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娘敛财 卷二 第四十四章

  范三太太答:「大前天刚过完七七,寿数不算大,六十又二,也算不得小,就是觉得突然。好端端的一个人就没了……我们家里男丁兴旺,姑娘却就我一个,舅舅最疼我,把我当亲闺女似的。」一边说着,已经落下泪来,忙掏帕子压了压眼窝,「我爹娘早就不在了,娘家就只剩下舅舅一个长辈,谁知……」
  辛氏忙劝慰道:「生老病死都是由天不由人,三嫂节哀顺变。老人生前能得三嫂孝敬,知道三嫂一片孝心,也算有所安慰,不留遗憾了。」
  「怎么没遗憾?」范三太太哽咽不止,「舅舅仍有心愿未曾了结……家里有个孙女叫含珠,真正是舅舅捧在手心养大的,已经十五岁了尚未说亲,三年孝守下来岂不成了老姑娘?就是想热孝里成亲,可百日里又往哪里去寻个合适的人家?」
  辛氏恍然意识到什么,面色一点一点沉下去,也没吭声。
  范三太太续道:「舅舅临去前拉着我的手,直勾勾地盯着我就是不肯闭眼,直到我答应让阿诚娶了含珠,才撒开手阖上眼眸……我当时也是昏了头,被情势所逼迫不得已,可死者为大,我不能欺瞒舅舅。」抬起头,极其诚恳地看着辛氏,「阿萱是我亲自求的儿媳妇,又生得如花似玉温婉贤淑,绝无可能让她做小,可含珠又是我外甥女,真正当成掌上明珠含在嘴里养大的,更不可能做小……而且含珠已经十五,再不可能寻到好门户,阿萱年岁还小,还能细细挑选……」
  说着,将杨萱的庚帖,定亲文书以及辛氏当初给的信物都取出来,「我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对不住阿萱,对不住弟妹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以后要是有人问起来,只管把错处推到阿诚身上,我们在外面也是,绝不会说阿萱半个不字。」
  辛氏看着庚帖文书呆怔片刻,扬声叫进文竹来,指着文书道:「烧了。」
  文竹大吃一惊,却没言语,掏出火折子打燃,凑近文书。
  火舌舔卷着纸张,瞬息化为灰烬。
  辛氏将那支羊脂玉簪子插回鬓间,又将杨萱的庚帖细细折好,端起了茶盅。
  这就是要送客的意思了。
  文竹木着脸,指了门口对范三太太道:「范太太请。」
  范三太太走出杨家,下意识地顿住步子回头看了看,粉白的围墙上露出几竿修竹,清新雅致,心里一阵轻松,却又莫名地觉得恼火。
  她本来是准备了一箩筐的话,既是赔礼道歉,又是诉说自己的为难,而且还做好了辛氏发难的准备,谁知道全都没用上。
  而且自己灰头土脸的,好像要退亲的是辛氏,自己才是被退亲那人。
  范三太太定定神,踱着步子慢慢往家里走,越走心里越虚。
  退亲之事,她只跟公爹范先生说了,还不曾告知儿子范诚。
  说的时候,范先生冷冷地看着她,「你可想清楚了真要退亲,两家的交情就到此为止,以后就是陌路甚至还可能成为仇人……还有阿诚,他要是犟起来,你可得受着。」
  范三太太考虑了两天,再度对范先生道:「我还是想退亲,毕竟年岁差得也大,要成亲还得好几年。退了杨家正好娶了含珠过门,热孝里成亲,说不定明年夏天就能抱上孙子了。」
  「你的儿子,你自己做主,说娶谁就娶谁,我不管。」范先生淡淡道,「阿诚娶进门的妻子,跟你这个婆婆相处的时候多,你若是看不顺眼,勉强进门也过不好。就按照你的心意娶吧。」
  范三太太脸上显出几分赧然,「我很喜欢杨二姑娘,若不喜欢当初也不会去求娶,只是看眼下这局势,杨大人势必要牵连进去。家里若只阿诚一人也倒罢了,可上头有阿谕跟阿诫,底下有阿训跟阿识,不能因为他一人,把兄弟五人都带累了。」
  范先生轻笑,「你在外头这些年真是长了本事,圣上还没裁断的事情你先给人定了罪。」
  范三太太脸色顿时涨得通红。
  她其实并没有太多关注时局,这些话还是夏怀宁告诉她的。
  夏怀宁专程拜访过她,将京都情势说得有根有据头头是道。
  杨修文是靖王一党,被抓进监牢是迟早的事儿,量刑却可轻可重,往重里说株连九族满门抄斩都有可能,即便是轻判,也要褫夺功名罢免官职。
  范诚学问非常好,前程定然不差,为什么要被杨家牵累?
  说不定范大人也会受到影响,以往因姻亲出事而受牵连的例子也不少。
  一桩一桩把前朝并今朝事例列举给范三太太听。
  范三太太当即惊出一身冷汗。
  她只知道最近朝廷气氛紧张,却没想到有可能累及自己家。
  当初去杨家求亲,一来是范先生跟范诚都说好,二来则是因为杨修文的官职。不但能够得见天颜,而且日常来往之人都是饱学之士,更有不少大儒翰林。
  只要稍加指点,范诚的学问就能更上层楼。
  且杨家人丁少,杨修文扶持杨桐之余,肯定也会帮衬范诚一把。
  不比范家,小一辈的男丁有五六人,范诚并不是个非常出色的,家里有什么好路子未必能轮到他头上。
  可现在,没沾到半点光,却惹来一身麻烦。
  范三太太怎可能不着急,所以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天,最终还是做出决定,宁可让别人指点几句,也得让范诚抽出身来,保住前程。
  纵然范三太太走得再慢,架不住范杨、两家离得近,不过盏茶工夫,便走到家门口。
  刚进角门,就看到范诚低着头站在二门台阶旁的槐树下。
  范三太太吸口气,挤出个笑容,问道:「阿诚站这干什么,地上有元宝,看得这么入神?」
  范诚慢慢抬起头,轻声问:「娘去哪里了,是不是去了杨家?」
  目光呆愣,看上去失魂落魄的。
  想必是从范先生那里得知了消息。
  范三太太心里「咯噔」一声,做出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我这也是没办法,你舅祖父临终前把含珠托付给我,我不能不管她……杨姑娘年岁还小,就是另外说亲也说得过去。」
  范诚嗫嚅道:「可我,我不喜欢含珠表妹。」
  「那是因为你们见面少,以后相处得多了,就喜欢了。」
  范诚摇摇头,「含珠任性娇气,稍不如意就哭鼻子,我跟她合不来。」
  「合不来就算了,反正不能娶杨萱,」范三太太脸色拉了下来,「杨大人犯了事儿,说不定哪天就要下监牢,不但帮衬不了你,反而要你跟着受牵连。」
  范诚道:「律法有云,罪不及出嫁女,我一个女婿又能受到什么连累?再者,我学问做扎实了,不需要别人帮衬,自己也能养家糊口……娘,我只喜欢杨二姑娘,您再去杨家,就说不退亲了好不好?」
  范三太太气道:「我前脚出来,你后脚让我去反悔,这是把我的脸摁在地上让人踩呢,再者,你想想杨太太会同意?」
  范诚脸色煞白。
  辛氏聪明练达,又有读书人特有的清高与傲骨,绝无可能答应。
  可想起杨萱白净的肌肤,明净如秋水的杏仁眼,和她歪着头问「三哥喜欢什么样的考袋」时的娇俏温柔,范诚又觉得心里刺痛得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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