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儿寻欢 第六章

  祭典的最后一日。
  广场已经安静了下来,但是仍旧挤满著人群以及窃窃私语的声音,所有人都在期待的,无非是同一件事情。
  “真的会下雨吗?”
  “应该会吧……”
  “王爷都亲自出马了呢……”
  “要是不下雨该怎么办?”
  种种的猜测在人群中蔓延开来,连李欢儿都沉不住气了,心里的焦躁全化成了不停的来回踱步。
  “停下来歇一歇吧。”唯一气定神闲的,只有依旧老神在在的承先。“这样走来走去你不累吗?”
  李欢儿一呆。“你背后有长眼睛吗?”
  “我有耳朵。”承先简短地答了一句。
  “我走路很轻欸!”欢儿更加目瞪口呆。
  就在这个时候,楼下忽然传来一阵重重的脚步声,李欢儿连忙探出头去,一看不得了,连忙缩身回来,跑到承先面前,悄声说道:“是吴知县……”
  “我知道。”承先睁开眼睛,似要稳定欢儿心情般地给她沈稳一笑。
  这时吴知县人已上楼,对著承先行了跪礼。
  “下官参见王爷。”
  “礼可免了,起来吧。”承先没有回头,保持一贯姿势,淡淡地说著:“有什么事吗?”
  吴知县闻言微微一笑,现在他可不像刚开始时那样仓皇失措了。
  他慢慢地绕到承先的身侧,眯著眼微笑道:“王爷身体觉得如何?还行吗?”
  “当然不行。”承先并没有睁开眼睛。“本王虽自幼修身惜福,倒也没尝试过这么多日不进饮食,看来日后得时常这么做才行,否则居于上位,却不能感受百姓的痛苦……”说到这里,他刻意顿了一下。“虽然这种父母官多的是。”
  吴知县不痛不痒,反正当官的别的本事可以没有,就是,一身皮得够厚。“王爷真是用心良苦哇!下官真是惭愧,不过王爷,眼见求雨期限将届,可是却连一滴水也没有下来,下官实在有点担心,想来跟王爷商量商量,不知道王爷这边……有个什么对策没有?”
  承先睁开眼睛,看著吴知县涎著脸的表情,反问道:“你这么问本王,恐怕是你有‘对策’吧?”
  “下官岂敢、下官岂敢,下官只是怕王爷威誉受损……”
  “这么说你是不看好会下雨喽?”
  “没的事没的事,下官只是希望,王爷有万全的准备。”吴知县仍旧笑嘻嘻的。“不然下官是怕,到时王爷离开雍宛的时候不是那么好看……”
  “原来吴大人对本王的脸面如此关心,”承先笑了笑。“这么说本王还该感激您了?”
  “下官只是一心为王爷想。”吴知县道:“下官有一个提议,不知道王爷是否愿意接纳?”
  “你说吧。”承先也不想浪费多余的体力跟他耗,与其明枪暗箭,倒不如干脆听吴知县演讲算了。
  “下官是想,假如、假如时限已到,但是天仍未雨的话,这个开粮仓的事嘛,是否可以缓上一缓?”
  “唔?”
  见王爷似有意听他说,吴知县更热切地道:“王爷,您也知道雍宛的百姓苦哇!身为他们的父母宫,不帮他们想还能怎么办?粮仓是最后的老本,不到万一,千万不可贸然开启,否则万民争取,反而造成骚乱,再者,明日将来是否有雨都是未知数,一旦粮米告罄,到时人民又该何以为继?还请王爷三思啊!”
  “你考虑得倒是周详。”承先扯了扯嘴角。“说到底你还是不愿开粮仓就是了。”
  “不是不开,下官是为了……”
  “同样的话不必再说了,”承先挥挥手示意吴知县别再多费唇舌。“你的意思我都明白。”
  “王爷体察下意,卑职不胜感激。”吴知县实在摸不准这王爷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不过目前最要紧的,还是想办法阻止开粮仓,观察著王爷的脸色,他陪笑说—道:“王爷乃千金之躯,多日未进食,下官已经备好一桌酒菜在楼下的厅堂里,王爷不妨下楼,让下官陪您一同想想应对之策如何?”
  “应对之策?”承先斜瞄他一眼。“什么应对之策?”
  “就是……假如不下雨的话……”
  “啊——”
  吴知县话说到一半,突然被好大的一声尖叫赫然打断。
  他著实吓了一大跳,整个人霎时弹了起来。“什么事?什么事?”
  顺著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吴知县发现发出尖叫的并不是别人,正是王爷的跟班,那个叫李欢儿的小姑娘,她整个人都快要探出窗外去了!
  “是水!”李欢儿向著窗外大叫,下方黑鸦鸦的人群都在骚动著。
  “水?!”吴知县听她大喊,一时间也愣住了。“什么水?”
  李欢儿回过头来,一脸惊异地看著仍维持原来姿势的承先。“是水……不,是雨!”
  “雨?!”吴知县探出窗外,仰头望天,看见天空的最高、最深处,像是有什么
  细细的东西,像针、像线,稀稀落落疏疏朗朗的掉了下来,直觉地,他伸出手去。
  啪一声,那是极为细小、几乎听不见却又如此具象的声音与触感,滴在吴知县手中的,确确实实是水滴。
  “是水?!”有……有没有搞错?这是什么?吴知县不可置信地看著手中那一滴水。
  仿佛是为了回答他的惊异,底下人群骤然发出的欢呼声,更加替吴知县证明了这项事实!
  “是雨!”
  “是雨!下雨啦!”
  “天啊!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呢?吴知县此刻心中所想,正如同那些讶异的民众一般,那此起彼落的呼喊,一声比一声更加的激昂,所有人都不相信,但是却又不得不相信,来自皇城的亲王真的为他们求来了一场渴求已久的甘霖!
  “为什么……为什么?”吴知县抖著手,这是怎么办到的?亲王的身分就算再怎么尊贵,也不是万能的天神,怎么可能呼风唤雨?怎么可能?
  慢慢地回转过身,吴知县对上承先那泰然自得的微笑,一瞬间,背脊竟隐隐地发起凉来。
  “怎么了?”承先的声音此时此刻听在吴知县耳里,简直像冰刀霜剑。“吴大人,雍宛大旱已久,如今天降甘霖,您却好像并不高兴啊?”
  “怎、怎么可能呢?”一滴冷汗自吴知县额角滑落。“下雨……我、我我比谁都高兴啊!”
  “是吗?”承先说著,慢慢地起身,多日未食的他动作显得有些虚弱,欢儿想去搀扶,他却摇摇头,自个儿走到旁边坐下,犀利地看著吴知县。“吴大人,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了,现在,该你去实现你答应本王的事了吧!”
  “这……”吴知县又是一呆,瞬间支吾了起来,承先却不再理会他,迳自喊人过来。
  “来人!”
  一个师爷跑了过来,承先看也不看他一眼,迳自紧盯著吴知县。
  “你们家大人与本王相约,如若老天降雨,他则大放米粮赈灾,如今本王的承诺已经实现了,你现在就速速赶去粮仓,把发放米粮的事情交代下去吧!”
  “这……”师爷看看吴知县,又看看承先,忍不住双脚一软,跪了下来。“王爷饶命、饶命啊!”
  “饶命?你是不是听错了?”承先冷笑道:“我叫你去赈灾,又不是要砍你的头,有什么好讨饶的?”
  “不……不是啊……”师爷头摇得跟博浪鼓儿似的。“粮仓、粮仓根本就……根本就没米啊!”
  “放肆!”承先忍不住一拍桌。“睁眼说瞎话,明明去年皇上还荆表了你们,说你们未雨绸缪、粮仓丰足,难道都是骗人的吗?!”
  “这……这……”吴知县闻言,脸也垮了。
  师爷禁不得王爷的震怒,情急之下,什么都招了。“这也是没办法啊!打从在吴知县之前,粮仓就一直是这样,每任知县都是以少报多,甚至还向商家借粮米来充场面,原先我们只是不想让雍宛落个难看局面,只是没想到去年大旱至今,附近的县郡都受到影响,如此一来,敝县的义仓存粮反而成了众县之首,还获得了表彰……”
  “混帐!”一个茶壶迎面飞去,当场砸在师爷胸前。
  李欢儿狠狠吓了一跳,头一回看到承先如此盛怒,那种气势让她捂住了嘴巴,说什么都不敢叫出声音来!
  “王、王爷,”不知何时,吴知县也已跪了下来。“王爷请听下官说明,下官……”
  “本王听你说?本王是傻子不成!”承先气得头昏眼花,他早知道背后有鬼,可真正知晓来龙去脉之后,他还是火大的想立刻就把吴知县踢出窗外。“雍宛的百姓在你眼中算什么?蝼蚁?你犯下欺君之罪不说,本王已亲临雍宛,你还睁眼说瞎话!吴知县,你可知道,在你英明的治理之下,雍宛已经成了人口买卖的猖獗之地!我身旁这个丫头,就是你私下纵容的最好人证!像你这种尸位素餐的昏宫,本王要不摘了你的乌纱帽,怎么对得起天下黎民和皇上!”
  “王爷!”吴知县完全被睿亲王的气势给压倒了,抬著头圆瞠著眼,嘴巴宛如金鱼一样一开一合。
  承先懒得再看他一眼,迳自发落。“来人啊!给我扒去他这身官服,打入大牢听候审讯!还有,与义仓事件有所勾结的人,一个也不许漏了,统统给我抓起来!”
  “是!”下知从哪冒出来一队亲兵,带头的竟然还是德子,原来德子早就调来军队悄悄候著,只待王爷一声令下。
  外头豪雨欲来,屋内亦是风云色变。不一会儿,那原本神气活现、不可一世的吴知县就被官兵们脱得只剩一件单衣,狼狈至极地上了脚镣与手铐。
  承先摸著他保养得宜,还散发著淡淡的薰香味儿的官袍,讽刺一笑:“吴大人啊吴大人,这恐怕是本王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你似乎十分爱惜你的官服,只可惜,你忘了顺道维护自己的官声啊!”
  语毕,他厉声呼喝。“带走!”
  “是!”亲兵们中气十足地回应了一声,连拖带拉地将吴知县给带走了,吴知县一时间不能接受事实,还大喊大叫著,然而却没有人理会他。
  乒乒乓乓地一阵混乱过后,室内恢复了平静,只有外头的欢呼声、雨声不断持续。
  “给我水。”
  承先的声音无力的响起,李欢儿惊觉回神,这时才发现他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恍如虚脱一般,连忙跳起来,为他倒了一杯水。
  承先接过水,慢慢地抿著抿著,疲惫至极之际仍带著一股从容,让欢儿看得有些发愣,好一会儿才想到要开口。
  “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唔?”承先短促的应了一声。
  “为什么真的下雨了?难道,你真的会法术不成?”她指著窗外那已渐成浙沥雨幕的光景,诧异地问。
  承先闻言,微微一笑。
  “你陪在我身边这几天,见过我施法摆坛吗?”见欢儿摇摇头,他又道:“自然是没有的。”
  “那……”欢儿还想追问,承先却打断她。
  “有一种人,向来对空气中的水气特别敏感,我就属于那一类人,另外,你还记得我帮你买的糖人儿吗?”
  欢儿点点头。
  “我在等小贩制糖人儿的时候,无意中发现地上的蚁窝附近出现了大群的蚁群,这一向被视为即将下雨的细微征兆。”
  “可是你难道没想过,万一这些都不准,你不就失败了?到时吴知县就等著看你的笑话……”就凭著这些也不知道准不准的东西就确定能下雨,他……他对自己的能力也太有自信了吧!
  “不会失败的。”承先突然神秘一笑。“十岁那年,本王因为贪玩跌伤了膝盖,伤愈之后虽然行动无碍,但自此每逢下雨或天气转坏之前,关节必感酸痛,这可是预测天气的万灵丹,配合本王观察的种种迹象,是绝对不可能出差错的。”
  “啊?”李欢儿一呆。“可是我们这儿都已经干旱好久了,你怎么知道一来就会下雨?”
  “你大概也不太了解宫廷里的官制吧!”承先耐心地解释。“朝廷之中有一个叫天星宫的职位,专管天象及占卜之事,本王来雍宛之前,已与他细商过这一带的天候与节气,雍宛的早象本就已有渐渐解除之兆,因为周围的县郡已经明显回春,只是你们位在早区的中心,加上受到吴知县的苛政蒙蔽,是以一时之间感受不到。”
  “这么说,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早在你的如意算盘里头?”李欢儿愣愣地问著,没想到这男子腹中经纬如此宽广,所有看似随意的举措,其实都暗藏著这般的用心……
  面对她的惊讶,承先却露出了暧昧的微笑。“不,至少买下你,就不在我预期之内。”
  李欢儿双颊红了红。“你大可不必那么做。”
  承先不置可否地笑笑。“出门在外身边有个丫头也不错,倒茶递水、赏心悦目。”
  “你花五百两买我在你身边,就为了帮你倒茶递水?”会不会太浪费了点啊!
  “王府里头各有专职,你就负责这单项也不为过。”承先笑著说道:“何况想在本王身边伺候的人多的是,你可是半途杀出就抢了个好位置啊!”
  李欢儿又好气又好笑。“你还知道贫嘴,倒不如留点力气回驿馆去休息。”
  “不急啊。”他闲适地说著,看著窗外的雨。“这场雨,还要下一阵子呢!”
  顺著他的视线往窗外望去,那雨线交织而成的水幕,正从天上不停地垂降著,往下看,浙沥的雨打在欢腾鼓舞的人群身上、脸上,也深深地触动了她的心……
  不自觉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欢儿察觉了一件事。
  不管她愿不愿意,承先确实是个值得敬佩、值得她跟随的男人,他说的对,能跟在他身边做事,确实是她这个乡下村女的莫大福分,也是她平凡人生中的最好遭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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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匆匆又是三日过去。
  承先在驿馆经过充分的休养生息之后,精神明显已有回复,但在闭门谢客的这三天内,雍宛县城却宛如经过一场大地震,吴知县去职拿罪待审,一干相关人士也纷纷遭到缉拿,县府粮仓在邻近州县的援助之下运来了一车又一车的粮米,等待配粮的民众从天亮站到天黑,却无一人抱怨,所有人都充满了喜悦。唯一与三天前相同的是,雨还是细细绵绵地下著,像要抚慰这片荒芜的上地般,雨水连落到泥土中都是那样的轻柔。
  “再过不久,新官就会派任至此了,到时候就能看见雍宛恢复从前的样子了吧!”李欢儿靠在门边喃喃自语著,脸上的表情充满欣慰。
  披著一件白袍的承先,正来到她身后,听到她说的话,开口问:“你看得到吗?”
  乍听他开口,李欢儿吓了一跳。“你耗子投胎的啊?走路无声无息的吓死人!”
  承先闻言微微一笑,整个人忽地贴到门边,微微歪著头,点了点她的鼻头道:“真是教不会啊,说话这么不讨人喜欢,这样带回王府的话,恐怕要受到不少排挤呢!”
  “你说什么?”李欢儿一愣。
  她早该想透的,承先不是本地人,迟早要回皇城,她是被他所买的丫头,自然也是要跟著去的,此后山高水远、千里迢迢,她又如何能再次回到雍宛?
  “想通了?”承先的话在李欢儿耳边响起,李欢儿咬了咬下唇不语,神色之间突有一抹怅然。
  “我……不可能留下来,对吧?”这问题连自己都觉得傻气,承先的回答自是可想而知。
  “当然不可能。”承先毫不犹豫地回答,其实早已看透了她心中所想。“莫非你还担心你爹?”
  李欢儿身子微微一颤,直觉抬起头来。“才……才没有!”
  “如果没有,反应这么激烈做什么?”承先语气依旧温和,目光却变得冷淡。“你还是把你父亲的事情忘了吧,那种把女儿当作财产随意变卖转让的人,不配做父亲。”
  “不许你这样说他……”李欢儿正想答辩,德子却忽然出现了。
  “主子!”
  德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手指著外面,正想说话时,却因为王爷贴在李欢儿身旁说话这一幕而突然梗住了。
  “说。”承先无意变换姿势,丝毫不在乎德子怎么想,反倒是李欢儿别扭得直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那个……”德子看了看承先、又看了看李欢儿,犹豫地开口。“欢儿姑娘的父亲,现在人在驿馆外头。”
  此话一出,李欢儿下意识地看了承先一眼,不看还好,一看竟发现承先脸色沉了下来,阴郁得吓人。
  “主子?”德子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请示著。“要不要请他进来?”
  承先直觉是想回绝的,但是他不必低头看、也不必询问李欢儿,也能知道她现 在是什么表情、什么心情……
  他知道欢儿想见父亲,就如同她依旧留恋这座城市。
  “让他进来吧。”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回转过身,妥协之于他是不大常见的,但不知为何牵扯到李欢儿,他总是一再一再的让步。
  德子应命而去,李欢儿依旧站在门边,承先看她热切的样子实在有些不顺眼,没好气地开了口。“李欢儿,过来这里。”
  欢儿虽然不解,却仍然照著他的话站到他身后,不多时,德子便带著畏畏缩缩的李老拐出现在房内。
  “主子,欢儿姑娘的爹带到了。”
  承先挥挥手示意,德子就自顾自地带上门走了,李老拐身前没了人抵挡,只得缩著肩膀垂著头,紧张的看著地上,一副无处可避的尴尬模样。
  室内漾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默,最后还是承先率先开口。
  “老丈此次又来,不知有何贵事?”
  李老拐陡然吓了一跳,自从知道承先的真实身分之后,李老拐连站在他的面前都觉得别扭至极,更别说跟他说话了。
  看著父亲这副窝囊样,李欢儿心中又是生气、又是同情,但更多的还是著急,可以的话,她不想看见这样的父亲,然而她却别无选择。
  “说话吧!”终于,她还是打破了沉默,替父亲缓颊。“你来这里到底有什么事?”
  “我……”听到女儿的声音,李老拐也才仿佛有了说话的力量。“我、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只是想来看看欢儿……”
  “在家里的时候日日大眼瞪小眼,你躲我都来不及了,这会儿居然还能想到来看我?”欢儿苦笑道,语气是苦涩而讽刺的。
  “那个……因为……我……”李老拐痛苦的看了女儿一眼,最后终于忍不住爆发开来。“王爷开恩,开恩啊!老拐求您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头在地上磕得砰砰作响,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承先和李欢儿均是一愕。
  “欢儿,你原谅爹吧,爹对不起你……当初、当初爹是穷疯了,才会信了姚贵的话……现在一想起来,爹就没一夜好睡,每天每天都在想著你过得好不好……你娘也数度出现在我的梦里,说我没把你照顾好,爹真的后侮死了……欢儿,你回来吧!爹再不会像从前那么糊涂啦,咱们再怎么穷,爹也不让你做那受人呼来喝去的活儿啦……”
  李欢儿看著父亲声泪俱下,眼眶也不禁红了起来,然而在场的另一人却是脸罩寒霜,殊无半分和缓颜色。
  只见承先的手慢慢地摸进胸口,抽出一张薄薄的纸,像在展一条手绢似地轻轻抖开,上头白纸黑字,分明就是欢儿的卖身契,收藏得这么仔细小心,不禁让欢儿怔愣不已。
  “李老拐。”承先开口,字字如冰。“你忘了事前我们是如何协议的?”
  李老拐脸色早已死白,但仍旧无声地点了点头。
  承先漠然道:“既然已经协议好了,你也答应了,怎么现在又要反悔?反悔之后的损失,你赔得起吗?”
  “王……王爷……”李老拐仓皇地看著承先。“王爷,您大人有大量……请您……”
  “我不是什么大善人。”承先直接而冷峻地回了一句。“当初你既然答应卖女儿,就该想到骨肉分离的后果,李欢儿是你的嫡亲骨肉,你也下得了狠手,幸亏今日你女儿是遇上了本王,要是落到了坏人的手里,她这一生的清白不就毁了吗?本王要是再让她回到你身边,难保你不会卖了她第二次。”
  “不……不……”李老拐连忙摇头,指著窗外。“老天爷已经给了咱们活路,爹会有办法、有办法的……”
  “你要是有办法,就先按约中所定赔偿我五千两银,再去想怎么过日子。”承先晃著那张卖身契,心知肚明,李老拐不可能有钱赎回女儿,就算他真拿钱来赎,他也不愿意放开李欢儿,况且对于做父亲的出卖亲生女儿这事,他深恶痛绝,无法等闲视之。“别以为我是王爷,不会跟你计较这些钱,要是本王认真追究起来,你跟姚贵的所作所为,肯定能吃上几年免钱牢饭……”
  “够了!”欢儿突地走到承先面前,挡在两人中间。
  “把你的契约收好!别到时被我偷了撕了再教我逃了,看你找谁要人去!”她厉声地对承先吼了一句,转身将父亲拉了起来,掏出自个儿的手绢,擦拭那张老泪纵横的脸,并将父亲扶坐到一边。
  “爹,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
  “啊?”李老拐抬头看著女儿。
  “可你也知道,契约这玩意儿不是闹著玩的。”欢儿露出一抹无奈的微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种什么因得什么果,爹你不会不明白这道理。”
  “我明白,我是明白……”李老拐看著女儿的脸。“可我真的对不起你……”
  “爹,你好好的过日子吧!”李欢儿忍著眼眶的泪水,故作平静地安慰著父亲。“能听到你这么说,我就很高兴了,只要你珍重自己的身体,我们父女,也许还能有再见的一天。”
  李老拐闻言,眼睛一亮,但看到承先,他的心却又随之黯淡。“会有……那么一天吗?”
  欢儿没有回头,她不想求承先,至少现在不想。
  “会的,一定会的……”她只能做出如此空无又遥远的保证,面对父亲,她向来没有选择,只能变得坚强。
  只能这样了……她拥著父亲的肩膀,心里感到一阵无奈且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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