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先帝不仅把薛策推出去替罪,还对薛玠和他母亲暗下杀手,这些行径,的确已经足够激起薛玠对大齐皇室的恨意。
而且薛玠此人心性并不成熟,尤其过不了儿女情长这一关,始终对沈令蓁念念不忘。他不仅憎恨先帝,也一直不喜娶了沈令蓁的霍留行。
沈令蓁曾问,为什么遭难的总是薛家,现在看来,理由已经出现了:因为先帝在时,霍家与大齐皇室是对立关系,但西羌的敌人既包括大齐皇室,又包括霍家,所以假如西羌有心选择一个策反对象,这个对象不能是支持霍家,而反对大齐皇室的,也不能是支持大齐皇室,而反对霍家的,最好就是像薛玠这样,两边都敌对的。
现在西羌趁先帝动手杀人之际救下了薛家母子,就是为了让薛玠为西羌所用,在河西一战上发挥效用。
赵羲捏了捏眉骨:「以霍将军对薛郎君的了解,你认为,他有可能被策反吗?」
人逢大灾大难,是有可能会变的。霍留行没有把握为薛玠说一声「不」,片刻后摇摇头:「微臣下不了定论。」
赵羲长出一口气:「薛郎君是薛将军独子,一身武艺战术皆承袭自薛将军,对大齐的大川大河,地势地貌也都非常了解,倘使当真被西羌策反,于河西怕是不小的威胁。皇祖父虽然打散了薛家底下的兵卒,但这些散兵若是听说薛郎君起事,也不是没有响应的可能。」
霍留行沉默着没有说话。
倘使站在薛家的角度看赵羲此刻的态度,似乎又像上位者在多疑,但平心而论,从眼下的情势看,他不认为赵羲的疑心多余。
毕竟薛玠不是孤身一人,假如西羌以他母亲的性命作要挟,逼他反了大齐,纵使他本意不愿如此,也要考虑是否屈从。
「可河西正逢战乱,朕又刚刚上位,若是为了防备薛郎君,再次调动那些散兵,恐怕容易动摇军心吧?」
霍留行点了一下头:「眼下西羌那边没有传来薛郎君的消息,陛下最好按兵不动,否则引起那些散兵的不满,便是适得其反。」
「但薛郎君身在西羌,就像随时可能炸开的炮仗,无法防备……」赵羲头疼地在殿中来回踱步,目光瞟见霍留行的腿,忽然顿住,「霍将军。」
霍留行看着他这眼神,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赵羲盯着他的腿说:「河西无你,朕实在放心不下,你愿意去一趟前线吗?」
霍留行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腿。
赵羲说:「朕觉得,霍将军这腿,到了该治好的时候了。朕知道罗医仙藏身京城已久,朕给他三日时间给你治腿,治好了,你便出发,你意下如何?」
霍留行好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先太子果真对霍家的事情了如指掌,且在生前事无巨细地交代给了赵羲。
赵羲现在是说,他会假装不知道霍留行腿的真相,对外的说法,便是这些天,周游天下的罗医仙刚巧到了汴京,替霍留行诊治了一番。
只要他这个皇帝不对此表示异议,自然也没人敢质疑,霍留行这残废了十二年的人,到底是怎么被罗医仙的圣手治好的。
赵羲道他是有后顾之忧,又说:「霍将军放心,你这欺君之罪,欺的是朕的皇祖父,朕打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便不算被你欺了。你就安心地站起来吧。」
霍留行颔一颔首:「微臣谨遵圣命,三日后便启程前往河西。」
赵羲点点头,又似想起什么,回头从几案上翻找出一幅画来:「朕承诺给你的位子,绝没有忘记,只是这几日时机不宜,尚未来得及下达赏赐与任命。不过朕昨夜得闲,已经亲笔拟画好了大将军一职的徽记,你瞧瞧,满不满意?」
到底是刚坐上皇位,还留有一身少年气,赵羲此刻的样子,倒有点像讨赏的孩子。
霍留行笑着接过画,刚要定睛细看,脸色却霍然一变。
因画的正中,正是他曾经琢磨研究许久,寻遍大江南北也找不见的那只矫翼之虎,这图案,与沈令蓁那位救命恩公的家族徽记,竟是一笔不差。
赵羲一愣:「霍将军怎么了?」
霍留行如遭雷劈地望着他:「这是陛下亲笔所画?」
「自然。」
他定了定心神,继续问:「陛下为何会想到画一只长了翅膀的老虎?」
这倒把赵羲问住了,他沉吟着说:「也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先画了老虎,左看右看像缺了点什么,便又添了这对翅膀,觉得这样才配得上我大齐的大将军。」
霍留行不死心地继续问:「那陛下打算把这徽记用在何处呢?」
「朕只是初初一画,具体的倒是没想好。」赵羲思索片刻,「总归这是赏赐给霍将军的,你便当家族徽记去用。哦,朕觉着,这徽记雕刻在兜鍪上很是威风,你若是喜欢,朕便叫人为你量身定制一顶,不过这次出征恐怕赶不及了……」
赵羲接下来还说了什么,霍留行已经没有听清,那些一度翻来覆去想不通的问题,到了此刻,有了一个叫人难以置信,却不得不信的答案。
赵羲绝无可能提前见过那件披氅,并且看他这模样,不论是徽记图样的设计,还是将其雕刻于兜鍪的想法,理应都是现想,且是为他霍留行独一份打造的。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再无人有资格、有可能使用这个徽记。
霍留行想,如果这世间真有这样荒唐的奇迹,沈令蓁的救命恩公也许不是别人,而正是他自己。
从皇宫到霍府一路,他把这件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发现作出这个假设以后,每个环节都天衣无缝地扣在了一起。
笔迹、疤痕、佩剑、招式、徽记……包括那词中的「玉塞阳关狼烟起,虏骑入河西」与「马上将军拍剑去,不破楼兰不留行」。
救沈令蓁的人是他,只不过不是当时的他,而是未来已经成为大将军的他。
马车在霍府门前停稳,霍留行却纹丝不动,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直到听见兴高采烈的一声:「郎君,陛下终于放你回家啦!」
沈令蓁与霍留行多日未见,听说他人已到府门前,却迟迟没有从车中下来,便亲自来迎他,踩着小杌子上了马车,欢欣鼓舞地掀开了车帘。
却看见霍留行的脸色从未有过的苍白。
「不若长醉南柯里,犹将死别作生离,醒也殷殷,梦也殷殷……」霍留行怔怔地看着沈令蓁,自语般念出了这首词。
沈令蓁一愣:「郎君出什么事了,怎么一看到我就吟诗呢?」
霍留行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将她一把扯了过来,死死箍进怀里,使劲到浑身发颤。
沈令蓁从没见霍留行这样失控过。他抱着她的手似乎不是因为用劲在颤抖,而是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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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花入福窝 下 第46章[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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