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梦里婢女的惊叫,元赐娴蓦然坐起,冷汗涔涔,急急喘息,她下意识去摸身边床褥,却发现是空的,没人。
听着窗外的雨声,她突然忍不住落下泪来,茫然地朝灯烛燃尽,一片昏暗的卧房喊:「时卿……」
喊了一声没人,她再喊。再喊没人,她跌跌撞撞跑下床喊,跑到门口,刚要开门,外头笼下一个阴影,是陆时卿冒雨回来了,早她一步移开了房门。
他看见她赤着脚,满脸泪痕的样子吓了一跳,忙阖上门,揽着她往屋里走:「怎么了?外边有急报,我出去了一下。」
元赐娴没说话,回身牢牢钳住了他,紧紧贴在他怀里,甚至没注意到「急报」两个字,拼命摇着头说:「陆时卿,我不死了,我不会死的,这辈子我一定不会比你先死的。」
陆时卿喉间一哽,大概猜到了什么,顺顺她的发,问:「又做梦了?」
她点点头,然后没了话,在他怀里哭得一抽一抽。
陆时卿原本不想在这关头多问她什么的,但眼下情形急迫,他不得不说:「窈窈,淮南反了,大周要乱了,你乖,理一理告诉我,有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我好及早防备。」
元赐娴愕然抬头,这才渐渐回过味来,记起他刚才说的「急报」。
她慢慢松开他,理智一点点回到了脑袋里,半晌后冷静道:「细居之所以会知道徐宅的密道,是韶和说的。」
元赐娴从梦境中大致推断出:韶和出于某种缘由,远走敦煌自我放逐,避世多年后听闻陆时卿死讯,重归故里,不知从何得知了徐宅的存在。
当时一切尘埃落定,徐宅已然成了废所,陆时卿身死,那里自然也不会再添防备。她因身份特殊,能进到里头一探究竟并不奇怪。
也就是说,韶和虽然重活了一世,但所知与元赐娴一样都很有限,甚至可能更少。她并不清楚最关键的,风起云涌的几年里,大周及周边各国的政局变幻。可既然能得到陆时卿的死讯,就说明她并非全然与世隔绝,而是留了个道口子,只拿来接收有关他的讯息。那么,一些有他参与的重大事件,她或许也略知一二。
前头徐宅密道无缘无故暴露,连陆时卿都未能察知纰漏,经此一梦再作联想,元赐娴很快思及了知情的韶和。晓得徐宅密道所在,却不清楚陆府内的具体入口,这一点与梦境恰好能够呼应上。消息是从她嘴里走漏的,应该没错。
但元赐娴不确定,她是在何种情形下将这个秘密说了出来。若是心甘情愿的,其实也能够理解。谁都不知道南诏深宫里究竟发生过什么。逆来顺受两辈子,出于什么刺激一朝触底反弹,再沉静的一泊水也可能腾起巨浪来。
若是受制于人的,一样可以想象。毕竟经过临盆那夜的变故后,元赐娴深感细居此人行事绝无底线,以这种人的手段,或许根本不需要韶和合作。只要她知情,他怕就有一万种办法撬开她的嘴。
陆时卿没表现出任何异议,只说知道了,然后抱她去床榻歇息,跟她讲眼下不到寅时,再睡一会儿,但他必须马上进宫面圣了。
军情紧急,刻不容缓,此刻的长安城怕是各处都不安宁,不止陆时卿,朝臣们都在火速往大明宫赶。元赐娴不耽搁他,顺从点头,等他离开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干脆披衣起身,点亮了屋里的灯烛,然后从外间翻出了一幅囊括四面诸国的舆图来。
拾翠和拣枝见她起夜,忙来伺候,看她盯着舆图皱眉深思,也不敢打扰,直到她轻轻叹息一声,主动问:「平王起兵使了什么借口?」
拾翠刚从曹暗那处得了消息,忙答:「昨日是四月初八佛诞节,平王以夜得神佛指引,前来‘清君侧’为由起的兵。」
元赐娴笑了笑:「清君侧啊,清谁?时卿?」
拾翠点点头:「讨伐檄文洋洋洒洒三百文,倒是字字珠玑句句犀利似的,说什么天地神明,昭鉴他心,还陈述了郎君不少罪状,讲郎君如何迷惑圣心,如何与回鹘及南诏达成密谋协定,如何勾结朝中皇子,心系二主。」
她冷嗤一声:「没点新意。说得倒是真的。」
「夫人放心,陛下肯定知道这是托词,哪怕心生疑窦,也不会在这种关头跟郎君过不去。毕竟平王都要带兵打进京城来了,郎君手下可没有一兵一卒呢。」
元赐娴点头:「我不担心这个。圣人是说什么也要先解决平王的。我只是在想,圣人解决他的法子,可能会叫大周成为一锅乱粥。」
「夫人此话怎讲?」
她和着窗外的雨声淡淡道:「圣人呢,既无用人不疑的胸襟,又无疑人不用的本事,不止意欲对平王斩草除根,也同样忌惮阿爹。对付完了平王,下一个很可能就轮着咱们元家。你说,现在淮南反了,若朝廷要保存实力,以求最大利益,该拿谁去对阵平王?」
拾翠愕然:「圣人想动用滇南的军力,遣滇南王出兵援京。」
「为除心头大患,以远水解近火,圣人简直天马行空!」拣枝蹙眉道。
元赐娴心道他何止天马行空,点点头,垂眼阅览了一遍手下舆图,指着上头道:「咱们滇南的将士与战马,可不是淮南的水土能养出来的,照理说,这一战阿爹有胜算。但他领急行军一路北上驱驰,必然消耗巨大,与占据地理优势的平王交锋是一场硬仗,短时内未必轻易拿下。两军对垒,损耗越大,圣人越欢喜。」
拣枝接话道:「可圣人恐怕很快就笑不出来了。身在长安的南诏皇长子是假,南诏新皇又是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人,眼见滇南空虚多时,怎可能不心动?一旦南诏有所动作,必得大周分心他顾……这可如何是好?」
元赐娴点点头肯定了她的判断,道:「这时候就轮到回鹘出场了。圣人料不到南诏这一环,但时卿和六殿下能料到,为免殃及边关百姓,一定及早做好了准备,拉拢了回鹘这个友军。」
「只是不论如何,回鹘的长-枪都不能朝着我大周将士的心口。哪怕这些将士正干着毁灭大周的勾当,借回鹘的士兵来阻挠他们亦有叛国之嫌。倘使如此,便与通敌的平王与二皇子无异了。所以,时卿会请回鹘的援军避开大周内战,直接赶赴西南对阵南诏。」
拣枝想了想问:「可回鹘前头刚经历了半年战事,自己跟脚也不稳。突厥是回鹘前身,退出历史舞台数年,时时想着卷土重来,如今很可能也预备趁虚而入,选择这个时机再次攻打回鹘。倘使后院失火,那些前来援助咱们的士兵还怎么安心与南诏作战?」
拾翠听到这里不解道:「突厥前不久刚被打退,哪来的本事这么快重整兵力?」
「如果此前被打退的那支军队只是个迷雾弹子呢?」元赐娴反问,「当初二皇子半途逃逸,领突厥攻打回鹘一事,本身就透着古怪。他被平王救下不难,但凭什么能够号令突厥?他可是突厥一族当年的仇敌。再说了,突厥挑那种安稳时候东山再起,注定是被我大周与回鹘合攻的命,哪来成功的道理,那不是跟着二皇子瞎忙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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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主请自重 卷三 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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