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钰火急火燎到陆府的时候,正碰上从大明宫匆匆赶来的陆时卿。
府上生了如此乱子,曹暗自然当即差人快马加鞭去了宫中禀报郎君,故而陆时卿得到消息实则不比元家晚。
他看了眼满脸焦色,一头大汗的元钰,伸手一引示意他请,然后当先跨进府门,待入了西院,到得元赐娴屋子前却不好再往里,一个急停顿在了门槛处。
屋门半敞,正中一道屏风遮掩了床榻,元赐娴站在屏风外侧抱着小臂,因冷风灌入打了个寒噤。
她听闻脚步声回头,先看了眼陆时卿,继而将目光投到了他身后一截的元钰,淡淡道:「阿兄来了。」
这里毕竟是陆府,又是女眷的院子,元钰也不好随意跨进去,有心无力地急切道:「你阿嫂如何了?」
元赐娴笑了一下:「阿兄进来看看就是了。」
元钰见她神情不对劲,却也一时顾不了许多,忙看了一眼陆时卿以示询问。
陆时卿略一颔首,示意他请,待见他入内,便听屏风里侧传来姜璧柔含带哭腔的声音:「世琛,对不起……你别怪赐娴,都是我自己不好……」女声含含糊糊的,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这一句。
陆时卿负手听着,目光却落在一旁一样冷眼旁观的元赐娴身上。等姜璧柔说完,他看见她上前几步,入了屏风里侧,然后道:「阿嫂,这事如何能不怪我?我是故意松手的呀。」
陆时卿隔着老远都感到里头气氛僵了。
元赐娴的声音却仍旧很平静:「台阶湿滑,阿嫂想摔上一跤,我觉得不合适,毕竟你怀着我阿兄的骨肉,所以拼命将你扶住。却不料你决心之坚毅,实如东流之水一去不回,眼见前头有块结实的门槛,就又要将肚子往上轧。我能怎么办,只好松了手,成全阿嫂这一番感天动地的苦心了。」
元钰瞠目盯着元赐娴。
姜璧柔面容惨白道:「赐娴,你在说什么?」
「阿嫂,我搬到陆府,就是希望你能够知难而退,若你不来今日这一遭,你的心思,以及你买通俞大夫的事,我都打算装作不知,哪晓得你竟是个迎难而上的性子?」她说罢,朝屏风外唤了一声,「陆侍郎,烦请替我催催俞大夫,他这脚程也太慢,我得给他扣工钱了。」
陆时卿笑着叹口气,去外头替她催人,回来时手里多了件披氅,站在门槛处朝里道:「元赐娴,出来。」
元赐娴一头雾水地步出,问:「大夫呢?」
陆时卿把披氅搭在她肩头,给她裹严实了,一边说:「大夫很快就来,这屋子太脏,你别待了。」然后朝里淡淡道,「元将军,您的家务事,请您自行处置,陆某先将令妹带走了。」
他说完,揽着元赐娴朝外走去。
元赐娴的确不想再待在里边配合姜璧柔的演出了,连多瞥一下都觉得眼睛疼。但陆时卿这话却也不在理,好像把她生生圈进了他陆家似的。
她姓元好不好。
她垂眼看了看揽在她肩头的手,以及裹在她身上的绀青色鹤氅,记起昨日的气恼事,扬着下巴道:「谁允许你带我走了?」
「谁不允许了?」陆时卿看了眼毫无硝烟,不见敌情的后方,反问道。
元赐娴顺他目光回头一瞧,恶狠狠道:「等我阿兄忙完,你就笑不出来了。」她说话间已被陆时卿揽着步出了西院,奇怪问,「这是要去哪?」
「给你重新安排住处。」他答,「姜氏躺过的屋子要好好清扫,床褥得拿去烧,门槛也要重新修。」
元赐娴听着觉得解气,一时也就忘了与他作对,切齿道:「还有面盆得砸烂了,手巾必须扯碎,茶盏要拿去回炉重造。」
陆时卿垂眼看了看她气恼的表情,暗暗记下了,然后道:「你若早说是因为她才来投奔我的,今日我也不会叫她进府添晦气。」
这见血的事确实晦气,元赐娴闻言有点不好意思,尤其觉得愧对真心待她的宣氏,想了想道:「我回头就去给老夫人赔不是,再请人到府上作法超度……」她说到这里叹口气,「可怜了我未出世的侄儿。」
虽说孩子左右都保不住,她这做姑姑的还是有点难受。
陆时卿看她闷闷不乐的样子,问:「怎么,你很喜欢小孩?」
元赐娴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喜欢别人家的小孩。」
他一噎,挑眉道:「这是什么道理?」
「你瞧瞧我阿嫂,生孩子也太痛苦了,我玩别人家的小孩就行。」
敢情这事还给她落了阴影。
陆时卿更烦姜璧柔了,正斟酌语句,准备告诉她生孩子是一件多么神圣的事,却突然听她问:「你跟姜寺卿熟吗?他厉不厉害?」
她问的是姜璧柔的二叔姜岷,朝中的大理寺卿。
「马马虎虎。」陆时卿一词答两问,又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元赐娴自然不打算将梦境内容告诉他,只道:「当然是因为我‘欺负’了阿嫂,怕被姜寺卿报复了。怎么样,这号人物你惹不惹得起?人家的品阶比你高呢。」
陆时卿嗤笑一声:「长安城里还有我惹不起的人?」
他这倨傲的态度,说好听点叫自信,说难听点叫嘚瑟。
但元赐娴突然发现,他嘚瑟起来的模样特别迷人。这么嘚瑟,才有资格做她的靠山嘛。
她搓搓手道:「那我就放心了。」
陆时卿却觑她一眼:「你放心什么?我只说惹得起,也没说要替你惹。」
她一恼:「怎么是替我惹?大周上下谁不晓得咱俩的关系,他若欺负了我,就是不把你放在眼里,就是太岁头上动土,这种事你也能忍?」
陆时卿点点头:「忍一时风平浪静吧。」
元赐娴气得搡开了他的手,停步道:「那忍字头上还一把刀呢,你不心痛的啊?」
她肩上的披氅原就是松松垮垮搭着,眼下动作一大便滑下一截,陆时卿叹口气道:「我考虑下。」然后绕到她身前,慢条斯理地帮她把系带系妥帖了,朝前努努下巴,「到了。」
元赐娴暗暗腹诽他几句,抬起头来,瞅着跟前的院子道:「这不是圈套吗?」说完,挥挥手示意嘴误,改口道,「我是说,这不是东跨院吗?」
是的,这就是跟陆时卿一墙之隔的东跨院,宣氏口中的「圈套」。
她终于要中了吗?
陆时卿解释道:「这里风水好,免得你再给我生事。」
元赐娴「嗤」他一声:「不用了。阿兄等会儿就会接我回家的,刚好阿嫂的麻烦也解决得差不多了,我就不……」
「不回去。」他打断她。
元赐娴「蛤」了一声,拎高了自己的耳朵,朝着他道:「你再说一遍?」
陆时卿拽着她的胳膊,带她进到院中主屋,吩咐下人搬来暖炉,收拾床褥,与她在桌案旁坐下了才道:「你阿嫂的事还不算解决了。」
元赐娴撇撇嘴。她当然晓得眼下不算彻底解决,哪怕经此一事,阿兄已然看清了姜璧柔的嘴脸,却也不可能在她滑胎体虚的情况下拟出休书来。像他这样的老好人,做不出如此凉薄又不道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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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主请自重 卷二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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