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情翰林 第二章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按着庆熠的吩咐,玉绯雪在午后换上正式旗服,衬了件浅黄缎面彩绣鸳鸯牡丹的坎肩儿,乘坐安吉子驾驶的金玉雕饰香车至靖亲王府,独自一人依例拜见长辈。
  靖王府金碧辉煌的大厅上,迎接她的,是出乎意料的冷漠与冷清。
  这天除去庆熠刻意回避不回府,其馀异母兄弟,亦无一人出席。
  大哥庆照和二哥庆焰各有公务在身而不克前来;老四庆暖近些年奔走在外汲汲营营于事业,眼下赶不及回来;老五庆炜早于四年前负气出走,未曾捎回只字片语,音讯杳然;老六庆煜则在十六岁那年生母顺云姨太病故后心绪积郁,时常静悄悄出门云游数月,暂别王府这伤心地,此际正巧不知又哪儿去了。
  厅上只坐着靖亲王、妠岚福晋、如珍侧福晋、庆熠的生母瑞燕姨太,以及两个特地回来的嫂嫂。
  全然陌生的新家人环绕在旁,玉绯雪深感孤立无援,而唯一能依靠的人,也狠心丢她孤身一人不陪伴她。她倍感压力,硬着头皮战战兢兢一一叩拜。
  对妠岚和如珍而言,庆熠并非自己所出,他成婚跟别人家娶媳妇儿没什么两样,她们一点也不感兴趣,因此点头受礼后,就领着各自的儿媳出了大厅,无意多留。
  靖亲王显然也对第三个儿媳冷淡很多。因为她的出身既不如长媳妇那样重要,也不如二媳妇那样有渊源,只是太后突发奇想指下的一个对象,是一桩他不尽满意的婚事。对于三子进宫而不回府请安,他不以为忤,给了三媳妇几句简单训诲后便离开了。
  恭送靖亲王离去,僵立在原地的玉绯雪更是泄气极了!
  据闻,这天本该还能见到靖王的小女儿庆欢格格和侧室之一丽瑾如夫人,不过看来她们并不把新入门媳妇放在眼里,连露脸看一眼都懒。
  「侯门一入深如海」,她是确实尝到个中滋味了。
  过午转冷的秋风阵阵肆舞,拂入大厅,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相形之下,瑞燕姨太的亲切平和着实给了玉绯雪很大的安慰,让她几乎要凉透的心坎总算能有朵温暖火苗煨着。
  在王府生活逾二十年,瑞燕已经跟大伙儿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仅止于不能改变的外貌。她是十足外族脸孔,五官精致深刻,肌肤白皙胜雪,深金褐发色和碧绿瞳眸与儿子如出一辙,但秀眉下的双瞳如湖水般清澈温柔,不似儿子那样冰翠。
  她笑着执起自家儿媳的纤荑,上下端详打量,欢欣赞道:「我熠儿真是好福气,受太后恩赐,能娶到你这像花儿似的漂亮媳妇!」
  还好,冷淡淡的王府里,婆婆总算还肯接纳她。玉绯雪心头上的大石这才落下了一些,初绽欢颜。
  「往后就劳你麻烦,多照顾熠儿了。」瑞燕又道。
  照顾他?
  话甫过耳,玉绯雪不自觉笑容转淡,一阵无力感泛漫开来。今晨那难堪的
  景象教人退却——纵使她有无数个愿意,也得先问问他,肯不肯接受她照顾呢!
  见儿媳始终静抿朱唇浅笑不语,瑞燕有些难过了。
  松开玉绯雪的手,她眉头锁上浓浓的忧愁,淡言:「当然,也许你会觉得嫁给熠儿,其实是委屈你……」二十多年来,她同儿子早已承受了不知多少歧视的目光和言语。她自己倒也罢了,万万不愿的是看儿子由于血统上的差异,造成连最亲的枕边人都无法和他好好相处。
  「不!不是这样的……娘!」情急之下,玉绯雪冲口喊出近十五年不曾再唤过的称呼。
  回应她的,是瑞燕姨太惊讶不已的神色。「你……叫我什么?」
  「我……」绯雪一时心慌,「我喊您『娘』……不能这么喊吗?」到底她还不大懂满人家族的规矩。
  瑞燕大大笑开,「能!当然能!好孩子,你再喊我一回!」
  「娘。」玉绯雪放心含笑又唤一声。汉人大多自命清高,对外族存以鄙视之心,然而一个轻声呼唤,瞬间便打破那道多馀的藩篱。
  瑞燕喜极,「好,真是太好了!」
  「娘,媳妇只怕……三爷好象不怎么喜欢我。」低下头,她为难地坦白说出事实。
  瑞燕一怔,愕然问道:「怎么会呢?」
  儿子可是个耳聪目明的正常人,这么乖巧娴丽的女孩儿,他怎么可能看不上?
  「或许……他只是还不放心。」想了想,瑞燕替儿子找了解释。「你也该清楚,我们母子外表生得不像一般人,熠儿从小就为这个吃了不少苦头。他是个孝顺孩子,为了不让我忧心,被欺负也瞒着不说,自己忍下来……可我怎会不清楚他心里苦?」她握起儿媳的玉葱手,「当他的妻子,兴许要遇上许多难题,得忍耐旁人动不动就嘴碎瞎诌,他也担心你受不了,不知哪一天失去你,所以不想让你靠近……」
  「娘,我保证!只要三爷不赶我走,我一定陪在他身边,跟着他一辈子的!」玉绯雪灿亮的星眸中满是诚挚。
  没有想到她那丰神俊雅的出色夫君,竟也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一段跟她好相似的过去……
  瑞燕看着眼前承蒙太后指赐的儿媳,心怀无比安慰和感谢。
  上天似乎并未亏待庆熠,让他娶了个兼具美丽与勇气的妻。
  相信小俩口,应能厮守到白头吧?
  ××××××
  落霞在天边铺散缤纷,夕阳西下,一乘精致的香车平稳地往京畿驶去。
  「小姐,你跟那个瑞燕姨太都说了些什么啊?弄到天色这么晚了才回去。」贴身婢女春儿嘟着嘴咕哝。
  但见王子端坐着没回应,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小姐?」
  「嘘!别吵我,我在想事儿呢!」玉人儿稍一蹙眉,瑰丽的秀颜随后回复专注,思绪兀自游走。
  春儿瘪了瘪嘴,不敢多打扰,只能没好气地闪到一边去。
  回到无非园,玉绯雪身心即刻放松许多。才踏出新居短短一段时间,她便意外地开始怀念起来,归心似箭。与王府的豪华气派相比,她更喜欢无非园的素雅清静。
  亲王府此行,听着婆婆细数庆熠的成长故事,她发觉早上所见的那个阴冷男人似乎不太像他。回程中,几经思量,她终于决定抛开无用的自怨自艾,另辟管道卷土重来。
  事实上,认命自怜,也实非她的本性。
  「春儿,你先回房间去,把我陪嫁的东西拿出来整理。」
  「是。」蓑福福身,便依言先行回房了。
  支开婢女,看着正在整理收拾马车的安吉子,玉绯雪微笑问起,「安吉子,你是三爷的贴身侍儿,不知你今年多大啦?还有!伺候三爷多久了?都做些什么?」
  「哦!」安吉子认真屈指算算,笑着回道:「奴才今年刚满二十,跟在爷身旁……该近十年了。就负责伺候爷身边一些琐事,食衣住行,都是奴才在张罗打点。」
  「这么说来,平日也真辛苦你了。」玉绯雪笑靥美如三月桃花,随手从发髻拔下根价值不菲的彩凤金钗,走上去递给他。「这个,算打赏你的。」
  「这……」安吉子反倒惶恐起来,急忙推拒,「夫人,无功不受禄,您有什么吩咐只消说一声,小的都会给您办妥贴,实在不需要……」无端临头的赏赐,往往是危险的开头。
  在奴仆众多的王府待了十年,他对此十分戒慎小心。
  「瞧你!」玉绯雪笑容未减,「我这一来是给你祝生辰。二十呢!怎么能等闲视之,随便将就着过?二来是你这些年劳心劳力服侍三爷,我想跟你道个谢。三来……我还真是有事情要托你办。光这三件,一支钗子算不上什么。拿去吧!要不,我可要不高兴的。」
  她说的样样听来都合情合理……安吉子踌躇了一下,终究开心领受了。
  「不知道夫人要小的给您打点些什么?」既然收了赏,自然该忠人于事。
  玉绯雪的彤唇优雅轻扬,「是这样的……」
  ××××××××××××
  夜幕袭来,华灯初上。
  方从皇宫回府的庆熠,蜇入寝房换下朝服,便直往咏孤斋去了。
  斋筑内的芸轩温暖通亮,与外面霜冷黑暗的世界截然不同。柔和明亮的宫纱灯高悬于梁,书房朴雅典致,屋隅两角设有炭炉,将整个房间烘得干暖舒适上边炉上还煨烹着沏好的茶。
  安吉子麻俐地先奉上热茶,「爷,您先暖暖口,奴才这就给您备膳去。」
  「嗯。」庆熠略微颔首,端起茶盅轻掀杯盖,腾腾热气挟着极致茶香扑鼻而来。
  细闻一回,感觉较往常更添一丝提神的馨郁清香。
  轻啜一口,顿觉比平日愈有几番沁心的馀芳清甘。
  「安吉子,你这茶同平常不一样。」品尝着香茗,他一面发出疑问。
  「不知合不合爷的意?说实话,今儿的茶不是奴才过手的。您先请用膳吧!」安吉子恭请主子移驾往餐点碗筷已摆设好的红桧木桌。「咱们府的厨子辞事回乡去了,眼前是新厨子的手艺,您尝尝。如果不行,奴才叫管事再另外找人。」
  「换人了?」庆熠皱了下眉头。
  虽身为一品大官,他却不兴享用什么豪华山珍海味大餐,倒偏好精巧秀致的菜肴。原先厨子虽已享誉京城,但做惯满汉全席、丰盛鱼肉后,面对这种特别挑剔的胃口,也伤透了脑筋。
  新厨子又如何?
  美食注重色、香、味,庆熠于是先目鉴其色。菜色看来布盘淡雅、颜色讨喜,可谓风格独具,足见厨子别出心裁。味则用不着特别评鉴了,那诱人的香味早令人食指大动!
  举箸夹尝,他立即点头大赞:「好!清淡不腻,却更能散发食材味道,让整盘菜愈发美味,真是好!先前的厨子虽也不错,可总嫌油腻,一旦去油又失其味,新师傅可高明多了!」
  安吉子见王子欣喜,明白言道:「既然爷喜欢,往后就让这厨子专给您备膳了。」顿了顿,他趁势再提,「这厨子颇懂茶道,炉上那壶茶就是奴才请厨子沏给您的。还不差吧?」
  「是比你好啊!」庆熠没好气地笑答。
  「嘿……」安吉子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又问:「往后煮茶这差使,也交给厨师傅吧?」
  「如果厨子肯添这麻烦,当然是好。」庆熠一口接一口享受馐馔美味,满意程度毋需言语已然表明。
  安吉子站在一旁伺候,没再多话。
  用不着问,「新厨子」绝对、绝对是万分愿意的!
  这顿晚膳撤下时,盘上不留半点菜肴踪迹,餐具干净得令安吉子咋舌惊叹。平日,再怎么精致费心的珍馐,主子也总在饱足后止箸撤膳,不会多尝;像这般「吃干抹净」的境况,他还真是头一回遇上!
  庆熠惯于餐后散步,又啜饮一盅茗茶后,他离开书房,拎着白素纸灯笼踏出咏孤斋,以一介微明光亮引路,随意漫步在略嫌贫瘠的花园里。
  寒月洒银辉,渐凛的仲秋夜晚,只闻纺织娘唧唧孤呜,更显萧索。俊仪轩昂的男子手持晕黄明灯,踽踽独行……
  此情此景,庆熠善感的文人心不禁升起一阵凄然——呵!多似他孤寂孑然的人生路程!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他低声喃诵诗句遣怀。
  是难为情了,尤其心头浮现起那个弃他另嫁的女子,巧笑倩兮的娇娆容颜揪闷了他心窝,促使浓郁不住地深锁眉宇。
  无意间,一声轻柔语音清妙传来,「踏月、吟诗、游花园……三爷好兴致。」
  抬望眼,乍见黑幕中意外出现另一团柔美光晕,向他走来。
  光源来自一盏覆着玻璃灯罩的桌灯,灯檠由一双玉指素腕托捧着,烛火摇摇,辉映出一张清艳秀丽的芙蓉面,翩翩袅袅而来——
  「玉小姐。」他微微颔首示礼。
  佳人稍经妆点的靓容含笑,徐徐轻移莲步,娉盈如行云流水,让庆熠移不开冷碧的目光。同样立于月下蒙泽,落照在他肩头上的不过是月光而已;临披在她纤娥娇躯上的,却是璀莹的灵气……
  一种不对劲的怦然心动骤然袭来,他赶紧偏头不再看,欲迳自前行,然而他发现玉绯雪似乎不依,仍旧跟上与他并肩而行。
  「三爷方才吟的,是诗仙李白的『三五七言』吧?」
  不愧是学士女儿,确实比一般女子要多些才识。心中虽颇赞赏,但庆熠没有开口。
  瞧他没答话,玉绯雪不放弃地笑问:「三爷用过晚膳了吗?」
  「嗯。」庆熠稍稍点头。
  「用得好吗?」她刻意问道,心头志忑紧张。这是她最关心的。
  她今儿个花了不少时间跟安吉子打听夫君一点一滴。根据婆婆所言,王府生活不同一般人家,世子起居穿食都让奴仆伺候着,母亲仅给予嘘寒问暖的关怀,毋需动手,自然了解不仔细。
  事实证明,那个跟随庆熠近十年的贴侍,果然堪称主子肚里蛔虫!对庆熠所有生活小节清楚的程度,远胜过婆婆不知多少倍!
  问清夫君口味要求后,她下厨为丈夫洗手做羹汤,现在可是回收成效的时候了!
  她竖起耳朵听他的评语。
  庆熠绿眸一瞥,给了再简单不过的回答:「好。」真无聊!他吃得好不好与她何干?连这也要问,明明是无话可问了吧!那为什么不走开?这个娇小人儿不知道,她身上淡淡馨馥的香粉味,是令他如何心荡神驰……
  玉绯雪嫣然一乐,「真的?那就好!」虽仅一字,却清楚说明,她的心血之作已被接受了。
  接下来一段路,两人又是一阵寂静,沉默得尴尬。
  不行!玉绯雪握紧灯檠,力求振作。她挨饿在这儿等着同他会晤,要的可不是这种场面!
  换成是九官鸟说话,主人还会给点打赏呢!他这般默不作声,教她如何自处?
  她清清喉咙,以平稳温婉声调提醒他,「三爷,记得昨晚你说要『以礼相待』,希望做到『相敬如宾』。而『相敬如宾』,不就是要相互敬重对方,一如对待宾客那般吗?你态度这样冷冰冰,可是应有的待客之道?」
  盯着她,庆熠愕了好一会儿。如此言之凿凿、字字铿锵,他着实被自己所说的话给反将一军了。
  在他的凝睇下,玉绯雪没来由地热红了脸儿,低下头渐生懊悔。
  为人妻者,岂有教训丈夫的道理?他会不会生气?他会不会因此更厌恶她?
  愈想愈不对,她手足无措地忙着解释,「其实……我的意思是,今天我和婆婆谈过,她颇担心咱俩处不来,我想你应该不会希望自己的婚姻让母亲操心,至少……作个样子……」
  无法压抑的不安中,她听见清朗笑声。
  「玉小姐说的是。是我失礼了,我道歉。」风华尊美的男子笑了,「往后改进就是。」
  二十年来修文敦儒,他到底没办法像大哥那般傲气凌人,亦无法似二哥那样冷凛非常。
  他谦逊的宽容,舒展了玉人儿的焦忧;他魅惑的笑靥,更是痴迷了她的神魂。
  「不……」玉绯雪忙摇头。庆熠的礼让,反教她觉得自己理亏。
  见他继续信步前行,她也跟着走,一边试探,「往后这时间,好不好我陪你走走、说说话?至少『看来』像对夫妻,省得旁人蹦出什么蜚短流长,让婆婆听了忧心。」既是孝顺的孩子,拿母亲当号召该最有用。
  庆熠沉吟了一下,「嗯,就依你。」他当然不愿母亲多烦心。
  「还有,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商量。」她瞄看他有无不耐烦的表情,怕他嫌她要求太多。「就是……咱们府花园挺荒芜的,我想把这园子重新整理过一回,三爷觉得行吗?」
  「当然行。」庆熠点头。他早有把庭院改头换面的打算,奈何没有空闲,既然这小女子提起,给她点事儿做做也好。「我会找个师傅设计园子,景色就依你意思,需要的花费尽管跟帐房支领……」
  「不不不!我来就行了!」请求获得首肯,玉绯雪笑颜美灿如花。「既然三爷答应,我马上动手画设计图,好了以后送交给你过目、修改,直到你合意再找人动工,我来监工!」
  「你会设计造景?」凭她一个女孩家?
  「我会!我们学士府花园,就是我出的主意呢!」她澄净的眸子明亮生辉,「我虽也读书识字,可终究不能考取功名,所以大多时候,我什么书都看、什么都学。」
  可不是!若非昔日看遍大江南北的烧菜食谱,甚至乐此不疲实地操作,押着弟弟试吃后再改进,怎么能做出今日让夫婿赞赏的精美佳肴?
  只可惜夫君不肯让她劳形伺候,这般骄傲的事迹只能先瞒住,以后有机会再说。
  瞅着眼前散发着自信光彩的佳人,庆熠仅有二字可言喻——特别!
  她不同于他想象中那样。他以为汉家小姐都像已故的顺云姨太,柔静服从、纤弱怕事;但玉绯雪不是。他以为学士千金了不起只懂刺绣针黹等女红手艺,她也不是。
  「你果真不同于一般女子,难怪他对你心心念念,无法忘怀。」他若有所思地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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