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娇医 卷一 第三十九章

  赵嬷嬷是辛氏的陪房,男子在辛氏陪嫁的田庄上当管事,她在杜俏屋里当管事嬷嬷。章氏说,赵嬷嬷年纪已高,念她尽心服侍这么多年,特地给她个恩典,许她脱籍,跟着男人回乡养老。
  赵嬷嬷不肯,说在观音面前起了誓,一定得伺候到小姐出嫁。
  章氏说,她会另外安排个妥当的嬷嬷照顾杜俏,让婆子帮着赵嬷嬷收拾行李。
  拉扯下,杜俏就受了惊,死拉着赵嬷嬷不松手。但凡有人来探望,就连哭带叫地嚷,「不许赶赵嬷嬷走,要赵嬷嬷。」
  前来诊病的太医也说,杜小姐是受惊过度,应当有个熟悉的妥当人在身边伺候。
  章氏听了连声叹息,说赵嬷嬷没有福气,不能享儿孙福。不过终是留下了她。
  画屏却是因为年纪小,当时才六七岁,什么事都不懂,章氏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
  可一来二去杜俏却落了个痴傻的名声。
  探视过她的人都说杜俏被邪物冲撞了,脑子不太清楚,见人就犯糊涂。
  杜俏是长房唯一的血脉,哪能变成这样?
  章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四处寻医问药,找来各种方子让杜俏试。
  杜俏不敢吃,怕吃过以后,假傻变成真傻。
  因着脑子有病,杜俏也不好嫁。
  章氏便四处托人给杜俏说亲,说来说去京都人都知道了杜俏脑子不灵光,还知道了章氏作为继祖母是如何地上心尽责。
  极好地成全了章氏的贤名。
  直到十八岁,杜俏才说定亲事,嫁给了林乾。
  傻子配瘸子,倒是相得益彰,而且对方是侯爷,杜俏这是高嫁。
  章氏再一次赢得了众人的交口称赞。
  杜俏脑子不好使,林乾是个不按理出牌的人,两人凑到一起行出的事大大超出常人的猜度。
  成亲三日,新嫁娘不回门,驾着马车满京都转了一圈,让等在杜府准备参加回门宴的一概亲戚傻了眼。
  林乾也不拦着,反而骑马随在车旁,车赶到哪儿,他跟到哪儿。
  长衫遮不住他的腿,人人都看到他的右腿管空荡荡的,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上了马,又怎么下马。
  那天是近些年林乾首次露面,相貌仍是周正,神情却是暴戾,就连缀着红边的喜庆长衫都压不住那股戾气。
  自那以后,林乾再没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杜俏倒是常出门,最常去的就是白塔寺。
  白塔寺供着杜昕与辛氏的长明灯。
  威远侯府位于澄清坊椿树胡同,往北过去一条街是灯市,往南隔两条胡同就是忠王府,是个非常清贵僻静的地角。
  杜俏乘坐的马车没从正门过,而是停在东南角的角门。进门后换上青帷小油车,再走上两柱香的功夫,停了下来。
  迎面就是垂花门,有个穿粉绿比甲未留头的小丫鬟正探头探脑地张望,见到杜俏,忙赶着上前,脆生生地说:「夫人可算回来了,雪罗姐姐让我来看了好几次。侯爷也遣人问过,还派了人去迎夫人,夫人见到了么?」
  杜俏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摘下帷帽递给锦兰。
  画屏随在旁边开了口,「兴许走了两岔路,竟是没遇到。你这便去回侯爷,说夫人已经回来了。」
  小丫鬟笑嘻嘻地说:「侯爷就在听松院。」
  听松院是林乾还是世子时住的院落,成亲时林老夫人说把正院养和堂让出来给他们住,林乾嫌东西搬来搬去麻烦,没答应。
  老夫人也没再住养和堂,搬到了偏院的宁静斋,正院反倒空了下来。
  听松院因门口有株合抱粗的百年古松而得名,是处三进的宅子。宅子四周种了一圈数十株松柏,夏季树荫婆娑甚是清凉,可秋冬季节不免给人沉闷之感。
  第一进倒座房五间,东头两间是林乾以往待客的地方,西头三间是兵器房,陈列着刀枪剑戟等物。第二进是三间正房带两间耳房,东西还各有三间厢房。
  院子方方正正的,左边架着紫藤花,花架下摆了个青瓷莲纹大缸,如今紫藤花的枝叶早已败落,唯留藤蔓在秋风里摇摆。
  院子右边是两棵石榴树,石榴树下站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
  听到脚步声,男子回过头,露出他的面容,刚毅的脸上那双清冷凌厉的眸子分外引人注意。
  「侯爷,」丫鬟们识相地行了个礼,各自散开。
  杜俏却不能躲,硬着头皮上前,「大冷的天,侯爷怎么站在外面?」
  林乾身子未动,只淡淡开口,「你比往常迟了一个时辰。」
  「在晓望街耽搁了会。」杜俏简短地解释。
  「我已经让人去请方太医,稍后他会过来替你把脉。」显然林乾对她的行踪一清二楚,已经知道她是在济世堂耽搁了。
  杜俏吸口气,低声道:「不是我,是画屏有些不舒服。」
  「那就一并给她瞧瞧。」
  杜俏无言,相处两年,她已知林乾独断专横的性子,就算她拒绝也没用。
  反正方太医常在林家走动,对林家的事情知道不少,让他诊脉也无妨,正好让他看看济世堂的方子得不得用。
  林乾又道:「母亲那边,你不用过去请安,我让人说了你不舒服。」
  「多谢侯爷,」杜俏答应着,试探着伸手,「此处风大,我扶侯爷进屋?」
  林乾没有答话,抓过靠在树旁的拐杖,一拐一拐地走在前面。
  杜俏看着他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两家结亲是他请媒人上门求的,当时杜旼的长女杜倩已经十三岁也要开始说亲,上头有个未嫁的堂姐总是不好。
  因此,章氏忙不迭地答应了。
  成亲前一应礼节都是按着规矩来的,丝毫不差,只成亲那天林乾没有亲迎,可拜过堂喝了合卺酒,林乾就没有再理她。
  洞房两人是睡在一张床上,不过林乾连衣服都没有脱,卷着被子睡在外侧。她只能另取了床被子,小心翼翼地缩在了里面。
  两年来,除去林乾睡在书房,其余时间都是这么过来的。
  平心而论,林乾对她也不能算是不好,在老夫人苛责的时候数次维护她,在下人面前也给她足够的尊重,管家权交在她手里,一应用度花费都由她做主。
  可两人始终相敬如冰,他从不跟她有身体的碰触,穿衣戴帽不用她伺候,就连上下台阶,她想帮把手扶一下,他都会冷冷地拒绝。
  当然,所谓的促膝谈心更是从来都没有过。
  一个人如果从万众瞩目的高处落到谷底,性情往往会大变,要么极端地自负,要么极端地自卑。
  不管是哪一种,表现都是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不愿敞开胸怀。
  杜俏多次尝试想打破这种局面,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碰钉子,心也就渐渐地冷了。
  赵嬷嬷急得上火,她在内宅浸淫数十年,听说过不少主意。可被林乾清冷的眸子瞪着,再有什么花样也不敢使出来。
  杜俏也不敢使,她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好比在冰面上凿破一个洞,掉下去就是万丈冰窖,再无回旋余地。
  杜俏出嫁前,日子过得提心吊胆,不敢行错一步路,不敢吃错一点东西。出嫁以后,日子可以随心所欲地过,却是冷冷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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