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元赐娴翌日醒来,拾翠和曹暗已经出了回鹘,再要追回就不现实了。
她坐在屋里,抱着元姝和元臻枯坐了好半晌,才终于打起精神来。事已至此,难受也是徒劳,只有相信他们能保护好自己。
如此压抑地过了整日,到了夜里三更时分,元赐娴又被梦纠缠了意识。
这是一个她曾听过的场景。漉桥上,谁的拳头密雨般落下,砸得郑濯闷哼不止。
但这一回,梦境没有戛然停下。她听见许久过后,拳头声停了,在郑濯急促的喘息中,拳头的主人终于咬着牙开口:「还手。」
她微微一颤。这个声音,太熟悉太熟悉了。
是陆时卿。
果然只有他。
郑濯却无力地笑了一下:「还什么手?我没护好她,是我该捱的。」
陆时卿很久没再说话。
郑濯继续喘着粗气道:「你没回京前,我本已把她从牢里救了出来,照你传回的信报,准备将她送往你洛阳老家安顿。但圣人盯得太紧了,发现端倪后,将她阿爹阿娘和兄长的尸首挂在延兴门威胁她,诱她回来……她做不到一走了之,半道折返,想将他们安葬。」
「她还是很冷静,也很聪明,一点不逞匹夫之勇,借我的人手计划得很周全,但我也没想到,她阿嫂出卖了她……」
接下来,两个男人都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陆时卿自嘲地笑了一下:「没资格打你,要不是我……」
郑濯打断他:「如果她的未婚夫是你,你就不会离京,放手去支援回鹘了吧。子澍,她是不是也喜欢你?」他苦笑了一声,「你们该早些告诉我的……」
似乎是因陆时卿没答,他便继续道:「她这样的女孩家,很难有人不心动吧。」他说完长出一口气,「子澍,元家败了,我也暴露了,圣人已有幽闭我的意思,只是因了面子,不想给天下人笑话他又被儿子反了,所以打算等元家的风头过去一些再暗暗处置了我。大周……只能交给你了。」
他说完轻轻松松一笑:「别保我,你也保不了我,叫我解脱吧。不过你放心,我没那么喜欢她,哪怕比你先见到她,也不会抢占先机,你安心在上头多待几年,好歹替她报完仇。」
他说到这里,似乎抬步走了,走出几步却又停住,道:「对了,她留了一张字条,我起始以为是交给我的,现在看来,可能是跟你说的吧。」
陆时卿终于开口:「什么字条?」
元赐娴一时没再听见说话声,想大概是郑濯把字条拿出来给他看了。
紧接着,她听见陆时卿剧烈的咳嗽声,继而「咚」一声闷响,像是他支持不住,膝盖磕到了青石板上。
她心里难受,想去扶他,却怎么也跳不出来,等急得睁开眼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急切的敲门声:「夫人,大明宫出事了!」
元赐娴一下没能缓过神来,等这话在脑袋里重复回响了三遍,才猛一翻身,披衣下了榻,移门道:「什么事?」
拣枝神情肃穆:「皇后与十三皇子先后被劫出宫。」
她掐在门框上的手一紧,气得口不择言:「宫里那帮人是死的吗?你再说清楚点。」
「是薛才人。薛才人动了手脚,致使皇后被掳,紧接着,十三皇子也不见了。」
元赐娴浑身一僵,心霎时沉入谷底。
她知道细居挑起流言的真正原因了。
细居既然能从韶和嘴里得知徐宅密道所在,必然也晓得了上辈子最终登基的是谁。徽宁帝已死,他现在想要的,无非就是大周未来继承人的性命。而继承人有两个可能,一是按照形势判断的郑濯,二是从韶和那处得知的郑泓。
郑濯不易接近,所以细居应该会从郑泓入手,可陆时卿也已对大明宫做了布置,保护起了郑泓,他想要得手,照理说一样非常困难,至少硬来是不成的。
因此他使了个计,揪准了大明宫里唯一一个漏洞,一个陆时卿和郑濯皆不曾设防的漏洞,那就是后者的生母薛才人处。他们可能会保护薛才人的安全,却没想过要防备她的动作。
细居放出流言,是为达到两个目的:第一,致使老皇帝派作为后宫之主的皇后去软禁薛才人,挑起两个女人的第一层矛盾;第二,叫郑濯提前除掉老皇帝,国无新君,皇宫大乱之下,皇后为谋倚仗,便会主动主持朝臣商议由谁继承大统,如此,就挑起了她们间的第二层矛盾。
薛才人这么多年来一直不得宠,眼睁睁看着郑濯自小被打压欺负,也没能替他做过什么,如今见情况危急,儿子尚未返朝,必然心急如焚。这个时候,倘使有人怂恿她,告诉她除掉皇后,便有可能压下朝堂争议,她恐怕真会去试一试。
而皇后被掳之后,为何便是十三皇子遭难?
因为韶和也是其中关键的一环。
到得此刻,元赐娴想,韶和应该不是出于本心背叛大周的。兴许是使了严刑,兴许是用了药剂,细居从她嘴里逼问出了一些讯息,但并不能叫她心甘情愿合作。所以,他掳走了她的母亲,威胁她拿十三皇子来做交换。
南诏那边,能够悄无声息带走十三皇子的人,就只有韶和了。对她而言,只需混入大明宫,之后甚至不必动粗,仅仅好言哄骗几句,便能叫年纪尚幼,识人尚浅,且一心信任阿姐的郑泓跟她走。
那么,皇宫的防卫,很可能形同虚设了。
至于韶和为什么牺牲弟弟来救母亲,元赐娴想,可能有两个原因。首先,这个弟弟终归是同父异母的,与生母相比亲疏有别。其次,她知道细居不会直接杀了弟弟,而将利用弟弟引出郑濯。有郑濯出马,弟弟便很可能最终化险为夷,并延续上一世的宿命顺利登基。
但元赐娴害怕这个宿命。因为如果郑濯安好,没道理是郑泓登基。
她想通了这些,突然问:「六殿下顺利回京没有?」
拣枝摇头。
她来回踱了两趟步,冷静下来,说:「不管赶不赶得及驰援,我不能坐以待毙,点人跟我回趟大周。」
她说完便见拣枝身后,阿爹形色匆匆走来,大概也是得了消息,与她道:「阿爹带人去。」
元赐娴摇头讲理:「您还是留在回鹘震慑突厥。跟突厥的仗是硬碰硬,我在这里也使不上力,但这些年来,我也算了解了细居,对付他尚有几分把握。何况圣人驾崩,朝廷混乱,眼下没人有精力注意咱们元家,我回去时也会小许多阻力,您不要担心。」
元易直知道女儿说的有理,国在前,家为后,这时候没有自私的道理,他恨恨咬了咬牙道:「阿爹派军护送你,再叫上你阿兄与你同去,你兄妹二人互相照应,务必小心。」
元赐娴点点头,迅速打点行装,连夜带人出了回鹘边境。
她说过的,但有一日,四域疆土有她一处用武之地,纵使天南海北,九垓八埏,她去。
元赐娴一路易服南下,顺利走了最短的捷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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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主请自重 卷三 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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