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方雨南一回头,只见邵君青的父亲邵大德怒容满面,大步而入。
“爹,您老人家老糊涂了不是?雨南弟弟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您发什麽火啊?”邵兄生怕方雨南会生气,赶忙想劝住父亲。
邵大德鄙夷地哼了一声,抓起桌上的银子,扬手便掷出门外,“这种肮脏的钱,我们邵家绝不会要!”
方雨南又急又窘又伤心,“伯父,这是我从俸银里省下来的钱,是自己亲手挣来的……”
邵大德的指头险些点到方雨南的鼻子上,“你不知廉耻,勾引皇上,为了晋升之路,献媚讨好得连人也送上去,祖宗的颜面全给丢尽了,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妈吗?早知你是这麽个无耻的货,当初就该让你饿死算完,不必管你!”
方雨南脸上没有丝毫血色,死死地攥著拳,指甲都掐进了手掌中,脑中轰响著邵大德的怒骂。
我没有勾引皇上,没有不知廉耻……
可是他声噎气堵,一句话也分辩不出。
邵兄急得直跺脚,一迭连声地叫道:“爹,爹,你少说两句成不成?”
邵大德怒斥:“住口,为了那一点蝇头小利,你就眼红了?无耻!”
方雨南脸色煞白,嘴唇哆嗦了半天才道:“伯父,那真是我的俸银,雨南发过誓,要代替君青哥孝敬伯父……”
不提还罢,一提到邵君青,邵大德怒不可遏,“你还提那个孽畜,我的老脸都叫你们两个丢光了。邵家和方家世代清清白白,怎麽就出了你们两个败坏门风的孽子?你给我快走,从此再无关系,永远不准你登门!”使劲儿一推,方雨南踉踉跄跄跌了出去,“砰”的便拴死了门。
“伯父,伯父……”任凭方雨南如何拍门呼唤,里面再无半点声息。
靠著门颓然坐倒,心里痛到极处,反而只剩下了麻木……
我什麽都没做,没有勾引皇帝,没有辱没家门,为什麽就是没人相信?连最亲的伯父也将自己拒之门外……
他该恨谁,该怨谁?
恨慕容翼飞?怨命运不公?只想做一个本分的小侍卫,又怎知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不知坐了多久,忽然觉得脸上潮湿,浑身冷冰冰的,才发现下起了雨,衣服都淋透了。
应该回宫了,回去那个充满了伤痛与悲哀的地方……
黄昏的细雨中,街道上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孤单瘦小的身影,摇摇晃晃走向不可知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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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翼飞批完了各地的奏折,舒了口气,今年春雨充足,看来定有一年的好收成,老百姓的日子又会宽裕点了。
窗外天快黑了,惦记著方雨南,便吩咐摆驾回无心斋。
刚起身,一边侍立的柳星走上前,丽动人的面容含著诱人的微笑,悄悄地道:“皇上,今天就让小柳儿侍奉,可好?”
“不用了,你也陪了朕一天,累了吧?回去早些休息吧。”慕容翼飞转身就走。
柳星突然跪了下来,幽幽道:“皇上已经好些天没叫小柳儿服侍了,不知道臣哪里做错了事,皇上要打要骂都可以,就是别丢下小柳儿不理啊……”
慕容翼飞叹了一声,挽起柳星,“你没做错事,别胡思乱想,乖乖回去吧。”
柳星一咬唇,“皇上是不是喜欢方雨南,从此不要小柳儿了?小柳儿不想和别人争,只想侍奉皇上,只要皇上开开心心的,小柳儿就心满意足了。”
皇帝眸光一冷,随即又一笑,“你又忠心,又柔顺,真难得,回头赐你五尺珊瑚树一枝,价值无数,也算朕给你的奖赏。”
柳星顿时哑口无言,原来皇帝将他的表白都当成了讨赏要钱的掩饰……
直到慕容翼飞消失不见,柳星才发出一声呜咽,“皇上,你难道一点都感觉不到,小柳儿是真的喜欢你吗?我不要那些赏赐,我只要皇上喜欢我……”
璀灿夺目的珊瑚树放在了柳星面前,映出了那美丽脸庞上静静滑下的泪。
到了无心斋门外,慕容翼飞把所有的人打发走,小人儿喜欢清净,他也只想和小人儿单独在一起。
院里黑乎乎的全无灯火,这小人儿还是这麽省钱,不到黑得看不见绝不点灯。
收起雨伞,刚踏上台阶,突然发觉旁边蜷缩著一个小小的身影,心中一惊,忙蹲下身来看时,正是方雨南,神情呆滞,双目无神,浑身透湿,不停地往下滴水。
“你怎麽弄成这样?”慕容翼飞又惊又怒又心痛,拉起他便走。
方雨南如梦初醒,似见了鬼一样,一跳向後跃开,叫道:“我没有勾引你,没有不知廉耻……”
“谁说你勾引了?你从哪儿听来的鬼话?”慕容翼飞一把拽过方雨南,“你想害病不成?”
“让我走,我不是在勾引你,你找别人去,我求你……”方雨南似疯了一样,拼命挣扎。
慕容翼飞哄他不住,一急之下,双臂死死勒住人,怒吼一声:“住口!”
方雨南一呆,傻傻地看著慕容翼飞,隔著衣服感觉到宽厚的怀抱里传来的热气,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慕容翼飞一语不发,抱起小人儿便进了房,迅速脱光了他的衣服,拿来布擦干身上的水,用锦被裹住了人。
一股从心里到外的寒冷,席卷了全身。那是一种绝望的寒冷,被整个世间抛弃的寒冷,茫茫然而无措,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
这种绝望的的模样令慕容翼飞心痛之极,握住了小人儿的手,低声道:“别怕,有朕在,没有人能伤害你……”
方雨南似乎没听见,只是无意识地紧紧抓住慕容翼飞,喃喃道:“为什麽大家都说我勾引皇上?我真的没有,可没有人相信我……”
慕容翼飞心一抽,小人儿承受了太大的压力,宫中的流言蜚语,诸多的勾心斗角,都指向了他。
是自己没能保护好小人儿才使他如此痛苦的……
难言的自责和内疚涌上心头,凝视著方雨南半晌,慢慢吻住了他。
没有从前的炽热与霸道,有的只是柔情和温暖,轻啄细吮,如一股春风吹进了方雨南的心里,舌尖纠缠之间,点点甘美,温润似酥……
小人儿渐渐气喘不定,淡淡的红晕浮上脸颊,慕容翼飞拥紧了他,低声道:“不是你勾引朕,是朕勾引了你,还教坏了你,所以,如果谁再敢这样说,朕就砍了他的脑袋!”
“没有人说什麽……”方雨南大急,“是我自己胡思乱想,不关别人的事……”
慕容翼飞哈哈大笑,一指点著他的鼻子,“你呀,有兴趣逗小不点玩,也没兴趣去胡思乱想,小傻瓜……”
最後这一句说得柔情款款,呢喃私语,语气非常暧昧,直听得方雨南满面飞红,心中暗恼,每次皇帝用这种语气说话时,就意味著下面没好事。
谁知慕容翼飞只是和前几日一样抱著他,非但没有要他,反而十分规矩,连从前的轻薄无聊之举都没了,倒弄得方雨南直嘀咕。
虽然心中仍在悲伤,可依偎在皇帝怀中,不知怎的,心居然宁定下来……
或许,自己孤独太久,太想找一个温暖的怀抱了……
良久良久,慕容翼飞低语:“你喜欢朕吗?”
方雨南怔住了,喜欢皇帝?做梦也没想过。在他心中,皇帝根本是不可能与常人平等相处的。
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不可接近,方雨南别的本事没什麽,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帝心高如天,九重不可知,喜欢皇帝只能是自讨苦吃。
慕容翼飞小人儿发呆,叹了口气,“假如朕是个普通人,你是不是有可能喜欢朕呢?”忽然淡淡一笑,“你从来不要朕赏赐的任何东西,只想自食其力,不想欠任何人的情……”
方雨南张口结舌,却又辩解不得,皇帝每一句都说出了他的真实想法。
这个皇帝实在是聪明过人……
轻轻抚摸著小人儿光滑的脸颊,慕容翼飞心中暗叹,身边有几个人能像方雨南这样,不慕荣华富贵,不贪权势利益,本分做人,或许,这就是自己放不下的原因吧……
“你不用急著回答,朕会慢慢等,如果一年之後,你还是和现在一样,朕就送你出宫,让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方雨南又目瞪口呆,这是那个一向霸道的皇帝说的话吗?居然大方地要放自己走?有没有听错?肯定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看到小人儿满面疑惑,慕容翼飞却只一笑,拥著他便闭上了眼睛。
方雨南哪里能睡著,满腹猜疑,连今日邵大德的事也忘了,左思右想,脑袋都痛了,也想不通皇帝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宽容。
无意中一回头,看见了慕容翼飞沈睡的面容,俊美如神,棱角分明的唇微微翘起,天然便是一个魅惑的笑容,令人著迷……
叹了口气,至今仍没想过自己对他的感觉,或许,根本不愿意想……
突然,朵娜清丽如画的脸闪过脑海,顿时一怔,刚平静下来的心又乱了。
天气清淑温和,正是三春光景,筹备了一个多月的百花会终于在御花园的凝碧湖畔举行了,但见湖水澄清见底,水中蔓草牵引,绿发丝丝。岸上处处花团锦簇,热闹非凡,奇花异树,嫣红万紫,俪白妃黄,灿若锦云,清风细细,妙香阵阵,好一派人间风光。
凝碧湖东岸是庆和宫的花会,西岸是静宜宫的花会,庆贵妃与静贵妃为了斗败对方,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挖空心思,誓要争得第一。
皇宫内外,朝廷上下人等及大臣们的内眷及子女今日全部聚齐,共赴盛会。湖两岸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欢声笑语,处处可闻。
慕容翼飞陪着太后观礼,没有方雨南跟着,倍觉无聊。虽然知道他不喜热闹,可是一刻不见便觉得难受,转头对罗文琪道:“叫方雨南来吧。”
罗文琪不解,“方雨南不是已经告假了吗?”
皇帝咳嗽一声,“朕有急事吩咐他……”
这个时候能有什么事?分明是托辞,想见方雨南罢了。罗文琪心中酸楚,黯然向无心斋走去。
刚到门口,就瞧见方雨南拎着个提篮出来,忙一把拉住,“皇上让你马上去百花会。”
“我告了假去看君青哥,不能去百花会的。”
罗文琪一惊,“你疯了,不去百花会,去见什么哥,你想让皇上再像上次那样发火吗?”
方雨南怔了怔,凄然道:“活着都热热闹闹的,谁还管去世的人……今日是君青哥的忌日,每年的今天我都会给他上坟,看一看……”
罗文琪默然,半天才道:“要不然,你先到皇上那儿去一会儿,再溜走就是。”
方雨南迟疑片刻,“今日我最不想见的人就是皇上……”
“为什么?”罗文琪大惑不解,“我从来没见过皇上这么喜欢一个人,对你,他确实是真心实意,你却总是拒绝,究竟是什么原因?难道你对皇上一点也没动过心?”
方雨南凝视着罗文琪秀丽绝俗的面容,“罗大哥,我从十一岁起就一直听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从前,有个才华出众的侍卫,长得非常俊秀,为人清高。可是他终究还是爱上了皇帝,皇帝一开始也很喜欢他,两人有过大半年快乐的日子。只是他脾气孤傲,常常会和皇帝闹别扭,但是皇帝都宽容了,所以他爱皇帝爱得刻骨铭心,情痴一片。谁知道,皇帝身边又出现了一个侍卫,美秀出色,温柔可人,从此皇帝就宠爱了新侍卫,冷落了他。如果他肯服软一点,也许还有挽救的机会。但是他太骄傲,宁可选择一刀两断,也绝不低声下气……”
罗文琪脸渐渐白了。
方雨南苦笑,“他是那么心高气傲的人,怎么忍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很快抑郁成病,回家休养,他常说自己得的是心病,是没药医的。拖了三年,终于一病不起,临终前,他只说了一句话:帝王是没有爱情的……”
“他……他叫什么名字?”罗文琪声音暗哑得几乎听不见了。
“他的名字叫邵君青,皇帝的名字叫慕容翼飞,那个夺走他宠爱的人……”
罗文琪浑身一震,脸色惨白如纸,“叫罗文琪,是不是?所以你知道皇上喜欢和我在紫藤萝花架下面练字,喜欢弹琴给我听,还喜欢听我唱家乡小调,喜欢吃我亲手做的木樨糕……”
一滴清泪落入尘土之中,“是,我就是那个服侍了君青哥三年,听了三年故事的人。”
罗文琪如见鬼魅,不住的后退,喃喃道:“报应,真是报应……”
突然回身飞奔而去。
有因必有果,世事总是这样巧合……
对方雨南而言,慕容翼飞本来只是存在于故事中的人物,永远都是不真实的,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这个人会出现在他面前,要了他,并且对他说喜欢两个字……
可是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邵君青临死前那泣血一言,永远……
风吹旷野纸钱飞,古墓累累春草绿。
四碟亲手做的小菜,一壶酒,两个酒杯,荒野里凄风阵阵,无限感伤。
因为邵大德个性暴烈,恨极邵君青得宠之事,故此严令家人不准上坟,加上邵母已经去世,无人过问,故此几年来邵君青的坟前冷落,每逢忌日只有方雨南前来拜祭。
君青哥,已经三年了,你在天上过得还好吗?解脱了那些痛苦的过往,应该过得很快乐吧?再想不到的是,你曾经经历过的种种遭遇,现在轮到我了。
你那麽眷恋慕容翼飞,梦想著有一天,他为你吹箫,为你弹琴,单独为君青哥做一件没有为其他人做过事,可是直到你离开,这个心愿都没能实现……
罗大哥是个好人,你没有怨过他,你怨皇帝的薄情,却又放不下,爱恨交集,最终害了你……
一滴清清的水珠落在翠绿的春草上,又轻轻从草尖滑下,隐入尘土。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遇到皇帝,在第一次被强行侍寝之後,他知道自己心中有怨,不但来自皇帝的强迫,也有为邵君青的不平。不管皇帝如何宠爱,他始终没有任何感觉,在他眼中,那不过是一个欺骗了邵君青又强占了自己的人而已,假如对方不是皇帝,他一定会拼死反抗!
可是他不能,一个株连九族就可以使邵家陪著他一起毁掉,一切只有隐忍。幸而他天性是个没有烦恼的人,从不记仇,否则,他一定会和君青哥一样气死的。
然而在慕容翼飞身边久了,渐渐了解了他的个性、才华和魅力,这才明白为什麽邵君青和罗文琪会爱得死心踏地……
身为天下君主,慕容翼飞勤政爱民,温厚仁慈,对待下属宽宏有加,为人机敏睿智,果毅决断,文武双全,情趣雅量,风趣过人,除了风流花心之外,几乎没什麽缺点。
这样的人天生多情,也天生无情……
所以,君青哥对爱得慕容翼飞有怨,却爱得无悔……
方雨南第一次认真思索他和慕容翼飞之间的事,谁都能想明白,就是想不明白自己。也许在他心目中,慕容翼飞永远都是邵君青一生挚爱的情人,而他,只是一个看著这场悲欢离合的过客……
天空阴阴的,薄云流动,远处青烟朦胧,如在梦中。
坐了许久,方雨南起身仔细整理著邵君青的坟,拔去杂草,重新堆一层新土,再用石头垒实,这样就不怕夏天的雨水冲坏。
最後倒上了酒,“君青哥,我走了,明年这个时候我还会来看你……”
摸摸贴身荷包里的并蒂莲玉佩,这是君青哥唯一留给他的宝贝,缠在腰里,时刻不忘。
一步三回头地走远,再怎样牵肠挂肚,也要分开……
回到哪里去?邵家容不下他,皇宫又充满了诡诈和争斗,天下何处是归宿?
朵儿还在景华苑中等著自己,无论怎样也得帮她逃出皇宫再说。
抬头眺望,风光如画,心底的郁闷减轻了许多。
突然,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山野的宁静。
循声望去,人一下子僵在原地。
远处飞驰而来一匹神骏的白马,疾如旋风,先看还是一个小黑点,转眼便已显出身形,慕容翼飞一身白衣,潇洒的英姿在高远的天空映衬下格外不凡。
皇帝怎麽会到这里来?
还没容他想清,骏马已急速驰到近前,慕容翼飞猛一勒马头,白马奔跑中围著方雨南打了两个旋,骤然停住。
“谁准你私自出宫的?百花会这样的大事你都敢扔了朕跑掉,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训斥声劈头盖脸便砸了下来。
皇帝总是这样霸道和蛮不讲理,解释也是多余,索性不吭声,等著风暴来临。
感觉凌厉的目光只在身上打转,等了又等,不见下文,奇怪地一抬头,却见慕容翼飞脸上尽是促狭的笑容,就差没笑弯腰了。
原来皇帝在吓唬自己……
小声嘀咕:“吓死我有什麽好处……”
慕容翼飞哈哈大笑,“谁要你总是这麽有趣。”俯身伸出一只手,“来,上马。”
“回宫吗?”一想到那压抑的地方就没精打采。
“小傻瓜,你想回去朕还不想回去呢,今天民间也有百花会,朕快有十年没看过了,要不要去看?”
怔怔地看著马上的人,竟有一种眩目的感觉,过了片刻,慢慢伸出了手。
慕容翼飞用力将方雨南带上马,坐在自己身前,从背後搂住他,抖缰缓行。
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和皇帝同骑并驾,方雨南有点恍惚,悲伤的情绪还没散去,却又要面对这一生最不想见到的人……
“皇上不问我为什麽要出来?”
慕容翼飞轻描淡写地道:“你想说自然会说,你不想说朕也不问,一切随你。”
方雨南愣了半天,才喃喃道:“皇上为什麽不在宫里看百花会呢?”
皇帝漫不经心地道:“没有你陪著,百花会就成了百草会了。”
方雨南心砰砰大跳了几下,竭力不去想这句话中包含的意思。
“好好的,你跑到外面来做什么?一定是不想呆在宫里,出来踏青游春。这样的好事也不叫上朕……”
“皇上是微服出巡,可不能自称朕,不然别人一听就知道了。”方雨南赶忙岔开话题。
“这倒是,从现在开始得自称我……”搂紧怀中的人,“不过,别人要是问起来,就说朕……不,就说我是你哥哥。”
哥哥?亏皇帝想得出!
方雨南低下头,掩饰住通红的脸,“知道了……”
慕容翼飞还不依不饶,“练习几声,到时别张口就错,叫翼哥哥……”
“肉麻,我不叫!”
“一定要叫,不然……”两只毛手在方雨南身上乱呵痒。
方雨南笑得喘不上气,只好投降,“我叫还不行吗?翼哥……”翼哥哥是死也不叫的。
良久,身后都没动静,方雨南诧异地扭过头,冷不防便被重重地吻住了……
好半天,慕容翼飞才放开几乎窒息的小人儿,低声道:“记住,从现在开始,我只是你的翼哥,不是什么皇帝,明白吗?”
方雨南迷惑地望着慕容翼飞那双柔情无限的眼睛,灿如日曦,光华似虹,直欲夺人心魄……
一切都仿佛静止了,只听见自己一声高似一声的心跳声。
马身上下颠簸摇荡,方雨南也迷迷糊糊不知东南西北,似飘浮在半空中……
阳光从厚云中透出薄薄的一线,春风拂面,隐隐花香流动,鸟儿不时地在枝上跳跃,鸣声如琴。
慕容翼飞开心地在陷入晕乎状态的小人儿身上亲亲摸摸,乱吃豆腐,可惜不久便上了大路,来往人多,只好作罢。
今年因为风调雨顺,百姓富足,京城的百花会比往年更热闹,大街上到处是盛装的人群,商贩如云,百货丰足。商号、富户及名流雅士纷纷摆开自家培养的异花名种,又设各色游乐之戏,吸引了无数人观赏。
方雨南哪里见过这等热闹繁华场面,直是看花了眼,样样觉得新鲜。可无论慕容翼飞要买什么给他,他都摇头不肯。
这小儿看似随和,在某些方面却异常固执,比如坚持自己的独立与尊严……
人流挟着他们卷到一处开阔地,这里是百戏之处,人群挤不动。慕容翼飞用双臂护住方雨南,免得身小体轻的他被人群带走。可是人太多了,两人还是被挤到一处高台下。
此时,台上一个老者满面笑容地道:“各位请看,这布幡上挂着一副上联:
干八卦,坤八卦,八八六十四卦,卦卦乾坤已定。
请对下联,谁若对上,奖品是一匹苏州绸缎。”
众人苦思冥想,此联精巧绝伦,仓促之间,实难对出下联。
方雨南肚中墨水不多,茫然不知所云,只顾忙着推开那两只暗中乱吃豆腐的手。
慕容翼飞瞥了一眼小人儿,心中一动,脑中灵光一闪,高声道:“我有下联:
鸾九声,凤九声,九九八十一声,声声鸾凤和鸣。”
“哗”的一下,台上台下彩声雷动,这下联对得异常工整,天衣无缝,又隐含求偶之意,可称绝对。只是方雨南不解其中之意,慕容翼飞未免对牛弹琴了。
那老者也十分称奇,立刻命人书写下联,并奉上彩缎,慕容翼飞随手便送给了一位姑娘,只喜得对方连连称谢。
老者又笑道:“各位再看,这个木杆上悬着的是一块翡翠玉佩,约值五百两银子,是今日最贵的奖品了。不管是谁,只要能一箭射断绳索,玉佩就归他!”
京城民风尚武,一众年青人跃跃欲试。岂知拴住玉佩的只是一根丝线,又有风吹得来回晃动,极难射中。一连上去七八个人,都空手而回。
见方雨南一直盯着玉佩,慕容翼飞便轻声问:“你喜欢那玉佩吗?”
方雨南叹了口气,“喜欢也没用,我射不下来的。”
慕容翼飞笑了笑,一跃跳上台,拿起弓箭,弯弓如满月,箭指玉佩。
台上下都静了下来,千百双眼睛都注视着慕容翼飞。
风轻轻卷过,吹起白衫,人飘飘欲飞,俊美潇洒,玉树临风,宛似九霄神仙,人人眼前一亮。
慕容翼飞微微一笑,神闲气定,目光如电,看准了玉佩空中停顿的瞬间,手疾放,箭激射而出。
那箭疾如流星,正中玉佩,电光石火的一刹那,线断玉飞,箭正好钉在木杆后的木板壁上。
人群不由得齐声呐喊,似天崩地裂了一样,“射中了……”
老者也非常高兴,亲自捡起玉佩,送到慕容翼飞手上,“年轻人真是文武双全,今儿这个吉利彩头是你的了。小伙子,先别走,参加晚上的篝火会,你人才出众,保管姑娘们要打破头,哈哈……”
慕容翼飞道了声谢,跳下台,挤到方雨南身边,得意地晃晃玉佩,“怎么样?”
“皇……翼……你的箭法太高了……”方雨南由衷地佩服,倒也不是拍马。
“叫翼哥哥。”慕容翼飞在方雨南腰上捏了一把,吓得他差点跳起。
此时老者也挤来,热诚挽留,两人盛情难却,便随着一起来到老者在城外柳树林里设的篝火会。
宫中百花如锦,东厢的庆贵妃和西厢的静贵妃卯足了劲比拚。这边园艺奇花,那边海外异种,更兼彩绸织卉,宫娥似花,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凝碧湖人人欢声笑语,唯有罗文琪和福全冷汗淋淋,小太监们如穿梭般一拨拨来回,进来时都是右手么指和食指扣成一个圈,那代表着到处都找不到皇帝。
这要是让太后知道,祸就闯大了。
罗文琪急得低声抱怨:“叫你跟着皇上,怎么一转眼就丢得无影无踪?”
福全满腹委屈,“皇上只说要更衣,谁晓得这样隆重的场合他也会溜?”
有什么能使能慕容翼飞不顾一切离开?
方雨南!
他只说方雨南不愿来,别的一句未提,难道慕容翼飞看出了端倪,暗中出宫去找了?
福全见他变颜变色,一把抓住,“你知道皇上去哪儿了?”
“别问我,我不知道!”一股气憋在胸口,险些就要胀裂了肺。
一名小太监飞也似的奔来,“福公公,太后问了,皇上更衣怎么到现在还不来?”
恰巧柳星也急急跑近,“我问了皇城的守卫,说皇上一个多时辰前出宫了。”
福全一跺脚,“主子,奴才这回要活不成了……”
正在纷乱中,混在人丛中的一个太监偷偷溜走,迳直来到静贵妃跟前,小声说了一句。
静贵妃脸一沈,雪白的牙齿咬住了艳丽的下唇。一转念,却又冷冷一笑,“万寿,你再去给我盯着,有什么消息及时来报。”
万寿的身影刹时隐入太监丛中。
悠闲地喝了两口茶,静贵妃捧了一盘金珠樱桃送到太后面前,“母后尝尝江南新贡的樱桃,甜得很。”
“静儿就是孝顺。”太后笑眯眯地拈了一粒放在口中。
站在旁边的庆贵妃得意地一瞥,“姐姐还是用点心在花会上吧,一会儿皇上可要亲自评选的,如果姐姐落了选,妹妹多不好意思。”
“不过虚应个景儿,何必那么认真,劳师动众的,银子花得像淌水……”
庆贵妃听她讽刺自己,柳眉一竖,刚要发作,太后忙道:“今儿就是来开心的,你们俩这是存心惹我心里犯堵啊?快叫皇帝过来,该他来评花王了。”
看庆贵妃面露得色,静贵妃含笑退到了一边。
罗文琪、柳星和福全奉命赶来,齐刷刷跪了一地。
太后吓了一跳,“你们这是怎么了?”
“回太后,臣等失职,不曾保护好皇上……”罗文琪一个头磕在地上,“皇上单身出宫,行踪不明。”
“什么?”太后颤巍巍地站起来,手指着三人,“你们……你们一大群奴才侍卫,竟然看不住一个皇帝,简直荒唐!皇上千金龙体,要是有个什么,你们的九族都不够砍……”
静贵妃连忙扶住太后:“现在不是骂这些奴才的时候,最要紧的是速速找回皇上。皇上一个人在外边,太危险,此事也不可惊动他人,免得为奸人所乘。”
太后定下神来,“还是静儿想得周到,你们三人听着,立刻带人出宫,秘密寻找皇上,消息不得外露,务必要在天黑之前找到,否则,罪大不赦!”
三人立刻领命而去。
庆贵妃这才回过神来,顿足道:“母后,庆儿花了这么多心思办百花会,皇上居然看都不看一眼……”
“够了,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想你的百花会?”太后气不打一处来,“要是皇上出了事,那就是江山社稷的事了!”九重帝心56
黄昏日落,大堆的篝火点了,照如白昼一样,青年男女都盛装而来,围着火堆唱歌跳舞,嬉戏玩耍,少不得有情投意合,桑中盟约的,情意绵绵,风光无限。
因为慕容翼飞箭射玉佩,人又英俊潇洒,引得姑娘们纷纷前来攀话,希望能和他相识。慕容翼飞在这种场合向来应付自如,不一会儿身边便围了一大圈人。风趣的谈吐逗得少女们又喜欢又佩服,每个人眼中都充满了爱慕之色。
方雨南年纪幼小,相貌虽也清秀,只是有慕容翼飞珠玉在旁,就显不出什么,枯坐一边,甚是无聊。看着皇帝如鱼得水的模样,翻了翻白眼,这个家伙到哪儿都扮风流多情,骗取一大堆的心,又不知珍惜,实在可恶。
也说不清自己气闷什么,总之很不开心,便走到长桌前,拿起牛肉饼狠狠地吃,咬一口就像咬慕容翼飞,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解恨。
“吃什么这样香?”
突然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哼了一声,“这种乡下人吃的东西你大概不会喜欢,从前穷得时候,有牛肉饼吃就不错了。”
慕容翼飞顺手拿过方雨南咬了一半的饼啃了一口,笑了笑道:“这当然不能和宫廷细点比,不过以前和大哥出游,饿几天的日子都有,还吃过剩饭剩菜,别当我是只知享福的木偶。”
才站了几分钟,姑娘们又围了过来,这个叽叽喳喳地道:“哎呀,容公子一起去唱歌跳舞吧。”那个含羞道:“容公子别吃这种粗食,尝尝我亲手做的云片糕吧……”
见方雨南闷闷不乐,慕容翼飞会心地笑了,愉快地道:“好啊,不过我得照顾弟弟,他人小,不懂事……”
“我们帮忙照顾他……”姑娘们笑语如珠,簇拥着慕容翼飞走了,只留下一位大嫂相陪。
这大嫂偏是个唠叨的人,喋喋不休地道:“容公子可是人中龙凤啊,那个翡翠玉佩叫情人佩,照规矩,射中玉佩的小伙子要献给自己最心爱的姑娘,得到它的姑娘最面上有光的,不知道容公子会送给哪位漂亮的姑娘……”
方雨南越想越气,什么带自己出来玩,纯属骗人,他出来风流花心才是真的,何必白陪在这儿受冷落?
脾气一上来,扭头便走。
一双手及时拉住了方雨南。
“生气了?我以为你从来不在意这些事……”慕容翼飞笑容似阳光般灿烂,“原来我的小人儿也会吃醋,稀奇啊……”
方雨南挣扎道:“吃什么醋?你只管快活去,管我做什么?”
“酸味都快冲天了,还不承认?”慕容翼飞笑得好不得意。
“你……”方雨南恍然大悟,原来他是为了试自己才故意表演的。
皇帝一向自以为是,动不动就试探什么真心,也不想想他身边美人如云,还不肯放过自己,一定要陷自己于情网之中才肯罢休吗?
忽然之间说不出的伤心难过,掉头便跑。
不想让人看到狼狈的模样,方雨南直向黑暗的地方钻。他人小敏捷,动作极快,三转两转便跑到僻静处。身边慕容翼飞一步不落地跟着,眼看四周无人,索性一把抱住了小人儿。
一件冰冷的东西挂在了方雨南的脖子上。
方雨南本能地去摘,“我什么都不要……”
“这是刚才我射下来的翡翠玉佩……”慕容翼飞紧紧地搂住那弹跳的身子,“这不是皇上赏赐的,是你的翼哥哥用亲手射来的,送给最喜欢的南儿……”
似一道闪电瞬间击了心脏,方雨南完全震撼了,甚至忘了呼吸……
慕容翼飞不再以皇帝的身份向他索取,而是以一个普通男子的热情来追求所爱……
这一切,是真的吗?
这份情,他能接受吗?
低沈悦耳的声音在黑暗轻轻响起,充满了磁性和魅力,仿佛是天籁之音:“南儿,还记得吗?那天,你站在瀑布下洗澡,无忧无虑,就像春天里蹦跳的小鹿。看到我,露出随时举步逃出深山的神气,从那一刻起,我已经着了迷,只想把你留住……”
方雨南一震,“我……”
慕容翼飞手指点在小人儿的唇上,“又想逃了吗?皇帝的恩宠、权威和金钱都不能使你动心,你什么都不在乎,什么也不放在心上,我不知道世上还有什么可以打动你。我只有拚命要你,只有这样,我才感觉你是我的。可是没有想到,这反而使你逃得更远……我用了最笨的一个方法,是不是?”
方雨南怔怔地看着皇帝深邃的眼睛,那双溢彩流光的眸子有一种魔力,会使人沈溺……
“直到我犯了最大的一个错误,我才明白过来,我不肯放你走,死活要留你在身边,是因为喜欢你。我这样一个聪明人,在情爱的事上,居然兜转了一大圈,才醒悟过来,你说可笑不可笑?”
慕容翼飞轻抬起那尖巧的下颏,舌尖从那温滑的唇上溜过,喃喃道:“我喜欢你,南儿,愿意和我相守终生吗?”
淡淡的月光照在幽暗的树林中,清冷如水,沙沙的风吹过枝叶,斑驳影动,十分静谧。
方雨南只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响,如此深情厚意,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感动的……
可是,慕容翼飞始终不知道,他们之间隔着一个邵君青……
良久未见回答,慕容翼飞微觉失望,怀中的小人儿颤抖得厉害,也不忍心过分相逼,温言道:“我可以等,等到你说愿意的那一天……”
自己一定会说愿意吗?这个问题方雨南已无法回答。
微微抬眼,刚想开口,月光的反射下骤然一道寒光乍闪,不及细想,大叫一声:“小心!”猛力将慕容翼飞推开。
“嗖”的寒光劈面划过,钉在树上。
转眼间,十余名黑衣同时扑出,刀剑挥舞,冷电光动,齐向慕容翼飞砍来。
他们是行刺皇帝的刺客!
方雨南顿时心如擂鼓,惊得一身冷汗。慕容翼飞只身出宫,未带任何侍卫,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是千古罪人!
就算他死,也要保护皇帝平安!
慕容翼飞滑步疾退,顺手扳过一根树枝,借力一荡,人已急纵向半空。手同时一松,反弹回去的树枝猛然扫去,立时将四五个黑衣人击退。
方雨南急中生智,仗着人小身轻,就地一滚,躲开劈来的快刀,伸腿一记横扫千军,袭击他的黑衣人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方雨南抓起一块石头“砰”的击中了对方的额头。
那黑衣人没想到被这个小家伙偷袭得手,勃然大怒,使开快刀,刀光如雪片一样裹住了方雨南。可是方雨南只是就地乱滚,黑衣人须弯腰才能砍下,动作无形中便慢了三分。虽然方雨南的打法近似耍无赖,黑衣人居然奈何他不得,气得七窍生烟。
慕容翼飞心思极为灵敏,一看这些黑衣人的武功便知不是寻常江湖人,必与朝廷中人有关,必要置他们两人于死地。此时敌众我寡,他也不正面对敌,只是围着树林打转,脑中急思如何带方雨南脱身。
“你快走,别管我……”方雨南放声大叫,凭慕容翼飞的武功脱身不是问题,迟疑不去,定是为了自己,不由得大急。
微一分神,动作略缓,刀已直向他胸口刺下!
慕容翼飞大惊失色,飞身扑来,抱住方雨南一个打滚,用力一蹬,贴地疾滑出一丈多远。
“快跑!”慕容翼飞攥住方雨南的手,拔腿飞奔。
两人也不辩东南西北,拚命狂奔,身后沙沙声响,人影晃动,追得很急。慕容翼飞猛然想起了坐骑,一声呼哨。那白马跟随他十来年,极有灵性,并未走远,斜刺里从林中蹿出,见了主人,奋蹄欢嘶。
慕容翼飞挟着方雨南飞身上马,纵马狂驰,转眼便绝尘而去。众黑衣人措手不及,只得纷纷回头上马追赶。
白马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急奔,穿林过河,唯有呼呼的风声在耳边轰响。
方雨南什么也想不起,只情死死抱住慕容翼飞,仍未从刚才的惊骇中恢复,那挥舞的刀时时在眼前闪现,身后急骤的马蹄声似击鼓一样敲打着心,憋得他喘不上气来。
如果要是逃不了,就让他先死吧!
“别怕,有我在,没人可以伤害你……”温柔如水的声音在耳边轻轻流过,抚平了那混乱神智。
方雨南心神一宁,忽然感觉到左肩潮湿,同时鼻中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心中一惊,脱口道:“你受伤了?”
“没有,你翼哥哥英勇无敌,谁能伤得了我……”
方雨南回手摸到慕容翼飞的肩上,顿时一手潮湿,跟着就是一声呼痛。
“天啊,你肩上这么长一道伤口,还说没受伤?”方雨南又气又急,心都揪了起来,“是刚才救我时被砍伤的?”
慕容翼飞哼哼着道:“不是的……”
不知怎的,方雨南只觉一阵心酸,眼泪忍不住直往上冲……
他真的不再是那个颐指气使、霸道狂妄的皇帝,而是懂得了体贴与容让,以情人的身份在呵护自己……
白马虽然神骏,可终究驼了两个人,奔跑不快,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追上了。
方雨南咬牙道:“你先走,我来抵挡。”纵身就要跳下。
慕容翼飞死抱着他不放,“你下去一定送死……”
“死一个总比死两个强!我不要你死!”方雨南拚命想挣脱。
慕容翼飞心头荡漾,小人儿没有说“你是皇上,是万乘之尊,臣要拚死护驾”之类的话,而是说“我不要你死”,那是对最亲近的人才会说的肺腑之言!
方雨南终于忘记他是皇帝了……
“我们还要相守终身,怎么能说死?”慕容翼飞笑容欢畅之极,一带马头,偏离大路,迳直向小路穿去。
奔出百余丈,前方一个拐弯,慕容翼飞笑道:“准备好,我要调虎……不,调狐离洞!”抱住方雨南一跃下马,几个翻滚,滚进了旁边的深沟里,无数砾石、枝条、荆棘刮破了衣衫和肌肤。
白马极有灵性,长嘶声中,疾向前奔去。
慕容翼飞却触动了伤口,鲜血直涌,方雨南无法替他包扎,情急之下,用自己整个身体压住在伤口上,希望止住血流。
狂潮般的马队席卷而过,尘土腾飞,宿鸟惊鸣。扑拉拉天空尽被黑鸦鸦的山鸟遮住,马队过去后很久仍在空中盘旋,慕容翼飞和方雨南只觉得毛骨悚然,彼此听见心脏砰砰的跳动声。
“好了,他们很快会发觉上当,回头来找,我们得快走。”慕容翼飞努力站起身,身形一晃,方雨南连忙搂住他的腰,用肩膀扛住那踉跄的身子,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向林中走去。
山中跋涉实在艰难,两人都没吃过这样的苦头,一个又受了伤,没走多久便举步为艰。
慕容翼飞忽然狡黠地一笑,“我走不动了,南儿,如果你不给我亲两下,我就不走了。”
“你……”方雨南没想到这种时候他还心思开玩笑,又好气又着急,“别闹了,追兵马上就会找来,你正经一点好不好?”
“亲你和逃命一样正经。”慕容翼飞赖定了不走,磨蹭着便亲了过来。
方雨南正要推开,忽听他喘息声甚急,清冷的月光下映出了他苍白的面容,心中一软,已被他吻了个结实。
“你是活着的,一点事没有,太好了……”慕容翼飞喃喃着,死命地搂住了方雨南。
那曾经灿烂如阳光的眼神如今却充满了惊恐,深深刺痛了方雨南。
“我没事,你反而有事!”方雨南故意绷起了脸,掩盖住心底的悸动,“前面有个破山神庙,我们歇歇脚。”
慕容翼飞真的那样爱他吗?宁可自己受伤,也要他平安无事……
任何人都没有像慕容翼飞这样爱他超过了性命……
那山神庙不知何年何月的山民在此倚山搭建的,墙倒顶塌,四面见光,已破烂不堪,灰尘积了几寸厚,两人看了一圈,竟无可容身之处。
方雨南不死心,到处乱找,希望能找到一个可歇息的地方。慕容翼飞一手按住伤,倚在门口叹道:“别费心了,这里荒废已久,什么也没有了。”
难道要受伤的慕容翼飞在野地里过夜吗?
方雨南恨恨地踢了木柱几脚,心中难过已极。
“轰”的一声响,北边倚山的墙壁转开了一个洞口。
方雨南大喜,“这里有个山洞,必是原来庙里的庙祝躲避战乱用的,快进去。”
两人忙相扶着进洞,推上石门,顿时与世隔绝。
洞内清风习习,并无触鼻的霉味,想来是因通风良好之故。
沿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道向前走,大约七八丈之后,豁然开朗,一个方圆约五六丈的石室呈现于前。
这石室中并无床桌之类,空荡荡 ,纯是藏身之处。左边另有一条小路,传来潺潺的水声。
扶着慕容翼飞靠墙坐好,掀起外衣,撕下贴身干净的内衣,包扎住他的伤,小声问:“痛吗?”
慕容翼飞漫不经心地笑道:“当然痛,不过你给我多亲几下就不痛了。”
方雨南气恼,用力勒紧布条,慕容翼飞“啊”的一声痛叫。
就在此时,噪杂的人声自外面传入,两人忙屏息不语。慕容翼飞乘机搂住小人儿,没有受伤的手溜进衣内,揉搓起那两粒小小的樱桃来,权当报复。
方雨南狠狠地盯着慕容翼飞,搜查得紧,不敢出声,又不敢随便乱推,怕弄痛了他的伤处叫起来,只好压住他的手。
可是慕容翼飞毫不介意,反握住小人儿的手,在那清瘦的胸口游走起来。
只要心情一好,这家伙大灰狼本性便暴露无遗!
乱了一阵,人声渐消,终至寂静,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生怕这大灰狼又来轻薄,方雨南跳起身,“我去弄些水来……”一溜烟奔入小路去了。
慕容翼飞笑出了声,小人儿像极了山野里怯怯的小鹿,稍不留神便会逃之夭夭。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吸引了他不停地追逐吧?
小路的尽头是一条溪流,水声淙淙。无碗无盆,方雨南只得脱下仅有的一件外衣洗净,饱吸了水回来。慕容翼飞正自口渴,挤出水来喝了,顿时精神一爽。
无意中在墙角处找到半截尚没点完的蜡烛,方雨南忙取出腰里的火镰打火点燃。
一团昏黄的光晕照亮了山洞,幽幽似梦。
慕容翼飞忍不住赞道:“你真细心,出门还带着火镰。”
如果不是因为上坟要点香烛,他也不会记得带火镰的……
不愿多想,随口道:“夜深林黑,出去十分危险,我们在这里躲到天亮再走吧。”
慕容翼飞见方雨南光着上身,便吃力地脱下外衣,披在他肩上。
方雨南脸微微一红,目光一抬,正对上那双深邃灿亮的眼睛,一时间竟似被吸住了一样,无法转开。
气氛渐渐变得微妙而暧昧。
方雨南只觉心慌意乱,想说什么打破这种尴尬,“这里没东西吃……”
要死,怎么像白痴说得话一样……
一句话却提醒了慕容翼飞,“我怀里有云片糕……”
方雨南大奇,伸手一掏,不但有云片糕,还有一堆金簪、凤钗、手镯、耳环、玉佩、荷包之类,看得他瞪直了眼。
慕容翼飞暗叫糟糕,当时只顾风流调情了,姑娘们塞的东西来者不拒,如今是人赃并获……
偷眼看看小人儿脸色,果然有点阴,心中叫苦,原本是想让他吃醋,岂料成了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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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帝心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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