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太娇纵 中 第二章

  这一人一马积怨已深难再调和,陆晋是有眼难辨,蒙在鼓里,一夹马腹,利箭一般冲到队首。
  而云意这厢留下一小队人,自岔道口与其分开,自小西门摇摇晃晃进入乌兰城。远远似乎还能听见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足以想象将军百战回城,是何等热闹场面。
  在人前,他又是高头大马,凛凛威风,仿佛一个眼神已可堪制敌。
  她一生最得意之处是能用双眼丈量旁人,但这一回,她看的清清楚楚,结论也跃然眼前,然则无论如何,她都不愿承认。
  她也落尽俗套死结,开始玩自欺欺人的把戏。
  云意咬牙,转过脸,宁愿去面壁,也不愿多看他一眼,「我只恨自己不是‘见血封喉,杀之后快’。」
  「你要练刀,尽管来就是,包你半个月出师,所向无敌。\」
  云意阴着脸,一个字不肯多言。只觉得这人聒噪极了,光是不说话杵在跟前儿都烦人。
  而他不知道中了哪门子的邪,想尽了办法非逼她发火。眼下就跟街头巷尾的无赖小儿一个样,捡起来一张纸,一条条撕碎了揉成团,一个接一个的往她头上扔。
  这人弓马娴熟,耍起无赖来也是个中好手。纸团子个个命中,还有零星几个砸中她侧脸,逼得人忍无可忍。
  「你放肆!」云意回过头,一双杏眼狠狠瞪他,恨不能活撕了眼前这个混账王八蛋。
  他居然点头附和,「嗯嗯,末将放肆,末将大胆,末将该死。」
  「你——」
  「怪只怪你自己——」咚,又一个纸团命中。
  「你混蛋!」
  「谁让你不搭理爷?爷跟你说话,你那双眼睛往哪儿瞧?」他亲力亲为,真捏住她下颌把她的脸强行扭过来,正对自己,「你得看着爷。行了,这样正好,开始吧,有什么想跟爷说的?爷都听着。」
  「我——」想说的话没能出口,他已然拿起「武器」作势强攻,她便只好偃旗息鼓就此作罢,心不甘情不愿地与他闲话家常,「又到乌兰城外,你就不怕再有天降悍匪?」
  陆晋不屑道:「人头都送到手里,当即吓得尿裤子,窝在家中半个多月不敢出门,再来?量他也没这个胆。」
  他如此说,云意反倒来了兴致,难不成他早就知道自己绿云盖顶,却仍旧忍辱负重甘心低头,甚至就是他拱手相让玉成其美?
  「你知道上一回杀来的匪徒受谁指使?」
  陆晋见她眼珠子晶晶亮,也学她那副好奇模样,手撑着下颌,坏笑道:「你说呢?」
  云意垮下脸来,「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虫,我哪知道。」
  「末将以为公主上天入地无所不知无人不晓,什么文徽明的字,仇英的画,左一派右一派,中间还有和事老找不着队伍,按说把这群什么什么派的人都抓出来,一人发一柄长枪,打死了了事,也不用往后几十上百年海各自骂骂咧咧没完没了——」他这话实在酸得掉牙,偏又乱七八糟浑说一通,让当世文豪通通操家伙干架?这样损的招数,也亏他想得出来。
  云意让他几句话带进去,一时没能绷住,扑哧一下笑出来,「胡说八道,那都是隔着辈儿的人了,打什么打?面都见不着。」
  陆晋双手抱胸,好整以暇,「那你中意哪一个?看不上文徽明,又瞧不上那什么仇英,你这么个堂堂读书人,总得有个挂着画像磕头上香的对象吧。」
  「什么磕头敬香,什么读书人?都哪来的混账话。」云意听得头疼,只觉得他与她之间隔着一重高山,请了愚公来,三生三世也未必挪得干净,「我心里从来只佩服我自己,书画双绝,天下第一。」
  她信口胡诌,没成想他却当了真,抚掌大笑道:「正巧,爷也觉着自己行军打仗从无敌手。爷与云意果真知己。」
  要不是还得顾忌着女儿家的体面,她真想学学萤时,当下就给他个白眼。
  男人无耻起来,果然是无边无界的。
  她忽然间觉着,陆晋看起来,比原先蠢了不少。
  离城门还剩二三里路,陆晋临走压着她乱啃一通,提前下了马车跨上其格其马背,其格其闻到陆晋身上的味道,很是轻蔑地打了个响鼻,哼——那个长辫子女人可越来越不合口味了。
  云意也靠着车壁暗自咬牙,迟早要把这匹好吃贪色的蒙古马做成油煎、清炖、红烧三吃。
  这一人一马积怨已深难再调和,陆晋是有眼难辨,蒙在鼓里,一夹马腹,利箭一般冲到队首。
  而云意这厢留下一小队人,自岔道口与其分开,自小西门摇摇晃晃进入乌兰城。远远似乎还能听见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即便山长水远,也足以想象,将军百战回城,是何等热闹场面。
  在人前,他又是高头大马,凛凛威风,仿佛一个眼神已堪破敌军。
  她安身立命之术,不在权谋也不在聪颖,在于一双眼看得破世间百态,谁人如何禀性,如何前景,她只需一面就能猜中七八分。对于陆晋,她亦早已经明澈于心,只不过连她自己也入了迷障,玩起了自欺欺人的把戏。
  但现实从来不是你遮住眼,就能如你所愿。
  天黑时再次回到囚了她多时的宅院,后院秋千下,海棠花已落,风吹月桂像,谁算得准时光飞逝,转眼就是初秋。
  不回正房,她仍旧住在那间简单窄小的厢房里。屋内陈设一应不便,唯独多出一个跪地长泣的莺时。云意自坐上往下看,只看得见小半张带着泪珠的脸,泛着微微的红,低低得抽泣。
  她有些厌烦了,这一场场无聊又无趣的戏,要做到何时为止?
  「别哭了——」
  这就是让莺时适时收声,通知她,座上的人已新生逆反。
  莺时扯着袖子擦脸,哭哭啼啼求饶,「殿下明鉴,奴婢当真是逼不得已,况二爷说过,绝不伤害殿下一分一毫,奴婢这才……奴婢苦啊……殿下,奴婢当真没了法子……」
  云意根本懒得听她争辩,径直问:「陆晋许了你什么好处?还是拿住你把柄了?」
  莺时呆立,下唇颤抖,挣扎许久才说:「奴婢……奴婢根本就没进忠义王府……」
  「什么?」
  「进城当日二爷就将奴婢留下,说是念在奴婢忠心事主的份儿上,让奴婢自己挑,是捡了二爷麾下百户赵永进嫁了,还是领上四十两银子自寻出路,奴婢……奴婢想着殿下都没了,奴婢孤身一人还能去哪儿?倒不如嫁了男人还有个依靠,谁晓得……奴婢被曲大人接进来时,已经有了身孕,现下都快四个月了。赵永进虽是个粗人,但对奴婢……奴婢一时猪油蒙了心,害了殿下,是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不知是委屈自己,还是委屈这世道,眼泪又涌出来,她咚咚咚地磕头,求一个无法自保的人饶她一命,说来亦是讽刺。
  「你起来罢,有了孩子,更要仔细身子……」云意叹一声,反思起来,她输给陆晋并非意外,恐怕早在龚州他便已然铺陈后路,当时她在做什么?伤怀国破,感叹身世?难怪要受这一箭。「你既已嫁人,便不必再来伺候,好好在家相夫教子才是应当。现如今我落魄至此,身无长物,也只能凭空说一句,愿你与赵永进相携一生,白头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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