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请自重 卷二 第十九章

  元易直满面肃杀之气,脸比雪冷,嗤了一声,瞥他一眼,先问元赐娴:「你心里还有我这个阿爹?」
  元赐娴揪了张脸,抱住他的胳膊娇声道:「当然有了!很大一个,特别大。」
  他正了正腰间佩刀,未理会她,跟陆时卿说:「陆侍郎,借一步说话。」
  元赐娴抽巴抽巴给陆时卿悄悄抛眼色,示意他千万别应,赶紧逃遁。
  却不料他似乎并未瞧懂,朝府门伸手一引,笑道:「您请。」
  哗,这简直是引狼入室嘛。他不要胳膊不要腿了啊。
  见元易直抬步就走,元赐娴拼命拽他:「阿爹,这大老远的,您一路跋涉辛苦,我和阿兄都替您与阿娘备好接风宴了,咱们赶紧回家吧。」
  元易直拨开她的手,冷哼一声,手把着腰刀道:「你先回去,阿爹相信,陆侍郎也替我备好了接风宴。」
  元赐娴都快哭了:「您该不是要喝他血吧……」
  陆时卿面露无奈之色,刚想叫元赐娴放心回去,却见前头马车步出一位雪色斗篷蔽身的妇人,朝这边款款行来,到得跟前柔声道:「窈窈,听话,跟阿娘回去。」
  元赐娴回头一瞧,唤了冯氏一声「阿娘」,然后瘪着嘴犹豫一晌,跟元易直嘱咐道:「那好吧,阿爹,您手下留情,千万别见血了……」
  元易直理也不理她,大步流星入了陆府的门。
  陆时卿慢一步,向冯氏略一颔首示礼才抬脚跟了上去,招呼元易直到了中堂,吩咐下人上热茶。
  元易直却直接摆手拒绝:「不喝茶。陆侍郎,你我开门见山吧。」
  「好。」他扯了下嘴角问,「您先说,还是陆某先说?」
  元易直略一伸手,示意他请。
  「那我就不卖关子了。」陆时卿笑了笑,「今有陆姓洛阳人士,年二十二,未婚配,无妾室,想向您求娶澜沧县主,愿与她琴瑟和鸣,百年同好。」
  元易直眉梢一挑,摘下佩刀「啪」一下搁在他跟前的几案上,一字一顿道:「你凭什么求娶。」
  陆时卿答得不假思索:「凭她想要的,我都愿且能够给。她第一想要元家满门无灾无祸,平安顺遂,我可在朝周旋,令她一生无忧稳妥。她第二希望政治清明,天下海晏河澄,我愿身体力行,还大周一个太平盛世。她第三羡慕东篱采菊,避世绝俗的安逸生活,待朝局一定,我便即刻辞官,带她归隐林间,做山水闲人。」
  他的语气缓慢却郑重,听到最后,元易直略微一怔,眼底闪过一丝异色,攥在腰刀上的手慢慢松了下去。
  若说前两条是他认定的,一个男子为人夫,为人臣理该竭力的事,那么第三条便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曾料想的,陆时卿看起来绝无道理去做的事。
  历来掌权势易,守权势难,抛却权势,难上加难。
  他起始以为,这个看起来有点倨傲,有点气盛的年轻人,或许准备口若悬河地夸赞他的女儿,言表他的爱慕之情,炫耀他的涵养与前程,却不意他会讲出这番话来。
  好像他一生所为所求,不过就是把她想要的,全都给她。
  而他也当真懂得她,对她的了解甚至不亚于他这个父亲。
  此情此景,元易直不可能毫无动容。他心中那股跳窜的火气渐渐消弭,许久后,拣了上首位置坐下,似乎这才愿意给陆时卿一个敞开心扉一谈的机会,双手成拳,撑膝道:「但倘若可以,我希望她所嫁之人不必富贵,不必显赫,而能够越简单,越平凡越好。」
  言下之意,陆时卿显然不符合这一点。
  似乎是早有预料,他淡淡一笑:「您也说了是‘倘若’。正像今有朝局如此,元家不可能独善其身,她也不可能嫁给您口中所谓简单之人。那么,这个人为何不能是我?」
  诚然,陆时卿再不简单,却起码不是皇室中人。
  元易直的眼光却霎时变得锋锐无比,不答反问:「元家不可能独善其身,陆侍郎身处高位,恐怕也无法在圣人与众皇子间谋得一个急流勇退吧?」
  「当然。」陆时卿毫不避讳地道,「陆某也并不打算急流勇退。谁堪当大任,我便拥谁上位。放眼大周皇室,您应该看得到,这样的人,唯一而已。」
  这是已经干干净净摊出了老底。
  元易直听后沉默半晌,叹了口气:「陆侍郎,我感激你的毫无保留,也看见了你的势在必得。你是精于言语之道的政客,懂得揣摩人心,擅长以理服人,但我是一位父亲。」
  「如果今天,你是在跟我谈滇南的粮收,边关的守备,我可能已经答应了你。但这事不行。」他指指耳朵,「事关小女一生,我这做父亲的,不能用听,而得用看的。」
  陆时卿唇角微弯,站在他面前拱手道:「多谢滇南王殿下让步,今日得您这句话,便是我目的所在。」
  元易直被他这话说得一愣,似乎有些惊讶。
  他解释道:「我想娶她,却并非急于眼下。今日在此,我不费一兵一卒,说服了您,得到一个能够证明给您看的机会,这就足够了。」
  他之所以急于跟元易直言明求娶之意,是因知道圣人必将插手这桩婚事,恐怕不久便会与元家商议。一旦他比圣人晚一步说明,哪怕他是真心想娶元赐娴,元家人也很难相信。
  他不喜欢陷入那样无法辩白的被动。
  陆时卿在心里暗暗盘算的时候,元易直却在想,这个年轻人当真了不得。这求亲之举就好比行军借粮,以万石之请,求千石之应,令施粮者心甘情愿给了粮食,却还反过来觉得对他有所亏欠。
  手段,诚意,魄力,这个人一样都不缺。
  元易直点点头,起身提起佩刀,道:「如此,希望陆侍郎答应我一个要求。」
  「您说。」
  「我想,在元家愿意应下这门婚事之前,你不要再跟小女见面了。小女此前有失当之处,是我这做父亲的管教无方,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陆时卿笑笑:「我答应您。」
  「告辞。」
  「我送您。」
  陆时卿一路送元易直出府,临到府门前瞧见曹暗匆匆奔来,向他请示道:「郎君,澜沧县主此前落了些衣物在府上,可要顺带请滇南王替她带回去?」
  元易直的面容陡然一冷。
  陆时卿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然后答:「不必了,她说给她留在这里。」
  这简直是在挑战一位父亲的底线。
  偏陆时卿说完,却跟没事人似的,朝脸色铁青的元易直颔首笑道:「您请慢走。」
  元易直气得鼻翼翕动,险些都要咬碎了牙,但他能怎么办呢,赖在人家府上不肯走的是他女儿,他也不能蛮不讲理地暴揍陆时卿一顿泄愤,毕竟对面站着的不是市井之徒,而是朝廷命官。
  他最终把着腰间佩刀,一字一顿地道:「好小子,你给我等着!」
  同一时刻,身在马车内的元赐娴若有所应,抱紧了冯氏的胳膊,紧张兮兮道:「阿娘,我好像突然感受到了阿爹的愤怒,咱们要不还是回头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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