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湖畔小院回到孤山别苑后,素梅的身子就出现了一些不适的症状,每日清晨起床后,就呕吐不止,闻了腥膻的东西也会反胃,整日昏沉沉的。
幽兰以为她是那天出门受了风寒,求她去医馆找大夫瞧瞧,她偏又不肯去。幽兰只得去药铺抓了去风寒的药煎了给她服用,可连服了好几帖,却丝毫不见起色。
这日一早,难得的春阳驱走了阴沉沉的雾气,素梅好不容易起了些许雅兴,吩咐幽兰把古琴摆到花园中的梅树下,又在一旁燃了一炉薰香。
香烟缭绕中,素梅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琴弦,思念着不知身在何方的他。
琴弦轻拨,未成曲调先有情,素梅扬声清唱:“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歌声柔媚宛转、悠扬不绝,她的心神却全系在不知所踪的凌剑身上。
原本以为分开了就可以忘记他,不再思念他,原来那只是自己骗自己。
他现在人在何处?他找到绛雪表姐了吗?他可知道绛雪表姐代她嫁人了骆家?若他知道倾心相恋的师妹“胭脂”,已嫁做他人妇,会有何种反应?
他有没想过她?他是否知道她每夜想他到天明?
一阵突来的高嚷夹杂着喝彩的掌声,打断了她飘忽的思绪,唤回她远游的心神。
“素梅,素梅,你快看,爹带了谁来见你?”
阮老爷的身影随着阵阵高呼,出现在花园人口的拱门处,身后还跟着一道高挺轩昂的昂藏身影。
背着光,看不清来人的面容。素梅站起身来,浅笑着一福身。“爹,什么事如此高兴?”
阮老爷疾步走来,拉着她的手,满脸喜悦。
“女儿啊,你看看,爹带了谁来?”阮老爷挤着眼,笑嘻嘻地指着跟在身后的人。
素梅望了过去,映人眼中的是一张淡漠的俊逸脸庞,他的五官极为俊美,一身斯文干净的气质,但强大的存在感却让人无法忽视。
“这位公子……”素梅问。
“他就是你指腹为婚的夫婿骆子言啊!”阮老爷笑得开怀,又向骆子言介绍道:“贤侄,这就是小女素梅。”
素梅心头一跳,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骆子言,更想不到骆子言会是这样一个人。
骆子言薄薄的唇微微上扯,拉出一道弧度,淡淡道:“得闻阮小姐一曲清歌,子言真是三生有幸。”
“骆公子谬赞,小女子愧不敢当。”素梅一颔首。“素梅见过骆公子。”
阮老爷哈哈笑道:“你们小时候可是经常玩在一块儿的,怎么还这么见外?什么公子、小姐的,快免了那一套,直接称呼名字就好。”
骆子言沉默不答,幽柔的目光在素梅身上一绕。
素梅明白了他的意思,对父亲轻语要求:“爹,你先到前厅去歇会儿好不好?叫幽兰给你沏上一壶清茶,女儿这儿有最上等的龙井新茶,刚好又有虎跑泉的泉水。这龙井茶用虎跑水冲泡,可是香清味冽、凉沁心脾,堪称极品呢!爹,试试如何?”
阮老爷一向附庸风雅,极嗜品茶,而这“龙井茶、虎跑水”堪称杭州双绝,他如何肯错过?更何况,让女儿多些机会与骆子言独处也不错,于是请骆子言落坐后,忙往前厅而去了。
“骆公子,你是否有话想对素梅说?”见父亲的背影消失在花园中,素梅开门见山直接进入主题。
骆子言激赏地看着面前秀雅端庄的素梅,讶异于她的灵慧聪敏。
“不错,我想你我都有很多未解的疑窦,我们大可开诚布公,坦诚这两个月来发生的一切,让事情能够更加明朗,以便弄清彼此的疑惑。”
“骆公子所言甚是,素梅也确是有些话必须告诉骆公子。”顿了顿,素梅望着骆子言,沉声道:“嫁入骆家的女子名叫胭脂,两个月前素梅在白云庵遇到一伙强盗,是她救了我。”
“那她为何与你长得一模一样?是易容术?”
“不是!胭脂姑娘的另一个身份,是我多年前失踪的表姐林绛雪。不知道骆公子是否还记得?”
骆子言的脸色瞬间复杂至极,说不清是惊愕还是欣喜;素梅注意到他的双手甚至微微颤抖。
“绛雪?她就是绛雪?!”骆子言喃喃自语,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
静静望着他狂乱、复杂的神情,素梅心中已了解几分。
他是真的爱上了他的冒牌新娘了,而胭脂之所以没有拆穿自己的身份,情愿留在骆家,也是对他动了心吧?
真好,若是绛雪能与骆子言配成一对,相信会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记得儿时的绛雪就特别喜欢赖在子言身边,像他的影子一样默默跟随着他;而子言也对绛雪特别好,这就是缘分吧?
白云庵的偶遇改变了两个女子一生的命运,接续了绛雪与子言十几年前断落的缘分。
“胭脂在骆府一切可好?”
索梅的一句轻问,勾回了骆子言复杂难言的心绪,也唤回他的冷静自持。, 骆子言俊朗潇洒的脸上露出无奈苦笑,修长的手指轻拨素梅面前的古琴。
“她已有了身孕。”
“那可真要恭喜你了,骆公子。”
骆子言却没有丝毫将为人父的喜悦之色,话锋一转,问她:“是不是有了身孕的女子,脾气都会变得特别古怪?”
素梅讶异地看着他。“怎么说?”
”她以为我是为了她腹中胎儿才对她好,一直不肯理我。”
“也许她对你有所误会?”
骆子言苦笑着。“从前我确是误解了她,伤她极重,所以她恨我、不肯原谅我也是应该。”
素梅温婉一笑,劝他:“慢慢来吧,她总会明白你对她的一片苦心。”
“但愿如阮小姐所言。”骆子言感激地望着索梅。
“一定会的,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嘛。”素梅浅笑盈盈地鼓励他。
骆子言心中一暖,也许,他真错过了一位极好的女子。但,他却丝毫没有后悔,甚至感谢上苍的安排,让他能重续他以为断落的缘分,重遇在他心底徘徊了十几年的佳人。
骆子言闭眼冥想,一丝幽柔的浅笑悄悄爬上他的唇边,泄露深情无限。
素梅轻悄无声地离去,把清静无扰的空间完全留给思念佳人的骆子言。
素梅回转前厅时,阮老爷正默坐椅中,幽兰在一旁伺候着。
看见女儿进来,他脸上像积着千年寒云般冰冷。
“爹,你怎么了?幽兰惹你老人家生气了?”
“不是她,是你!”阮老爷沉声道。
素梅愕然。“女儿做错了什么?”
阮老爷沉着脸。“幽兰,你退下。我有话跟和小姐说。”
“是,老爷。”幽兰无奈地退了出去。
阮老爷目光炯炯地盯着素梅,问:“幽兰告诉我,这些天来,你每天清晨都呕吐,又吃不下饭,闻到腥膻的东西也会不舒服,是不是?”
素梅大惑不解地点头。“是啊!大概是女儿前些日子受了风寒,一直没有痊愈,所以才会有这些症状,明日女儿去‘济世堂’找郭大夫瞧瞧好了,爹,你不用为女儿操心。”
阮老爷突然指着她怒斥:“你……你还叫我不用为你操心?你还有脸去外面找大夫瞧?竟然还骗我说受了风寒,你到底有没有羞耻?
这十几年来,我请夫子教你读书识字、教你妇德女则,全都白费了……你如何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娘?你叫我百年之后有何面目去见你娘?”
素梅委屈地咬唇,不敢辩驳,只垂头不语,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爹,女儿到底做错了什么?求爹明示,若女儿有错,一定会改的,爹你千万要保重身子。”
阮老爷愤怒得几乎喘不过气,素梅忙上前替他拍胸抚背,递上茶水。阮老爷连连咳嗽着,终于缓过气来。
他一把推开素梅,涨红了脸斥道:“你还不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好,我问你,你老实答我,你是不是在外面和男人做了苟且之事?”
素梅身子猛然一僵,站不住脚地踉跄后退,惊得脸上全无血色,素白的唇轻颤着,却什么也说不出。
“爹——”低哑的声音从她口中逸出,楚楚可怜。
阮老爷毫不放松地逼问:“说!是不是?”
素梅紧紧咬着唇,什么也说不出口。
“好,你不说!”阮老爷猛地掀开素梅右臂的衣袖,纤瘦的玉臂上嫩白无痕,代表贞洁的守宫砂已不见踪影。
阮老爷像是陡然间苍老了十岁,他木然望着女儿,哑着嗓子问她:“你是被逼失身的,对不对?”
咬着唇,素梅的口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她胸腹间突然一阵难耐的翻搅,忍不住就想呕吐,急急用手掩住口,奔到墙角,已干呕起来。
阮老爷的脸色难看到极点。
良久,素梅惨白着脸走过来,心中有些明白父亲的怒气因何而来。
“爹!女儿不孝,让你蒙羞了。”她砰地一声,跪倒在父亲面前。
“起来!爹只问你,你是被逼还是自愿?”
素梅珠泪滚滚,打湿面前的地板,良久,才吐出细碎低语,“女儿是自愿的。”
阮老爷气得跳起身来,几乎不敢相信这句话,是由一向乖巧端庄的女儿口中说出。
她的女儿是杭州城里最负盛名的大家闺秀,居然尚未出阁就失了贞洁,甚至有了身孕,她还口口声声说是自愿的。
“你让爹太失望了。”阮老爷身心俱疲地闭上眼。“我们阮家一向以诗礼传家,你让我和你二娘今后如何见人?况且,你以后又要如何做人?”
“是女儿不孝,求爹原谅。”
“那个男人是谁?是把你劫去的强盗?”
“不是,女儿跌落崖底,是他救了女儿。”素梅忙道。
“那你是为了报恩了?他是谁?姓啥名啥?家住何处?家中境况如何?尚有何人?他知道你有了身孕吗?他准备何时前来提亲?”
一连串的问题彻底击溃了素梅,无穷无尽的泪水疯狂地顺着她惨白的脸庞坠下。
“他不会来的!他的心中早有了意中人!他不会来提亲的,永远不会!”她捂住脸无助地喊道。
阮老爷气极了,颤抖的手指指着女儿骂道:“那你还……你真是不知廉耻!人家有了心上人,你还自己送上门去?这算什么,好听点是献身报恩,难听点就是不知羞耻,你真要气死我才甘心啊!”越骂越气,阮老爷怒气攻心地咳嗽不已。
素梅忙忍着泪,拍抚父亲的胸背帮他顺气。
阮老爷喘息片刻,压下心头的怒火,续道:‘‘我与子言谈过了,他也知道你才是他该娶的媳妇。虽说那个胭脂先进了门,要子言休了她是有些过分,那你进了门以后,与她不分大小,以平妻待她也就是了。所以,这个孩子不能留,打掉他吧!那么你以后还能抬起头来做人。”
素梅骇然至极,心魂欲碎,她扑到阮老爷面前,抱住他的双腿,惨声喊道:
“不!爹,我不能打掉这个孩子,我爱他啊!爹,我求你,你让我生下这个孩子。然后我会在娘亲坟前,用我的血洗清我所有的罪孽污秽,绝不让你和娘亲因我蒙羞。但我不能不要这个孩子,无论我身上有多少罪孽,孩子是无辜的,爹,你就放过他吧!女儿求你!”
阮老爷狠着心肠推开她,冷道:“不行,这个孩子是孽障,绝不能留!要是你非得留下他,那你就不再是我阮德的女儿!”
素梅傻住了,她跌坐在地,想不到父亲居然用父女之情来威胁她打掉孩子。
”你自己选吧,到底是要这个孽种,还是继续当阮家大小姐!”
父亲冰冷的话语回荡在她耳际,仿佛将她困在寒冷彻骨的冰湖中,冷透了她的心。
泪水已经流干了,绝望,缓缓从心底蔓延。
孩子,可怜的孩子!
如果注定你永远也无法见到温暖的阳光,那娘陪你一道去黑暗、寒冷的地狱吧!无论去哪儿,娘都会伴着你,你一定不会孤单的。
心里有了决定,素梅摇摇晃晃地站起,惨白的素颜木然,清澈晶莹的眸中泛滥着无比的坚定执着。
“爹,请恕女儿不孝,不能再侍奉爹爹左右了,请爹多保重!”
她跪下,重重叩了三个响头后,不再求恳,就欲转身离去,却在花厅门前看见卓然伫立的骆子言。
微一颔首,素梅侧身就想离开,骆子言却抓住她的手腕。
“阮小姐若无去处,子言欢迎小姐到舍下暂居。”
“骆公子?”素梅不解地望着他。
骆子言微微一笑。“你和令尊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就这么决定吧!”
不待素梅答应,他已拉着她的手腕转身离去,连向呆坐厅中的阮老爷招呼一声也省了。
阮老爷软倒椅中,呼出口气,苍白疲倦的脸上竟微微透出一丝笑意,像是松了口气。
这样也好!素梅被骆子言带去骆家,到时带着孩子回来的话,名声也不会太难听。
不过他真的没有想到,素梅宁可与他断绝父女关系,也不肯打掉孩子。
看来她是真的爱上了孩子的父亲,不知道那个男人会是怎样的人?能让素梅如此死心塌地、无怨无悔,想必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吧?
但这个男人让素梅为他受了那么多苦,若是让他这个做爹的知道他是谁,非把他抽筋剥皮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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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梅住进了骆府,但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景色明媚的树木花草,都无法让她开怀,她的心仍为父亲的不谅解而深深抽痛,无法释怀。
为了避入耳目,骆子言安排她住在府中极偏僻清净、平日少有人来的院落,又指派了一名丫鬟伺候她的起居饮食。
对骆子言伸出的援手,素梅极为感激。要不是他,除了流落街头外,她真不晓得该如何谋生。
素梅曾表示想去看看胭脂,但骆子言说,胭脂晓得自己怀孕后,就性情大变,脾气暴躁得不得了,谁也不知道若她看见素梅的话,会是如何反应,骆子言不敢冒险,生怕她会伤了自己,所以要素梅暂时不要去见她,待她情绪平复后,再见不迟。
素梅听了,也就不再坚持,心里却只代胭脂高兴,有个这么紧张她的夫婿。
除了骆子言外……还有他,他不也是如此紧张他的胭脂师妹吗?
那么久不见,她真的好想他。思念他,似乎成了她生活的唯一重心。
“阮小姐!”骆子言低沉的嗓音在门外响起。
“骆公子请进。”素梅拉开门。
骆子言走进房中坐下,默默无言。
“骆公子,发生了什么事?”看骆子言难得的凝重表情,素梅不由得也紧张起来。
果然,她的猜想对得离谱。
骆子言徐徐道:“胭脂离开了,去找她大师兄,她的心里只有他,原来一直都是我在自作多情。”
他的表情平静至极,谁都不知他的心底伤得有多深。
乍然听到凌剑的消息,素梅也立时刷白了脸,颤声问:“你是说……凌剑?”
骆子言闭着眼,缓缓点头,他的神情疲惫,似是身体里的所有力气都被胭脂一并带走了,此刻存在这世上的骆子言,只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素梅使劲绞着手中的手绢,在房中来来回回地走着,一颗心乱成一团。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难道胭脂也喜欢凌剑?
那凌剑呢?是否还像从前那样,只喜欢他的胭脂师妹?他的心中到底有没有她?他说过要她以身相许的,他说过要她的……
怎么办?怎么办?委屈、伤心、悲痛、思念、嫉妒……万般情绪搅得她一颗心乱糟糟的,再也理不出头绪。
不行,再这样下去,她非发疯不可。他能跟他的胭脂师妹在一起,她应该为他们高兴才对。
然而骆子言突如其来的话语,直把心神大乱的她惊得面无人色。
“孩子的父亲就是凌剑?”他问她,语气却是肯定的。
素梅没有回答,但她的反应却已给了骆子言肯定的答案。
素梅颤声问他:“你准备怎么办?”
沉默半晌,骆子言起身出房,却在带上门的前一刻,看着她轻诉:“给她幸福!”说完,再无片语,合上房门。
素梅虚脱地跌坐椅中,纷乱的心头没有片刻宁静。
再没有一刻,她是如此地羡慕胭脂,有两个这么好的男人把一切都给了她,只求她能幸福。
幸福,谁不奢求幸福?为什么幸福却一直离她那么遥远,遥远得让她在翻遍千山,踏遍万水后,幸福仍在她看不见的远方,而她已经再没有力气追寻。
不行!为了孩子,她不能这么轻易就放弃,她不能让他们之间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结束,至少也要为他们的幸福努力过,这样才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腹中的孩子。
她要去伤心林找他问个清楚,若是他亲口告诉她,他的心中从来没有她,他不要她,那她便彻底死心。
对,就这么办!
轻轻抚着尚未突起的小腹,素梅眼中闪烁着坚定。
她匆匆留下一纸留言,换上一身粗布衣裳后,偷偷溜出了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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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的情人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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