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娇医 卷一 第二章

  声音不大,却震得易楚的身子晃了两晃,险些软倒。
  这人怎如此说话,难道她不把孩童交出去,那么这近千口无辜之人都要死?
  易楚惊恐地看向父亲。
  易郎中面色平静,负手望天,瞧不出半点惊慌,就好像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的镇定让易楚稍稍心安,可思及那人言语的冰冷,总是忍不住地惶恐。
  易齐在西厢房听着,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明白事情的可怕。她轻轻拉开门走到易楚身边,娇娇柔柔地问:「姐,咱们要死了么?」
  易楚无法回答,只感到慑人的目光从自己脸上移到易齐脸上,然后又定在自己脸上。
  辛大人不动声色地盯着易家三口人。
  易郎中神情淡然姿态优雅,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那个容貌娇媚的少女满脸茫然,很明显对此事一无所知;只有中间这女子,手垂在身侧,无意识地揉搓着裙边系着禁步的如意丝绦。
  是心虚、紧张还是在权衡?
  作为锦衣卫特使,他审讯过无数犯人,也看到犯人在刑具或者财物面前表露出来的各种动作情态。
  辛大人笃定,这个女子必然知道孩子的下落。
  他扯扯唇角,打开怀表,漫不经心地看着,余光,却悄悄地落在易楚手上。
  她的手柔软白皙,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没有涂蔻丹,而是透着浅浅的粉色,像春天初绽的桃花瓣。
  月白色的裙角,缀着只青玉雕刻的莲花莲叶。玉的水头并不好,系着玉佩的络子却打得小巧精致,衬着那青玉也好似多了几分灵性。
  目光顺着络子从她的手向上,在纤细柔软的腰际停了片刻,最后落在她的脸上。
  一头柔顺乌黑的头发绾成最普通的双环髻,发间插着支梅花簪头的银簪。
  长相不如妹妹秾艳,可有种奇异的亲和力,看着让人很舒服,尤其是腮边那对梨涡,随着她嘴唇的嚅动时深时浅。
  易楚感受到他打量的目光,心里越发怵得慌。不自主地垂眸,看到裙底露出天青色绣鞋的鞋尖,她心虚地扯了扯裙裾,将鞋尖掩在裙下。
  刚抬头,正对上面具后面幽黑深亮,似乎看透一切的眸子,心里忍不住又盘算起来。
  把孩子交出去?
  他那么小,才刚满周岁,落到那些人手里定然不会有好下场。
  可若不交,自己一家死了不算,还有街坊邻居近千人都要受牵连。
  两害相较取其轻……
  易楚艰难地权衡着,就听到那个清冷的声音道:「时辰已到。」
  易楚猛然抬头。
  辛大人「啪」地合上怀表的盖子,朝旁边的兵士点点头。兵士得了指令便往外跑。
  易楚大急,出口喊道:「等等——」
  院内众人齐齐看向她。
  辛大人眸中闪过似有似无的笑意。
  易楚咬着唇挪开步子,裙裾擦着地面掠过,露出包裹着婴孩的蓝布包。
  「啊!」易齐低呼,「姐姐……」
  竟然将包裹藏在裙下?
  辛大人很是意外,他确信她知道婴孩的下落,却没想到她藏在了裙子下面。
  男女授受不亲,只要她站住不动,就没人能发现,难怪方才那两人搜不到。
  这女子年纪不大,倒还算聪明……可惜,聪明用错了地方,有点不识时务。
  辛大人扫了眼易楚,轻蔑地吐出几个字,「妇人之仁。」
  易楚抱起包裹,轻柔地摇了摇。
  婴孩仍兀自昏睡着,浑然不觉片刻之间他的命运已变了数变。
  瞧着那张天真无邪却是毫无血色的面容,易楚低而清楚地反驳,「妇人之仁,总胜过滥杀无辜。」
  事到如今,她已横下心来。
  反正只咬定婴孩是她私自藏匿,父亲与妹妹全不知晓便是。
  辛大人闻言,单手自易楚臂弯中抓过包裹交给胖子,视线却凝在易楚脸上,眸光中几多嘲弄,几多狠厉。收回时,却又有意无意地扫过身旁的易郎中与易齐。
  这般阴冷的目光让易楚心头一悸,她不由自主地跪下,「大人,此事是我独自而为,家父并不知情……求大人网开一面……」
  「不知情?」辛大人冷笑,「本官就是滥杀无辜又如何?」
  又如何,还能如何?
  死于锦衣卫之手的无辜冤魂岂止万千?
  易楚死死咬住唇,双手撑在地面上,等待着他下令斩杀的那一刻。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终于,面前红色衣摆下的皂靴猛然退后,而后消失,紧接着便是零散的脚步退去的声音。
  走到门口时,先前进来的胖子问道:「辛大人,这户人家怎么处置?」
  辛大人仰头,正看到屋檐正下方挂着的牌匾,牌匾上写着拙朴的三个大字,济世堂。眸光闪动,低低道:「医者仁心……杀戮太多犯众怒,做鬼也不安生。」
  胖子知其意,躬身道:「属下明白。」拎着包裹与瘦子一道策马离开。
  随从的兵士却迟疑地问:「大人如何知道孩童是在这家?」
  辛大人淡然回答:「那孩子生受了一掌,虽然没死,想必也是受了伤,余鹏忠心护主,自知逃不过去,肯定要找户稳当人家托付,开医馆的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况且,他既已逃到此处,按理应该继续往前到三条胡同,为何突然又往回拐到杏花胡同,定是掩人耳目。」
  兵士钦佩地点点头,小跑着牵过白马,将马鞭递给辛大人。
  那股令人窒息的压力骤然散去,易楚一下子瘫软在地上,泪水后知后觉地流了下来。
  易郎中俯身,柔声问道:「阿楚,可是怕了?」
  易楚双手掩面,半晌才带着哭腔道:「很怕,而且心里难受得紧。」她胡乱地擦两把眼泪,望向易郎中,「爹,我是不是做错了?因为那孩子差点累及爹跟妹妹,还有周遭的街坊邻居。而且,也没有救那孩子,最后还是亲手交了出去……」
  话说的语无伦次,易郎中却完全听明白了,叹口气道:「世间并无两全法,你所作所为并无错处。身为医者,本就该救人于生死病患,可有时候不免要审时度势,权衡轻重,只别忘记原本应有的医心……换作是爹,也会跟你做同样的选择。」
  「那倘若我们一家真的因藏匿罪而死呢?」易楚仰头,沾染着泪水的眼眸迷茫而惘然,与她过世的娘亲毫无二致。
  易郎中神情稍黯,少顷才温和地答:「上天有好生之德,定会顾念我们……假如真的因此而死,心里也不会不安……总好过袖手旁观见死不救。你且想想,倘若重新来过,你会如何做?」
  易楚沉吟片刻,低声道:「我明白了,爹。」假如事情再来一次,她仍是不可能任由那婴孩独自躺在门外。
  易郎中笑笑,待她走进灶房,将视线投向站在旁边的易齐。
  易齐眸子转了转,歪着头道:「爹?」
  易齐生得极好,纵是是家常旧衣也遮掩不了她耀目的美。尤其,那双斜长的眸子带着与生俱来的风流韵致,极为媚惑。
  易郎中徘徊在脑中的话语不自主地咽了下去,只平静地说:「你也不小了,以后早些睡早些起,多帮阿楚做点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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