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糕就好好休息吧……”方雨南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什麽。
小人儿生起气来只会和他自己较劲……
唯有使出苦肉计,博取小人儿的同情心,才可能哄回他……
慕容翼飞也不吭声,默默地吃糕,身体却轻轻发抖。这倒不是假装,失了血,当然觉得冷。
“好冷啊……”抱著双臂缩成一团。
方雨南明知他有五分装假,叹了口气,还是从旁边抱住了他,用自己的身子替他取暖。
“南儿,我很高兴,你心里终究是关心我的……”慕容翼飞微微一笑,反搂住方雨南,“如果能得你这样真心相待,就是断臂折腿,我也愿意。”
身为皇帝,想断臂折腿也很难有机会,可是听到如此深情厚意的话语,方雨南心中还是一暖,不觉浮起了笑意。
“别乱说话了,乖乖休息,养足了精神好回宫。您万岁爷要有个什麽闪失,小的就要抄家灭族了。”
慕容翼飞总没听见,贪婪地吸著小人儿身上那股淡淡的清味。恍惚忆起,自那次发脾气吓坏了小人儿之後,他就没再碰过任何人……
心心念念只有小人儿一个,看什麽人都觉得面目无趣。
温柔的吻细细落在那软滑的肌肤上,多日不曾有过的渴望在体内渐渐沸腾……
从激情中清醒过来,忽见慕容翼飞再无平时那样的潇洒自如,精疲力竭地喘息著,方雨南连忙拿起外衣拭著他身上的汗渍。
“你总是这样不爱惜身子……”低声抱怨著,再替他穿上衣服,还好伤口没有再流血,总算放心了。
忽见慕容翼飞含笑看著自己,这才省悟身上一丝不挂,残留的污渍令人非常难受,顿时涨红了脸,连忙抱起衣服奔向小溪。
泼水声哗哗地响起,一缕微笑自慕容翼飞的唇边浮起,初遇时瀑布下的惊犹在眼前,或许早已深刻在心上,终生难忘。
带著满足後的疲惫,慕容翼飞沈沈睡去了,唇角微微翘起,形成一个灿烂的笑容。
清冷的水从头流下,顺著身子跌落溪中。
不知为什麽,冷却下来的心隐隐生起了一种悲哀。
邵君青幽怨的眼神始终在脑海中闪现,挥之不去……
他竟然对慕容翼飞有了感觉,在那激情时刻,他一样忘情沈醉。
深深的负疚涌上心头,直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那就是慕容翼飞的感情!
冰凉的水哗哗地流著,双腿冷到发木,心也冷到发木。
手指按住了胸口的翡翠玉佩,不由一颤,连忙上岸,在衣服堆里找到视若性命的并蒂莲玉佩,紧紧攥住。
邵君青之所以如此珍视这块羊脂玉并蒂莲,是因为这是慕容翼飞赠送他的!
“阿南,皇上会认识我,喜欢我,就是因为这块并蒂莲羊脂玉佩。我记得很清楚,那天的黄昏,皇上在凝碧湖畔散步,我在湖边守卫,不小心皇上的衣带被柳枝勾断,玉佩掉在我的脚前。我想都没想就去拾起奉还,皇上却说:‘你留著玩吧。’他说这话的时候笑得真像阳光一样耀眼……”
邵君青在说这话的时候,眼中的笑意是多麽的温柔和幸福……
这就是爱情?
鲜红的血是如此的刺目,他慌张的惊叫著,“君青哥,不要再吐了……君青哥,你不要因为那个人不喜欢你而伤心,阿南和伯父都最喜欢你了,你不要丢下我们走啊……”
他哭了很久,他不明白为什麽他的喜欢留不住君青哥。
原来这是不同的,原来这样的喜欢是用生命为代价的。
对不起,君青哥……
慢慢扯下了脖子上的翡翠玉佩,最该得到这段感情的人是邵君青,不是他……
他就好像一个小贼,偷走了原本应该属於君青哥的东西……
在孤单的十七年中,唯有邵君青给过自己关心和体贴,对他而言,那就是他生命中的阳光。
君青哥,你盼望了一生想得到而没有得到的东西,我会让你得到的……
坐在慕容翼飞身边,慢慢抱住他的身子,凝视著他熟睡的脸。多麽静谧的时刻,眼前人不是皇帝,他也不是侍卫,恍然如梦。就算这一刻短得只有几个时辰,已经足够了。
我不能爱你,翼哥,不能与你相守终生。我很快会带著朵儿离开皇宫,再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一个人悄悄地过完一辈子。你是皇帝,没有了我,还会有其他的人在你身边,你不会寂寞的,渐渐的你就会忘记我了……山洞的缝隙中射进了一缕缕阳光。
方雨南被一种火烧似的热量蒸得醒来了,一凝神,顿时吓得冷汗直流,慌忙伸手一摸慕容翼飞的额头,烫得要命,竟是发起了高烧。
都怪这家夥不知检点,明明受了伤,还要乱来,现在惹出祸来了。
无论怎样,也得先救他回宫,那些刺客没有得手,肯定不会罢休,多留在外面一刻,便是多一分危险。
奋力扶起慕容翼飞,吃力地向外走。
这一折腾,把皇帝弄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方雨南皱著眉头,忽然嘿嘿笑出了声。
“你还笑,烧成这样,一点也不顾念自个儿的身子……”方雨南忍不住抱怨起来。
“南儿知道为我著急,发点烧也值了……”慕容翼飞依旧嬉皮笑脸,只是烧得厉害,未免头重脚轻,眼前发晕。
方雨南轻拭著他额头的汗水,“撑一下,出去找到白马,我们就能回去了。”
慕容翼飞哼哼著道:“要是心疼我,就亲一个……”
这个家夥死活都不改轻薄本性!
可是慕容翼飞赖著不走,只好在他干裂灼热的唇上马虎一吻。
一声满足的叹息轻轻响起,如风一般在山洞中飘散。
眸光一瞬间交织,彼此都看到了什麽,可是小人儿却立刻转开了头。
一扇心门并不难打开,关键要看钥匙是什麽……
好不容易走到洞口,方雨南耳朵贴在洞壁上细听动静。
一阵狂吠声隐隐传来。
方雨南只愣了一下便跳了起来,“小不点!”
洞门缓缓打开了,小不点如电一般直蹿进来,扑在方雨南腿上,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情咬住裤角不放。
方雨南欢喜地腾出一只手抱起了小不点,刚要亲,慕容翼飞突然身子一歪,吓得方雨南连忙扔了小不点抱住他,怔了怔,哭笑不得,“你啊……”
话犹未落,罗文琪、柳星和福全都冲了进来,扶住慕容翼飞一起跪倒,“臣等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你们怎麽找到这儿来了?”慕容翼飞烧得头昏,思维迟顿,只是发呆。
福全禀道:“昨夜找不到皇上,大夥儿急疯了,多亏罗大人记起小不点,靠著它一路追踪,奴才们才找来的。”
众人都暗自庆幸,多亏方雨南身上有一股异常的清味,弥久不散,小不点追踪了半夜,几度迷失方向,转了几圈之後,还是寻著这股清味追到了这里。
方雨南急道:“别多说了,皇上遭刺客行刺受伤,正在发高烧,快送回宫医治要紧。”
众人大惊失色,马上护送慕容翼飞回宫。
太後守在御书房,一夜未眠,直到皇帝回宫,一问事情经过,立知事态严重,吩咐严锁消息,不得外传,秘密追查刺客下落。亲自将慕容翼飞带回慈安宫,传锺太医前来诊治。只说皇帝和太後商量解决朵娜失踪一事,任何人都不得进慈安宫打扰。
虽然太後尚未追究众人的责任,可是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方雨南也知兹事体大,钳口不言,整个皇宫一片沈寂。
风雨之前的阴云最令人窒息。
方雨南惦记著朵娜两日无食,不及休息,寻了些点心便送向景华苑。
还没走到景华苑,忽见远处朵娜如风一般狂奔而来,後面追著大批的太监和侍卫,乱七八糟的呼声响成一团。
方雨南惊得魂都飞了,刚想冲过去解救,猛然间,福全从前方横冲过来,高声叫道:“奴才福全恭迎皇後娘娘……”手一挥,几十名小太监团团围住了朵娜。
方雨南呆呆地站著,只觉得脑袋“轰轰”作响,身外的世界仿佛一下子寂静消失了。
他听到什麽了?
朵娜?
皇後娘娘……
朵娜被团团围住,再也跑不脱,气得直跺脚,乱冲乱撞。那些侍卫和太监只是小心翼翼地躲闪,谁也不敢与她动手。
饿了两天,又跑了这许久,朵娜闹了一阵,也没了力气,索性赖在地上不动了。
方雨南穿著侍卫衣裳,混在人群中,谁也没注意他。
得到消息的静贵妃早已迎上前,含笑道:“看看花朵儿一般的朵娜小仙女弄成个泥猴儿似的,皇上见了可要心疼坏的。公主别生气,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垫垫,一会儿回去沐浴更衣,我再叫厨子做一桌云南菜,让你吃个饱,好不好?”
“你们都是坏人,个个会骗人,我不相信。”朵娜一脸警惕。
“怎麽会呢?谁敢对公主无理,我王静儿先饶不了他。”静贵妃挽住朵娜,“别小孩子呕气似的,快跟我回去吃东西吧。”
朵娜虽然倔强,可是肚子委实饿得不行,口中不答应,脚已经不由自主随了去。
侍卫太监们如逢大赦,忙簇拥著朵娜与静贵妃向内宫走去。
一会儿四围便空旷了下来,方雨南怔怔地看著跌落在地上的点心,仿佛就是他心中曾经有过的那个梦,被不经意地轻轻拂落,碎成千片万片……
福全走到近前,盯了他许久,缓缓摇头,“你给自己惹下了泼天大祸,只求皇上始终信你,不然,是要灭九族的……”
“我没有九族,灭也只会灭我一个人……”方雨南喃喃著,轻轻合上了眼睛,再也不想看这个复杂而诡异的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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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又是受伤,又发高烧,难得还笑得出来。”太後语气显然很不高兴。
慕容翼飞歪在枕头上,有气无力地道:“母後不必担心,儿子这不是平安无事吗?”
“这要是还叫平安无事,那天下就彻底太平了。”太後瞪了他一眼,“幸好今年西域进贡了两粒圣药鹤龄丸,皇上服了可以冶愈伤势,延年益寿,不然……”
“母後,那些刺客的情况查得怎样了?”慕容翼飞赶忙转载话题。
“王丞相已经送来了密报,这些刺客果然是有预谋的,相信追查下去,很快就会有结果。”太後心中犹有余悸,“那些奴才没能保护皇帝,非得重罚不可。”
“母後这是罚儿子吗?”慕容翼飞拉住了太後的手,“是儿子任性,偷偷出宫,不关他们的事。要是责罚他们,不如责罚儿子吧。”
“那也要提个醒儿,免得皇帝日後溜出了瘾,奴才们怠懒动弹,拿皇帝的话当幌子搪塞。”太後目光一闪,“皇帝费了这麽大心思,不过是在为那个方雨南开脱罪过吧?”
慕容翼飞知道瞒不过精明的太後,便笑道:“母後就当疼儿子罢。”
“那也得好好查查,究竟何人如此大胆,敢行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母後的爱护儿子记在心里了,我想,就算追查下去,也没什麽意思,母後还是不要过问……”
太後眉头轻皱,“那皇帝是知道主使的人是谁了?”
慕容翼飞叹道:“皇帝死了谁得的好处最大呢?能豢养这些勇悍杀手的,朝中又能有几人?”
太後微一凝思,脸色大变,“你是说秦……”
慕容翼飞一笑,“幸好柔太妃去世的早,不用担心这些事……”
柔太妃便是秦王的生母,太後暗自惊惧,幸而她的儿子敬王年纪小,天性温良,是个厚道孝顺的孩子,从无妄念,否则,面对慕容翼飞这样的睿智,未必能有好结果!
见慕容翼飞似睡非睡的,太後仔细地替他掖好被角,福全悄悄走来,禀道:“庆贵妃前来问候皇上。”
太後眉头一皱,“这丫头不知轻重,怕是要让皇帝心烦。就说皇帝休息了,改天再传她。”
慕容翼飞唇边浮起了一丝浅笑,很快便睡著了。
福全又道:“静贵妃已经安置好了朵娜公主,特来向太後回禀。”
太後大喜,“快传她进来。”
庆贵妃眼见静贵妃得入慈安宫,自己却被挡驾,气得咬牙切齿,大怒而去。
一弯眉月挂夜空,银河流辉,星光繁盛,点点闪耀。
无心斋仍似从前一样寂静,方雨南独立中庭,悄看月移花影上栏杆。
小不点摇著小尾巴,依偎在主人怀里,好不快乐。
只想拼命逃开慕容翼飞编织的无形之网,致命诱惑,可是最後选择想要共渡一生的人却是慕容翼飞未来的皇後,世间最大的讽刺莫过於此吧?
命运与自己开的玩笑未免太大了一点……
朵娜一直是他心目中纯洁的小仙女,隐隐早有自惭形秽之感,觉得配不上她。而现在,更证明那是痴心妄想。
曾经有过的那一点点的爱情就这样消逝在风里,不留一点痕迹……
慕容翼飞果真是他命中的魔星,无论他怎样挣扎,最终都会输掉,甚至可能输掉一切……
可是如今他心中只有挂念,那受伤的人有没有再发烧,伤口疼不疼,心情好不好?想著想著,心就一点点的痛了起来,直痛到骨髓里……
方雨南再也不能否认,慕容翼飞不知何时已经横蛮地霸占了他的心,狠狠在他心上刺下一道又一道伤痕,今生都无法愈合……
才气、霸气、温柔、体贴、俊美、潇洒、多情、轻薄、无赖、任性、花心、甜言蜜语……
这就是慕容翼飞!
任何人都不能抗拒的慕容翼飞!
苦涩的笑容凝结在方雨南的唇边。
爱上皇帝的每一个人都会输得很惨,从自尊到爱情,甚至是生命。
邵君青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手不自觉地探到腰间,摸到了翡翠玉佩,紧挨在旁边那硬硬的就是并蒂莲玉佩。
慕容翼飞是君青哥一生最爱的人,永远都是……
所以,哪怕有一天他爱了慕容翼飞,也会选择离开。
他永远也不会伤君青哥的心,就算君青哥早已去了天堂……
只是,下这个决定时,为什麽心里像被压上了千斤巨石,甚至沈重到不能呼吸……
不知站了多久,忽觉脸上有点异样,伸手一摸,竟是湿湿的……
独坐无声泪暗滴,相思不尽海底深……
跟慕容翼飞学这两句诗时,根本不知其意,如今细嚼其意,却觉得很苦很苦……
一个身影突然闪入,拱手道:“小人万寿见过方大人。”
方雨南吃了一惊,细一看,此人甚是面熟,“你是……”
“大人不必多虑,奴才是奉朵娜公主之命,请方大人到凝碧湖畔一叙。”
方雨南怔住了,“朵儿……不,朵娜公主找我什麽事?”
万寿恭谨地道:“奴才不知,公主这麽吩咐,奴才便来传令。”
明知宫中诡诈百出,可方雨南还是想见朵娜一面,亲口告诉她不能带她出宫,了却最後一桩心愿。
凝碧湖畔花香流动,水声泠泠,风摇树影动,显得有些凄清。
湖岸边,朵娜焦急地走来走去,心神不宁。
静贵妃微笑道:“公主,我去瞧瞧御膳房的冰糖燕窝羹炖好没有,皇上还等著吃呢。公主可千万别走丢了,不然,太後她老人家可要发脾气的。”
“这麽多人跟著,我能跑到哪儿去?”朵娜不耐烦地直跺脚,巴不得她早点走。
静贵妃含笑走开了,转到一处僻静地,万寿已等候在此,低声道:“照娘娘的吩咐,方雨南已经去见朵娜公主了。”
“深夜暗闯後宫内禁,私会皇後,秽乱宫闱,这个罪名就让方雨南从此翻不了身。”
万寿笑道:“娘娘,只怕皇上心疼舍不得,尽可找借口开脱了他们。不如说方雨南勾结刺客,谋害皇上,岂不就一了百了?”
静贵妃优雅地一笑,轻轻颔首,“嗯,主意不错。万寿你向朵娜公主献得好计,也亏了她一点防人之心没有,轻易便相信了你。下一步你知道该怎麽做吧?”
“奴才知道。”万寿说完,径直向庆和宫奔去。
朵娜的笑脸一如从前那样清丽绝俗,可是却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小宫女……
“臣方雨南见过公主……”
没等他跪下,已被朵娜一把拉住,“雨南哥哥,别说这些难听的话,我不是公主,还是你的朵儿……”
方雨南连忙退後,“臣愚昧无知,冒犯过公主……”
朵娜怔住了,好半天,才终於明白过来,“你们汉人的臭规矩就是多,什麽公主,你就不能当我是朵儿吗?”
方雨南心头一热,凝神著面前绝色少女,良久,才低声叹道:“公主,在雨南心中,你永远都是景华苑的朵儿。可是今非昔比,公主将来是要立成皇後的。所以,我和朵儿出宫的约定,公主就忘了吧。”
朵娜急得差点哭了出来,“你怪我隐瞒你?”
方雨南忙道:“怎麽会呢?你也是不得已。”
“那好,我跟你说……”朵娜警觉地向後看看,命宫女太监们走远,便自顾拉著方雨南走到一边,小声道:“这个皇後我是死也不会当的,迟早我要逃出宫去的。”
方雨南小心地道:“公主是两族联姻,事关朝廷啊。”
“我不懂什麽朝廷,我只知道要嫁人就要嫁自己喜欢的人,不喜欢的,我就是不嫁,管他慕容翼飞是天子还是天神。雨南哥哥,我要和你一起走。你答应和我一起去我的家乡,对歌找妻子,生孩子。”
方雨南黯然,梦想早在朵娜看到自己一身伤痕时就已经破灭了,如今是彻底死心而已。
“公主,很多事身不由己的……”
朵娜哼了一声,“你不守信诺,好,我也可以告诉慕容翼飞你想离开皇宫,大家都走不成!”
方雨南大急,“公主,你千万不能说。”
朵娜调皮地笑道:“要我不说,就带我一起走。”
真是一个头胀成两个大,这个任性的小公主较上了劲,拿她一点办法没有。方雨南无可奈何,“好好,我答应你还不成?你千万别说出去。”
“我们一起走,我当然不会说……”
话音未落,只见福全一阵风似的奔来,急得直跳脚,“我的小祖宗,一会儿没看到,你就给我闯祸。皇上被刺这祸刚惹下,你就敢私相约见公主?怕宫中的流言不够多是不是?一个私会皇後、秽乱宫闱的罪名,就能让你方雨南灭族!快跟我走。”
拉著方雨南走出几步,福全又回过头,喝道:“你们都看到了,公主一个人在湖边散心,并无外人前来。要是日後让我听到什麽不三不四的话,你们一个个自个儿割了脖子罢。”
吓得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回总管,奴婢们什麽也没看见……”
福全又骂:“没用的奴才,这麽三更半夜,还让公主在湖边吹风?平时怎麽教你们服侍的?快扶公主回去歇息!”
众人也知事情厉害,要是牵连开来,人人难逃,慌忙簇拥著朵娜便走,快得朵娜想说声“再见”也没来得及。
月亮不知何时已隐没不见,四周一片漆黑,冷风疾吹,方雨南惕然心悸,喃喃道:“宫里真是太可怕了……”
福全没好气地训道:“这麽点小事就觉得可怕了?那些杀人害命的事你还没碰上过,到时你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扯著方雨南飞奔,只求上苍仁慈些,这一切千万不要是别人设下的陷阱……
斗然间,几十盏灯笼火把亮起,太监和侍卫从四面八方团团围了上来。
福全眼光一甩,隐约看到几盏灯笼上写著“庆”字,立知不妙,心念电转,低声道:“快躲!”一头便钻入了假山丛中。
方雨南怎及福全这般见机快?刚一怔,未及躲闪,早被庆贵妃一头撞上,只听一声娇喝:“拿下!”
刹时间七八名侍卫扑上,将方雨南生生擒下,强压著跪在庆贵妃面前。
方雨南挣扎著叫道:“为什麽抓我……”
庆贵妃冷笑一声,“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不知廉耻勾引皇上还不够,居然还敢半夜三更私会皇後,秽乱宫闱,死有余辜……”
太监侍卫早沿著凝碧湖搜查了一遍,不见丝毫动静,只得回来禀报。
庆贵妃没想到朵娜已然离开,原先设下的计划落了个空,抓不到真凭实据,要整治这方雨南岂不没了借口?
正犹豫间,那万寿凑过来低声道:“娘娘,方雨南私带皇上出宫,致使皇上险遭不测,颇有嫌疑啊……”
庆贵妃大悟,“方雨南,你心怀不轨,勾结刺客,妄图谋刺皇上,罪在不赦。奉太後懿旨,将方雨南立刻处死!”
方雨南惊得魂飞天外,叫道:“冤枉,我没有,我……”话未落已被人堵住了口。
那万寿又道:“娘娘心地仁慈,看在方雨南服侍过皇上的份上,就赏他个全尸吧。”
“好,用桑皮纸,动作快点。”庆贵妃心下忐忑,恨不能方雨南马上便呜呼了帐。
方雨南被死死地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觉人生大冤莫过於此,连辩白的机会也没有,就要命赴黄泉了。
宫中的暗无天日与残酷,今天算是亲身体会到了。
浸了水的一层桑皮纸糊住了口鼻,气为之窒,眼前金星乱冒……
真的要死了吗?他没有对不起君青哥,可以去见他,从此在天上团聚了……
突然,小不点不知从哪儿疯了似的冲上,狂吠著,狠狠一口,咬得那正在贴桑皮纸的侍卫直跳起来。他又不敢叫,怕惊动了人,便一脚踢去。可是小不点十分灵活,东蹿西跳,见人就咬,众人竟抓它不住。
凄惨尖厉的狗吠声在皇宫上空回荡。
庆贵妃怒道:“一群蠢材,别管那条狗,先闷死方雨南再说。”
众人回过神,几个人去抓狗,其他人继续去糊纸,只要糊到七层,谁也难逃一死。
便在此时,凝碧湖的另一端急奔来几人,叫道:“什麽人在此喧哗?”
庆贵妃一瞧领头之人竟是罗文琪,脸色大变,忙道:“快糊快糊!”
慕容翼飞为了方雨南几次让她蒙羞,心中恨极了这小侍卫,她生在将军府,向来骄纵已惯,残忍暴戾,立意要先杀了方雨南。就算慕容翼飞大发雷霆,仗著太後和父亲崔实,料来也不敢对她怎样。过些日子,皇帝又有了新宠,将方雨南忘到脑後,再去曲意讨好,不怕挽不回帝心。
罗文琪冲到近前,却见小不点狂奔乱咬,地上的人正在挣扎,顿时大惊失色,飞身而起,双腿如风疾扫,一瞬间,围住方雨南的太监侍卫无不被踢中,纷纷跌开。
庆贵妃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心下一急,喝道:“罗文琪,你敢抗命不成?”
罗文琪顾不上回答,抢上前一把扯下了方雨南脸上的桑皮纸。
一股新鲜的空气冲进肺里,方雨南立时大咳,脸色已灰白如死。
罗文琪抱住方雨南,咬牙道:“请问贵妃娘娘,方雨南所犯何罪,娘娘竟要闷死他?”
庆贵妃知道罗文琪精细过人,不易瞒哄,只一口咬定:“方雨南勾结刺客,意图不轨,我是奉太後懿旨,你赶快退开,不然,你与他同罪!”
罗文琪怒极反笑,“谁不知道方雨南力救皇上,这救驾之功,到娘娘口中怎麽竟成了视同谋反?他是御书房的侍卫,要处死也该由皇上下旨,太後掌管後宫,又几时干政,管上朝廷之事了?”
庆贵妃恼羞成怒,“你的意思是我假传懿旨了?好大的胆子,你帮著方雨南,也罪同谋逆,给我拿下!”
罗文琪知道庆贵妃已一意要置方雨南於死地,对方人多势众,不能硬拼,只有先逃走再说。
他俯身抱起方雨南,叫道:“快来帮忙。”
陪他巡视的三个侍卫一起冲上,双方立时混战在一起。
罗文琪才跑了几步,就被侍卫团团包围,他武功不错,左冲右突,又势同拼命,众人忌他是慕容翼飞的心腹,不敢当真下狠手,一时居然拦不住。
他瞅准了机会,一个移形滑步,自人丛中闪出,只要冲出御花园,到了前宫,那里的侍卫都是他的手下,就再也不怕庆贵妃的人了。
才奔出一丈来远,忽觉身後劲风作响,一股巨力呼啸而至,力道刚猛已极,情急无奈,抱著方雨南著地一滚,刚一抬头,寒光一闪,躲避不及,左肩一痛,手臂立时酸软无力。
“呼”的一下,一双手夺过了方雨南向後一甩,侍卫们急上前接住,按在地上。
罗文琪心知中了暗器,不顾伤痛,翻身想扑过去再救,早被几个侍卫抓住,强行押在一边。
万寿一见偷袭得手,微微冷笑,不再逗留,转身隐入黑暗之中。
罗文琪眼见那三个侍卫寡不敌众,同时被抓,急得大叫:“你们谁敢动方雨南一根毫毛,皇上一定诛他的满门!”
众人一听,动作立时便迟疑了。宫中最大的就是皇帝,要是真的追究下来,庆贵妃或许动不了,那天子之怒还不全发在他们这些小人物头上?
庆贵妃心下著恼,“堵住罗文琪的口,免得他胡言乱语。”
罗文琪空有一身武功,中了暗算,血流如注,却挣扎不脱,严严地被堵住了口。
方雨南喘过一口气,心知不免,低声道:“罗大哥,别管我了,我只求你把我葬在邵君青的坟边,让我们在地下也有个伴。皇上就……”
一语未完,一层潮湿的桑皮纸便蒙住了脸。
罗文琪心如刀绞,方雨南命在旦夕,偏偏自己无法营救,眼看一层层纸飞速糊上,人渐渐不再挣扎,一颗心直似沈入了冰水,浑身寒彻骨髓。
不,方雨南,你不能死……
罗文琪无声地狂呼,拼死猛挣,四五个人都按他不住。
鲜红的血洒落下来,染红了地面。
适才的混乱之中,小不点被狠狠踢了一脚,躺在地上动转不得,一声声凄厉长吠,犹似受了伤的野兽,只听得众人毛骨悚然。
黑暗的夜空中,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呼喝:“皇上驾到……”
恍如晴天霹雳,人人惊得目瞪口呆。
福全狂奔而来,撞开一众太监侍卫,扑上去猛力一撕方雨南脸上的桑皮纸,伸手一探鼻端,竟无一丝气息,顿时大骇。
庆贵妃见势不妙,正欲溜走,一转身,却见四周无数侍卫悄无声息围上来,困了个水泄不通。
“南儿……”撕心裂肺的长呼声骤然在夜空中响起。
火光映射出慕容翼飞近乎疯狂的的身影,一下子已扑到方雨南身前,抱起他软绵绵的身子,“不可以,你不可以死,你醒醒……我们才刚刚开始,你怎麽可以就这样丢下我?不可以,不可以……”一声声的凄厉的叫喊渐渐变为呜咽,仿佛垂死的野兽的挣扎。
罗文琪踉跄著扑来,不顾伤势,用力一上一下按压方雨南的胸口,同时拼命输送真气。
慕容翼飞脑中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见,也听不到,只觉心仿佛被生生切开,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为什麽是这样?为什麽是这样?难道我喜欢你就是杀你,不是的,不是的,如果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不应该落在你身上……你睁眼,你睁眼看看我,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离开我……不管上天要什麽代价,只要你可以活过来,我都愿意……愿意……”
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活了二十八年,第一次如此绝望,第一次觉得,只有死亡才能结束这巨大的痛苦……
如果小人儿就此离开,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什麽可值得留恋了……
罗文琪按了十几下,忽觉方雨南的心口微微有点弹动,这一下宛如死中求活,心中狂喜,“皇上,快给方雨南渡气!”
慕容翼飞只是呆呆地搂著方雨南,一动也不动。
急得罗文琪怒吼:“皇上,听到没有?渡气!!!”
慕容翼飞被吼得打了个冷战,这才清醒过来,忙捏开方雨南的口,深吸一口气,渡将过去。
连渡几口,罗文琪又加紧输运真气,方雨南忽然口唇微微一动,一缕如游丝般的气息吐出。
那一丝丝气息颤颤巍巍,若断若续,犹如风雨中的一线蛛丝,随时会被风暴吹断。
所有人的心脏都随著这一丝气息乱跳,如果万一不幸那气息突然断绝,只怕宫中立刻就会掀起血雨腥风。
因为慕容翼飞的杀气已被唤醒,腾腾扑上天空,血红的眼睛直如狂暴的雄狮,随时欲噬人。
刹时间,喷著怒焰的眼神笼罩住了庆贵妃,吓得她“啊呀”惊叫一声,跌坐在地上,浑身如筛糠一样乱抖。
看见方雨南艰难地呼吸著,时顿时续,几次都险些停断,罗文琪再也忍耐不住,失声而哭:“雨南,不要放弃,求你了……”
慕容翼飞心如油煎,焦灼得几欲爆烈,如果救不了南儿,他一定会让所有害了南儿的人陪葬!
突然,一点灵光闪过脑海。
“福全,快去慈安宫,向太後要鹤龄丸!快!”
立刻福全便如猴子一样连蹿带蹦飞奔而去。
慕容翼飞和罗文琪四只手抱持著方雨南无力的身子,那微弱的呼吸几近感觉不到,每一刻都那麽漫长,异常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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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帝心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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