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太娇纵 中 第十五章

  他快乐、欣然、兴奋,又开始害怕、恐惧、畏缩。
  他不能失去她,至少在这一天,这一刻,绝不能放手。
  而她眼中一样闪烁泪光,她看见他辉煌壮丽的未来,也曾目睹这条路的血荆棘坎坷,没有退路,不成功便成仁。
  她张了张嘴,未能发出声。
  也许我该杀了你……
  「跟我走——」他扶着她的腰说道,带着从未有过的郑重。
  「能去哪儿?」
  他看着她,令她乌黑晶莹的瞳仁中都是他坚定异常的脸,「杀,杀回京城,夺回属于你的一切!」
  云意莞尔浅笑,伸手拂开他额上乱发,指尖滑过他饱满的额,高挺的鼻,最终停留在微微凸起的唇珠上,稍稍向下压,抵在他双唇中央,「我原先心心念念的,如今已经不想要了。」
  「那你想要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好像也一样疯了,昏了头了。」
  陆晋咧嘴笑,「那正好,跟着爷一道胡天海地疯一回。」
  她紧咬下唇,含着泪,未能言语。
  天高海阔又如何,她与他之间横一道深沟,她不愿放下尊严随他去,他不肯放弃宝藏豁然抽身。
  总归是死结,她宁愿就此困死在墓中,再不必入世,面对现实。
  接下来的时间绵长蔓延,陆晋在她偶然提起的「指点」下,始终在二层绕圈子,走上一天一夜,最终又回到《饮马图》下,云意疲累至极,靠着墙根倒头就睡。朦胧中陆晋又出去走上一遭,她醒时陪着他将二层机关都试过,想来应当无事,而通向三层的道路,他这样一个粗心大男人,她估摸着也难发觉。
  实在是饿极了,又困得难受,再顾不上许多。
  昏昏沉沉不知睡过去多久,睁开眼,陆晋正背对她站在窄巷入口处。落下石门的机关就在她手边,将他隔开,他此生或再无法离开西陵地宫。
  他死后,西北无人,贺兰家拥立三哥或能逼迫南京称臣,再联合南京对阵西北,掘开宝藏,扩充军队,并非没有胜算。
  杀了他,换一个江山永固,划不划得来?
  她的手抚上铜环,久久未动,叹一声,最终颓然落下。
  江山倾覆,历史重演,又怎是一人之力能力王狂澜?国破是必然,战乱是必然,陆晋是必然,就连她也是必然。
  上下千年,历史长河浩瀚无垠,当下重于泰山不能释怀的,翻过这一篇,也成轻飘飘羽毛落地。
  她扶着石墙,缓缓站起身来,远远唤他,「二爷……」
  他回头,眉眼英俊,神采斐然。
  将近两日未能进食,她显得十分虚弱,扶住他伸出的手,淡笑道:「我陪二爷四处逛逛,女人心细,说不定就能找到出路。」
  陆晋皱眉,「再往下恐怕更难逃生。」
  云意道:「反其道而行之,或能柳暗花明。」
  经她提点,二人顺利下到三层。
  这一层相对集中,没了先前令人精疲力竭的漫长巷道。但穹顶高阔,由四大天王塑像撑住四角。
  云意饿得发晕,无力前行,便在中心平地处躺下。虽说三层留一线生机,但依然叮嘱陆晋不要走远,她害怕他不能回头。
  昏睡中被一阵肉香勾醒,睁开眼便望见他,笑得一脸灿烂,开她玩笑,「真真是个狗鼻子,闻着好吃的就睁眼。」
  可是深埋地下的宫城,哪来的烧肉香?
  她脑中一阵阵眩晕,嗡嗡似有蚊蚋绕着脑门飞,眼睛也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她触到他鬓角的汗,以及他微凉的指尖。听他耐着性子骗她说:「吃吧吃吧,刚逮的大耗子,肚子上最大一块肉都给你了。赶紧的,吃饱了好赶路。」
  「地宫里没有任何可食之物,哪来的无头老鼠会窜到此处等死?」她怔怔地望着他,脑中空白,已无法去想过去未来,恩怨情仇,他带给她的震撼,足以撬动她脑中坚不可摧的城池。
  陆晋笑笑说:「正巧与上一只傻头傻脑的,跟你一样。」
  「我不傻……」袭上身来千百种委屈,但最该委屈的人根本不是她。
  「又哭?放心,乌龟王二蛋都还在。」他无奈叹息,「扯几句玩笑话你也当真,看来这是饿着了,脾气也坏。」
  她瘪瘪嘴,浓重的鼻音里都是哭腔,「我不傻,你才傻……」
  「行行行,爷就是天字第一号大傻子。」他爽快承认,将一块巴掌大的熟肉递到她身前,压低了嗓音轻声诱哄,字句之间承载着前所未见的温柔,「傻姑娘,快吃吧,省得饿晕了又拖后腿。」
  那块救命的东西,她根本握不住。指尖在颤,身体在颤,一颗心被人攥在手里,揉碎了又抻平,苦涩与酸胀漫延于心,悄然化成了咸涩的泪,自眼眶落下,一颗接一颗坠在他手背,润泽他几近干涸的胸膛。
  男人的指腹粗糙,抚过她眼角,带来少许不能言语的疼。
  「别哭了……爷是男人,这点事儿算什么?男人就不该让女人受苦,要不爷可就真成窝囊废了。」
  她极力控制,害怕自己会突然间失控,大声嚎哭。她的呜咽声始终压抑而沉重,点头说:「好,先放着,等我真饿极了……饿极了再说……」
  他半跪在她身前,伸手摸一摸她散乱的发髻,瞧见她头上熟悉的簪子,玩笑说:「你这玩意儿多久没换过?等出去了,爷给你打一套赤金的,亮闪闪吓唬人!」三句话就露馅儿,永远离不开土财主的一贯禀性。
  「你过来些……」她的声音轻得像夏夜的风,暖暖熏人醉。
  他便贴过来,乖得像只讨赏的大狼狗。
  她伸出手来环住他后颈,再仰脖送上双唇,四瓣唇贴在一处,她的柔软他的干涩,他僵立当场不能动弹,脑中回想起某年某月某一日行军之夜的篝火旁,一群粗糙莽夫围在一处吹牛,那个满脸胡渣的老兵说,世上最好的姑娘,身子就跟蜜一样甜。
  他当时不信,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腥不臭的。
  直到遇上她,整个世界都颠个个儿。就像是老天爷存心戏弄,成了他此生越不过翻不开的劫。
  她迷蒙着双眼,懵懂无知好似幼童。傻乎乎问他,「陆晋,你怎么不亲我?」
  就像炭火落在秋后的草原,一瞬间星火燎原。他忘了腿上血淋淋的疼,也忘了封闭逼仄的墓穴,他炙热的目光里只剩下她。再将人往上一收一抬,整个人拥进怀里予取予求。
  这一吻缠绵似水中月,稍起波澜,便随水流散。
  她悄悄将腕上碧玺珠塞进他厚重夹袄。
  陆晋浑然不觉,捧住她的脸,胸膛上喘息不定,咬牙道:「不等了,出去立马洞房!爷忍不了了!」
  云意抿着嘴偷笑,侧过头靠在他肌肉紧实的臂膀上,轻声说:「你扶着我起来,咱们再回头看看,总有出路的。」
  「嗯——」
  那块肉就揣在她怀里,不敢去碰。
  如若没有这些纷繁复杂的爱恨羁绊,她本该利落出手,将这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诛尽。
  然而把牛肉踢进莲池是她第一次起杀心,在二层出口是最后一次动念,此后她彻底放弃,听天由命,却没料到他能为她割肉续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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