
还有两个人都是这样的,但没带金项链,从另一面走了出来,站在了吉普车的旁边。
“噢,来了……”涅恰耶夫明白这突如其来的事情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把枪藏起来,掖到夫克衫的前襟下面,然后大声说;“怎么,要开枪吗?”
这时,匪徒有点摇摇摆摆地走到汽车前,他先是想对司机说点什么,但发现在前排的乘客,立刻就闪开了。
“廖沙伯伯,是您啊?”
“是的,是我。”老人尖溜溜地回答,但从他的语调里柳特明白了,这次可以顺利地过去了。“是你决定劫我们的?还想向我进攻?”
“对不起,廖沙伯伯,我们不知道这是您的车。”乍看上去相当的奇怪,这个健壮的匪徒恭敬地在和虚弱的老人交谈,老人是那样的虚弱,他可以一下子将他打死。但这仅是给人的第一印象,手掌上的五个蓝点,也就是一个人在四面大墙里的记号,还有纹着字的专门的手指。明明白白的授予职位的象征。所有这些都证明了:这个匪徒已经上了监狱这所大学,并且非常清楚在法律上受人尊敬的大偷出现时,应当怎样去做……
“这是我的汽车,并且我很着急赶路,”老人简短地打断他的话。
“我们想,莫斯科的某个公子哥由于晚上在外兜风很凉爽,于是就开到了陡坡上,决定我点刺激快活一下。”匪徒抱歉地说,但他的眼睛盯着合法的盗贼:他好像不相信,无论是在莫斯科,在众多的蓝色地带,监狱,秘密监狱,中央监狱,还是在多年前就流行着最令人难以置信的传说。
“怎么,你不相信是我吗?”终于,合法盗贼猜到了匪徒这种奇怪反应的原因。
“是的,不久前监狱里的各种风闻传到了莫斯科,说您已经死了……或者是被压死了,在某个车库。还有瓦列尼克,您的手下,好像是在布德尔卡也见上帝去了。”
“关于瓦列尼克的传说是真的,”盗贼头子悲伤地叹了口气,“而关于我死亡的传闻就有点夸大事实了。”
“可能,在哪方面能帮助您吗?”匪徒殷勤地问,显然,他想为老人效劳。“廖沙伯伯,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在这儿休息休息吧……我们很高兴!如果到莫斯科去,在那里我们会派一个真正的卫队去欢迎您,就像迎接总统一样!”
“不,不需要……”还需要什么呢?那就是吸引那些废物的注意力,“对不起,小伙子,”阿列克赛。尼古拉耶维奇甚至都不记得这个匪徒的名字和外号,“对不起,我们的事情很急,让我们过去,劳您驾了,看见我这件事,对谁也别讲。”
“我保证,我发誓,对谁也不讲……”显然,“兰特”车的主人非常开心,因此他做出了一个古老的贼的手势,小跑地跑到吉普车前,“开到一边。”
几秒钟后,路已畅通无阻了。
“好像是个好小子,”科通亲切地说,把“瓦雷那‘寻枪藏起来了,”只是他看见我和你在一起,这就不大好了……“
很有经验的罪犯,就像有经验的刑侦隔离室的看守一样。显然,他的看法很正确,哪怕是凭着他在囚禁时的表现就可以形成对一个人个性的印象。不坚强的人通常就屈服了,并开始萎靡不振,不注意修饰自己,不再洗脸,梳头,总之,不再完成最必要的卫生方面的秩序,甚至都已不再定期地去擦身上的必要地方。这样的罪犯,用集中营的语言来说就叫做“胆小鬼”,“怕死鬼”。他们的意志相当薄弱,甚至连罪犯都瞧不起,因此,他们在监狱里的位置只能是靠近恶臭的马桶。
如果莫斯科最有影响力的黑手党伊万。谢尔盖耶维奇。苏哈列夫现在要是看见扎沃德诺依的话,一定以为他是个干净的,非常讲究的“鬼”。苏霍伊在共同的政体中已度过了两年,他一定知道在集中营内部职位等级的差别。
就在米特罗法诺夫被囚禁的那几个昼夜之内,他就好像变得虚胖起来,老了许多,变得不修边幅:短短的头发蓬乱起来,往四处翘着,在硬毛中能看见一些头皮屑。曾经是西西里歌剧中黑手党穿的雪白西服,此时也像干粗活的工人在换班时的工作服了。从距俘虏的几米之外,就可以闻到刺鼻的烂肉味。然而,他本人倒是没注意这点,大概是闻得习惯了。
他陷入了沉默,他想摆脱这种处境,但又力不从心,摆脱一切,把一切全都忘记:金钱,不久前所受的屈辱,日常琐事,还有未来。在这里,在这可怕的、潮湿的、三米深的像墓穴般的地下室,所有这一切已失去了意义。
所有这段时间,他或者是躺在即兴做的简易木床上(也就是用几块几乎腐烂的木板做的床),或者是从这边墙走到那边的墙,神经质地把头发弄得蓬乱。
不管他怎么试图集中精力,但可怕的、冰冷的、纠缠不休的恐惧使得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好好想想一切。他非常害怕,他害怕那个可怕的人又重新出现,又给他注射某种药物,他还害怕苏霍伊知道他的背叛。最终,他恐惧是因为他的心脏也承受不了这些害怕的事了。
这时,他想睡觉,有时他还是能睡着的,但是,睡不长时间。
随着黑夜的来临,渴望的睡意终于来了。准确地说,这已不是睡觉,而只是打盹……
后来,他醒了,是那样的突然,就像突然入睡一样。
米特罗法诺夫清醒了,是由于忍受不住的寒冷。整个身体隐隐作痛,就好像他一连三昼夜不间断地从火车上卸煤。
他欠起身来,环视了一下四周。
那么个不大的地方,半明半暗,根据所有的迹象看,好像是个地下室或半地下室。眼睛已慢慢地习惯于这种弱光——细细的月光勉强能透过很脏的、钉着栅栏的窗户。几个坏了的胶合板抽屉,快腐烂的木板堆放在一起,完全腐烂的衣服……
扎沃德诺依操了揉太阳穴,试图回想一下不久前所发生的事情,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记起来的只有感觉,同时所有的感觉只是一闪即逝,并且是可惜的,在这些感觉中首先是身体的疼痛:仿佛昨天给他用刑了,也好像是给他打了针……
但是,谁给他打的针呢?
他不想再去想了,也不想回忆了……
他从潮湿的地上站起来,模糊不清地四周看了一下,寻到一个玻璃纸袋,里边有几个面包,一捆生熏肠,三瓶两升的矿泉水,就这些。不管怎么说,残酷折磨他的那个人还是比较仁慈的,最起码他没让俘虏饿死、渴死。
俘虏哆哆嗦嗦地把瓶盖拧开了,贪婪地伏到瓶嘴上,于是,矿泉水顺着下巴、脖子往下流,但米特罗法诺夫根本没注意这点,因为他太渴了。终于,他把瓶里的水喝掉了一半,然后他坐在完全腐烂的抽屉上,开始想,这之前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意识有点恢复了,思维也有点正常了,他想起了苏哈列夫的临别赠言,还有基辅火车站,还有非常殷勤地开过来的汽车,带有出租标志的淡绿色“伏尔加”小汽车,还有那位穿夹克衫的可怕的人,根本就不是出租司机的人……再有就是审讯,录音机,当然还想起了注射,但一切都是那样的零散,好像一切都是那样朦胧,都在雾中。
突然,上面某个地方传来了金属声,是生锈的铁门的碰撞声,俘虏的全身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他很想藏到角落里,钻到地缝里,消失在这恶臭的、封闭的空间。
他知道,他感觉到了,这是他死期的来临……
当然,米特罗法诺夫已预料到了最坏的情况,但看见科通和不久前折磨他的人在一起,他是无论如何也没预料到……
电门发出敲击声,于是地下室亮起了死一般的电灯。
他的第一想法是很自然的,这个把自己装扮成出租汽车司机的人原来是盗贼的人。第二个想法更坏,如果盗贼头子看了录像带的话,他可就不会有好果子吃了。
扎沃德诺依躺在横放的烟道上,假装睡着了。因为他在想,他,这么可怜的人,况且还睡着了,他们就不会使劲打他了。不知为什么,头脑中其他的想法一点也没有。
阿列克赛。尼古拉耶维奇由于室内乌烟瘴气和臭气熏天而皱起了眉头。他径直走到俘虏身边,厌恶地用脚在他那曾经是雪白的西服掩住的胸前踹了一下,然后问道:“怎么,流氓,没想到在这儿能看见我?”
米特罗法诺夫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挨打,因为打得并不重,而是因为盗贼头子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可怕。
“科通……我……”
“没预料到,没预料到……”马克西姆站在侧面,看见老人很费力地在控制自己,否则的话,他早就扑向俘虏了。
“科通,是苏霍伊派我去你那儿的,我算什么,我是执行者,我只不过是个跑龙套的。科通,我发誓……否则的话,我就不是人。”
“你确实不是人,”老人温柔地安尉他说,“你还能是什么……因为你早已经不是人了,你是一匹带踏板的马!要是在我的地段,像你这种好寻衅的人,早就让他吃马桶了!”
“阿列克赛。尼古拉耶维奇!”终于,俘虏想起了这位可怕老人正式的名字,“人家对我说,我就去做。要知道,我只不过是个小人物……”
“那么也对你说,让你用最恶劣的口气命令我的娜塔莎‘把裤衩脱掉’吗?”盗贼头子气得脸色苍白,喘着气问道,并且没有任何停顿地继续说,“你,这个蜘蛛,反正是死定了。我已下了保证,而你也知道。你现在有两种下地狱的方法,简单的,就是我立刻用‘瓦雷那’手枪送你回老家,或者是复杂一些,更痛苦一些。
要么你就把你的蛋吃掉,要么我们就到蚂蚁窝去,要么我就用一把不锋利的锯,把你身上的肉一厘米一厘米的割掉……你自己定,你不愿意?从你这蛆虫的眼睛里我就看出来了,你不想快死。
那么你就说吧,你的苏霍伊现在在哪里?“
“阿列克赛。尼古拉耶维奇,这我已经知道了。”柳特很客气地拉了一下老人,但老人现在已处于一种疯狂状态。
“你别管,你走!我想和他亲自谈……”
没法反对,看过录像带之后,盗贼头子就处于这样的状态,就准备随时打死某个坏人。因此,涅恰耶夫最后又看了一眼被捕获的米特罗法诺夫,就向上走去,也就是向夜间树林寂静的黑暗中走去。
他站在大门口,吸起了烟,环视了一下四周……
突然,不远处传来了汽车的发动机声,它轰鸣着,在树丛中急驶。马克西姆警觉起来。几分钟之后,在树林的道上出现了那辆熟悉的“兰特”吉普车。
吉普车停了下来,大灯亮了一下,小土匪就从车里走到正面,为了能让对方在亮灯的地方看清楚,很有礼貌地摆了摆手。
“一切正常吗?”
“正常。”柳特回答道。
“对不起,哥们,”毫无疑问,匪徒把“M 一5”的司机当成自己一伙的了。“在那边有那么两台可疑的车停着。不知道是谁的,不明白。我就不喜欢这点,这时他们在这儿干什么呢?”
“我们会弄清楚的。”马克西姆懒懒地把手机械地放到口袋里,找到一个硬玻璃纸包,这就是那个粉红色的药面。
“你把廖沙伯伯招呼到这儿,我想对他说点事。”小匪徒不好意思地请求,因为他知道自己有点有失分寸。
涅恰耶夫向下走去,在那里,科通正伏在俘虏的上方非常凶猛的样子在那儿听,俘虏正在含糊不清地说着不清晰的一些话:“苏霍伊”,“波兰”,“卡鲁什卡州”,“俄罗斯性亢进剂”……
柳特的大脑在非常清晰地工作着,在零点几秒内就作出了一个需要的、惟一正确的决定。突然,就像在全息摄影术的影片,在眼前闪现出很久以前的情景,在莫斯科的房间,电子计算机,闪着蓝光的监视器和“俄罗斯性元进剂”的备忘录:“人如果定期服用甚至很小剂量的麻醉剂,就会停止检验自己的行为。‘俄罗斯性亢进剂’能够促进降低的自我评价尽早出现,能够促进病理学上需要对任何命令都去服从,而不考虑后果,压制最简单的分析能力。百分之百的心理矫正的出现……”
“阿列克赛。尼古拉耶维奇,乘坐吉普车的那些人在那里。”
涅恰耶夫轻声说。
“他们要干什么?”老贼生气地问,连头也没转向走进来的那个人。
“他们说,有很重要的事。好像是看见可疑的车了,请您去呢。”
那依琴柯带有明显的不满意的表情把米特罗法诺夫留在这儿,有点奇怪地看了一眼柳特,就走到上边去了。
马克西姆抓起倒在地上的装有矿泉水的瓶子,拧开了瓶塞,用牙把玻璃纸包咬开,把粉红色的药面倒在里面。
搅拌之后,他塞给了扎沃德诺依:“喝下去。”
“求你,别让我喝这个,别让我喝这个……”米特罗法诺夫用屁股在角落里挪来挪去。“求你别……”
“喝!快点……”涅恰耶夫掏出了手枪,打开了保险,“快点!”
如果给人选择的话:现在就死,或者是晚一些时候,通常,人都会先选择后者。因此,俘虏把瓶子拿到了嘴边,开始喝变成粉红色的液体,眼睛一直盯着武器,喝呀,喝呀,一直喝到瓶子里一滴水也没有了。
“现在让我们看看,怎么……”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突然从上面传来了轰隆隆的爆炸声,大地抖动了一下,惟一的一扇窗户的玻璃发出丁当的响声,从地上吹来了一些垃圾……几分钟之后,紧接着这个响声传来了长长的、一串自动步枪连射声。
马克西姆向上扑去。
在豪华的吉普车上方升起了很粗的一缕青烟,在吉普车前轮下面俯首躺着几分钟前柳特还同他交谈的那个小伙子,再离远点还有两个人。显然,他们想跑到公路上,但没来得及,他们就被机枪射中了。
而从夜间树林漆黑的树后已经走出穿迷彩服和带着黑色防护面具的身影。短杆机枪对准“常备发射点”。一道白光照到眼前,马克西姆本能地用手捂住脸。
“往下跑,藏起来!”
只有几分钟的时间,他们就被催泪瓦斯逼出来,就像把小院熊从洞里逼出来一样。
“马克西姆,这是怎么回事?”科通就像马克西姆一样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涅恰耶夫、那依琴柯和米特罗法诺夫公民,你们已被包围了,反抗是没有意义的,交出武器吧。”从小树林后面传来了马克西姆听着特别熟悉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不明白……”现在,在科通的声音里也流露出明显的怀疑态度。
“很平常的一次拦截危险刑事犯罪权威人物阿列克赛。尼古拉耶维奇。那依琴柯的战斗,”从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我们刚才消灭了意想不到的见证人。”
柳特回过身,里亚宾那正站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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