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赐福小闺秀 上 V第四章

  周贺应声,低头接过了玉枕,打量的同时不禁也皱起了眉头。他是从不信什么鬼神说法的,也就自然不相信后宅流传的那些关于这枕头的传闻。好端端的一块玉枕怎么会开口说话?恐怕是小少爷听岔了,公子要这东西,应当是别有用处。
  身为枕头的溪光在见那人走远了,终是长舒了一口气,悬在胸口的石头也稍沉了下去。紧接着之后她被这叫周贺的如何用井水冲刷,又如何擦拭,俨然全都不在意了。就好像刚才溪光就好像已经经历了一回鬼门关,此刻她很有被人鱼肉的觉悟。
  一顿七荤八素的折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溪光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书房布置的屋子当中了。
  这书房内空空荡荡,再无旁的一人。
  溪光正满心的忧思烦闷,心中悲戚想到了这些日子经历,一时忍不住爆发似得哭了起来。又因着今日所遭受的种种皆是同她不小心出声有关,所以这会她就算是再伤心,也着实再不敢出半点声了。
  然而溪光是只玉枕,即便紧咬着唇努力不发出哭声,可身子却会因轻轻颤抖而跟桌面触碰,发出「咯咯咯咯」的声响。她的眼泪也一并「吧嗒吧嗒」的往下落,在最是伤心难过时,她不经意抬起眼帘——
  桌案正前方的不远处,欣然长立了一人。
  那人一袭宽松绸缎软袍,眉目如画,容颜卓绝,只遥遥一看就已让人觉得清晖遍身。而他四周氤氲水汽不散,冷梅香气不消,显然是从净室内刚沐浴出来的。
  此正是这书房的主人,被世人称为「风月无双」的淮州裴六——裴溯。
  他……几时来的?!
  溪光悚然一惊,忽然发出了「啪嗒」一声。在外人看来,就是桌子上的这只玉枕自己个儿蹦跶了一下。屋中极为安静,这就显得刚才那异响十分明显。
  溪光抬着眼,神色惊恐的盯着自己眼前那个俯视她的那人,确确实实不敢再有丁点动静。方才她真是被吓狠了,没料到有人会忽然出现,要不然也不至于被吓了一跳。
  这可真的是吓了一跳!不过跳的是只玉枕头……就连溪光自己都觉得,这纰漏大了!且不论先前裴溯几时来的、又发现了什么,就单单刚才的一幕,已经足以叛她为妖邪了。
  溪光越想越是觉得自己会下场凄凉。哎,最近她的运气,当真是极差。
  此时任这玉枕内的游魂如何心思繁复九曲,站在她面前的裴溯却是薄唇微抿,神色如常。好似刚才那一匪夷所思的场面,并未入到他的眼中。
  隔了片刻,裴溯稍侧了身,目光凝向窗外。
  这书房的窗户是半敞开着的,溪光心中略怔,也跟着转过了视线。只见外面风起尘扬,翠竹在风中摇曳摆动……溪光不由长舒了口气,心想:说不定裴溯瞧见外头这样大的风,以为刚才自己也是被风给刮得晃动的。
  似乎是验证着了溪光的这猜测,裴溯抬起手去关窗。怎料这时,一阵疾风袭来,将那半扇窗子狠狠拍了回去,发出「哐当哐当」几声响,连带着窗杦都震了几下。
  裴溯这时又将目光回递了过来,溪光一接触到那视线,好似猛的领悟到了什么。甚至没去多斟酌这其中的深意,她就已经十分配合的用力将自己的身子摇摆了一下。
  就如同那扇被风吹得来回摆动一样,桌面上搁得好好的玉枕也自顾自的……左右晃了几下。
  溪光自己并不觉得有丝毫问题,甚至觉得她刚才的行径很合理。而此刻再迎着裴溯的目光,她也就没了之前的心虚和胆怯。溪光真自以为是寻了一个十分合理的正当理由,掩饰得完完美美,心里头止不住的雀跃。
  只是……敞开的半扇窗被吹得摆动作响不足为奇,哪有外头的风能将屋中玉枕也吹得晃动的道理?玉枕这般沉,真要能吹动了,料想也该是一场妖风了。可若不是妖风,那作妖的肯定就是玉枕了。
  裴溯眸色翻深,转过身居高而下正对着那块通体碧绿的玉枕,轻喟:「自作聪明。」
  「……?!」溪光瞪大了双眼,先是不解他为何说了这样的话,几息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她刚才明明是欲盖弥彰的暴露了自己!这人……好奸诈,居然在骗自己!
  一时间,溪光欲哭无泪,又气又恼。说到底还是自己的一再不当心,才会有如今的可怜下场。虽然事已至此,她只能期待裴溯刚才这话不过是在诈她,他其实并未看清楚,只消她接下去乖乖做只枕头,就能将此事给糊弄过去了。
  十分不巧的是,这天底下最不好糊弄的人——大概就是这位裴家的六公子裴溯了。虽然这事在旁人看来有些匪夷所思,可却是他亲眼所见,无半分虚假——桌案上搁着的这只玉枕的确「古怪」。
  裴溯小时曾在祠堂见过这块供奉的玉枕,仍记得当初此玉枕通身翠绿莹润,并无半点瑕疵。此刻,他目光所及的玉枕一角却有了磕损,那处玉石裂出的纹路里甚至沁着血丝。
  这事则要说回到前两日,裴家孙少爷裴棕误闯入祠堂,无意间摔碎了供奉在案台上的玉枕。裴溯先前在京外办事,今日回府才听了前因后果,此刻见到玉枕的磕损,料定了这必然就是那日所造成的了。
  可这血纹……裴溯用指尖轻轻磨刮而过。这玉枕上头的血线颜色鲜红,看样子并不是先前那暗红的狗血所沁透进去的。
  玉枕破损之处正是溪光的额头,那日她在同许思娇起争执时听见的玉碎声就是玉枕摔在地上的声音。这伤疼也是极为疼的,然而此刻叫裴溯的指腹轻轻摩挲,她却只觉得恐惧。
  「看来,棕哥儿的哭闹还真不是无缘无故了——」
  裴溯再次低声出口,这声音从容不迫,叫人以为他此刻不过是在闲聊。本来应当是这世上最离奇的事儿,可到了他这这却好像稀松平常得很。
  古往今来,但凡这种场面都该是溪光占据优势上风的,最不济也该将人吓得嗷嗷叫才是。可现在,反而是她被人吓破了胆子,甚至还有些没出息的瑟瑟发抖。
  没错,此时桌子上的这只玉枕的确是在「瑟瑟发抖」!
  裴溯自然也觉察到了,深邃眼眸里透出的目光掠过桌面上的那一小滩水迹,稍作停息之后也移到玉枕身上。而玉枕上,正有两行湿漉漉的水迹。
  溪光悔得肠子都要青了,这是……她刚才哭的眼泪!此刻听这人那么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溪光就有些憋不住了。她哪里辨得清这笑中到底掺杂了什么意味,总之他笑就是他的不对,这就是一下子触及了她反骨,叫她又羞又愤了起来。
  溪光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很没出息,此刻深以为耻!反正都已经到了这地步,她索性咬着牙把心一横,骄声骄气道:「爪子!拿开!不然本大仙不叫你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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