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赐福小闺秀 上 V第三章

  就在这几日,裴家的小少爷裴棕几次亲耳听见被他从祠堂里带回的玉枕呜呜咽咽的哭。裴棕不过七八岁的孩童年纪,半夜听见这种动静自然被吓得不轻,因此就发了烧说起了糊话,念叨的全是枕头出声之类的话。
  这世间哪有什么是能开口说话的玉枕?除非是年份久了成精了的物件。
  这婆子正是受了差使来除邪去祟的,特地取了新鲜的黑狗血来办。而溪光被这黑狗血淋在身上的滋味实在难受,含在眼眶中的泪珠没忍住就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那东西在哪!」忽然插入了一道愠怒的女声,声音由远而近。婆子赶紧转过身,见了来人又是意外又是惊讶:「大、大少奶奶……」明明这会子是应当留在淮州裴府的人,忽然出现在了京城老宅,怎么能不叫人惊奇。
  溪光寄居的这方玉枕曾被放置在裴家祖祠许多年,她倒是将这家里的人物认识了个七七八八。这位大少奶奶,恐怕就是十年前嫁入门的大郎媳妇余致,今年约莫二十七八的岁数。早些年溪光在祠堂的贡台上曾远远的看过一眼,记忆里她是个极为温婉的性子。
  可是这会,余氏径直越过了那婆子,一双微肿通红的眼直接锁住了庭中石凳上那块血红黏腻的玉枕头上。
  溪光触及那探来的目光,不觉后背发凉,眼前这妇人煞气逼人,一副恨毒了的模样,哪还寻得见当初的半点温婉。她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念头……
  只见余氏几步上前,丝毫不迟疑的将玉枕举了起来。由始至此,她都没有说一个字,可是神情决绝,显然早已是下定了决心必要如此做了。
  「……」溪光才有不好的念头就当即应验了,想着这要是被摔下去肯定是要被摔个稀巴烂了。偏偏她现在靠自己逃脱不得,若是再发出什么声响来只怕更是要被认定成妖邪。
  这样的状况……竟是同她刚才所做的梦一般了,都是身不由己的无力。
  这时候,先前那婆子却是拼死一般的挡在了前头,双手张开作势要接,满脸惊恐的呼道:「摔不得!摔不得!大少奶奶,这是宫里头赐下来的东西呀!」
  她虽然只是个下人,却也知道今日这东西万一碎了伤了,后面自己个儿也要跟着遭罪。「大少奶娘三思!」
  「摔不得?」余氏声音凄厉,「这东西不干净害苦了我的棕哥儿,怎么摔不得?我今日必须要毁了它!」玉枕被她举过了头顶,上头浓稠的狗血湿哒哒的往下滴,落在她的额头,顺着脸颊延绵而下。如此这般让余氏整个人更加狰狞可怖。她心火如炽,顺势一脚踢在了前头拦着他的婆子身上,将那婆子踢得滚去了一旁。
  余氏怎么会不知这东西的来历,正是因为知晓,才更清楚老夫人不会将之毁掉。只是她如今夫君亡故唯有棕哥儿这么一个命根子,根本管不及旁的什么了,心一横就这东西狠狠往下砸去。
  溪光瞧见自己被松开,急急的往地上坠下,心也跟着落下了深渊一般,吓得紧闭上了眼要惊声尖叫。
  可是,正当她吓得几乎惊呼出口之时,不知什么东西骤然搁在了她唇边上。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溪光也不及细想,下意识的开口死死咬住了那温热的东西。
  「……」
  一息之间,周围的声音都似停歇了下来。
  溪光没察觉丝毫疼痛,深吸了几口气后才敢小心翼翼的睁开眼。只见刚才一心要毁了自己的余氏不知怎的晕了,正紧闭着双眼被个丫鬟给扶着无力的身子。
  紧接着,她又听响起了一道微沉的男声:「先将人送回屋去。」
  这声音字字清冽,犹如珠落玉盘,沁入耳中叫人心驰神荡,且就在溪光顶上传来。她不由缓缓抬了眼去看。
  只见那人一袭月白鹤纹长袍,容貌如画,明明此刻姿态闲雅,却叫人觉得透了几分疏离淡然。分明离她这样近,近到她若是有手只稍伸出就能触及,可却又好遥远,远得如同隔了天地。
  他是……谁?
  溪光看得有些走神——
  忽然,这人垂下了眼眸,目光不偏不倚的对上了溪光。那双眼漆黑深邃,宛若如刀锋一般能刺探入她的心底深处。溪光不由一颤,有种被人看穿了的心虚。只是,她如今是只玉枕,刚才也没发出声响,理当不会叫人看穿了才是……
  正当溪光忐忑不安时,她手中所咬着的东西倏的抽了出去。「……!」她有点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方才叫她咬着的,竟是这人的——手。
  而裴溯,正低头看着指腹上沁出的一点殷红血珠,眉宇微拧。
  糟糕!就好像是被人抓住了把柄,溪光浑身上下都生起一股凉意,连连后怕了起来。她此刻说不出的紧张,屏息凝神不敢有半丝动静。
  实际上,溪光也不知究竟怎么回事,在附魂人身之前,她的说话动作皆是不会叫人察觉的。可等到她前两日再次魂归玉枕,这一切就都变了。只消她开口,所说之话必能叫人听见。要不然前几日,她也不会因为哭了几次就吓病了裴家的小少爷。
  今日遇到这些情形,溪光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没惊出声,可却万万没想到事更坏了——她居然咬了人,还咬出了血。
  能咬人的玉枕,不是有妖才怪了!
  而世人对付成了精怪的物件,又是什么个手段?溪光越想越是后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明明托着她的那只手温热,她却觉得似是钳制了她的命门一样。
  溪光一动都不敢动,她一面下意识紧张的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一面还与裴溯直直的对视。
  「公子。」跟在裴溯身边的青年伸出了手,欲要接过那块带血的玉枕。周贺自小跟在这位裴六公子的身边,知道他素来爱洁。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裴溯并没有任何反应。
  甚至,裴溯连眼都没有抬起分毫,他只是将用自己的指尖拂着玉枕,动作轻缓。
  溪光很有些不解,这人怎么这么奇怪?为什么此刻他会用指腹摩挲自己,仿佛……他已经知道手中的是活物。这般行为是安抚,也像是震慑。想到这,她顿时生出了愈加强烈强烈的不安。
  周贺迟疑着又唤了一声:「公子?」
  裴溯沉吟不语,片刻之后才淡淡吩咐了道:「冲洗干净后,立即送我书房。」说完递去了东西,他便径自先行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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