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重心长地说完,她伸手摸着少女的额头。额头凉着,想来烧已退,「可怜的儿啊,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你这一病,没把娘给吓死。」
少女闻得浓浓的脂粉香,不着痕迹地避开,金娘就冷了脸,「怎么?生了一场病,还与娘生分了?你可别忘了,是谁把你养大,好吃好喝地供着?远的不说,就刚才大夫开的那帖药,就花了四钱银子。你也不思量思量,是谁一心替你打算,想让你以后吃香喝辣的?你若是能堂堂正正的嫁人,娘不拦你。可你出去问问,谁会娶你为妻?郑家哥儿不行,别人更不愿意。」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哪里像一个当娘的和女儿说的话?她的眸子里全是暗色,若是从前,谁敢在她面前大呼小叫,只怕早就拖出去斩了。
她心里疑团渐大,默不吭声。
金娘以为她听进去了,换上柔和的口吻,「你好好养身子,娘出去了。」
眼前事情诡异,自己不是自己,所处之地亦十分陌生。她想要起身,却觉得浑身无力,只得软绵绵地靠倒在床头。
绿衣不赞同地看她一眼,慢慢除掉外裳,懒懒地躺在对面那张床上,用锦被盖着身子,「碧姜姐姐,你呀就是想不开。世上最愚蠢的事情,就是相信男人的话。他们哪,爱你的颜色时,自然是千依百顺,觉得你千好万好。一旦你容颜不再,还不是弃如敝履。听娘的话有什么不好,娘哪会害我们。便是没有去处,最后也还有揽月阁可以依靠。」
听到揽月阁三个字,少女的眼里划过一道异光,很快消失。
怪不得总觉得娘不像娘,女儿不像女儿的。
原来如此。
说起揽月阁,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底下的那些个将士们,为了激励士气,每每谈论起有朝一日得胜还朝,一定要去揽月阁里走一回。若是她所料不差,自己必是在落花巷里。落花巷是依附揽月阁而生,京中但凡是叫得上名头人家,哪个府上没有一两个落花巷里出去的女子。
她可是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会成为落花巷里的姑娘。
「碧姜姐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我劝你还是死心吧。像娘这样善心的不多,你我自小还能像个寻常人家的姑娘一样,认她为母。你看看巷头的几家姑娘,天天奴啊奴的,连自称为我都不行。咱们凭自己的本事,是出不了落花巷的。虎爷日日守在巷口,若不然巷子里的人家哪能有安生日子。」
绿衣说完,美目闭是,舒服地喟叹一声,「你病了两日,可把我累坏了。等将来入了贵人们的眼,我得好好享享福。」
少女则一言不发,睁眼看着屋顶的瓦片。
碧姜,她现在叫碧姜。
入了贱籍,便是奴。
奴是何物?那是可以任由主家随意送人或是发卖的玩意儿。落花巷里盛产瘦马,多年来长盛不衰,一定是有什么势力在暗中护着。
绿衣口中的虎爷,怕就是守护的人。一面守护,一面监视。
半晌,没有听到她说话。绿衣又睁开眼,见她在愣神。脸上换了另一种表情,娇艳动人,「碧姜姐姐,你就是心思重。娘有句话说得没错,我们天生就是来享福的。你猜,娘会把我们送到哪个大户人家?」
「不知道。」她艰难地出声,贱籍女子真悲哀,一个送字,道尽屈辱。
声音一出口,她十分的不习惯。从前的自己,什么时候说起话来都是铿锵有力,字字千钧。但现在的声音软绵绵,娇滴滴的,听得令人心里发痒,毫无威信可言。
「依我看啊,不会差的。前头的红绸姐姐进了金家,金家可是皇商,银子花都花不完。以我们的姿色,不会比她差。娘是个有本事的,知道奇货可居,定会送我们进高门大户。」
金家,她是知道的,说是皇商,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介商贾而已。从前的自己,岂是金家那样的商户人家能见的。
绿衣翘着玉指,细细地看着自己的玉手,十指纤长,指甲染着凤仙花汁,红艳艳的,煞是好看。
碧姜眉头微皱,侧过头。
绿衣柳眉轻轻地挑一下,清纯的脸立马生动起来,透着无限风情,桃粉的小口轻启,「我可是听说,京中有户大官放了口风,要在落花巷里选几位姑娘。以你我二人的姿色,必会中选。到时候我们吃着山珍海味,穿着华服美缎,日日与郎君相伴。吟诗作曲,赏花弄月,定会羡煞旁人。」
碧姜的眉头皱得更深,美目深沉。绿衣陷入自己的绮梦中,从枕头下摸出一面棱花小镜,顾影自怜,眼眸带着向往。
此时正值春意困人,她照了一会,掩嘴打了一个哈欠,放下镜子,庸懒地闭目小憩。
碧姜无法入睡,满腹的心思。不知今夕是何夕,不知裕西关的战事如何?自己死后,朝中会派谁去主战抗敌?所有的一切,都无从得知。唯一能肯定的是,她现在京中,且京中繁华依旧。
她照着绿衣的样子往枕下一摸,也摸出一面小镜。垂眸看去,镜子里现出一张仙姿玉色的脸。与绿衣的清纯惑人不同。镜中的这张脸,更加姝丽,眼尾轻轻地往上挑着,媚色天成,柳夭艳影,端得是个尤物。偏又生得一张不及巴掌大的芙蓉小脸,身量幼弱,真配得上瘦马二字。
镜子里楚楚可怜的人儿令她无所适从,这长相与从前的自己天差地别。难道她今后就要顶着这样的身份活下去吗?
不,当然不可以。她堂堂的大长公主,领万军,号众将,何等铮铮。纵使皮囊不再,然风骨犹存。
眼下这副身子,实在是瘦弱不堪,怕是能出去,都走不了多少路。就算侥幸出了落花巷,这样一副娇软无力的身子,艳如桃花的长相,身边无人相护,只怕早就被人盯上。或是强占为妾,或是卖入柳巷,总归是没了出头之日。
她不可能去告诉别人,自己是护国大长公主。借尸还魂的事情,除了话本子外,谁会当真?皇家之人最忌神鬼之说,更不可能相信。
而且,长在皇家,从幼年记事起,她就知道,所有的人都是不能完全信任的,包括骨肉血亲。
那么,只能想其它的法子。她不由得头疼起来,自小到大,她最不屑与人玩心眼,每每能用武力解决的事情,决不绕来绕去迂回处理。
谁不知她手段雷霆,杀伐果决。
屋子里静谧如水,两位女子花容玉貌。俱都是罕见的美人,衬得简陋的屋子都像是镀了一层金水,金碧辉煌,如仙宫一般。
「天子玉藻,十有二旒,前后邃延,龙卷以祭。玄端而朝日于东门之外,听朔于南门之外,闰月则阖门左扉,立于其中……」
一道男子读书的声音响起,像是从隔壁传来的。碧姜暗思着,难不成落花巷里还住着读书人?倒真是够奇怪的,她所知道的落花巷,以花娘瘦马为名,什么时候还有苦读的书生?
她心里疑惑着,身姿一动未动。
绿衣呢哝一声,慢慢睁眼,美目流转地看着碧姜。
碧姜被她看得心里一动,莫非原主与隔壁的书生相识?是了,之前那妇人不是提到什么郑公子,想必就是这位。
「哎,可怜郑公子一片痴心。碧姜姐姐,你们最终无缘,你何不去与他说个明白,也好过他天天翘首以盼,茶饭不思。」
绿衣的声音婉转悠长,悲风秋月,带着无恨怜惜。
眼下囿于困境,碧姜没想到原身还有一身的桃色官司。不知这位郑公子是哪样人品,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一名瘦马?就算是他中意,只怕是他的家人也不会同意他娶瘦马为妻。
若只想将她当一个玩意儿,那就是个好色之徒。
那男子的读书人还在继续,听着有几分担心焦急,声音不知不觉地越来越大。
绿衣幽怨地望着她,她心思转着,若想了解当下京中的情形,不能问绿衣。一个豢养的瘦马,能知晓什么天下事。那郑姓公子是读书人,应该知道一些。
如此想着,她尽力起身,身子还软着,实在是没什么力气,却还能下地。她试着慢慢走动,强撑着出了屋子。
声音是从后院传来的,她绕过屋子去后院。墙那边的人听到动静,垫着凳子爬上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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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妻令如山 上 V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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