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文稿许多捕风捉影之处,我疑心是哪个同行想砸我招牌害我落个‘造谣罪’,心中不踏实,便叫人去查。先是叫我手底下的小当家查,可我担心小飞笨拙被对方察觉,就又另派了府中的夜行去。因这文稿是由王崇欢居中牵线来的,所以夜行便跟着王崇欢循线去探。前天晚上夜行听见王崇欢和夏俨谈话,才知那‘友松先生’竟是夏俨,也听见了他俩提到今早会在沧浪亭与王舒大人斗琴的事,回来禀了我,这就知道了。」
其实秦惊蛰目前已大致锁定了设伏袭击夏俨的主谋嫌犯,而且赵荞又来得通透敞亮,所有细节全都说得合情合理,她对赵荞的话自没什么怀疑。
于是她将最后一小块饼咽了,拍拍手上碎屑:「既知是大理寺与内卫联手排查,怎没去找内卫林大人或贺大人坦白?林大人毕竟是你堂嫂,贺大人与你又是一对儿,任他俩中的谁都会替你兜着些。你倒胆大,竟到我这儿来自投罗网?私闯他人宅邸刺探消息,不怕我将你抓起来?」
「我要是去找他俩,您知道后只怕要怀疑我心中有鬼了,到时反而无谓节外生枝,」赵荞坦诚浅笑,语气笃定,「至于怕不怕您将我抓起来么,您不会的。若是私闯官员宅邸刺探消息,那我确实是要处牢狱的。可王崇欢是王舒大人的侄子,不是官员,我的人未危及屋主,也无盗窃财物之举,按律只处罚金。」
「是我大意了。忘记你名下的说书班子会向百姓讲解律法案例,你对《民律》也算通晓,轻易唬不着你,」秦惊蛰眼底泛起温和笑意,「京中都说你任性妄为,可我瞧着,这些年你无论做什么其实都心中有数,总能将事情堪堪按在自己能兜住的那条线上。可把你机灵坏了,啊?」
见她这般态度,赵荞心知这就算大事化小了,便也松弛下来,笑眼弯弯。「派了人私自去别家宅子听壁脚,这事确实我不对。您只管按律判,罚金我认的。」
秦惊蛰无奈轻笑,摇摇头,「出了这道门就别再提这事了。虽是小过错,可若在这个节骨眼上传出去,对你可是大大地不利。」
赵荞略有些惊讶:「多谢秦大人!可是,您为什么会……」
「放你这一马算我‘枉法’,却非‘徇私’,而是‘徇公’,」秦惊蛰含笑睨她,「前几日神武大将军府已就军务革新之事向陛下递了折子,朝中各部大致达成共识。若无意外,钟离瑛将军即将启用你做临时神机总教头,这对你来说是个极好的机会。这时你身上若再添一桩板上钉钉的小差错,闹不好明日就有人将你这马上到手的机会给搅黄了。」
原本总共三个候选,这会儿夏俨躺在太医院,慕映琸在火器使用的技法上又不如赵荞,心性里也少了几分强势锐意,并非三人中最理想的人选。
若此时赵荞被人揪住小辫子攻击打压,那钟离瑛苦心筹谋数年的军务革新就要困在第一步了。
朝中之事,水至清则无鱼。秦惊蛰虽以执法严厉刚直着称,可毕竟也在大理寺少卿任上已有七八年,岂会是那种全然不顾大局、半点不知变通的死倔?
「早前你协助岁行舟私自行‘希夷巫术’的事可还悬着没判,南郊刺客案后陛下虽未再提让你重返泉山禁足的话,却也没说这事就此揭过。如今你既是钟离将军在军务革新上的关键第一步,犯的又只是小过错,若我对你白纸黑字做出判罚,让你有了会被人攻击的把柄,导致钟离将军一时无人可用,那我才要成千古罪人了。」
秦惊蛰想了想,又叮嘱一句:「这事别让你嫂子知道啊,回头她若弹劾我,我可辩不过她。」
赵荞的嫂子徐静书是都御史府绣衣御史,监督京官及宗亲、贵胄言行,是个看起来甜甜软软,卯起来却连自家夫婿都敢弹劾的狠角色。
赵荞严肃做出封口的动作:「得令。」
「诶对了,你对坊间各种门道都熟悉,你帮我琢磨个事,」秦惊蛰以食指轻点下巴,望着桌上一堆卷宗,眉心微蹙,「在近来这样的局面下,若一家子人在京中凭空消失,得是走什么暗道黑门才能办到?」
从两个月前刺客暗杀岁行舟未遂,牵扯出松原派出大批刺客潜入京中这个惊人消息;接着南郊刺客案,拿下樊承业的母亲及女儿樊琇这俩幕后主使与从犯,又得知了她们背后还有一位藏得更深的暗桩;紧跟着内卫又在夏俨进京当天解决了三名刺客,证实了樊老太与樊琇的供词,幕后那人手上确实还有可动用的人手。
总之这些事接二连三,内卫、皇城司、大理寺不敢松懈,一直没有停止过在城中搜查。城门卫也加强了对出入人等的身份名牒稽核。
按说这几个月京中盘查可谓频密细致,很难有人能做到毫无痕迹地离京。
可偏就这么奇怪,有一家人,举家老小凭空不见了。
「不是全家人同时不见,就每天少一两个,到昨日才彻底人去屋空,就只剩一个在书院念书的小姑娘。你说,他们会不会是买通了三教九流的暗中门道出的城?」
赵荞歪着头想了想:「最近出入盘查这么严,城外北军也加了哨卡,三教九流都猜到事情不简单,谁敢惹火烧身?近来全都消停得很,即便是有门道也不会卖给谁过路。我估计,您说的这家人根本就还在城中。」
「我也这么想,可总查不到踪迹。你说他们还能往哪儿藏?客栈、酒肆、茶楼,以及赌坊、青楼都搜过,没有。」
「您说的这家人,在资财方面可拮据?」赵荞问。
「从前较为显赫的高官之家,虽已没落了几年,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拮据不至于。」秦惊蛰答。
赵荞捏了捏自己突然泛红的耳垂:「哦。那小倌馆搜过吗?」
「这种时候会帮他举家藏身的,该是他平日常去的相熟店家才对吧?」秦惊蛰瞠目,「可那家主是个男的,去小倌馆做什么?」
青楼中挂牌迎客的是女子,小倌馆的则是男子。
「虽小倌馆的恩客多是女子。但我也听说有些人男女不拘,都可以的,」赵荞声音小了下去,尴尴尬尬地红着脸笑,「又或者,平常他去青楼寻欢,他夫人就去小倌馆作乐,那谁知道呢。反正你们去查时别漏了后院地下暗室,寻常小倌馆都有至少三五间,很隐秘,设施齐备、通风良好,只要有人每日送吃送喝,在里头藏个十天半月都不在话下。若你们不向掌柜挑明,他们不会主动暴露自家有这地方的。」
秦惊蛰平素洁身自好,对坊间这些事没什么了解。听赵荞这么一说,可算大开眼界又醍醐灌顶了。
「那人的夫人早几年就被他气得过世了。之前我只想着他向来好色,便让人着重查青楼,没往小倌馆去想。还是你见多识广啊,多谢。待我抓住这人,定要在陛下面前为你请功。」
「不不不不用客气!秦大人您千万别往外瞎说,我都是听别人讲的,可没亲自去过啊!」
什么「见多识广」?!她没「见」过,只是听说而已啊。
这要被贺渊知道了,她怕是跳进醋坛子里也洗不清!
七月初二,神武大将军钟离瑛请赵荞前往将军府,正式谈定由赵荞担任为期半年的神机总教头一职。
同日下午,大理寺官员在皇城司卫戍协助下,于城北双槐巷某家颇具规模的小倌馆后院地下暗室中,顺利擒获此前凭空消失的陈寻一家。
七月初三午后,贺渊到信王府接了赵荞,陪她前往内城面圣。
贺渊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其实是很疲惫的。
他上了马车刚坐稳眼皮就有些发沉,却又不愿错过在路上与她独处的这点时光,便顺口说了这事,权当提神了。
赵荞惊讶了片刻,喃声脱口:「樊家老太提到的‘背后那位’,竟是陈寻?!」
那个藏得极深的幕后暗桩竟是老不修陈寻,这让她意外,细想想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陈寻年轻时是武德帝跟前重要的智囊臣属,也曾与一众功勋名臣们共同为驱逐外敌、收复故土山河而尽心尽力,更参与了《大周律》的草拟,武德元年起任礼部尚书,也算开国功臣之一。
不过,在武德四年时任储君的昭宁帝主持清理「京官违律私纳后院人」积弊时,陈寻晚节不保,倒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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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 卷三 V第34章[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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