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渐渐松开了握着儿媳的手,直起了腰杆看向儿子。泪就要眼眶里转着,隐忍着没让它落下来。半晌,她沙哑着嗓音唤了声:「容画。」
容画垂目颔首。
「你初嫁时,我见你第一次便说你是红颜祸水,那是我错了,可今日呢,还用我说吗?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我一直试着接受你,我得努力你看得到吧。」
「母亲,是儿媳的错……」
「不,你没错。」沈氏摆手叹声,「谁都没错,错就错在你们两个不该在一起。」
「……」
「容画,我是个母亲,你能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吧。那个母亲看到自己的儿子如此还能……」沈氏话未完,眼中的泪如何都含不住了。董嬷嬷瞧出来了,赶紧递上帕子,扯了扯沈氏的袖子示意她别再说了。
可沈氏这次没听她的,甩开了她的手,继续道:「容画,我儿禁不起折腾了,侯府也禁不起风浪了。外面人都以为他风光无限,可谁又知道他的苦呢?他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十几岁丧父,骨头还没硬呢就要挑起这个家,母子连心,他又多难,多苦,我做母亲的知道啊!
百事孝为先,那个儿子对父母不是恭恭敬敬,言听计从的,可咱们家呢?你知道外面多少人笑话我,说我连儿子都管不了,怕儿子怕得厉害,你们当真以为我怕他吗?我是心疼他!他已经够难了,我不想在家里还要给他添气,所以才事事顺着他。就像他娶你,如果我当真坚持,他真的娶得了吗?我只是不想忤了他心,给他添烦恼罢了!」
「母亲,我明白。」听着沈氏低啜道来,容画轻声应。
「不,你不明白!你又没当过母亲,如何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
沈氏越哭越厉,董嬷嬷实在看不下去了,也不过主仆之分,拉着沈氏劝道:「大夫人,您可别说这些了,这怨不得世子夫人啊。再说,她早晚不是得做母亲。」
这话给沈氏提了醒,啜泣声当即止住,低头看着容画的小腹,问道:「你怀孕了是不是?孩子如何,孩子怎么样?」
容画也反应过来。去救赵世卿的时候,见他满身是血,吓得她胆颤心惊,哪还顾得上自己,一直到回来她也没想起这事来。
「我很好,母亲放心。」容画淡淡道。
「我哪里问你,我问的是孩子!」
沈氏话一出,容画愣住。她蹙了蹙眉,平静应。「他也很好。」
眼见她脸色越发的白了,沈氏心里也难过,一边哭着一边赌气地甩着手里的帕子,险些没把茶盅碰掉了。董嬷嬷瞧着发疯似的夫人,连忙解释道:「世子夫人啊,您别跟大夫人生气。她的脾气您知道,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她心里有你。这么些日子,大风大难都一起挺过来了,能没个感情么。您也理解理解她,她也是无奈啊,哪个母亲见得孩子受伤,她是心里窝着气没处发啊。」
闻言,容画勾唇笑笑。「董嬷嬷,我都明白。」说着,她端着茶送到了沈氏面前,含笑道,「母亲,我知道您心里有怨气,但您不是真的怪我,您若是真对我无情,早就把我赶出去了。您这是心里难过没有地方发泄,所以才说了那些气话。您想说什么就说吧,儿媳都听着,只要您把怨气都撒出来就好。儿媳不能给您解忧,能做得也只有这些了。」
容画这话一出,沈氏哽住——
别说是旁人,就是沈氏自己也知道自己话说得有多过分。随便换了谁,听了这话不气得跳脚也得流泪吧,可面前这姑娘倒好,不气不怒,不悲不怨,起码她没看出来丝毫难过的意思,倒是还能来安慰自己。而且这几句话说得,句句让沈氏无以反驳,堵得哑口无言。
若是再闹,自己不是真的成了不懂事的那个了。
沈氏冷哼一声,咬牙接过了她手里的茶盅,可她没喝,就那么死死地盯着她。
董嬷嬷说得对啊,这姑娘的心智真不是她能斗得了的。一个姑娘,可以沉稳到这般,她当真只有十六岁吗?沈氏突然觉得,亏得她本性还算纯善,不然,怕是没有人能压得住她了。
沈氏无话可说了,房中一时静默,然就在此时,卫太医处理好赵世卿的伤口出来了。
一见到他,沈氏赶紧奔了上去。「世卿他如何了?他伤得重不重。」
卫太医稳定人心地笑笑,道:「无碍,没有伤到要害,仔细修养便好。」
「不可能!」沈氏嚎了一声,「他身上那么多血,那一盆盆的……」她惶惶地指着下人出出进进端着的盆。
卫太医摇头,「不是他的血。」说到这,他也叹了声。就从擦下的血水也看得出当时的场面有多激烈,据说他手刃了几十人,想来是杀红了眼根本没了理智,能让他如此的,怕不只是生死之念吧,他是在压着一股愤怒。
想到这,卫太医看向沈氏身后的容画,缓缓道了句:「世子夫人,您也去看看他吧。」
容画心早就飞进去了,可她还是淡淡施礼,这才进了稍间。
她一走,沈氏转身也要跟进去,却被董嬷嬷拦住。沈氏坚持,卫太医笑笑,「大夫人,老夫还有话想跟您说,咱这边请?」
大夫人看看房里的儿子,又看看卫太医,只得跟着他去了……
容画转过屏风进了稍间,一眼便瞧见床上的赵世卿,她顿住了。
赵世卿正阖目仰靠坐在床栏上,素白的中衣松散地穿在身上,微敞的胸口露出刚刚绷紧的药布。他握刀的右手,虎口都裂开了,裹着药棉,斜斜地搭在自己的小腹上。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睛,偏头瞄了眼,见妻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他苍白的唇微微扬起,轻声道:「过来。」
容画没动。
他纳罕地看了眼,温柔笑笑。「来啊。」
容画还是没动。
赵世卿蹙眉,左手掀开被子要下来,容画赶紧冲了上去,一把将被子又拉了回来。
她跪在他床边,一面低头掖着被角,似嗔似怨地道了句:「你别动!」
赵世卿笑了,左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我不动,你也不动啊。」
这话一出,容画手停了下来,头越低越深,深得他不得不探出手才摸到了她冰冷潮湿的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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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妻镇宅 卷三 第49章[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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