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的娘娘 卷六 第三十六章

  雪梨当没听见,二人更是阵脚大乱。酸梅赶忙放下粥碗,咬牙撑起身去追雪梨,雪梨走到门口时被她一把拽住裙裾,酸梅浑身无力地跌跪下去:「娘子,奴婢……奴婢偷听傅母教书来着!」
  雪梨一懵,大感意外:「你说什么?」
  酸梅跪伏在地,哭着道:「宜安翁主进来之后,就不再用奴婢和乌梅伴读了。奴婢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是、可是……」
  可是她还是太想继续学下去了,书里的世界不一样。平日里谁都可以欺负她们,哪怕在阮娘子待她们很好的九格院里,其他的宫女宦官也仍旧可以给她们白眼看、拿她们出气。
  比如,书里说「敏而好学,不耻下问」。这原是让读书人放下清高虚心求教的,但在酸梅乌梅看来便是另一层意思:似乎连她们学好了学问,都可以被人尊敬。这是平常不敢多想的事,在奴籍待着该是没有这么一天的。可这还是或多或少地激得她们很想试一试,就算「被人尊敬」这四个字离得很远,多读些书对自己也是有些益处的。
  她们知道的,没被分到各宫的奴籍宫女会一起做杂役,但是能认字会写字的,就时常可以帮掌事的宫女宦官做一做记档之类的事情。这样的时间久了,日子多多少少会不一样的,逢年过节能多口肉吃、冬天也能多件衣服。酸梅和乌梅无法不多想想这些——她们听说阮娘子日后要当皇后,到那时候,她们还能不能跟着可不一定。万一再被打发回去做杂活,她们就只能靠自己了。
  这些在心里避不开的想法酸梅不敢跟雪梨说。宫里对在奴籍的管得很严,本身就认了字的是另一回事,出生就在奴籍还敢自己偷学的……虽然没有哪条律例规定到这么细,但一个「偷」字放在这儿、背着主家给自己做打算,够她死一回的了。
  酸梅只能哭着求雪梨:「娘子,奴婢再不敢了!以后、以后帝姬和翁主读书的时候,奴婢躲得远远的……」
  雪梨皱着眉头看向乌梅:「是这样?」
  乌梅抹着眼泪点头,酸梅又忙着解释:「主意是奴婢出的,乌梅只是跟着!」
  到这会儿还想着互相护上一把,这俩丫头心思是不坏。雪梨睇了酸梅一会儿,扬音叫了宫人进来:「先给她们在后头收拾个住处出来吧,满身是伤别去前头,免得吓着帝姬。叫医女来看看。」
  吩咐完她又看向酸梅:「安心养着吧,这事我替你们跟陛下解释。只一条,他若不信我可没法子。」
  他若不信,她也并不打算强劝他信,毕竟连她自己心里都还存着点疑虑。理智来说,没人能证明她们说的是实话,她肯相信只是因为她自认了解这两个丫头的秉性。
  酸梅咬着嘴唇,点了点头。二人一并叩首谢了她,雪梨就提步离开了。
  她回到厨房去继续给阿沅熬八宝粥,另做了豆沙包、虾饺和烧麦。做好后几样东西都继续放在炉子上温着,她洗了手后回到正屋,皇帝已在用早膳了。
  谢昭当然从宫人处得知她干什么去了,见她进来就叹气:「快来用膳。阿沅病着,你再把自己也累病,我就只好把孩子们带到紫宸殿养着去了。」
  雪梨颔首一哂坐到他身边,他示意宫人给她盛了碗鲜肉小馄饨,她边吃边说了方才见了酸梅乌梅,觉得应该不是她们做的。
  谢昭思量着点了点头:「明轩君方才来禀话,也说觉得不是她们。你既也肯信,先不审她们两个就是了。」
  雪梨「嗯」了一声:「她们还说……放那凳子在外面,是偷听傅母给阿杳念书来着。至于是踩在脚下方便听的还是用来垫着纸笔记东西的,我没细问,但看着不像是编谎。」
  「偷听念书?」谢昭眉心骤蹙。
  雪梨心下稍一颤,环住他的胳膊柔声道:「陛下别生气,她们说日后不会了。而且,我说句不该说的,那俩丫头都是因为三四辈前的罪名才一直在奴籍里,自己没犯过什么大错。眼下想偷学点东西……」她抿了抿唇,「若这真的太坏规矩,我迟些时候再罚她们就是了。」
  「我想的不是这个。」谢昭放下筷子思量了会儿,「偷听念书准不是从那天才开始的,凳子就一直搁在后头?就算那条道平常鲜有人去,也总要有人时常去打扫一番,没人看见过?」
  那是她们骗了她?他并不信她们?
  雪梨心里一坠,正欲叫人把酸梅乌梅带过来问话,谢昭倒先开口了:「去传话,今天的早朝推迟两刻,就说是为皇长子的事。」
  他想先把这边的事问得更清楚些。不管是谁干的,现下都得尽快补救,不能让这人再在九格院里待着。
  早膳之后,谢昭直接去了酸梅乌梅房里。两个丫头浑身是伤,喝完药后正筋疲力竭地想要入睡,又不得不重新从榻上爬起来行大礼。
  谢昭问话问得直截了当,二人都是一愣,而后乌梅面上恍然和疑惑并存:「奴婢每天都把凳子收回去的……咦?那天……那天奴婢也是听完了,就把凳子拿回去了。」
  谢昭和雪梨相视一望,雪梨道:「不是听你一面之词就行了的,你可别扯谎,若事后知道你说的是假话……」
  「奴婢不敢!」乌梅赶紧道。她不自觉地一抚胳膊上新落下的鞭伤,周身都一悚,「要是有假话,就、就让御令卫的大人们打死我!」
  可若这不是假话,是谁把罪名栽赃给她们的?
  雪梨和谢昭走出她们的房间后都沉默了好一会儿,二人神使鬼差地径直走到了阿沅房门前,听到里面传来阿沅的说话声才如梦初醒。
  阿沅的声音听起来精神尚可,清脆地背着前几天刚学过的《春晓》,时不时还打个哈欠。
  谢昭迟疑了会儿,抬手一叩:「开门。」
  「父皇?」阿沅明显一阵惊喜,转而却又道,「奶娘别去!」
  而后里面稍稍安静了一瞬,再有声音时,就已明显近得只隔了一道门了。
  阿沅说:「父皇别进来啦,我不要父皇生病。您去看姐姐和弟弟妹妹,啊……再帮我跟娘说,豆沙包好吃!」
  一瞬间,雪梨的泪水决堤!
  隔着道门听到的话,显得阿沅格外天真又格外懂事。他既明白不要父母跟他一起生病,又并不知道自己现下生的病其实很危险。
  短短刹那里,雪梨好像觉得这一道门已经让他们阴阳两隔了似的,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推门……
  谢昭一搂她:「雪梨!」
  阿沅:「……娘也在?」
  雪梨怔怔,抬手抹了把眼泪,笑道:「嗯,娘在。」
  阿沅开心地一笑:「娘我中午想吃油菜粥!」
  「好……」雪梨点头应下,身后忽然一阵脚步声很急促。
  二人一并回过头,见徐世水在身后一拜。
  其实徐世水平常用不着这么行大礼的,但他想着方才的场面,腿软!
  他吞了口口水:「陛、陛下……娘子,鱼香它,它它它……伤人了!」
  雪梨大惊失色:「什么?!」
  「就在院外北边的拐角处,伤了个宦官,倒倒倒不是您九格院的人!」徐世水舌头打结,缓了一瞬才继续说,「帝姬身边的杨桃正好也在,吓得不轻。正好附近有侍卫巡视,就先把鱼香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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