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二皇子从头到尾都是颗棋子,真正与突厥合作的人是平王。」拣枝判断道,「平王希望突厥能损伤一部分人马,去演这场长达半年的,你追我打的戏码,彻底断了二皇子的生路,同时也消耗朝廷的战力,用以交换的条件,便是给他们一个真正有望重振旗鼓的机会,也就是大周与回鹘都手忙脚乱的现在?」
元赐娴点头:「平王算准了圣人老眼昏花看不清形势,乐于叫他和阿爹互相消耗,一开始将保留京畿的战力,不会把他一举拿下。而只要他在阿爹手里撑到突厥来袭,就有反转的可能了。到时,哪怕圣人悔悟,大周也已火烧眉急,京畿亦不可能再抽调出足够的兵力对付他。」
拾翠闻言一阵不寒而栗。
这场战事环环相扣,由平王伊始,朝廷串连,滇南、南诏、回鹘、突厥逐步登场,最终再绕回到平王。
倘使天下走势当真如此预料,便是要将大周推上亡国的道。
她问:「既然咱们已料知未来可能的情势,没有办法阻止吗?」
「有。」元赐娴说完沉默下来,望向窗外依旧未止的风雨,半晌才重新开口,「第一,阿爹必须在京畿军队保留实力的情况下,拼死速战速决,砍下平王项上人头,然后争取将被策反的淮南军士联合起来,一致对外。第二,必要时候……」
她伸出一只手来,五指蜷曲着朝掌心压拢,一个扼喉的动作:「得有一个人,牢牢控制住圣人。」
下一步事态如元赐娴所料。
徽宁帝命元易直即刻启程,领军援京,与此同时,派京畿与江南守备一南一北两路夹击迎敌,力图将平王牵制在山南东道以外,拖延时间等候滇南援助。
半月过后,元易直与平王正式交锋,眼看援军已至,京畿与江南的兵马奉命全面撤出山南东道,以保留战力。
但再下边,出乎元赐娴意料的事发生了。
元易直的军队自与平王交锋一刻起便势如破竹,首战轻松告捷,阻敌于山南东道腹地房州之外。
三日后再战,复又退敌百里,将淮南军队逼至山南东道的边区复州,被迫蛰伏。
接下来,绕背偷袭,截辎重,烧粮草,一步步有条不紊,叫平王不得不龟缩原地,进退两难。
元赐娴感到不可思议。他晓得父亲行军多年,论经验,论战术,都是大周翘楚,但朝廷布置在滇南的守备战力有多少,她一样非常清楚。哪怕阿爹将整个滇南搬空了,也不可能有这种摧枯拉朽般节节胜利的势头。
来自滇南的,与平王交锋的这支军队,像是精锐中的精锐,个个以一挡百。
从天而降的不成?
元赐娴没处证实心中的疑惑。因为自打战事起,陆时卿就很少归府了,白天待在紫宸殿或宣政殿,夜里宿在中书省的办公衙门。
两日后,战事转急,淮南的将士们山穷水尽之下再熬不住,拼死突围而出。
元易直坐等收网,在几名亲信的掩护下身先士卒,过关斩将,直入虎穴,一刀砍下平王脑袋。
眨眼间,淮南叛军作鸟兽散。
平王的脑袋被快马加鞭送回长安的时候,南诏甚至都还未来得及对大周有所动作。
消息传至京城,满朝震惊。
在能够欢喜前,所有人都下意识感到了震惊。
太可怕了。当朝廷因为一声清君侧的号令左躲右避,算计着借力打力的损招时,滇南的战力竟可怕到了这等地步!
这样看来,只要元易直想反,完全能够做第二个平王!
一时间,京中流言四起,都说元易直此行带来的根本不是原先驻扎在西南边关的地方守备,而是自己豢养的私军。
元赐娴未对流言感到愤怒,因为她觉得,他们说对了。
如果不是阿爹这些年养了支私军,光靠那些地方兵,绝对没有这个实力。
为了给大周争取喘息的时间,在南诏动手前先斩除平王,阿爹拼死不说,还不惜露了老底。而这件事,必然是与陆时卿商议过的。
正因如此,陆时卿这些日子才一直没有归府,在大明宫时刻待命。
如果圣人愿意相信阿爹,在清君侧的危机解除后命他回防西南,那么一切都好,什么都不会发生。可一旦他被滇南威势震慑住,决心趁此机会铲除元家,卸磨杀驴,陆时卿就将在第一时间控制住他。
人手,托词,退路,元赐娴知道他什么准备好了,却绝不希望老皇帝当真逼他,逼元家走到这一步。
可惜天不遂人愿,当晚,大明宫传出消息,徽宁帝因连日劳心劳力昏厥,一夜未醒,天亮当头开了次口,说将战事后续暂且移交给陆侍郎打理。
这个消息,意味着圣人下了决心兔死狗烹,过河拆桥。
素来康健的圣人一夜病倒,人人讶异生疑,朝臣与皇子皇孙们接连求见,皆遭拒绝。紫宸殿前乌压压站了一片要求面圣的,与陆时卿这边早先安插好的金吾卫对峙了整整一个上午。
正午时分,一名平王余党看不下去,大斥圣人并未得病,根本是陆时卿挟持了天子。
话没来得及说完,陆时卿一个手势下去,金吾卫上前,一刀断喉。
血溅天阶,元赐娴知道,从这一刀起,元家反了,陆时卿和元家一起反了。
一切都回到了前世的样子。
接下来,就该轮到郑濯上场了。
炙阳当空,照在天阶那一泼淋漓的鲜血上,似乎很快就能将它烤成干迹,但尸首上森白的喉骨却灼得人眼珠子发硬发凉。紫宸殿前青青绯绯的朝臣,个个都是浑身一僵,闭上了嘴巴。
视线上移,他们望见天阶之上,紫色袍服的人迎了日头长身而立,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提了袖摆曲在腰间金玉带前,凤眸微眯,眼底露几分诡谲的笑意。
九年宦海沉浮,刀石打磨,他们恍然惊觉,一个文人竟也生生养成了雷霆万钧,鸿鹄千里之势,光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一眼,就压得人出不了声气。
到得此刻,他们对陆时卿的居心,俨然已从怀疑渐成肯定。
但肯定了也没用。早在一个时辰前便有人察觉大明宫的守备空虚得不对劲,几名武将赶忙去通知京军三大营示警,然而眼看这信报犹如石沉大海,毫无回音,他们的心也一寸寸凉了下去。
陆时卿是有备而来,不但架空了整个皇宫,连京军三大营内都做了布置。至于因战事临时增派到长安的别处援军,调遣他们的兵符捏在圣人手里。
战事纷扰,圣人草木皆兵,根本没肯将兵符交给谁。现今他被困紫宸殿,生死不明,除非越过金吾卫硬闯而入,否则根本无济于事。可武将们都去支援军了,个个一去不返,在场多是手无寸铁的弱气文官,余下几名皇子皇孙也都是诸如郑沛这般不堪大任之辈,如何闯得进去。
一片死寂里,陆时卿觑着脚下尸首,清清淡淡道:「日头大,诸位若想与朱少监一样躺下来歇歇,陆某自当成全。」
他这话一说,就是挑明了造反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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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主请自重 卷三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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