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铁石心肠,也要愁肠百转,心动心伤。
如若从未遇见,是否能不再以泪洗面。
她深呼吸,全心全意靠在他身边。时不时提点,指引他走向三层边缘。
二人走上小半日,终于走到一间狭长形的屋子,屋内昏暗,只有四角各一盏侍女像长明灯,高挂一幅玄宗农耕图,两侧石壁中央分布十二生肖头像,最末一位龙首,缺了一双眼珠子,显得阴森可怖。
陆晋弯下腰仔细去看,缺口处还有许多复杂雕纹,一内凹,一外凸,显得格外诡异。
他还招手唤云意来瞧,「你看这龙眼睛,好像生生让人抠走了,光留下两只洞,这是有什么寓意?你祖宗要挖了盗墓人的眼珠子练功?」
云意倚在龙首边,问他,「练什么功?」
「还阳功。」
又开始胡说八道。
他绕着屋子走上一圈,最终宣布,「得了,又是死路,看样子还得往回走。」
云意依旧靠着龙首,同他说:「累了,歇一会再走。」
陆晋点点头,席地而坐。
空气中飘散着血的腥甜,自云意这方望过去,他脏污的长袍上沾着大片大片的血迹,向内,还不知如何惨烈可怕的伤。她不敢,也不愿去看。只能透过薄薄一层鹅黄暖光,细细看他俊朗无双的脸孔。企图在这一刻,将这些几近完美的轮廓刻进脑中,藏进心底。
「二爷,我有话要说……」
陆晋抬头,望向她,粲然一笑,「都到这个时候,你想说什么都成。」
笑不出来,面无表情,她只能清了清嗓子,将心中思量许久的话语,柔声诉与他听,「工部尚书刘明德,玉庆三年进士,为人清廉正直,却过于迂腐,其下又有工部侍郎曹平让,擅工事,有大才,却贪于女色,难堪大任,这两人,你今后仍将其留任,工部尚书另选亲信,令他二人共事,互为监督,各展所长。可在河工、官道、宫城各处大有建树。再有吏部侍郎赵德渝,郎中荀有珍,此二人贪腐,若投诚,必杀之。」
陆晋望住她,不明所以。「你这……说的都是什么?」
云意道:「自然都是好话,你只管听,我随口说而已。」顿了顿,整理思绪,继续说,「兵部沉疴难返,此中所有人都不可用。另有定远侯长子孙达,曾率三千人大胜女真于北交河,年纪尚轻,他日或可当大用。户部只有一个平织周可用,改革税收,补全‘一鞭法’,为后世谋福祉。定朝之后,需重用礼部之臣,与四方交好。此番国破,在于兵弱人散,吏治不清,更在于孤军奋战,未有外援。再有一人,玉庆九年告老还乡的于阁老,天下之才三分,他占其二。」
陆晋怅然,「我与你共赴生死,绝不会丢下你一人在此。」
她抚着胸口,长长舒上一口气,平缓过后才说:「你的身份、血统,始终是大忌,任何时候随意捏出证据来,处处都是致命伤。你听着,待你入京,务必秘密拿下冯宝,把我常带的碧玺钏子给他,逼他交出传国玉玺。冯宝看着我长大,与我情分非同一般,他见了碧玺,又思量前程,自然倾力相帮。待时机成熟,你只需造一个祥瑞献世,拿了玉玺你就是天命所归。真天子,任他们说什么也没作用。」
「你究竟想做什么?」
她莞尔笑,卸下包袱,远比先前轻松,「你信不信,我还会看相算命。」
陆晋皱眉,「那你说,咱们这回能不能出去?」
云意摇头,故作神秘,「是耶非耶,天命已定,又如何有你我置喙之地。只不过我看得见你眉心有字,你猜是什么?」
他挑眉道:「总归不是‘王八’两个字。」
「天命所归——」
「你又来抢道士的活计。」
云意笑得无奈,「只求他日战场相见,二爷大发慈悲,给顾家留一条血脉,北上高丽也好,送往南洋也罢,天高海阔,山长水远,再不踏足中原故土。」
「你越说爷听得越糊涂。」
她将身子稍稍前倾,伸出食指来轻轻点一点他鼻尖,笑容似雨后初初绽放的莲,带着未来得及消散的露水,与新生的一抹娇羞。
含着笑,又是嗔,又是娇,「傻子……」
他就像被施了定身咒,除了呆呆看着,别无他法。
「瞧瞧你这呆样,傻登登的。」她抬手向后一指,指向玄宗农耕图,「要不你去给我皇爷爷磕个头,说不定就能找到出路。」
「你真当爷傻呀!」
云意眼珠一转,狡黠道:「你要娶我,还不得给我祖父磕头下聘呀?」
陆晋皱着眉发愁,「真要磕?」
她点头,「要娶就得磕,不娶了就拉倒。」
他蹭一下站起来,说起话来恶狠狠像在下战书,「磕就磕!」大跨步走上前,跪倒在大胖子种田图跟前。
云意背过身,趁机将路上拆散的吉祥如意簪,两颗硕大宝石镶进龙首,他咚咚咚磕头,她便将龙首转向东南方位,随即身后死路大开,留出一道极其狭窄的小径。
陆晋立时小跑上前,将她护在身后,纳闷说:「磕头真有用?还是顾云意,你搞的鬼?」
「是你孝感动天。」
「爷孝什么孝!」还要反驳,被云意捂住嘴,故作神秘的地说:「你嚷嚷什么?万一闹出大动静惊着了我祖宗爷爷该如何是好?」
那认真神情,真将陆晋唬住,只管看着她,不说话。
她指了指狭窄小径说:「这道太小,转个身就跑不动,我俩一块过去恐怕不成。」
陆晋点头同意,「你在这等着,爷去探个路就回。」
云意颔首,临走仍叮嘱他,「千万当心。」
他摆摆手,稍稍弯腰走入小径。
云意便站在石门边,静静看他走远,听见他一面走一面抱怨,「哪来的这么多灰?吃土都吃饱了。」
等到距离足够一扇门合拢,足够道一场生死决别,她才柔声唤,「二爷……」
他回头,英武非常的脸上带着脏污,也还留着假胡子沾过的红痕。他远远望见她温柔似水的笑,突然间莫名惊心。
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必开口,眼泪落下来成了最后的祭奠,甚至没有分毫犹豫,她再次将龙首推回原位,机关启动,石门缓缓下坠。
他始终记得她的声音,柔媚中带着无人可敌的坚韧,她语速极快,最后一次叮咛他,「石门关闭,顶上的泥土逐一塌陷,陆晋,你只有一炷香时间,跑出去,向上爬,到顶就是出口。」
不,不,不要……
他甚至没能喊出口,也顾不上生与死,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她还在门内,他必须回去,必须同她作伴。
于是把腿就跑,流着血的伤口溃烂撕裂也不要紧,他只求能老天爷能多给一次机会,让他回过头陪在她身边。
不,求你,别这么残忍……
她流着泪说:「愿你他日成帝王霸业名垂千古,不负你一身旷世之才,而我随前朝皇室一并葬身于此帝陵之中,亦不算辜负顾氏祖先。」
最后一个音落定,石门也轰然到底,隔开一对有情人。
他在石门外捶打哭喊,「你开门!顾云意!你他妈给老子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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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太娇纵 中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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