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人已在中堂与元易直和冯氏天花乱坠地说亲,说陆时卿是如何的一表非凡,是怎样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元赐娴照规矩不宜露脸,却又实在好奇结果,便想去听个墙角。可惜精明如爹,她那种偷摸功夫放在别处勉强好使,搁眼下就是一到后窗就被仆役架着胳膊送回房的命,便是一直等中堂人都散了,才得以询问究竟。
拾翠第一时间来与她回报:「小娘子,成了成了,您与陆侍郎的婚事成了!」
这场面简直跟中了状元似的。
元赐娴问道:「阿爹阿娘怎么说的?」
「说是答应陆侍郎先定下亲事,遣人去算算您与他的生辰八字,卜卜吉凶,但此行匆忙,暂且不论具体婚期,延后再议。」
这卜凶吉实则是六礼中的第二环问名,原本该由陆时卿再度登门时再算,但元易直此番已在长安逗留月余,滇南又是战后初定的情形,他恐怕没那么多时辰再耽搁了,便干脆遂了陆时卿的意,两礼一道来。
元赐娴「哦」了一声,心道肯定是吉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陆时卿呢?」
陆时卿已身在元府门外。元易直跟他到了马车内,见他递来了当初那块月牙形的帝黄玉。
刚才人多眼杂,陆时卿没机会交给他,临走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便来了。
「虽未派上用场,还是感谢您愿意如此待陆某。」陆时卿递完玉道。
元易直没什么表情地说:「都是为了赐娴罢了。你若真心感激,就对她,包括她的兄长和母亲守口如瓶。他们都不知道这块玉的事。」
陆时卿垂眼一笑:「陆某明白。」
元易直点点头下了马车。陆时卿也就识相些,不再回头跟元赐娴打招呼了,叫车夫往永兴坊去,一到陆府便吩咐曹暗拿了俩人的生辰八字,先一步去卜卦问明凶吉。
这卜卦之事原本该交给宣氏来办,曹暗倒是不懂他何故如此心急,领命去后一直到黄昏时分方才归来,一脸凝重地将一张字条交给他。
陆时卿一看他表情就大概知道结果了,展开字条一瞧,果见上头是个「凶」字。
曹暗解释道:「郎君,小人也算耍了赖皮,一连给您卜了四卦,却不料卦卦皆凶,照这生辰八字瞧,澜沧县主真是克您不假。」
陆时卿淡淡一笑,将字条搁到手边油灯,凑着火燃尽,扯过一张纸,提笔蘸墨,一笔一划:横,竖,横,竖,横,竖,横。
片刻后,他将重新拟好的字条交给曹暗:「我和她命里没有撇点,只有横竖,拿去给元家。」
他交代完,又问:「玉戒的事有结果了吗?」
曹暗忙道:「查到了,郎君。那玉戒是由南诏上贡的一块璞玉打成,并非县主所有,而是她向韶和公主讨要来的。」
陆时卿闻言略微一愣。
当初在南诏军营看到那枚玉戒时,他自然猜到这是元赐娴为了他的安危着想,送给细居的,否则当夜两军交战不会如此轻易结束,他的和谈之词也不至于如此顺利出口。
但他并不晓得一枚玉戒何以令南诏选择停战,再联想到元赐娴曾说过的,她和细居在黄昏时分的春野溪畔,那种一看就很有故事的初遇,事后便不由在脑中勾勒出了十七、八种风月版本。最终得出结论:这玉戒或许是细居交给她的信物,见戒如见人,换他无条件答应她一个请求。
幸好事实证明,是他想象力太丰富了。
他略一思索,理清了贡品背后的渊源,弯唇笑起来,道:「知道了,下去办吧,把一样的卦辞再拟一份,拿给老夫人也看看。」
翌日,元易直收到陆府送来的卦辞时,跟冯氏眼对眼叹了口气。
这生辰八字合与不合,自然不是一家人说了算的。昨日双方互换庚帖后,元家也已遣人算过,结果与陆时卿起先拿到的凶卦一样:男方不冲女方,但女方却是实打实地克牢了男方。
得到凶卦的时候,夫妻俩都觉得这婚事恐怕不能成了。毕竟哪怕陆时卿再有心,陆家总还有旁的长辈在,素来笃信佛道的宣氏怎能容许这样的儿媳进门?却不料陆府送来的,明明白白是个和和美美的吉卦。
这卜卦之事虽因天时诸由偶有细微偏差,但生辰八字是不变的死物,哪至于如此黑白颠倒?唯一的解释就是,陆时卿擅自改卦,蒙骗了宣氏。
这下,夫妻俩便陷入了踌躇。陆时卿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便是表明了他不在乎命理与定数,但他们作为知情人,又怎能如此心安理得地将女儿嫁过去?
元易直问:「这事还没告诉赐娴吧?」
冯氏摇摇头。那孩子昨天高兴坏了,她哪舍得打击她。
「的确是不说为好。」元易直点点头道,「既然子澍这孩子铁了心,咱们眼下戳穿便实在是棒打鸳鸯,左右他二人尚未成婚,就照我原先的打算,暂缓婚期,先且看看再说。」
元易直昨日之所以要求将婚期延后再议,自然不是出于所谓「匆忙」的缘由。而是如今的大周朝形势实在太复杂了,陆时卿作为圣人最宠信的臣子,却实则不动声色地操控着朝局,暗地里悄悄扶持着郑濯,这般刀尖舔血的日子一天不结束,元易直总归不能够彻底放心将女儿交给他。只是又实在为他诚心与付出所动,便先答应了定亲。
冯氏问道:「你昨日并不知这卦是吉是凶,便已提出暂缓婚期,可是另有顾虑?陆家那孩子有何不妥?」
元易直稍稍一默。
他向来不愿与冯氏及子女谈论朝堂阴私,一怕他们知道越多便越危险,二怕他们跟着瞎操心,多虑伤身,故而一直表现得像个碧血丹心的耿直老顽固,甚至看起来有些愚忠。但其实,圣人玩弄的权术也好,朝中林立的党派也好,他都清楚。他忠诚于大周,却并非全然不懂变通。
元易直一默之下仍旧选择了隐瞒,扯谎道:「不是不妥,只是的确太过匆忙。咱们常年不在京城,也不了解那孩子的底细,多看看是为了赐娴好。」
他说完,在心里叹出口气。
实则是不必再看了。陆时卿待元赐娴如何,他已瞧得相当明白。既然如此,他也绝不会亏薄了那孩子。圣人忌惮他至此,逼他不得不择明主而栖,而郑濯又确是皇室里难得心怀苍生的一个,那么,他就助陆时卿一臂之力,全力支持他所支持的。
他想到这里,突然听见三下叩门声,一问才知,是兄妹俩来了。
元赐娴和元钰进门后推推攘攘,似是想说什么却没法开口,都在逼迫对方先讲。最终还是妹妹狠狠掐了一把兄长的腰,硬是把他戳了上去。
元钰一个踉跄跌上前,被推了出来,只好朝元易直和冯氏腆着脸「呵呵」一笑,道:「阿爹阿娘,我和赐娴有话想跟您二老讲。」
这一月多来,兄妹俩几次三番想跟元易直谈谈朝局,论论元家未来的走势,看是否能将荒诞的梦境换一种能够令他接受、相信的说法,好提醒他心中有个防备,别再如此愚昧耿直,却奈何回回一开口,就被勒令不许妄论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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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主请自重 卷二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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