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芷闻言,轻轻舒了口气。
接下来几日,杨桐除了去书院之外,其余时间尽都留在家中,将门户看得紧紧的,而杨芷与杨萱一天有大半天陪在辛氏跟前。
辛氏仍是吃了吐,吐完再吃。
杨萱看着眼里,心疼不已。
前世她也害喜,可只是早晨起来有些恶心,并没有吐过。饶是如此,怀胎十月,也是一天天数算着日子熬过来的。
而辛氏才刚五个月,孕期才只过半,剩下的日子怎么熬?
相较而言,辛氏却乐观得多,笑吟吟地说:「女人怀孩子都受苦,我这不算什么,当初姨娘怀阿芷的时候,脚背肿得老高,鞋子都穿不进去。阿芷别忘了姨娘,以后要多体贴孝敬她。」
杨芷低声道:「母亲放心,姨娘生我之恩,我记得,母亲养我教导我,我也记得。」
杨萱紧跟着表孝心,「我也会体贴孝顺娘。」
辛氏莞尔,「既是孝顺,把你们拿手的曲子弹来听听。」
文竹很快将琴搬来。
杨芷弹《碧涧流泉》。这首曲子她练得熟,坐正,抬手轻拂琴弦,将涓涓溪流环绕奇峰怪石或直泻而下或平缓流淌表现得淋漓尽致。
杨萱最拿手的是《佩兰》与《流水》,前世每当心情抑郁的时候就会弹这两首,也不知弹过多少遍,几乎是她弹出第一个音符,后面的旋律就会自发自动地闪现在脑海里。
辛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杨萱怕她听出蹊跷,不敢弹这两首,就选了首短小的汉乐府曲《关山月》应付。
杨萱技艺有,但曲子不熟,抹、挑、勾、打之间便有些凝滞。
辛氏听罢,评点道:「阿芷弹得流畅完整,美中不足是阅历尚浅,弹不出曲中意境。阿萱则是根本没练,弹错好几处音。」
杨萱嘟嘴,边奉承边撒娇,「娘真厉害,姐弹得那么好,娘也能挑出毛病来。我真的是没练习,因为我不喜欢弹琴,反正以后也不想当才女,就不要每天练习了吧。还有,我也不喜欢画画。」
辛氏抬眸,「你原先不是挺愿意弹,还哭着闹着想要把好琴?」
「现在不爱了,」杨萱理直气壮地回答,「弹琴就是个消遣,不如绣花裁衣有用处。我更喜欢绣花,还有做纸笺。」
辛氏瞪她一眼,无奈地道:「你就是一阵风一阵雨的,没有长性,过不了几天就觉得绣花没意思了。」却没有勉强她,侧转头问杨芷,「阿芷呢?」
杨芷略思索,笑道:「我觉得弹琴挺好,既娱人又宜情,高兴的时候弹个欢快的曲子,不高兴就弹个舒缓的曲子,再大的烦恼也能开解。」
辛氏颔首,「对,弹琴不仅是个消遣,也能消除忧愁,让心胸更开阔些。这样好了,你每天练习半个时辰,就从《流水》开始学,学完《流水》学《潇湘水云》,从易到难。」
杨芷欣然答应。
自此后,杨芷每日会在正房院练习半个时辰琴曲,杨萱则在旁边绣花或者描花样子。
琴声悠扬,随着日渐肆虐的秋风飘散开来。
夏怀宁站在清梧院的梧桐树下,负手望天,听得入神。
蔚蓝的天空一碧如洗,大雁排成整齐的队伍,鸣叫着向南飞去。
待得曲罢,夏怀宁随手捉一片飘落的梧桐叶,轻轻捻动着叶柄,问道:「是师妹在弹琴?」
杨桐回答:「八成是二妹妹,二妹妹更像母亲,在琴棋书画上颇有天分。」
夏怀宁释然。
上次,他看到杨芷的裙子,着实大吃一惊。
隔着两世,毫不相干的两个人怎可能做出几乎相同的两条裙子,除非有人亲眼见过。
而丰顺元年,杨芷已经故去,有可能见到夏怀茹裙子的只有杨萱。
他思量过无数次,假如杨萱与他一样再世为人,他该如何向她表明心迹,又该如何解释前世那些迫不得已?
可不管怎样,杨萱最终是死在他的母亲夏太太之手。
她心里该是恨着他罢!
听过琴声之后,他却是打消了心中疑虑。
一个人的相貌体态可以伪装,可琴声是无法掩饰的。
那曲《流水》他听了近百遍,何处高亢何处低回,早已烂熟于心。
弹琴之人琴技平平,相较前世的杨萱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这就是说,眼下杨萱尚幼,技艺还未娴熟。
也是,死而复生这种神乎其神,被他碰到已是匪夷所思,怎可能降临到第二个人头上?
而且,他不希望这世间再有别人跟他一样洞察先机。
尤其,那人还是杨萱。
夏怀宁长舒口气,含笑跟在杨桐身后走进屋子。
再过数日,秋意已是浓得化不开,树叶尽都枯黄,颤巍巍地挂在枝头,待风吹过,打着旋儿落在地上。
杨修文风尘仆仆地自扬州归来。
一来一去足足两个半月,杨修文消瘦了许多,面色也有些冷,可见到等在门口迎接的辛氏以及三位子女,冷峻的脸庞上还是露出了由衷的欢喜。
辛氏挺着大肚子亲自给他张罗热水更衣沐浴。
梳洗罢,杨修文将儿女们都叫至跟前,打开箱笼一样样往外拿东西。
有无锡产的憨态可掬的泥阿福,有南洋舶来的巴掌大小的玻璃靶镜,有盒上印着西洋女子的香粉还有各式笔墨纸砚等等。
三人各得了许多物品,俱都欢喜不已。
杨修文从箱子底取出几本书交给杨桐,「这是白鹤书院的弟子所作,有时文有诗词,你大舅舅跟几位先生将立意与文笔好的摘抄出来刊印成册,你可以读一读,看看别人是怎样写文章的。」
杨桐应声接过。
杨萱眼尖,瞧见箱底另有几册书,遂问:「爹爹能不能也给我一册?」
杨修文笑道:「只刊印出百二十本,除了分发给一众弟子,另有许多学子文士索取,爹爹也只得了一册,等阿桐看完你再看。」
杨桐忙把书递给杨萱,「萱萱,你先读。」
「不用,不用,我又不考科举,就是随便翻翻,大哥不用管我,」杨萱连忙拒绝,抬手指着箱底,「那些是什么书?」
杨修文顺手递给她一本,「你外祖父留存的书信,有向善篇、有劝学篇、有游记,也有针砭时事的策文,也是你大舅挑出来一并刊印成册。」
杨萱心底突然生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定定神,随意翻看着,没翻几页就看到硕大的文字,「答贤婿子瑜之惑并论化鸱为凤」。
这应该是大舅舅辛农拟定的题目。
杨修文,字子瑜。
化鸱为凤意思就是以德化民,改恶为善。
再往下看,上面写着,「《大学》有云,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余以为天下王嗣中能当以为仁者,靖王楚沛也……」
果然!
杨萱犹如三九寒天当头浇上一盆冷水,从内到外凉了个透彻。
外祖父跟杨修文书信往来中谈论政事也就罢了,大舅舅竟然还摘录出来装订成册。
也不知到底印出多少册,如果跟《诗文集注》一样刊印出一百二十册,那她就是把家里的书信尽数毁了又有什么用?
这就是明晃晃的证据!
杨萱觉得天整个儿都要垮了,好半天回不过神来,迷迷蒙蒙中听到杨修文的声音,「萱萱,你想要的做纸笺方子,爹爹没能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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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娘敛财 卷一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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