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顾不得擦,迎头朝着太后就跪了下去,「奴才见过太后。」
太后淡淡地「嗯」一声,示意宫女把裙子拿过来,「这丝线是哪里产的?」
玉生烟的料子上,绣着莲花、游鱼以及数条随着水波荡漾的水草。
单看料子与绣工,便知道这裙子并非常人所有。
胖太监不敢碰触,就着宫女的手,细细盯了眼丝线,又让移到有阳光处看了看,才答道:「回禀太后,是今秋江南才贡上的丝线,叫做天青丝……」
太后完全明白了,颓然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秋天才进贡的丝线,如何到了陈六姑娘手里,这还用问吗?
敢情杜夫人什么都明白,特地找她来撑腰的。
这腰是撑还是不撑?
慈宁宫的这番闹腾没费多大工夫就传到了皇后的耳朵里。
皇后正翻着礼部呈上来的秀女名册,听闻此事只是稍顿了下就抛在了脑后。
这件事,即便太后知道了幕后之人是她又如何?
杜夫人不过是一介平民,既无家世又无背景,而她身为皇后,堂兄掌管着五军营为皇上登基立了大功,父亲文定伯在士子间名声颇佳,为皇上笼络了不少文人。
皇上登基未满一年,根基不稳,太后怎可能因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而开罪于她?
就算杜仲手握重兵是不世出的将才,就算他与夫人鹣鲽情深,她相信,只要杜夫人一死,不出三年,杜仲定会另娶新人。
阿芙品貌都在杜夫人之上,配杜仲绰绰有余。
至于孩子,子嗣固然重要,可哪个女人不会生孩子?
娶了阿芙,还不照样生儿育女繁衍后代?
而且,能得文定伯府的支持,杜仲只有感激涕零的份儿。
故而,皇后完全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反而觉得遗憾,为什么杜夫人没有一死了之,倘若她死了,一切都好办了吧。
到时候,在外有杜仲,在内有堂兄,而朝堂之上父亲的拥趸者不少,这大好河山岂不尽数掌握在陈家人手里?
只可惜啊,杜夫人没死,她为什么不死?
这边皇后在盘算着下次务必要了易楚的命,那边吴峰也得知了慈宁宫发生的事。
吴峰在锦衣卫待了七八年,经常出没在宫廷里,自然也有私下相熟的太监。
只是,他知道得远没有皇后那般详细,只听说易楚动了胎气,请了常太医前去诊脉,至今不曾出宫。
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孩子能不能保住,太监没有亲见,也不敢乱说。
吴峰倒抽一口凉气,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杜仲对易楚的情意,皇后娘娘看不出,他却知道得清清楚楚。
有些人表面看起来无情,其实是他的情都用在了一人身上,所以没有多余的情意顾及他人。
杜仲便是如此,所以许多人都知道他的不在乎,对金银财宝不在乎,对功勋业绩不在乎,对女人更是不在乎。
岂不知,他在乎的唯有易楚一人而已。
易楚若出了事,杜仲会怎样做。
吴峰想不出来,却明白地知道,杜仲绝不会善罢甘休。
吴峰不敢耽搁,一面让太监继续往慈宁宫打听,一面找了个可信的兵士,偷偷知会了俞桦。
俞桦闻言心凉了半截,恨不得直冲进慈宁宫问个清楚明白。可多年颠沛动荡的生活让他很快冷静下来,略略思索片刻,到附近铺子里借来纸笔匆匆写了张短笺让护院送给林槐。
林槐做了两件事,一是将短笺用绣眼鸟发向了宣府,另外让人到晓望街接易郎中。
此时,暖阁里的易楚心里也是忐忑不安,七上八下。
她算计了太后,依太后的精明,稍捉摸就会想出来。没有人愿意被人算计,何况是万人之上的太后。
可易楚又不得不这么做。
这次是因为她鼻子灵,侥幸逃过一劫,倘若下次皇后不是在衣衫上下毒而是直接在饮食里下毒呢?
或者换成无色无味的药物?
或者不是借陈芙的手,而是直接宣她到坤宁宫?
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死去的法子太多了。
而皇后与她,孰轻孰重,不用想都知道。她便是平白无故地死在坤宁宫,谁还敢让皇后给她偿命?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易楚性子虽好,可也不是伸着脖子任人宰割的主儿。
能制裁皇后的只有嘉德帝跟太后,她一个内宅女子见不到嘉德帝的面儿,唯有把主意打到太后头上。
易楚唯一能依仗的是嘉德帝对杜仲的看重和太后对皇后的不喜。
杜仲曾说过,嘉德帝登基以来,皇后甚是得意,连带着文定伯陈家都狂妄得不行,反之太后却越发低调,太后娘家兄长仍是做着生意并没有谋求一官半职,太后娘家侄子,论起来也是嘉德帝的表兄,还是在清河县当县丞,没有因此而升迁。
太后娘家的本分越发衬托出陈家的居功自傲。
太后接赵十七进宫作伴,意在抬举平凉侯打压陈家,而嘉德帝也有意无意地默许了这种行为,甚至有两次还特地到慈宁宫与赵十七一同用了午膳。
借着这次的事情,太后无疑又有了压制皇后的把柄。
说起来应该是双方都能够得利,可是君心难测,太后的心思同样令人无法揣测。
正当易楚坐卧难宁时,宫女送来了煎好的汤药。
易楚闻了闻,知道是寻常的安胎药,却不知为何,常太医不但没用甘草,反而额外加了丁点儿黄连。
因冬雪还在偏殿,易楚不愿麻烦宫女侍候,自己端起碗硬着头皮喝了一口。
满嘴的苦涩,一直苦到了心里。
易楚咬牙喝完,放下碗,泪水不自主地滑下来,湿了满脸。
宫女惶然地问:「夫人……可是觉得不舒服?」
易楚摇摇头,只是流泪。而眼泪像是无穷尽似的,怎么停也停不下来。
宫女慌了,急切地说:「夫人且忍耐片刻,我去请太医过来。」说罢提着裙角飞一般小跑了出去。
很快地,常太医拎着从不离手的药箱从偏殿过来,瞧见默默哭泣的易楚,脸色似乎更沉了些。
宫女托起易楚的手放在床边,又搭了条丝帕。
常太医就势把了脉,冷声道:「夫人切莫太过悲戚,对胎儿不利。」声音里带了很大的怒气。
易楚抬眸,清清楚楚地看到常太医眸中的不满,瞬时明白过来。
但凡行医者,最恨的就是不遵医嘱,拿自己身体不当回事的人。
以前在济世堂,常听到易郎中苦口婆心地劝,「你这病症,要是听我的好好吃上三剂药,休息几天就能好利索,你看你蹉跎这几天,不但没好,反而又重了。」
现如今常太医对她,恐怕也是这种心态吧。
易楚完全能了解这种感受,忙拭了泪,低声道:「多谢太医,我受教了。」
趁着常太医去给易楚诊脉,赵十七起身告辞,「娘娘今日不得空闲,我就不在这里裹乱了,改天再来陪娘娘说话。」
太后凝神看了赵十七两眼,颓然挥挥手,「去吧。」待赵十七离开,「哐当」一声将手里的佛珠串儿拍在桌子上,恨恨地说:「一个两个都不是省心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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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娇医 卷五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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