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说,大家都露出讳莫如深的眼神。
别院在侯府就像一个禁地。
那里是世子住的地方,不知为何守卫极其严苛,闲人是万万不准踏入的,也从来都冷冷清清,没点烟火气。那里的侍卫和侍女们举止沉稳有度,神龙见首不见尾,比一般下人多一层神秘色彩。
据侯府的老人说,世子从小缠绵病榻,日日咳血,因此深居内院许多年,极少出门。
欣蝶从小在侯府做事,这么多年,世子的轿辇也只撞见过三五次,透过轿帘,隐约能窥见一道侧影。一些只来了三五年的下人,更是见都没见过他。
「也许世子好了些,出来走走呢?」小榄剥了一颗花生,边吃边说。
欣蝶抬头望着灯笼,痴痴地开口:「其实我远远瞧过世子爷的侧脸,可好看了,哎……你们说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偏偏身子骨这么差呢?老天爷可真是会折磨人。」
说到这,大家都沉默下来,有些叹息。
景临候方彻乃是先帝姑母安平公主的独子。
当年的驸马是出身寒门的探花郎,公主看他对自己一片赤诚,专情无二,便答应嫁了。成婚三年后,驸马在朝堂上失意,对公主的态度也越来越冷淡,还成日流连花街柳巷,其中种种不堪难以言说。
公主是个烈性子,有一天终于受不住,连夜把人叉出府,还让儿子随了她姓,和那个渣爹彻底断绝关系。
景临候从小接受母亲的谆谆教导,长成了个根正苗红、深情专一的好男人。即便侯府人丁稀少,夫人于氏体弱多病,他也从未动过纳妾的心思。甚至有传言,连世子都是外边抱养的,于氏底子太差,根本无法养育自己的孩子。
石灯照亮别院回廊一角,轻风掠过,竹影绰绰,树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更显清冷寂寥。
韩蕴和内卫左司的人碰完头,回身往世子所居住的主院走。
院内的梅花绽放得很绚烂,零星的花瓣飘落水面。澄黄的灯火透出窗棂,铺洒在庭前石阶上,也照出一道修长挺拔的剪影。
韩蕴在屋外驻足,还未开口,便听见世子的声音传出。
「进来。」
「是。」他稳步踏上台阶,推门而入,可还没迈进房门,手脚便同时顿了一顿。
墨蓝衣衫的人静静靠在椅塌上,便是不言不动也有清贵气质流露,眼睛蒙了一圈白色绢布,暗沉血渍从素绢底下透出来。
韩蕴惊了。
他知道主上一向果决,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可就算眼睛不好使……也没必要自戳双目吧?
他走近几步,看到桌上木罐里装着药泥,才明白是虚惊一场。药汁成暗红色,敷在眼睛上后又透过绢布渗出,看上去便像是眼睛出血了……
「世子这……用的是什么?」
「甘草,艾叶。」方重衣今天在太阳底下待太久,眼睛的确疼得很,想起那人说用草药敷眼睛,便命人捣了些来。
还未等韩蕴开口,他便利落解开了绢布,好看的桃花眼缓缓睁开,一片冰雪般的淡漠。
「是他的人来了?」
韩蕴早就习惯,世子称的「他」,便是皇上,语气总是这般微妙的不耐。
他把画有世子的画像取出,无言摊开在桌案前,将内卫的意思一五一十传达,大意是洪帮的事你既然解决,朕也就不操心了,但你也太过随意,不但让相貌露于人前,还被人完完整整描画了下来。
那个叫苏棠的人是个意外,不能留。
「露面又如何?」方重衣轻笑一声,无心理会,随意扫了眼画卷。
他目光稍顿,眼中闪过别样的讶异。
——画得的确很逼真,和照镜子没俩样,世人不知他的存在,自然以为画上的人是皇帝。
他不急不忙起身,双手闲闲撑住桌案,微勾了嘴角:「他说这么多,便是要我解决掉那人?」
「是……圣上应当是这个意思。」韩蕴一向畏惧主上笑里藏刀的目光,低下头。
「能让他如此坐立不安,当然要留。」方重衣沉吟片刻,转头问韩蕴,「对了,那人叫苏什么来着?」
他那天一路疾行,既没在意长相也没问过姓名,只记得是书生模样,五官很秀气,废话也很多。
韩蕴答:「苏棠。」
那天他奉世子之命,在大理寺门口接应,苏棠一下子得了十两银子,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连蹦了好几下,让韩蕴印象很深刻。
方重衣眉心微蹙,似有疑惑,缓缓地开口:「……哪个字?」
「海棠花儿的棠。」韩蕴说到这,欲言又止。这三日,他奉命监视苏棠的动向,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但只是猜测,无法证实,所以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他默然看主上,方重衣什么也没说,不知是不是也有所怀疑。
「他这几天有何举动?」
那天去大理寺途中,方重衣听苏棠自称兴余村人,当下便对他的底细起了疑心。兴余村穷山恶水,蒙昧落后,连饭都吃不饱,更没几个人识字。而苏棠不但带着笔墨,包裹里还揣着对普通百姓来说不少的银钱。
「回世子的话。」韩蕴拱手,一五一十地禀报,「早上去城郊买酥油饼,辰时开始,在集市摆摊卖字画,借来的摊位。中午去城郊买酥油饼,到了未时,又开始摆摊,蹭另一家的摊位。晚上还是买的酥油饼……之后便同一个老妇人回家了,似乎是借宿。这三天都是如此。」
「……」
方重衣满脑子都是酥油饼。
看来那天是真的饿了,以至于对酥油饼产生如此大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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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 画娘人财两失 上 V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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