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奴仆来不及接话,就见向来风风火火走路飞快的肖夫人突然停下了步子。
在他们前方,裴寓衡正仰头去瞧透过院墙探出来的树枝,白衣绿叶风景图,图中美人轻笑一声:「舅母是说谁碍事?」
肖夫人丹凤眼中凌厉一闪,手拿汗巾遮掩,笑声溢出,「我这奴仆笨手笨脚的,我说她碍事呢。」
说着,她一瞪眼,身边奴仆一个激灵跪在地上,「是奴办事不利。」
「快起来,别在这丢人现眼!」她装的跟真的一样。
裴寓衡冷眼旁观,不等她问,先发制人,「寓衡已在屋中听见舅母的话了,特意在此等候舅母就是为了跟舅母言,刀笔吏……」
在肖夫人期待又暗藏不屑的目光注视下,他道:「某就不去了。」
「你说什么?」肖夫人一口气差点背过去,汗巾在手中飘扬,她隔着虚空点着裴寓衡,一副真心为他着想的长辈样,「你母亲糊涂,你也傻不是?衙门的差事那么好弄吗?刀笔吏多好的肥差!」
裴寓衡抬起宽袖轻咳两声,右手悄然按在心脏处,忍着那一丝疼痛待气息平稳,才道:「如此之好,舅母不妨让给他人,今日寓衡话尽于此,是肯定不会去的。」
先是在宣夫人那碰壁,又被裴寓衡斩钉截铁道他不去,肖夫人几次想憋出一个笑都未成功,「我可真真是为了你们家好,裴寓衡你可是嫡子,你立不起来,让这一家子人怎么办?你自己没个进项,难道一辈子都要让阿娘和妹妹养活?」
他袖中手指勾起,慢慢浮起一个笑容,「寓衡自会考取功名,给她们挣得应得名誉。」
俊秀的郎君自信又自负的说出自己一定会考取功名,本该如雪中仙境唯有一枝红梅傲然而立般残酷又美丽,可看着他黝黑眸子,遍体生寒。
肖夫人不是吃素的,拿着汗巾擦擦并不存在的泪水,脸上担忧道:「你这孩子,你的能力舅母当然知晓,若是你父亲没出事,哎呀!」
她赶紧捂嘴,似是不小心说错了话,眼里一抹讥讽划过,「你不要怪舅母,舅母也是为你好,你父亲没出事前,你就是说你会入朝为相舅母都会相信,但如今你受身份拖累,不说别的,就说这乡贡生的名额,你能否拿下来?」
在听见父亲那一刻,裴寓衡在袖中的手已经握紧成拳,听见她说到乡贡生,面上不显,「舅母说的是,早晚会拿到的。」
肖夫人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明明就是轻蔑,她非要打着为他好的名号,「可舅母怎么听说,你连乡贡生选拔的‘拔解’初选都没能参加?舅母也是为你好,当了刀笔吏,走上‘吏干’这条路,虽然迂回了些,好得也能让你摸到官场的门不是?」
本就是想气他,年轻人经不起激,可见他挺拔如松的站着,笑容依旧在,晃眼的气人。
大洛的吏干就是吏干晋身,是除了参加科考取得官身的又一条路,不过由吏到官可谓千难万苦,想要升迁更是难于上青天。
他父亲身边有一好友就是吏干,同他父亲一般的年纪,一样的拔尖之人,不过没他父亲一个功名,同样入朝为官三十年,他的父亲已经官至监察御史,而其只是八品县尉,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本朝科考,各科加起来,每年朝廷取士百余人,其中进士科仅取二十余人,有一年甚至只取了十七人,其余为明经等科士子。
真正显贵的唯有进士科,一朝考中,无疑是鱼跃龙门,天下尽知,自此踏上一条锦绣富贵官场路。
他的父亲便是进士科出身,那也是他科考的目标。
而地方上的读书人想要参加科考,必须要获得「乡贡生」资格,读书人多,礼部给的乡贡生名额少,竞争激烈,便需选拔,这选拔的过程就是「拔解」。
拔解由州道主官主持文会,一般会分为初选和终选,参加拔解的学子万万,各州选拔出的乡贡生更是过千,千中取百,何为艰难。
裴寓衡眼里酝酿着阴霾,初选未能参加,那便想法子进终选,「不,我,等不及!」
吏干太慢了,慢到他等不起,他要尽快跻身官场,替父平反。
呼吸愈发困难,他已不想再同肖夫人纠缠,直言道:「舅母不必操心寓衡,刀笔吏这般好不妨给堂兄,听闻他可是初选的最后一名?这乡贡生的名额看来不稳,毕竟舅父在县衙也不过一吏,还没能耐为其直接讨要个名额。」
肖夫人一瞬便变了脸色,家中隐秘事被戳中,如同被其扒下了脸皮在地上踩踏。
这最后一名名额还是她上下打点才得来的,当下咬牙,看出他是死活不会同意的,落下一语,带着家中奴仆扬长而去。
「我这一番好心还送不出去了?好,你可莫要后悔!」
等她们彻底消失在街口,裴寓衡方道:「偷听那么长时间,也该出来了。」
宣玥宁咬住下唇,垂下自己眼睑,从门后走出时,甚至不敢直视他,不想让他瞧见自己眸中的湿润。
两世对比,一世他直接同意去当刀笔吏,一世决绝拒绝,截然不同的结果,避开了那段过往,她理应开心才是。
可想到他是因为要承担家里重担,才会无可奈何的在前世去当那刀笔吏,心里便钝痛不已。
不行啊,宣玥宁,这种心态要不得,一切都不一样了,有你在,你会护着他们的,打起精神来,这个家还要靠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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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君心 卷一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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