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开始】
石榴裙下英雄冢,九霄云上揽月阁。
揽月阁是京中最大的花楼,座落在京中明镜湖畔。每当华灯初上,烛火映在湖水中荡漾,正是楼里的姑娘们梳妆打扮,娇声笑语喜迎恩客的时候。
无论是长相身段,抑或是才情,揽月阁的姑娘们都是首屈一指的。每年从各地慕名而来的恩客数不胜数,才子佳人的故事常有传出,版本不一,凄美中带着香艳,广为流传。
楼里的规矩与其它地方不一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年老的花娘能自赎自身。有的洗净铅华从此隐在别人的后院,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做起其它的营生。
花娘们的营生,自是与本身相关。她们赎身后,大多居住在揽月阁后面的落花巷里,彼此照应。
落花巷很长,有近百户人家,大部分都是年老的花娘。这里与京中其它的巷子并无不同,户户都紧闭着大门。
花娘们都爱养女儿,花几两银子买来一些穷苦人家的女童,养大成人。姿色好些的卖与富贵人家,或是送进揽月阁,都是极为来钱的。姿色差些的,也能卖给来往的富商,捞得一笔银钱。
她们以此为生,养女防老。
此时落花巷里,草木春深。
巷子上空飘着香气,有花香,脂粉香,还有饭菜香。家家户户都到了饭点,各自围着桌子用起饭来。
倒数第二家的屋子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老大夫替床上的少女把过脉,轻轻地摇头,「这位姑娘底子太弱,身子太过单薄,高热不退,怕是有些不好。」
「大夫,你可得要好好替她治啊。不拘什么药,你只管开来,我不怕费银子。」说话的是一位中年美妇,头上插着金钗,描眉画眼的,抹着厚厚的脂粉。她身上衣服的面料不差,衣裙的样式瞧着却不太像良家妇。
「金娘,可不是老夫不肯开药,而是这姑娘怕是已灌不进去药了。」
金娘看着床上的少女,狠了狠心,「你尽管开吧,灌药的事情我们自己想法子。」
老大夫无奈地摇头,开了药。
金娘送走大夫,急急地去买药,再火速地煎好,命屋子里的另一位绿衣少女托着床上姑娘的头。她则捏着姑娘的嘴,使命地把药灌下去。
高热中的少女已人事不知,药进去的少,流得多。如此来回灌了几碗,好歹灌了一些进去。
「娘,这样行吗?」绿衣女子问道。
「死马当成活马医,不行也得行。」金娘跺着脚,一脸的心疼。
不知情的人还道她是心疼床上的少女,实则她是心疼银子。养女换钱,好不容易养大了,正要换个好价钱。要是人没了,那岂不是人财两空,她白忙活十几年。
想想都冤得慌。
约是过了两个时辰,期间,金娘一直守在少女的床边,眼珠子都没有挪一下。生怕一个眨眼,快要到手的银子就飞了。
突然,床上的少女发出微弱的咳嗽声,像是要醒过来。金娘面色一喜,心里念着感谢菩萨,她的银子总算保住了。
绿衣少女急切地唤着,「碧姜姐姐,你可是醒了?」
床上的少女头疼欲裂,皱着眉,她慢慢地半睁着眼,被这声姐姐唤得心一惊。莫非自己没死,落到燕赤人的手中?
待看到床上的纱帐,她眼一沉。心里一个咯噔,快速地打量着屋子。春风从屋顶的瓦隙中钻进来,带来一股花香,沁人心脾。窗棂上的朱色纱帘被风吹得飘起,纱帘不知是几年前挂的,边缘处脱丝起卷,有几条长长的丝线在风中飞舞。
她的床前,坐着一位妇人,旁边站着一位绿衣少女,这两人她都不认识。
对面有张床铺,简陋的通铺样式,木架暗黄,无雕花,无镂图。床上挂着绿色的纱帐,而她自己这边,则是粉色的。
如此简陋的一间屋子,看着像是市井人家,却又隐透出一些不同。比方说屋内的几个大衣橱,还有两个梳妆台,以及满屋的香气。
再还有屋子里的琴架,与墙上挂着的琵琶。
这是哪里?
「我的儿,你可是醒了,担心死为娘,生怕你就此丢下我,让我可怎么办哪?」金娘一把将她抱住,是真的喜极而泣。
可不是得高兴,人保住了,那白花花的银子也就保住了。
少女的眉头皱得更紧,面上却不露声色,看着绿衣少女。绿衣少女也在看着她,杏仁大眼柳叶眉,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着,配上嫩如凝脂的肌肤,清纯之中透着诱惑。
「碧姜姐姐,你病了三天,昏了三天。绿衣还怕你……你现在饿不饿?」
碧姜?绿衣?
少女垂下眸子,长长的眼睫覆下,像一把张开的羽扇。她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人能唤她一声姐姐,而且她并不叫碧姜。视线之中,是一双完全陌生的手,十指青葱如玉,指甲粉嫩透亮,一看就是平日里精心养护的。
但却不是自己的手。
自己的手,虽然皮肤白晳,却因常年握剑,虎口处都结了一层厚茧。而这双手,太过细幼,像是未长成的少女。
多年的习惯,令她养成了处惊不变的性子。不用细细思量,都能明白事情的不寻常之处。此处没有她习经为常的硝烟气,没有将士们的厮杀声。还有这间屋子,即不像燕赤人的寒山洞,也不像是裕西关一带的民居。
她究竟是在哪里?又变成了谁?
金娘抹了半天的泪,放开了她。她看着名叫绿衣的少女出去,待进来时端着一碗粥。那白瓷碗特别的小,和茶盅差不多大。
她确实感到腹内空虚,靠坐在床头,优雅地喝起来。
虽在边关多年,但她骨子里皇家的礼仪全部都在。看得绿衣心里纳罕,总觉得碧姜姐姐喝粥的模样比从前好看。
到底哪里好看,又说不上来。
动作虽优雅,速度却不慢。金娘只道她饿狠了,也没怀疑。一碗见底,她轻举着碗,金娘一愣,「哎哟,我的儿,你不能再吃了。自小到大,你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多,可别再吃出个什么好歹?」
一小碗的粥都吃不完,从小到大都是当猫养大的吗?
少女没有吭声,绿衣接过她手中的碗,扭着腰肢出了门。方才她还没注意到,现在看到绿衣走路的姿势,一摇三摆,并不像是正常的走姿。柳腰花态,款摆生姿。如此仪态,她只在宫中的乐女身上见过。
还有眼前自称是娘的妇人,头上簪着大红的绢花,脸上的妆色极浓,看五官长相,年轻时候应是一位美人。虽是风韵犹存,却透着媚俗。
「我的儿啊,那起子穷酸哪里养得起你金贵的身子。你呀,莫再想着郑家哥儿。不是娘狠心拆散你们,而是你和他不合适。他将来要考功名,你美娘婶子能同意你跟着他?再者,你是娘锦衣玉食养大的,能和郑家哥儿吃糠咽菜?要为娘说啊,你天生就是来世间享福的,何必自讨苦吃。」
金娘尽力挤着慈祥的笑,两颊挤出深深的沟壑,把原本扑得极厚的粉卡在沟里,形成一道白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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