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他的模样倒像个无政府主义者,”米尔德丽德说。
“他吗,是欧洲最危险的人物之一。他饱尝了大陆上各处的铁窗风味,要说他亲手干掉的人有多少,只有上绞刑架的杀人魔王可以和他相比。他到处逛荡,口袋里总揣着颗炸弹。当然啰,跟他说话可得留神着点,如果一言不合,他就掏出炸弹,砰地往桌子上一放,让你见识见识。”
米尔德丽德惊惧参半地望着那人。隔了一会儿,她又满腹狐疑地扫了菲利普一眼,发现菲利普的眼睛里透出笑意。她眉尖微微一蹙。
“你在逗弄人。”
菲利普“啊哈”地一声欢呼。他心里快活极了。但是米尔德丽德最不乐意让人取笑。
“我看不出吹牛撒谎有什么可乐的。”
“别生气呀。”
菲利普握住她搁在餐桌上的那只手,轻轻地捏了捏。
“你真可爱,倘若要我吻你脚下踩过的尘土,我也愿意。”
她那白得发青的皮肤,令菲利普心醉神迷,而她那两片薄薄的没有血色的嘴唇,简直有一股勾魂摄魄的魔力。她由于患有贫血,呼吸有点急促,两片嘴唇经常微微张着。不知怎么地,菲利普觉得这种病态反倒给她的脸蛋增添了几分妩媚。
“你真有点喜欢我,是不?”他问。
“嗯,要不我干嘛陪你上这儿来?你是个道地道地的上等人,我说的可是心里话吶。”
他们吃完饭,开始喝咖啡。这会儿,菲利普再也顾不得省钱,竟然抽起三便士一支的雪茄来。
“你想象不出,就这样坐在你对面,望着你,能给我带来多大的乐趣。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巴望能见你一面。”
米尔德丽德嫣然一笑,两颊泛起淡淡的一抹红晕。平时她一吃好饭,总是闹消化不良,可今天这病倒没犯。她今天对菲利普似乎特别有好感。连她那目光也一反常态,显得温情脉脉,这怎能不叫菲利普心花怒放。他出于本能,知道自己这样完全拜倒在她脚下,任她摆布,实在是昏了头。要想赢得她的爱,就应该在她面前佯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而绝不能让她察觉那股在他心中沸腾着的澎湃激情;否则她就会利用他的弱点,玩他于股掌之上。但是现在,他情急智昏,也顾不上这许多了。他向她倾诉衷肠,说自己同她分手之后忍受了多少痛苦,自己如何竭力挣扎着想摆脱情欲,一度还以为取得了成功,可到头来发现,那股强烈的情欲却是有增无已。他知道自己嘴上说要摆脱这股情欲,其实并非出自于真心。他实在太爱她了,即使自己受到点折磨也算不得什么。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她。他把自己的弱点全都暴露在她面前,甚至以此为荣。
对菲利普来说,就这么坐在这间舒适、简陋的饭馆里,人世间之最大乐事莫过于此了。但是他知道,米尔德丽德喜欢上戏院,逛游乐场。她生性好动,不管到了什么地方,待不多一会儿,就急着要上别处去了。他可不敢让她觉得腻烦。
“听我说,咱们这就去杂耍剧场,怎么样?”他嘴上这么建议,心里却飞快地转着念头:她要是真喜欢自己,一定会说宁愿待在这儿。
“我刚才也在想,要是咱们打算去杂耍剧场,现在就该走了。”
“那就去吧。”
菲利普强耐着性子,好不容易熬到了终场。下一步该采取什么行动,他早已拿定了主意。所以他们上了马车,他就装作无意似地顺手搂住她的腰肢。可是只听他“哎哟”了一声,赶紧把手缩回来。不知什么东西把他扎了一下。米尔德丽德格格笑了。
“嘿,这就是你没事找事,把手臂往这儿乱伸的好处,”她说。“男人什么时候要伸手来搂我,那是瞒不过我的。我的那枚别针绝不会放过他们。”
“这一回我可要当心点了。”
菲利普又伸手搂住了她的腰肢。她没有作出拒绝的表示。
“这么坐着好舒服,”他快活地舒了口气说。
“还不是因为你占到了便宜,所以高兴了,”她刺了他一句。
马车从圣詹姆士街拐进了公园。菲利普飞快地吻了她一下。他对她怕得出奇,他鼓足了全身的勇气才敢去吻她。而她呢,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把嘴唇微微掉向他。看她那副神情,似乎既不介意,也不喜欢。
“你不知道我想吻你想了有多久,”菲利普嗫嚅道。
他想再吻她一下,她却把头扭开了。
“一次够啦,”她说。
菲利普陪着她往赫尼希尔走去,他仍在窥伺时机,等他们到了她所住大街的尽头时,他问:
“让我再吻你一下好吗?”
她漠然地望着他,接着又朝大街上瞥了一眼,四下阒无人影。
“随你的便。”
菲利普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发狂地吻着她。米尔德丽德用力将他推开。
“当心我的帽子,傻瓜。谁像你这么笨手笨脚的。”
〖六十一〗
打那以后,菲利普天天都要同她见面。他甚至开始在那家点心店吃午饭。米尔德丽德不让他这么做,说这会惹店里的姑娘们说闲话的,所以他只好满足于在那儿用茶点。不过他差不多天天守在点心店附近等她下班,陪她走到车站。他俩每星期要一块儿外出用餐一两次。他还送给她一些金镯儿、手套、手帕之类的小礼品。他现在花费大了,月月超支。他也是迫不得已:米尔德丽德只有在礼物到手的时候,才会流露出些许温情来。她知道每样东西的价钱,而她表示谢意的热情程度,则是随礼物价值的大小而浮动的。菲利普也不计较这点。只要米尔德丽德主动给他一个甜吻,他就陶然若醉,至于他是凭什么手段打动伊人情怀的,那才不在乎呢。他了解到米尔德丽德星期天在家感到无聊,于是到了星期天早上,他就跑到赫尼希尔,在马路尽头和她碰头,然后陪她上教堂做礼拜。
“我早就想去教堂看看,那儿挺有气派的,是吗?”
从教堂里出来,她回家去吃午饭,菲利普在一家旅馆里随便吃了点东西。下午,他们又去布洛克韦尔公园散步。他俩话不投机,没什么好多谈的,菲利普深恐她感到厌烦(她动不动就感到腻烦),只得绞尽脑汁,找话题同她闲聊。菲利普知道,像这样的散步,双方都得不到什么乐趣,但他就是舍不得离开她,尽量想延长散步的时间,最后往往累得她筋疲力尽,由她发一通脾气而收场。菲利普明知她不喜欢自己,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个女人天生一副铁石心肠,全然不懂什么叫爱情,可他偏偏缘木求鱼,想从她那儿得到爱情。他无权向她提什么要求,可又身不由己地要强求于她。由于彼此渐渐熟了,他不像过去那么容易约束自己的脾气,动辄就发怒,而到了气头上,免不了要说些尖酸刻薄的话。他们俩经常拌嘴,之后她就对他不理不睬,结果又总是他厚着脸皮找上门去,低声下气地求情告饶。菲利普有时也恨自己竟然这么没有骨气。此外,他要是看到米尔德丽德在餐厅里同别的男人说话,心里顿时会酸溜溜的,妒火直冒,而他一打翻了醋罐子,就像发疯似地再也管束不住自己。他会故意当众羞辱她一顿,悻然而去。可到了晚上,却是一会儿怒火中烧,一会儿懊悔不迭,辗转床榻,夜不成寐。第二天,他又会跑到店里去找她当面赔不是,求她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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