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请自重 卷二 第五十五章

  除此种种外,更讽刺的是,前段日子,她曾怀疑「徐善」拥有双重身份,很可能是朝中某位官员,因此四处寻找机会查证,甚至向陆时卿打听消息,却忘了这世上所谓的「灯下黑」,而放弃了近在咫尺的怀疑对象,自发地将他排除在了外头。
  她有那么多接近真相的机会,却一次次地与它失之交臂。
  直到今天,在她和他的大婚之夜,看他以这般近乎惨烈的方式揭露了一切。
  她将手按在他心上,抬起头来瞧了眼屋里的喜烛,说了来到这里后的第一句话:「为什么呢,陆时卿?」
  既然都骗了她这么久,又为何选择这种关头残忍地告诉她真相?
  他不是没有办法继续瞒她。洞房夜不能熄烛,他不会蒙她眼睛,不给她看他伤疤吗?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知道。甚至如果陆时卿就是徐善,她宁愿永远都不知道。
  她嘴唇打着颤,出口嗓音沙哑,眼眶通红。陆时卿垂眼看着她,木了一下后把她抱进怀中。
  因为他不能再继续瞒她了。
  自打平王离京,他就打算好了一定要找机会把这事说出来,却是一次次话到嘴边就住了口。有时是见她演技超群,从不将元家和郑濯的关系和盘托出,所以心里有点别扭。有时是看她没什么心事的样子,乐呵呵地撩拨他,所以心里有点害怕。
  他害怕说了以后,就再也看不到那样的她了。
  她这么洒脱自在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为一纸婚约所束缚?只要她想离开他,十纸也留不住。
  于是他就一直拖,直到五天前,他知道该是时候了。
  他一定要娶到她,把她牢牢留在身边,这是他的自私。但他却不能在有所隐瞒和保留的情况下,彻底要了她,这是他的底线。
  他的索取应该是全心坦诚的,她的交付也是。
  至于在徐宅布置了一间一模一样的新房,是因为他希望她在今夜,能够真真正正把心里的陆时卿和徐善合二为一。
  他抱着元赐娴,将她紧紧锢在怀里,然后说:「对不起。」说完以后,又低低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元赐娴被他抱得几近窒息,骨头都像快碎了,皱着眉头去挣却脱不了身,不悦道:「陆时卿,我疼。」
  陆时卿霎时松了手,她便顺势后撤一步,红着眼圈看了他一晌,见他似乎想开口问什么,抢先一步打断了道:「别问我能不能原谅你,我现在不知道,等我想通了再答你。」说完转身就要下石阶。
  陆时卿心道等她想通,他很可能就死在她心里了,一急之下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赐娴……」
  他从来没去了姓氏这样叫过她,头一次出口却竟是一股哀求的味道。
  元赐娴微微一震,顿了一顿后就想抽手,却到底比不过他的力气,反叫他连拖带拽了回去,被他反身圈在怀里。
  她心里一恼就拿手肘去捅他,狠狠往后一杵后,听他闷哼一声,便趁他松手之机急急跑下了石阶,刚准备疾步离开,却又听他在她身后咳嗽起来。
  元赐娴住了脚步回头看他,就见他一手扶着墙沿,一手捂着心口,看起来像是被她捅得旧伤复发,很痛苦的样子。
  她下意识往前一步,回想了一下刚才发力的角度,却觉不对劲。
  她刚才是往斜下使力的,怎么可能戳到他心口?
  他又在骗她!
  她恨恨一咬牙,重新转身疾步向前。
  陆时卿眼见招数不管用,赶紧追上去道:「元赐娴,你等等我。」
  元赐娴头也不回,一边疾走一边恶狠狠道:「等你做什么,等你洞房?你这么厉害,自己跟自己洞去吧!」
  元赐娴大概是气昏了头,说完这句,左右脚突然打着结一绊,差点来了个平地摔。
  后边陆时卿脸色一变,伸出手正要去搀,不料她自己扶墙稳住了,只好悻悻收回,继续跟上,却不敢再紧追,走两步便小心翼翼停半步。
  一直到了密道那头的陆府,元赐娴一上去就掰机关,他才冒着被腰斩的风险一个箭步冲上。结果还是慢了一步,眼看袍角被夹在了门缝里,他扯又扯不脱,张嘴想喊她帮忙,却见她头也不回地去找人备水沐浴了,只好解了外裳,来了个金蝉脱壳。
  等他折腾完再次追上,她已经「啪」一下阖上了净房的门。
  他停在外头,听里边很快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到底没再进去。
  元赐娴解了衣衫,挥退了几个婢女,一脚跨入浴桶,将整张脸埋入水中,闭上眼不断回想这整整一年来与徐善的种种过往。
  如果把记忆里所有的徐善都变成陆时卿的话……
  她跟他吵架的时候,他换了个身份装模作样来劝和。
  哦,好样的!
  她见他迟迟不来提亲,着急了的时候,他换了个身份教她如何撩拨他,教她如何「投其所好」。
  哇,厉害极了!
  她安排他跟许三娘见面的时候……
  等等。
  元赐娴从浴桶中蓦然抬头,垂眼盯着水面晃动的波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当初她安排陆时卿跟许三娘相会,坐在漉水河畔瞧见的一幕——河心的乌篷船激烈地晃着,漾开一圈一圈旖旎的涟漪,叫人看得面红耳赤。
  她坐在岸上挨冻的时候,他在船里头跟人做什么?
  她霎时被气笑,气血上涌之下一脚跨出浴桶,随便裹了件衣袍就冲了出去:「陆时卿……!」
  陆时卿正坐在桌案边思考人生,闻声一顿不顿站起,面向她端正站直:「在。」
  他答完,看见她衣衫凌乱,未合严实的领口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一滴水珠子顺她下巴落下,淌了一路后缓缓流入一道极深的沟渠。
  他登时躁得鼻端一热,好像自己成了那滴水珠子似的。
  元赐娴却没注意这些,胸脯一起一伏地质问道:「你跟许三娘是什么关系?你从前与她有段露水情缘就罢,后来竟还当着我的面跟她……跟她七摇八晃?陆时卿,你真是脸比城墙厚!你昨天负了许如清,是不是明天就要负我?」
  她分明骂得中气十足,骂完却是眼眶一红。
  什么陆时卿只有一个,都是骗人的鬼话,她看他摇身一变就能变出俩,一个水里游一个地上跑,一个跟许如清亲热,一个跟她温存。
  陆时卿虽被骂得狗血淋头,却着实松了口气。他就怕她藏着掖着不问,暗暗执着此事,只有她骂出来,他才有解释的机会。
  他赶紧答:「跟她有露水情缘的人是我的老师徐从贤,不是我。」
  元赐娴闻言微微一愣,被他气得迟滞的脑袋这才重新开始转动。
  在徐宅看见陆时卿的一瞬,她的确以为他与徐善从头到尾都是同一个人,毕竟有些故事并非瞎编胡造就能够圆顺,如果他只是偶尔经历过几次角色扮演,没道理做到如此滴水不漏。现在听他一讲,才发现这事不对劲。
  在许如清与她叙述的那段露水情缘里,徐善长她六岁。而据世人所传,此人也确是十三年前声名鹊起了。可彼时陆时卿只有十岁,年纪着实对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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