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花入福窝 下 V第40章[03.11]

  即便皇帝封锁了消息,也最多瞒一时,薛策拿不出自己遭人构陷的证据,待消息传扬开来,从身在局外的世人角度看,谁会相信这是西羌自己下的狠手?世人当然还是更倾向于「虎毒不食子」,认为西羌是受害者。
  假如皇帝坚持不处置薛策,便等同于在告诉天下:薛家是朕忠实的臣子,薛策杀西羌王子,是朕授意的。又或是:你西羌算什么东西,就算薛家犯了错,朕也要包庇到底。
  面对这样「令人发指」的行径,西羌才是当真可以毫无顾忌地毁掉降书了。
  所以皇帝不得不第一时间把薛策扣押起来。如此,来日西羌追责时,起码他还能把薛家推出去当挡箭牌,对外有个交代。
  西羌这一出嫁祸,说白了就是个阳谋。
  倘若皇帝保薛家,大齐便将深陷于不义之地,而倘若皇帝牺牲了薛家,大齐便将失去薛家这一臂膀,甚至还可能动摇军心,令朝中武将感到唇亡齿寒的威胁。
  沈令蓁跌坐在床铺上,怔怔盯着自己的靴尖发呆。
  霍留行拍了拍她的肩:「薛家虽保不成了,但按眼下形势看,此事未必殃及薛家人性命。对圣上来说,不一定真要抄斩薛家满门,而只需要让世人知道,他抄斩了薛家满门,明白吗?」
  沈令蓁幡然醒悟过来。
  其实皇帝也在犯难,动薛家容易,可一旦动了,薛家手下那批将士却可能成为朝廷的隐患。所以破解这个阳谋最好的办法,就是表面上治薛家的罪,暗中则放过薛家人一马,让他们隐姓埋名,就此避世。
  「等冬祭结束,圣上气消一些,你请长公主出面提点提点他,试上一试。」霍留行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性命保住了,等我们这边大局一定,薛策还能继续当他的将军,薛玠也能照旧承袭他爹的官爵。」
  霍留行是在承诺,待皇帝下马,他与孟去非愿意让薛家回朝。
  沈令蓁点点头,圈住了他的腰,捱着他道:「郎君,谢谢你。」
  霍留行低哼一声,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还说不说我阴阳怪气,无理取闹了?」
  沈令蓁把头摇成拨浪鼓:「郎君是大大的好人,我最喜欢郎君了。」
  风波虽未过去,翌日的冬祭盛典却须照旧举行。众人皆假作昨夜无事发生的样子,陪着心力交瘁却保持得体微笑的皇帝完成了祭天仪式。
  待黄昏时分回到汴京,沈令蓁没有立刻跟霍留行一起回霍府,而是转道上了英国公府的车驾。
  霍留行说,他身份敏感,不宜替薛家求情,但英国公府与薛家沾亲带故,长公主的立场正合适。所以沈令蓁打算趁大祸尚未酿成,和阿娘一起入宫请见。
  赵眉兰多年不理政事,难得出面一次,照理说,哪怕皇帝还未消气,也不至于驳她的面子。
  但母女俩在垂拱殿等了近一个时辰,等到宫门快要上钥也没见着皇帝。倒是杨公公中途来了两回,一次说,陛下临时有要事须处理,让她们在此稍候,第二次干脆说,陛下恐怕暂时腾不出空来了,请她们打道回府。
  沈令蓁正思忖着,皇帝是不是猜到了她们的来意,故意甩脸子,忽见对头阿娘面色一沉,问道:「杨公公实话与我说,大理寺那边是不是出了岔子?」
  眼下当务之急便是解决昨夜的麻烦,理应没有第二件事值得皇帝这样分神去做。
  除非,所谓的「要事」正是薛策的事。
  杨公公面露难色:「长公主,小人嘴里只有该说的话,与不该说的话,哪有什么实话与假话,您可别为难小人……」
  「我不为难你,」赵眉兰肃着脸看他,「你去与陛下传个话,就说我已经猜到大理寺发生了大事,会在这里等他到宫门上钥。」
  杨公公打马虎眼的那套功夫,应付得了一般人,在赵眉兰面前却有些不够看了。
  毕竟谁不知道,陛下当初能够坐上皇位,全靠了这位嫡妹。说句僭越的话,就算镇国长公主退居深闺多年,那也象征着大齐的第二个天。
  杨公公颔首道:「哎,小人这就去给陛下传话,还请长公主再耐心等一等。」
  两炷香后,皇帝果真现身,只是神情却相当疲惫,进来后也没往龙椅上坐,而是踉踉跄跄走到了赵眉兰跟前。
  赵眉兰与沈令蓁立刻起身行礼。
  皇帝满面凄怆,手指着大理寺的方向,道:「眉兰啊……你说,是谁非要这么逼朕呢?」
  赵眉兰眼睛微眯,注视着他:「陛下是说……?」
  皇帝一步一歪地坐上龙座,双目空洞地望着底下,像在自语:「薛策‘没’了,进大理寺后出的事,狱卒说他是畏罪自尽。眉兰,你信吗?你说朕能信吗?」
  沈令蓁如遭雷劈地窒在了原地。
  赵眉兰沉默下来。而皇帝显然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他进来时说的第一句话,便已证明了他心中的定论。
  不管薛策到底有没有通敌,都没道理一进大理寺就畏罪自尽,这件事必然是人为的。
  这背后推手的目的,就在于逼皇帝铲除薛家。
  如果薛策活着,皇帝或可尝试赵眉兰的建议,对薛家假处置,真放过。但现在薛策死了,就算皇帝有心留薛家几口性命,又该拿什么去安抚薛策的妻与子,拿什么去安抚薛家手下的将士?
  「眉兰啊,你给朕出出主意。」
  赵眉兰起身向皇帝叩了个首:「陛下,臣妹只说一句——您的首要敌人永远是外邦,大齐若有一日招致外邦进犯,自有朝臣为您冲锋陷阱,可若有一日失去了朝臣,便再无人可为您而战。」
  她说着,再次俯下身,面朝龙座深深叩首。
  皇帝看着她,眼光却像透过她,看见了另一个人:「太子生前,也是这样与朕说的啊……」
  母女俩临走时,得到皇帝叮嘱,务必对薛策的事守口如瓶。
  沈令蓁不得不依言照做。毕竟如今除了皇帝的亲信,唯一知晓内情的便是她与母亲,一旦消息泄露,皇帝必要拿她们的错处。
  嵬名赫与薛策的死讯就这样在皇命的强压下秘而不宣了几日。但纸终归包不住火,十天后,西羌还是翻了天。
  西羌设下这个局,初衷就是要将事情闹大。就算大齐藏着掖着,嵬名赫消失了整整十日,西羌怎么也该猜到事情已经办成,于是便开始向全天下宣扬大齐的罪行。
  到这一步,皇帝也不得不对外表态,称此事是逆犯薛氏一人所为,且薛氏已在十日前畏罪自尽,为表惩戒,现将其妻儿流放至西南黔州,未得赦令,永世不得归京。
  数九寒冬,掌兵多年的薛家就此凋敝衰落。皇帝此前得了十日的缓冲,已将万事准备妥帖,收归薛家兵权的同时,也将薛策生前手下的兵卒集体打散重编,杜绝了薛家东山再起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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