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请自重 卷二 第二十九章

  眼看爹娘明天就要回滇南了,今后书信往来又得被圣人监视,再不讲就没了机会,俩人这才鼓起勇气,准备最后尝试一次。
  元易直瞥他一眼道:「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元钰心道他吐了又吞还不是怕说出来挨揍,看了眼元赐娴,照事前商议好的,「迂回救家」的法子,委婉道:「阿爹,是这样的,您有所不知,早在赐娴初来长安时,朝中六皇子与九皇子都曾纷纷向她示好。但彼时圣人的态度很奇怪,似乎是不肯九皇子与赐娴过多牵扯,却有意叫六皇子娶她。」
  元易直眉梢一挑。
  元赐娴接上道:「我和阿兄起始没想明白,后来却有了答案。这是因为,圣人疼爱九皇子,而不疼爱六皇子。以咱们元家的威望,不论哪个皇子与我有所牵扯,都将遭到其余众皇子的忌惮。从情感上讲,九皇子本就体弱多病,圣人不忍他掺和到那些暗流中去。从朝局上讲,他的母亲位列四妃,外戚势大,也该杜绝与咱们元家来往过密。」
  元易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元钰笑笑拦住了他:「阿爹,您先别生气,叫赐娴把话说完。」
  元赐娴硬着头皮继续讲:「但六皇子却不一样。先太子被废后,朝中二皇子与平王各顶了半边天,圣人忧心再出第二个意图及早拉他下龙座的威胁,便想做做表面功夫,假意扶植一位儿子,以平衡这两股势力。毕竟历来,只有三角才是最稳固的。所以他选择叫六皇子来当这枚棋子,这个挡箭牌。」
  「原因很简单。一则六皇子的母家是落魄商户,势单力薄,背无靠山。二则他不慕名利,素无张扬之举,亦不得朝臣人心。」她说到这里顿了顿,「至少表面看来是这样。」
  「只要我与六皇子定下亲事,朝臣们,包括二皇子和平王自然会注意到他,党派也自然会有所分流。而一旦六皇子当真起了不好的心思,或者到了无法被掌控的地步,圣人也可使手段,破坏这桩婚事。」
  譬如上辈子,她相信姜家的诡计里头也有圣人的意思。否则光靠姜氏姐妹里应外合,恐怕还不至于叫郑濯中招。应该是他在转暗为明后,叫圣人感到了威胁,因此借姜家之手离间了他和元家。
  元易直皱皱眉头:「你兄妹二人绕了这么多弯子,究竟想说什么,直说吧。」
  元赐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想说,阿爹您看,圣人对二皇子和平王是惧怕与忌惮,对六皇子是掌控和利用,对九皇子是保护及疼爱。这几个皇子,其实谁也不是他心目中真正的储君人选。那么,朝中还剩了谁?不就是十三皇子吗?」
  元赐娴说完松了口气。直接说她梦见十三皇子登基着实太不靠谱,眼下总算是有理有据把话给圆好了。
  元易直沉默许久道:「是我这当爹的无用,还得叫你一个女娃娃成天思虑这些。」
  她闻言宽慰道:「阿爹,我这么聪明,思虑这些不费神的!」
  「你说的,阿爹都明白了。既然你当真操心这些,阿爹也就不再瞒你了。」他说完叹了口气。他原想避免子女参与这些勾心斗角的东西,但元赐娴分析得如此头头是道,俨然涉事已深,再一味瞒她,怕是反将她置于危险之中,走错了路子。
  他犹豫一晌,终于似下了决心,看了眼一直默在一旁的冯氏,而后道:「诚然,圣人或许有意叫十三皇子继位,但朝局却未必就会照这方向走,便是尊为圣人,也有他无法掌控的东西,那就是人心。得人心者得天下,照如今形势,阿爹相信,能得人心的,绝非圣人,也不是年纪尚幼的十三皇子,而是你口中被当作棋子与挡箭牌随意抛掷的六皇子。」
  元易直的话已经非常直截了当,便是表明了他心向郑濯。
  元赐娴却是一下子哽在了原地,跟一样震惊无比的元钰对了个眼色,一阵无语凝噎。
  这辈子的郑濯明明跟她已无瓜葛,为何元家却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翌日,滇南王夫妇启程离京,元赐娴因已与陆时卿定下了亲事,便没道理再回滇南了,故而留了下来。
  兄妹俩送爹娘出城后便回了胜业坊,刚到元府,就见曹暗等在门前,看到元赐娴,忙上前来道:「澜沧县主,郎君请小人给您捎样东西来。」
  她一愣,低头看了眼他手中金粉洋洒的请帖:「这是?」
  曹暗笑道:「四天后二月十四是六皇子生辰,邀了郎君与您前去吃酒宴。您看,您可打算去?」
  又能见陆时卿,又能一探皇子府,元赐娴当然去,但她有点好奇:「六皇子办流觞宴,怎么是你家郎君给我请帖?」
  「皇子府的仆役先到了永兴坊,郎君就把您的这份请帖截了,请小人代为送来。」他说到这里清清嗓子,「郎君的意思是,今时不同往日,以后这种陌生人的邀约,理该到他手里过一过,再由他出面给您……」
  谁给他规定的理?这个未婚夫怕是越权了吧。
  元赐娴骂了一句「小气」,嘴角却一点点往上扬了起来。
  元钰看得受不了,朝曹暗怒道:「我的请帖呢,啊?也被你家郎君截了?」
  「不是的,是被郎君收了。」曹暗不好意思地笑笑,解释道,「郎君说,元将军公务繁忙,且也不是喜好诗文之人,何必拿这等无趣的事叨扰您。他会陪县主赴宴的,您请放心。」
  元钰差点没给气烟,偏偏元赐娴也并未有替他做主的意思,沉吟了一下道:「是哦,阿兄每天都要陪小黑散步,未免太辛苦了些,就留在家中好好歇息吧。」
  「……」
  她拍拍兄长的肩膀以示安慰,揣了请帖跟曹暗交代道:「叫你家郎君早点来接我啊。」
  二月十四那天,陆时卿却是来得太早了。元赐娴睡得尚熟,就被拾翠硬是喊了起来,听说他已等在了府门口。
  她在床上呆坐了一晌,看了眼蒙蒙亮的天,才算缓过劲来。
  她刚才又做梦了。
  这回的梦境跳跃到了她死后多年,十三皇子登基前夕。她听见百姓议论说:「听说了吗?昨夜大明宫宫变,尸横遍地,血流成河……陆中书可真够狠的。」
  又有人神神秘秘道:「他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些年,朝中皇子一个个死的死,残的残,现在回头看看,可不都是他的手笔?依我瞧,当初六皇子突然暴毙,恐怕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前头那个继续感慨:「可不是嘛,等明天十三皇子登基,幼帝便是个傀儡,他这宰辅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说不定再过不久,大周的江山都要改姓了……」
  「嘘!」有个声音打断了俩人,「噤声噤声,莫论国事。」
  元赐娴听到这里就被喊醒了。
  拾翠见她两眼发直,像是傻了,再提醒了她一次:「小娘子,陆侍郎已在外头等您了。」
  她「哦」了一声,缓缓掀开被褥。
  现在是陆侍郎,以后就是陆中书了吧。
  她一遍遍回想梦里的话,游魂似的梳妆完,出了院子碰上元钰,大概是瞧她精神不济,便问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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