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今夏刚说完这句,忽然猛地明白,「莫非,就是京城来的那个人。」
陆绎微微一笑:「你可知,他为何要来扬州?」
「因为周显已的案子……不对,人都死了,他还来做什么;为了翟姑娘,也不对,从翟姑娘的话里听得出他压根就不在乎她。」今夏不解,「他是为了修河款来的?」
陆绎摇头:「你们才是为了修河款来的,而他不是。他是为了享受。」
「享受?」今夏愈发不解,「享受扬州的风土人情?」
「不,享受把人踩在脚下。」
陆绎淡淡道,目光冷冷地看着那艘船。
不知怎得,今夏觉得冷飕飕的,静默了片刻,才问道:「他想把谁踩在脚下?」
过了很久很久,陆绎都没有回答,久到今夏已经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冒失的问题,也不指望他会回答时,她听见了他清冷的声音。
「我。」
今夏足足盯他看了好一会儿,想知晓他是不是在顽笑,半晌后道:「我觉得大人你多虑了,把您踩脚底下,那他肯定会被令尊削成片片的。」
「我爹爹有那么凶么?」陆绎侧头瞥她。
「凶不凶我不知晓,可是个人就得护犊子呀。你爹爹平常威风八面,怎么可能让人糟践你。」
陆绎微微一笑,他发觉今夏满口「你、你、你」,浑然忘记先前那般拘谨。
「我爹爹很威风么?」
「那当然了……」今夏双肘靠在船舷上,笑嘻嘻道,「你不知道,去年有一回,你爹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来了六扇门,我当时躲在后堂偷着看了几眼,就发觉外头一阵风来,起初微微荡荡,向后渺渺茫茫,那叫一个走石飞砂,凋花折柳,倒树催林……」
「这是猪八戒来了吧?」陆绎打断她。
今夏呆楞一瞬,指着他惊讶道:「大人,那可是咱们大明朝的,你怎么能看!」
「贼喊捉贼,说得就是你这样的。」陆绎挑眉,探究地看着她,「说老实话,你把这书看了几遍?」
「我身为堂堂六扇门的捕快,怎么可能看,你别套我话啊。」
「到底几遍?」
「也就……两、三遍吧……」
「嗯?」
「五、六、七八遍。」今夏谄媚一笑,「你也看过,是挺好看的吧?」
陆绎微微一笑,不答反问:「你常看的是第几回?」
「就是孙行者找二郎神帮忙的那回,行者谢了他,二郎却道:‘一则是那国王洪福齐天,二则是贤昆玉神通无量,我何功之有。’我原先并不喜二郎神,觉他听调不听宣着实矫情,但看了这回,就对他一改偏见,喜欢得很。」今夏道。
「这是六十三回,二僧荡怪闹龙宫,群圣除邪获宝贝。」
她不由惊喜道:「对对对,你记得真清楚。」
「我也来考你一考,看你记不记得。」陆绎沉吟片刻,念道,「试问禅关,参求无数,往往到头虚老。磨砖作镜,积雪为粮,迷了几多年少……」
这词今夏再熟悉不过,随即接口念道:「毛吞大海,芥纳须弥,金色头陀微笑。悟时超十地三乘,凝滞了四生六道……这是第八回开首的《苏武慢》,对不对?」她得意洋洋地摇头晃脑。
陆绎含笑:「杨捕头说你练功偷懒,原来都看杂书去了。」
「头儿这么说我的?」今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是大人,你也看杂书,可功夫怎么还那么好?」
陆绎慢悠悠地用手指点了点她额头,再指指自己:「天资不同。」
「……你就直接说我比你笨一点,我能接受。」今夏瞪着眼睛道。
陆绎从谏如流:「你比我笨,且不仅仅是一点而已。」
今夏微侧着头,慢吞吞道:「都是官家人,话说得太白,不好。」这话恰恰是还在站船上时,陆绎对她说过的话,此时此地与彼时彼地,虽还是一样的月色,却又已是大不相同。她刚刚说完,自己便撑不住笑出来。
陆绎生性内敛,自小便被教养喜怒不宜外露,此时见她笑得前仰后合,又回想起前情种种,禁不住也低头微笑。
夜风渐大,江面上波浪起伏。
今夏尚笑个不停,陆绎陡然警觉抬头,往东南方面望去,随即跃下小船,拉着今夏潜入深草之中。
「有人?」论耳力与目力,今夏皆比不上他,只得问道。
陆绎仍在侧耳细听,片刻后低声道:「是东洋人,东南方面,百步之内,正往这边来。」
「……我早就说过我今天走背字。」今夏立马附耳贴地,听地面上的动静,半晌后抬头,倒吸了口冷气:「估摸足有三、四十人!应该就是那群官府找不到的倭寇!」
该怎么想法子通知官府出兵剿了这群倭寇呢?眼下夜深人静,又是荒郊野外,等她回城去报官,官府再派兵,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风过,草动,今夏隐约间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只言片语,只是她听不懂东洋话,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
陆绎凝神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今夏疑心他是听得懂,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袖,焦灼地望着他。
无须多言便明白她的意思,陆绎将她拉近些,附耳低语:「他们说上次得的画荷叶的银盘子很好很好,今儿去了要好好搜罗,别漏了好东西。」
去了要好好搜罗——他们这是要去打劫还是屠村?今夏面色发白,他们此番想去的又是哪个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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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之下 卷二 第14章[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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